第21章 為什麼不回答?

    我一踏進谷口樂器,便直接往刈田的辦公桌走去。
   
    「請告訴社長,我想解約。」
   
    刈田一臉驚訝,瞪著那雙宛如鬥牛犬般的眼睛,稍微瞄了一下週遭,以眼神示意我到外面談。我順從地跟著他搭電梯,來到頂樓。在確認頂樓無人後,刈田有點困惑地直接切入話題。
   
    「……是因為上次那起事件嗎?」
   
    「是。我考慮過了,如果這時候輕舉妄動,很可能被警方盯上。這麼一來,不論結果如何,都會影響到我今後的工作。」我低頭向刈田道歉,「已經承辦的案子卻要半途而廢,這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必須斷尾求生。請向社長傳達我想解約的意願。」
   
    「你現在跟早上在電話中的態度相差十萬八千里耶。」刈田的眼神非常討厭,「早上不是還用『你』來稱呼我這個客戶,一副講話很了不起的模樣嗎?」
   
    「非常抱歉,那是……」我擺出更低的姿態,「我說錯話了。」
   
    刈田一邊說「算了」,一邊將下巴縮進領口,並點點頭。
   
    「好吧,我會跟社長提的。」
   
    我鬆了一口氣。
   
    「麻煩您了。」
   
    「關於報酬方面,不用我說了吧?」
   
    「當然,我不取分文。」
   
    接著,刈田盯著我好一陣子,他撫摸下巴,試探性地問:
   
    「不過,那件事你打算怎麼辦?你決定將那晚的事情告訴警方嗎?」
   
    我立刻搖搖頭。
   
    「我打算繼續沉默下去。」
   
    刈田皺眉,表情很難看。
   
    「這麼一來,只好由我聯絡警方了。當然,我不會說出你的名字,我會寫匿名信或打匿名電話……」
   
    「不,我勸您最好打消這個念頭。」
   
    「為什麼?」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勸您不要有無謂的夥伴意識。如果不小心被警方發現寫匿名信或打匿名電話的人是您,那就難脫嫌疑,還會影響到公司的信譽,不是嗎?」
   
    我故意用嚴重的口吻說道。我打算在警方查到之前,自行找出那一夜的真相。
   
    刈田雙手環抱胸前,依舊縮著脖子,思考了一會兒。
   
    「你說的也對……很有可能。」
   
    最後,他哼了一聲,同意我的話。
   
    「知道了,我就不聯絡警方了。關於那件案子,如果社長有任何異議,我會再跟你聯絡。」
   
    「那就麻煩您了。」
   
    我再度向他鞠躬。刈田以不熟練的動作,彷彿外國人般聳聳肩,然後往樓梯口方向走去。我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這下子,冬繪似乎與那起命案有關的事應該可以瞞住警方一陣子。刈田決定不將我所聽到的告訴警方,我當然也不打算跟警方有任何瓜葛。
   
    不過,如果我再拖下去,警方的搜查可能也有進展,說不定會查到冬繪,所以我得盡快查明。
   
    「也就是說,完全結束囉?」
   
    隔天,冬繪來偵探事務所上班,我對她如此說明後,她平靜地問道。
   
    「之前我是說過要問你的意見……可是你好像也拿不定主意。」
   
    「這本來就是你接的案子,我沒有立場發表意見。」
   
    冬繪看起來像是下意識地故作平靜。我偷偷觀察她的臉色,不過她的表情隱藏在超大墨鏡後方,我猜不到。她今天為什麼不摘下墨鏡呢?
   
    「對了,冬繪,你說以前在四菱商社工作時用的是假名吧!」
   
    我提出藏在心底的疑問。
   
    「你用的是什麼名字?」
   
    我非常清楚答案。冬繪沉默了一會兒,挑釁地抬起頭。
   
    「田端冬美。」
   
    我不由得閉上眼,仰望天際。果然沒錯。
   
    (「啊,是田端嗎?什麼?你從樓下的公共電話亭打的……)
   
    那晚,拜訪黑井樂器的村井的人。
   
    (很抱歉,田端現在隸屬特殊部門,不接受一般顧客的委託哦……)
   
    隸屬四菱商社特殊部門的女人。
   
    「我根本不願想起這個名字。為了錢,我用這個名字做了很多壞事,四菱商社的作風你也很清楚吧,那裡不是偵探事務所,根本就是專門敲詐的業者。」
   
    「現在呢?」
   
    我提心吊膽地問道。冬繪緩緩地搖頭,根本看不出是否定還是肯定。
   
    「你現在沒在做那種事了吧?」
   
    我再問道。然而,冬繪只是重複相同的動作。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問她,是不是真的和四菱商社劃了清界線?然而,問這種問題根本沒有意義,因為無論真相如何,冬繪都不會給我否定以外的答案吧。
   
    「再回答我一個問題。那天晚上……黑井樂器發生命案的那晚,你……」
   
    看得出來,冬繪白皙的臉頰有些僵硬。
   
    「你究竟在哪裡?」
   
    「為什麼問這個?」
   
    「沒什麼特別的用意。」
   
    我再問。
   
    「那晚你在家嗎?」
   
    「我一直在家啊,不是告訴過你,我要整理家務嗎?」
   
    「是啊,你說過……」
   
    深呼吸後,我又問:
   
    「你吃了什麼?」
   
    「啥?」
   
    「晚餐你吃了什麼?」
   
    「我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東西回來吃。」
   
    「泡麵吧?」
   
    「我想想。」
   
    在我反問之前,冬繪搶先搖搖頭說「不是」。
   
    「不是,之前我跟帆阪提起下廚的事時,不是說過了嗎?廚房還沒整理,連開水也沒辦法燒。」
   
    「對哦,不能煮開水,那就不能泡麵了。」
   
    「……你在試探我?」
   
    「我沒那個意思。」
   
    「你到底想問什麼?」
   
    冬繪的聲音有點歇斯底里的顫抖。我笑著說:
   
    「是這樣的。那晚……有事要聯絡你,所以打電話到你家。響了好一陣子,都沒人接,過了五分鐘以後我又打了一次,你好像還沒回來。我只是好奇,沒什麼啊!」
   
    「應該是我去便利商店的時候吧,我去買晚餐。」
   
    「這樣啊,我應該等五分鐘,再打給你的。」
   
    「太不湊巧了。」
   
    「就是啊。不對,等等……我想起來了,後來又打過一次,就在十分鐘以後。」
   
    「我買完東西回來後立刻去洗澡了,應該是水聲蓋住了電話鈴聲吧。」
   
    「你洗澡時,讓水流了一個小時嗎?」
   
    「啊?」
   
    「我響了一個小時。」
   
    冬繪看著我,緊閉雙唇。有兩次,她張嘴似乎想說話,卻什麼也沒說。最後,她垂下頭,大大歎了一口氣。
   
    「……看來是你嬴了。」
   
    她大概發現我根本沒打過電話吧。
   
    我再度發問:
   
    「冬繪……那晚你究竟在哪裡?為什麼要瞞我?」
   
    冬繪用力地深呼吸後,回答:
   
    我不想說。
   
    「為什麼?」
   
    「因為不能說。」
   
    「那你回答我另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殺人了嗎?」
   
    我等待對方反駁,期待冬繪發怒否認。然而……
   
    「為什麼不回答?」
   
    冬繪垂著頭,緊閉雙唇。
   
    「沒有就說沒有,不就得了?沒做過就夷說啊。」
   
    突然,冬繪抬起頭。
   
    「是的,我殺人了。」
   
    我倒抽了一口氣。
   
    我靜靜等待冬繪繼續說,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等待她的告白。她在短暫的沉默後,說出自己所犯的罪。然而她說的內容跟我預料的不一樣,完全沒有任何與黑井樂器有關的字眼,反倒是……
   
    「以前,我殺過一個年輕女人。」
   
    她這麼說道。
   
    「年輕……女人……」
   
    「我採用以前慣用的手法,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某電視節肖製作人的妻子委託我調查她丈夫的外遇。在尾隨客戶的丈夫時,我看到對方與年輕情婦從偷情的旅館走出來,我當然拍照存證。情婦的臉被長髮蓋住,看不太清楚,不過丈夫的臉拍得很清楚。我並沒有將照片交給客戶,而是拿去與客戶的丈夫交易。我把放著照片的信封推到他面前,勒索他以五十萬買下。對方接受了,我拿到五十萬現金。死的人是……」
   
    冬繪掙扎地吸了一口氣。
   
    「這個丈夫的情婦。」
   
    我只是愣愣地望著冬繪。
   
    「這個節目製作人出現在我指定的交易場所,將裝有現金的信封交給我之後就離幵了。當時,對方就像一個僅有軀殼的玩偶,那空洞的眼神就像玻璃珠。我打開信封,裡面有五十張萬元大鈔及-張對折的信。至今我還記得信上的每一個字,上面用鉛筆大大地寫著——被你拍到的那個女人已經死了,我把被你拍到的事跟對方說了,我告訴她,無法再跟她繼續交往。結果,她上吊自殺了,就死在曾經跟我去旅行過的山裡,帶著對你的恨意死了。」
   
    冬繪的下巴微顫。看在我的眼裡,她的臉就像一張構造簡單的面具,彷彿有人在後面操控,讓她的嘴巴不停地動著。
   
    「你……」
   
    「我們別再見面了。讓你知道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再見你。」
   
    冬繪站了起來,嘴唇顫抖著俯視我。
   
    「最後,再告訴善良的三梨先生一件事。想要忘記犯過的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拋棄一切去贖罪,另一種則是犯更多的罪來掩飾。只有堅強的人會選擇第一種方法,然而我……」
   
    說到這裡,冬繪再也說不下去,轉身打算離開。我立刻站起來,抓住她的手。
   
    「夠了吧,你也不想再看到我……」
   
    「名字呢?」
   
    「什麼?」
   
    「那個自殺的情婦叫什麼名字?「
   
    「我忘了,你可以去查四菱商社的電腦啊。」
   
    「那件事發生的正確時間呢?」
   
    「就七八年前的冬天啊,我沒有記得那麼清楚。」
   
    「她是在哪座山上吊的?」
   
    「不知道啦!」
   
    冬繪企圖甩掉我的手,但我沒讓她得逞。
   
    「你把照片放在怎樣的信封裡?」
   
    冬繪吸了一口氣,粗魯地回答:
   
    「白色素面信封啦。四菱商社的人都用那種信封,把證據照片及勒索信放在純白信封裡,然後用鮮紅色膠帶封起來,這是為了讓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樣可以了嗎?我講得這麼清楚,你滿意了吧?」
   
    冬繪用力揮動手臂,剎那間我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我的腳無法用力,站不起來。冬繪低頭看著我,斗大的淚珠從鏡片後方沿著臉頰滑落。
   
    「再見——」
   
    冬繪就這麼離開了。

《獨眼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