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看來這個男人也很值得同情呢」,我說,「本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和兒子一塊兒生活了,而這個孩子卻被他痛恨的爸爸徹底洗了腦,非但沒能接近,還對他抱以難以忍受的輕蔑態度」
  沙也加輕聲笑了笑。
  「和我一樣啊」
  「一樣?」
  「父母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子女看不起呢」聲音很消沉。
  我沒有作答,撓撓臉頰,她只要一說到這個話題,不管怎麼安慰都是無濟於事的,在昨天的對話中我已經深且體會到了。
  她歎氣道,「當然,並不是因為這樣就可以虐待兒童了」
  「你和佑介的父親不一樣」我的反駁略顯單薄。
  「沒有不同,一樣,完全一樣」果然,這個反駁只有讓沙也加的語氣更加強硬。
  把這個話題早點結束才是上策,我轉移了話題。
  「總之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對這戶人家基本都瞭解了。還不明朗的,也就只剩下佑介的死因和他父親和祖母后來的去向。不過這個我覺得還是到派出所去查來得更直接」
  「佑介的父親和奶奶……嗎」她嘟囔著,抬頭看著我。「對了,那個人果真是御廚夫人吧?」
  「相冊上那個穿和服的女人嗎,肯定是錯不了的」
  「那個老奶奶去世是在我上初中的時候,離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五年。那之前她一隻住在這裡嗎?」
  「從佑介的房間一直保持著23年前的樣子來看,還是認為她不住這兒比較妥當」
  「佑介死了以後,就出家裡搬了出來?」
  「多半是,說不定去了橫濱」
  「橫濱?為什麼?」
  「你的父母離開這裡之後,就搬到了橫濱吧?我猜想御廚夫人會不會也跟著一塊兒去了呢,不過佑介父親去了哪兒我猜不到」
  「也不可能住在這裡的吧」沙也加環顧了一下房間,「若是住在這裡,不可能還把御廚啟一郎和佑介的遺物放著」
  「肯定全部扔掉了」
  我把身體往後躺下,雙手枕在腦後,感受到了床單上揚起的塵埃,伸了個懶腰。
  沙也加走了過來,坐在了我身旁,「關於佑介的死因」
  「你有什麼推理嗎?」
  「也不是什麼推理啦,我一下子想到的,只是一種可能性」
  「什麼都行,說說看」
  然而她遲遲都沒有開口,拿起積滿灰塵的床單,又放了下來。似乎在做著心理鬥爭,我沒有催促,而是靜靜地等著她。
  「會不會是……」大概過了兩分鐘,她終於說話了,「被殺害的呢?」
  我從床上一下子跳了起來,「被誰?」
  「當然是,『那混蛋』——他父親咯」她說,「難道還有別的可能嗎?」
  「怎麼會,不管怎麼虐待,不可能會那樣吧?」
  「那可不一定。即便不是故意殺人,我覺得也可能是失手殺死的」沙也加低著頭,捏了下嘴巴,「我有的時候也會害怕,這麼下去說不定把美晴給殺死……」
  我抱起胳膊,考慮了一會兒看著她的側臉說,「要不要睡一會兒?」
  沙也加抬起頭,眼睛濕潤了。
  「今天一天我們已經知道很多了,不過也很累了,要是頭腦不好好休息的話就不好使了呢。總之先到這兒吧,接下來的天亮之後再說好了」
  沙也加用手指按著眼角,把頭髮往後擼攏。
  「對不起,我只會給你添亂……」
  「沒關係」
  「你睡這兒?」
  「嗯,雖然有點灰塵,總比劣質的木房要強」
  「那我就在樓下的沙發上睡」她站起身子。
  挽留她應該就趁現在了吧,我突然萌生一個念頭。想對她說,就一塊兒睡這張床吧。但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晚安」我說。
  朝房門走去的她,停下了腳步。
  「晚安」她頭也不回地說。
  「我覺得還是把燭火熄滅的好」
  「我會的」
  「還有」說著,我又躊躇了。
  「什麼?」她問。
  我停頓了一會兒,說道,「想上廁所馬上就叫醒我好了,別客氣」
  呵呵,沙也加笑出了聲,「我想應該不會」
  「那就好」
  「晚安」
  她關上了房門,房裡的燭火搖曳了一下。我下了床,準備吹熄它。
  2
  我小睡了一會兒後,天開始亮了。本來為了不睡過頭還把手錶設了鬧鐘,不過在這之前我就醒了,大概睡了不到三小時吧。不過腦袋已經很清醒了。
  我打開窗戶望著窗外,雨已經完全停了,陽光直射對面的半山腰,周圍的草原也一閃一閃的,今天似乎是個大晴天。
  因為太陽沒能照進來,所以室內出奇地暗。本來以為這幢房子的朝向是正南方,或者南偏東,但現在從日光的角度看,似乎是朝著西南方的。
  「西南……嗎」我遠眺著窗外的景色,一個人自言自語著。
  心裡似乎有什麼不能釋懷,說不清道不明的,某件事情。
  但現在一時無法意識到問題所在,也有可能是,本來想當然的以為這個屋子裡能夠看到日出,但事實並非如此,我感到有些意外而已。
  不對,我重新意識到,不是這樣的。
  會產生這棟房子略微偏向東邊這個念頭,一定是有理由的。我並非進行著無憑無據地主觀臆斷。
  我轉身拿起放在床上的佑介那本日記,裡面是不是提到過這個屋子的朝向呢?不過翻了幾頁之後我便確信,並不是日記所寫到的,而是更不起眼的某處。
  我手捧日記,開始張望整個房間,心中不免泛起一絲急躁情緒。為什麼對這一點那麼在意呢?
  天文望遠鏡映入了眼簾。
  我走了過去,打開了邊上那個裝有備件的箱子。拿出觀測記錄用紙,上面寫著「七月二十五日清晨水星觀測」的字樣。
  就是這個了,我是看到了這張紙才認定這棟房子朝東的。
  我再次來到窗前,確認著周圍的景色以及太陽的位置,想再次確定這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然而,我並沒有搞錯。這幢房子的確向南偏西。至少,從這裡看不到日出。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矛盾該如何解釋?
  我仰面躺在床上,兩手不停搓著臉。手上沾滿了油脂,閃閃發光。
  絞盡腦汁一陣後,腦子裡出現了一個猜測,是迄今為止從來沒有想像過的設想,不過它的確能夠讓很多疑問豁然開朗。
  我站了起來,快速走向樓梯,通往地下後,從原路來到了屋子外面。
  地面上由於昨天的那場雨泥濘得寸步難行,我注意著腳邊,沿著房屋的外側牆壁往前走,這一點也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真傻啊」繞著房子轉了一圈之後,我叫了一聲。
  回到屋內後,沙也加已經起床了,把窗簾也拉開了。「早啊」她看到我後,跟我打招呼,「你起的真早啊」
  「這幢房子是西南朝向的」
  對於我突然冒出的話,她有些莫名其妙,嗯?皺起眉頭。
  我指著窗戶,「雖然是早上,但太陽光也照不進來,所以應該有點偏西」
  這是她總算明白了我所說的話,她瞟了一眼窗戶,說「啊,是啊,不過這又怎麼了?」
  「你看看這個」我把觀測記錄用紙遞給她。
  她看了看,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作出一副發呆狀。儘管這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的常識,但不經常用的大人也會慢慢遺忘。
  「你應該還記得水、金、地、火、木吧?這是太陽系行星的順序。水星是離太陽最近的一顆,要從地球上觀測水星的話,應該怎麼做呢?」
  「怎麼做?」
  「肯定要朝著太陽的方向咯,因為水星一直在太陽的邊上」
  「啊……」
  「在白天也能觀測水星,不過要用特殊的儀器。而如果這種家用的天文望遠鏡會受太陽光的影響而看不見。所以一般在太陽將要升起或者即將落下的時候,是觀測的最佳時期」
  「這裡寫的是『清晨』呢」她看著記錄用紙說。
  「是的,所以啟一郎一定是在日出的時候觀測的。當然之後太陽光就會射進來」
  「二樓的房間看不見日出嗎?」
  「看不見」我搖搖頭,「不管腦袋從窗戶伸得多長都看不到」
  沙也加瞪大了眼睛,「那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我費勁了心思,最後想到一種可能性。因為十分離奇,可能會讓你笑話」
  「我不會笑的,你說吧」
  「很簡單,從前這個房子是朝東的」
  「從前?」
  「我猜測,這幢房子是重蓋出來的」
  可能這句話出乎了沙也加的意料,她呆呆地站在那裡,目光開始在周圍掃視起來。轉了一圈後,又重新回到我身上。
  「重蓋的?但佑介的日記上隻字未提啊」
  「是的,也就是說,這裡是在他死後建造的」
  「也就是說這個屋子並沒有那麼古老咯?」
  「沒我們想像的古老」
  「但是,到底因為什麼原因要重建呢?既然特地去重建,現在怎麼可能沒有一個人住呢?」
  「這點我也感到很奇怪,不過如果的確是重新蓋建的話,至少可以解決一個很大的疑問」
  「什麼?」
  「存在於你記憶中那間謎一樣的房間」我手指向廚房的方向。「就是有著綠色窗簾和黑色花瓶的房間,為什麼這棟屋子沒有呢?明明在你記憶裡存在著。答案就是,你記憶中的那幢房子,和這裡完全是兩個地方」
  但她當即就否認了我的猜想。
  「這不可能啊,我記得就是這幢房子,錯不了的,完全沒有不同之處」
  「那麼關於綠色窗簾和花瓶的房間的那個記憶,你不再想了嗎?你能斷言不存在那種房間嗎?」
  「那個……」沙也加低下頭。
  我手搭在她肩上。
  「說實話,走進這個房間之後,我自始至終抱著一種印象,那就是這房子幾乎看不出因使用而造成的腐朽」
  沙也加揚起臉,我看著她繼續說道。
  「比如說你現在腳下的地毯,佈滿灰塵是事實,但幾乎可以說沒有任何磨損。不光是地毯,我看了看餐桌周圍的地上,椅子的腳上竟然完全沒有擦傷的痕跡。其他東西也是一樣,每一件東西都是新品,給我的感覺只是放置的時間久了而已」
  「怎麼可能……你看,到處不都留著有人生活過的痕跡嗎?」
  「是嗎?」
  「是啊,佑介的房間,御廚夫婦的房間、還有廚房都有使用過的跡象啊」
  「那我想問你,你覺得為什麼這裡不裝燈呢?」
  「燈的話,你是指日光燈嗎?因為這裡的電閘被電了阿」
  「不是這樣的,不是電閘被拉了,而是這裡本來就沒有電」
  聽到我這句話一霎那,沙也加變得面無表情,隨即慢慢地作出一副驚恐狀。「胡說……」
  「是真的,我剛才確認過了,要不你親眼見證一下?」
  好的,我去看一下——她並沒有這麼說,只是不住地搖頭。
  「沒有電,怎麼生活呢……」
  「無法生活」我說,「至少這裡的家用電器讓我感覺沒有電是不行的,然而事實是這裡的確沒有電。那麼結論就只有一個了,這裡從一開始就沒有人住」
  「為什麼誰都不住呢?」
  「我也不知道,本來就沒必要造一幢沒人住的房子啊」
  沙也加雙腳無力地癱坐在了沙發上。雙手抱著頭,有些充血的眼睛怒目而視。
  「會有這種事情?那麼那些都是什麼啊?佑介的書桌,攤放著教科書和筆記本,父母房間裡的搖椅上放著的織到一半的毛衣。那些東西你怎麼解釋?」
  「某個人有意想要復原這一切——只能這麼認為了吧?」
  「復原」
  「是的,比如這個房間」我環顧著臥室,「這個房間的擺設和你記憶裡的一樣吧?」
  沙也加機械地點著頭。
  「它再現了舊式屋子以前的時點,簡直就是一個複製品呢。當然,我完全無法得知這麼做的目的何在」
  「我完全不敢相信」沙也加乾瞪著空氣,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
  「解決疑團的關鍵,就是你記憶片斷裡那個有著綠色窗簾和黑色花瓶的房間。如果真想把這個房子恢復原貌的話,為什麼偏偏沒有那個房間呢?只要知道了這個理由,我感覺所有的疑問都能迎刃而解了」
  沙也加哀歎道,
  「說到底還是得依賴我的回憶來解決問題呢,但在這個關鍵時刻我卻什麼都想不起來。總覺得頭腦裡好像豎起了一面牆,怎麼都走不過去」
  「那堵牆總會有入口的,我一定會找出打開它的辦法」我站了起來。
  「去哪兒?」
  「我去研究一下消失的房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回答。
  3
  我站在沙也加聲稱應該有一扇門的那堵牆跟前,再次整理起思緒。
  如果要摹擬一幢老房子,而只剔除其中的一間房間,應該如何進行構造呢?如果是靠邊的房間,只要去掉那一部分可以,但現在這個房間位於臥室和和室之間,要剔除起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我在腦海裡描繪著整幢房子的結構圖,走進了和室。
  壁龕的另外一邊,也就是靠近臥室一側有一個壁櫥,寬度為房間的一半,有一扇隔門。打開之後發現裡面空無一物,連上下的分割板都沒有。
  我退後一步,審視著整面牆,頓時感到很蹊蹺。牆的總寬度大約是一個半房間,其中有半個房間是壁櫥,那剩下的寬度應該突出來才對啊。這堵牆裡面是臥室,但臥室靠這面的牆壁並沒有凹入這一部分。
  我往牆上敲了敲,傳來了一陣極為空洞的聲音。
  一陣不安向我襲來,我仔細察看著牆壁,並沒發現什麼異樣,又再次走進了壁櫥內。我發現靠裡的三合板上,大約腰際處釘有兩塊手掌大小的木片,我抓起前後搖了搖,感到這板明顯沒有固定,嘎嗒嘎嗒晃動著。
  我鑽進壁櫥,兩手抓起兩塊木片,試圖用力拉了一下。三合板向上滑動,下面出現了縫隙。我趁勢將其越拉越高,板就這麼和牆壁分離了開來。
  隨即出現的空間裡,堆放著各式各樣的零碎物品,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像發現古代遺跡的考古學者一樣。
  「能把手電給我拿一下嗎?」我大聲叫道。
  沙也加馬上拿著手電筒走了過來,看到在壁櫥中的我發現的這個秘密儲藏室,立刻驚呆了。
  「這是什麼呀?」
  「我現在正準備搞清楚這個呢」我接過手電。
  在那裡面放著的都是一些罐子、餐具、以及金屬的裝飾品,每一件上都蒙著很厚的一層灰。
  「說不定是放在原版房子裡面的東西呢」我說。
  「快讓我看看」
  沙也加說完,我從壁櫥裡退了出來,她鑽進去後,立刻就把手伸了進去。
  她拿出來的,是一個黑色的細長花瓶,那一定是在她反覆提到的,在她記憶中那個房間裡出現的花瓶。
  沙也加拿著花瓶慢慢地轉向了我。
  「果然那個房間是存在的呢」
  「肯定就是這個花瓶嗎?」
  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花瓶,用手掌擦去灰塵後,露出了白色小花的圖案。
  「肯定不會錯」她不住點頭,「我見過這個」
  「好,換我進去」
  我又鑽了進去,開始察看起其它的東西。看到一個鋁合金的小盒子,打開後裡面裝著一隻鏤空的橡膠墊,像是天文望遠鏡專用的,還有一些二樓曾看到過的觀測記錄用紙。
  「喂,怎麼覺得這些東西都像被燒過一樣?」沙也加在邊上說,她拿起的是一個裝有茶器的木箱,看上去黑黑的,但並不是塗上去的顏色,而是被燒焦留下的痕跡。
  「真的呢」
  我看了看別的東西是不是也有類似的痕跡,又找出了一個掉了右手的人偶,以及一隻燒得焦黑的日式木屐。這些東西,似乎正默默訴說著這裡所發生過的一切。
  「火災嗎?」說著,我點起頭,「原來如此啊,這樣又可以解開一個疑問」
  「什麼意思?」
  「原來的那幢老房子最後怎麼了呢,它是大火而燒燬了。但有一個對那棟房子有著深深眷戀的人,試圖把那幢燒燬的房屋重現於世」
  「然而那個時候卻沒有造放著這個花瓶的房間?」沙也加拿著花瓶,說道。
  「很有可能那個房間就是起火處,所以他不想造了,而將其作為一個隱秘的收藏室,在裡面放著老房子在火災後留下的東西——應該就是這樣吧」
  「火災……嗎?」
  沙也加凝視著花瓶,像是在回憶著很久遠的事情。可能是聽到火災兩個字而想起了什麼吧。
  「你爸爸或者媽媽有沒有跟你說過火災的事情呢?」
  「可能說過」她用力搖頭,「但我忘了」
  這也難怪,我點點頭,又開始在老房子的遺物裡搜尋起來。不久我找到了一隻圓形小鬧鐘,金屬的外殼已經是銹跡斑斑,玻璃上也是傷痕纍纍,不過數字刻度和指針都還在。
  時針指著11點10分。
  我遞給沙也加看。
  「我終於知道這個時刻意味著什麼了,一定就是火災發生的時刻」
  她拚命眨著眼睛,像是鬆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但為什麼全部把這個房子裡的時鐘統統調到這個時間呢?」
  「可能是想說明在這個時點之前房子還存在著吧。而一到十一點十分,所有的一切都慢慢地化成了灰燼。當然,除去這裡面的東西」我用手電照著這個秘密收藏室。
  這時,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在牆壁的內側,和我身高差不多的位置。
  我站了起來,把手電的光投了上去。那是一隻十字架,和地下室的那個不同,是用金屬裝點的,看起來很氣派。
  旁邊刻著一行文字,我用手指擦去灰,依稀能夠看清楚了一些。刻得不太規範,字跡不是很工整。
  我叫來了沙也加。
  「你看看這個」說著,我照亮了十字架上的文字。
  看清的一瞬間,她表情僵住了。
  上面刻著:『佑介請安息二月十一日』
  4
  「這就又回答了一個問題」我關掉手電筒的電源,「佑介是死於火災,既不是被殺,也不是自殺」
  「死在了那個房間裡嗎?」說著,沙也加端出花瓶,「那個放著這個的房間……」
  「多半是」我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又呼了出來。
  「所以只有那個充滿禁忌回憶的房間沒有復原,是嗎?」
  「所以就在這兒安一個十字架」說著,沙也加回過了頭,「說明佑介長眠在這裡?」
  「安息在這裡……吧」
  回答後的一瞬間,腦海裡突然萌生了某種想法,感覺自己似乎明白了這幢房子的意義所在。
  「難不成,這棟房子,是那個作用?」
  「那個?那個作用是什麼啊?」
  但我沒有立刻回答,一邊整理著思緒,一邊在六塌的和室裡來回踱步起來。目前為止一直縈繞在心頭的每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一股腦兒迴盪在腦子裡。並且我一個一個加以確認,這些細節是否和我的推論有矛盾之處。
  「日記呢?」我停下腳步,問道,「日記放在哪裡了呢?」
  「昨天是你看的,會不會在二樓父母的房間」
  我飛奔出和室,來到了樓梯口,沙也加也跟了過來。
  然而在走上樓梯前,我在玄關前停了下來。鞋箱上掛著的一幅壁畫引起了我的注意,裡面畫著某個地方的港口。
  「怎麼啦,喂,到底怎麼回事?」沙也加拉住我的袖口。
  「我看到這幅畫的時候竟然沒有注意到,真是個大傻瓜啊」我指著畫說。
  「這幅畫怎麼了?」
  「我馬上跟你解釋,先去拿日記」我走上樓梯。
  到了父母房間,我打開佑介的日記,從第一頁開始,我要找的地方,就在一開始不太使用漢字敘述裡。
  「果真如此」我看著日記,說,「這樣所有的一切都能明白了,好,我們再下樓」我輕輕推著沙也加。
  到玄關的地方,我再次指著那幅港口的圖畫。
  「你看到這幅畫之後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嗎?」
  聽到我這麼問,沙也加考慮了一會兒,最後搖搖頭,「我沒覺得有什麼奇怪,這幅畫又怎麼了」
  「畫是沒什麼問題,問題是它掛在這棟房子的玄關處,這麼一個深山老林掛一幅港口的畫,不覺得有點不合適嗎?」
  然後,她傾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圖畫。
  「確實有點不相稱,但掛什麼樣的畫是個人自由吧」
  「那是另一回事,不過我由此察覺到有些不自然,還有一件事,你讀讀這裡」我把手裡的日記攤開,指著其中一段讓她看。
  日記如下記述著:
  「五月十二日陰天轉晴今天很熱,大家也都叫著熱死了熱死了。大掃除完用水洗手的時候順便把腳也洗了一下,真舒服。大家說想到海邊去,我很喜歡游泳。回到家裡,媽媽也穿上了短袖。」
  等沙也加看完抬起頭,我說,「很奇怪吧,一開始讀的時候,我就打了個問號,不過也就這麼讀過去了,這就釀成了禍根」
  看到她露出不解的神情,我指著日記說,
  「因為天氣熱而要去海邊你不覺得太奇怪了嗎?當然,一般的孩子的確會有這種想法,但如果是住在這長野的深山裡,去海邊不就不自然了嗎?明明松原湖就在這裡附近」
  啊,沙也加張大了嘴。
  「你現在應該知道我想說什麼了吧?」我合上日記本,「這棟房子不單單是重建的,而且它的原型根本就在別的地方」
  「那個地方就是……」
  「到現在就不用我說了吧,也就是你們一家搬家前住過的地方,橫濱啊。這幅畫上很可能畫的就是橫濱的某個港口」
  「也就是說,把原來在橫濱的房子,在這裡進行復原?」
  「就是這樣」
  「為什麼要這麼干呢,幹嗎要隔得這麼遠」
  我考慮這該如何解釋這個問題,無意識摸了摸下巴。能夠感覺到我鬍鬚長了不少,不過在這裡我也沒法剃。
  「你知道科諾索斯宮殿的傳說嗎?」思忖了一會兒後,我進入了正題。
  不知道,她搖頭表示,似乎還為我為何會轉到這個話題感到驚訝,眉毛動了一下。
  「這是庫瑞塔文明的標誌性建築物。在裡面有一件讓考古學家萬分頭疼的房間,初看上去像是國王曾經使用過的,但又有著很多不解之處。比如排水設備,雖然造了類似的東西,但只有一半,完全無法使用。另外還有房間的製作材料,建造樓梯的石頭雖然非常容易加工,但同時損耗也非常快,而且在那座樓梯上完全找不到因人行走而產生的磨損。這間房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大家都感到非常疑惑不解」
  「那是什麼呢?」
  「那些學者腦筋轉到最後,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正確答案就是,墳墓」我回答。「死者來到這個世界上曾生活過的房間,為了召喚幽靈的房間,總之,就是一個墳墓」
  能看出來,沙也加臉上沒了血色,她兩手摀住胸口,用充滿不安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然後用有些扭曲的表情說,
  「你是說這個房間也是一樣?是墳墓……?」
  「這麼一想邏輯就通了,沒有電、沒有任何住過的痕跡,多半下水道一開始就沒有挖過吧。這個房子說到底就是一個複製品,不是為了人住而造的」
  「怎麼可能……你看,這不是還有很多東西嘛」
  「但缺少了重要的東西的確是事實啊。而且明明已經過世的兩個人的遺物,卻像他們還活著的樣子完好的放在這裡,你不覺得不自然嗎?如果這房子是為了活著的人而造在這裡的話,這些東西應該很早收拾掉了才對。這棟房子,就是給死去的人住的。你看到那個柱子上的刻痕了吧,那就是佑介曾活在這個世上的成長記錄呢」
  我說到這兒,頓感自己的話語有些毛骨悚然,背上不覺泛起一絲涼意。
  「但就為了造一個墳墓而進行了這麼大的工程,未免有點……」
  「不,其實並不會花費很大。土地租用費也不貴,也不用電力、煤氣、水管,只要造個空殼就行了。正因為如此,才挑了一個這種地方,這樣就掩人了耳目,只是會費事一點。尤其令我驚訝的是佑介書架上的書,那一大排關於蒸汽車的雜誌和書籍都是為了再現歷史而從古書店買來的呢。而原來的那些書籍很大一部分已經在火災裡燒燬了」
  「有那麼多舊書呢」說完,沙也加往我手上看了一下,「但這本日記沒有燒掉啊」
  「這個嗎」我仔細端詳著手上的日記,「可能是沒有放在書架上,而妥善保管在了別的地方,所以免於了這場災難」
  「真是諷刺啊」
  「說得是啊」恐怕沒有燒掉的東西也不會很多了,除去那個壁櫥裡的秘密空間放著的那些,放在了鋁制箱子裡的天文望遠鏡可能也殘留了下來。
  「如果真如你所言,那究竟是誰造了這個房子呢?」
  「能夠想到的有兩個人,就是佑介的爸爸和祖母。儘管那個施虐的男人為了祭奠兒子造這種房子有點難以想像,但作為父親,招致兒子的死亡之後大徹大悟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沙也加兩手撐著腦袋。
  「那我爸爸在這裡幹嘛呢?他還時不時地來過兒呢」
  「既然這裡是墳墓的話,那來這裡的理由不就只有一個嗎?」我看著沙也加,看她沒有回答的意思我繼續說,「就是掃墓咯」
  「佑介的?」
  「當然咯」
  「冰箱裡放著灌裝果汁,還有爸爸討厭的牛肉」
  「應該是佑介喜歡的東西吧」我靜靜地說,「帶到墓地的一般不都是死者生前喜歡的東西嘛」
  沙也加沉默地低下了頭,發出了呼呼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那是她鼻孔裡發出的呼吸聲。
  「玄關的門還用金屬固定住了呢」她抬起頭說。
  「為了防止盜墓吧」我回答,「當然小偷肯定是以為這裡是別墅才會闖進來的」
  「這樣啊……」她靠在了牆上,「也就是說,從昨天開始我們就一直在墳墓裡啊」
  「後怕了嗎?」
  「有點,不過」她抬頭看著天花板,「一想到造這個房子人的心情,我更多的是感到悲哀」
  「我也有同感」我說。
  我回到了臥室,之前還一直覺得滿是灰塵的沙發和傢俱,不可思議地一下子變得威嚴起來。
  「我們倆就像安迪.瓊斯一樣呢」
  「完全沒區別」我同意,那是我和她一起看過的電影之一。
  「喂,既然這裡是墳墓,那遺體會不會埋在下面呢」
  「我覺得不太可能,因為遺體的處理手續非常繁瑣呢」說完我歪起頭,「不過我也說不准」
  「的確說不准呢」她說,「都已經作成這樣一個墳墓了」
  「是啊」
  「要是埋著的話,很可能就是那個隱秘的壁櫥下面」
  「可能,因為那邊還安著十字架」說著,我想起了一個小疑問,「地下室也有一個十字架吧,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因為是墳墓的入口吧」
  但我心裡總覺得這麼解釋不過去,拿著手電筒走了下去。沙也加沒有跟來。
  來到下面後再次觀察起那個十字架來,是木質的,極為簡陋。為什麼不一塊兒做一個像樣一點的呢?
  我用手電照了照周圍,發現靠近天花板附近的部分有一些劃痕。在混凝土上,用刀片一樣的東西刻上去的。
  我從口袋掏出手絹,把表面的污垢擦去,我的猜想應驗了,那上面也有文字。
  5
  傳來一陣下樓的腳步聲,我趕緊轉身離開牆壁。
  「你發現了什麼?」沙也加問,「看你遲遲不回來,所以還以為出了什麼狀況呢」
  「我發現一個有意思的東西」我把手電夾在腋下,兩手拍去灰塵,「不過也不是什麼重大發現」
  「你又檢查了十字架吧,有什麼新情況嗎?」
  「嗯,果然這裡也刻有文字」我用手電照了照。
  『安息吧二月十一日』——混凝土牆壁上刻著這樣的文字。
  「和上面的十字架旁邊刻著字的一樣呢」
  「是啊」
  「但這又是什麼?」她指著寫有『安息吧』字樣的上方。「好像被削過一樣」
  「就是單純的磨損吧」
  「不是哦,你仔細看」
  沙也加說道,我又把臉貼近了牆上。
  「有點怪吧?」她說,「好像這裡本來也刻了什麼字,後來又被人抹去了,你不覺得嗎?」
  「好像是」我首肯著,「但也有可能是寫錯了啊」
  「嗯,雖然可能……」她彷彿依然不肯放過這部分文字,一直在盯著看。「到底是寫錯成什麼了呢?就單單『安息吧』幾個字」
  我從沙也加身邊默默地走開了,此時對於她的疑問,胡亂搪塞並不是一種好辦法。
  沙也加一下子雙臂無力地垂了下來,看著我直苦笑,
  「我搞不明白了」她說,「可能你說的對,是寫錯了之後劃去的吧」
  「我們還是從已經查清楚的事情著手比較好」
  「嗯,你說得沒錯」
  她走向樓梯,我在身後輕輕推著。
  「要不這次我們就到此為止,回東京好嗎?」我回到房間裡,發起提議,「關於這棟房子我們已經有所瞭解了,你父親到這裡來的理由也知道了,而你孩提時候究竟看到過什麼場面,我們也都有所猜測,差不多目的都達到了啊」
  「我的記憶還沒有恢復呢」
  「這我知道,但我們繼續在這裡呆下去,也沒法解決這個問題啊。如果你想進一步瞭解御廚一家人的話,我倒覺得去橫濱調查會掌握一些實質的信息」
  然而沙也加沒有回答,走到了鋼琴邊,打開蓋子,按了其中一個鍵,只聽到一聲含糊不清的音調。連對音感完全沒有自信的我也知道,這並不是原來的聲音。「我就像這樣彈過鋼琴,很久以前,離現在很遙遠」她看著四周,「就在這個房間,錯不了」
  「這幢房子的原型裡的那個屋子吧?
  我一說,她微微笑了笑,「是的,原型的家」
  「你經常會去那個家裡玩,肯定會走進和這裡一模一樣的臥室吧。所以你彈著放在那裡的鋼琴玩兒,也沒有什麼稀奇的啊」
  「彈著玩兒……」
  她搬來椅子,坐在了鋼琴面前,她擺出的姿勢讓我感覺正準備演奏一曲。但我從沒聽說她還會彈鋼琴。
  但她連琴鍵都沒有碰,直接把頭轉向我。
  「我覺得我會彈」沙也加說,「儘管這想法有點傻,但真的覺得是這樣!雖然我並不知道手指該怎麼動」
  「大概你以為女孩兒差不多彈鋼琴都會一點吧」
  「不是這樣的,該怎麼表述呢。有一種觸動我心靈的感覺」
  她焦躁得拍起了大腿,不過可能是意識到了自己現在聲張這種情緒也無濟於事,馬上歎了口氣,然後說,
  「我不回去,想在這兒多呆一會兒」
  「但該查的地方我們不是都查了嗎?」
  「還有沒查的啊,比如那個保險櫃」
  「那個啊」這回輪到我歎氣了,「不行啊,不知道密碼打不開呢」
  「是怎樣的密碼呢?需要輸入幾位的數字啊?」
  「是兩位的數字,組合有好多種呢,撥號盤的旋轉方向也是固定的,總之短時間靠瞎猜是打不開的」
  「若是那麼複雜的數字,肯定會在那裡記一下的吧?」
  「我也是這麼以為的,但哪裡都找不到」
  「數字……啊」沙也加面向鋼琴,蓋上了琴蓋。「反正我想再呆一會兒」語氣相當平靜,似乎決心不可動搖。
  「我知道了,但先去吃一頓如何,我肚子餓了」
  「我也不知道我餓不餓,你一個人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裡。我覺得要是現在出門,好不容易迫近事情真相的心情又會被拉遠的」
  「那我幫你買點什麼吧,一直吃三明治會有點膩,我買點飯團和紅茶如何?」
  「嗯,交給你了」沙也加有氣無力地回答,為了追回喪失的記憶,連心也被帶走了。
  我一個人駛向了城鎮,一邊開著車,頭腦一邊裡回顧著這次的旅途是不是解決了問題。而此時此刻我慢慢開始覺得,這注定是一場失敗。當然我不否認,目前所有的題團正漸漸雲開霧散,但如果重新捫心自問,這是為了沙也加嗎?我無法回答自己。倒不如說,我擔心的是到最後會傷害到她。儘管她自己沒有意識到,但這種可能性很高。
  幸運的是,昨天那家便利店已經開始營業了。我買了幾個飯團和蔬菜色拉,還有兩罐綠茶,決定不再多買,不管怎麼說,這是在那棟房子裡的最後一頓了。
  回來的途中經過了松原湖,可能是預見到星期天的遊客會多一些,湖畔的商店也比昨天多了些生氣。
  她正靠在二樓夫妻房間的那個搖椅上,呆呆地望著窗外。聽到腳步聲後,轉了過來。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呢」她說。
  「等我?為什麼要等我」
  「等你看裡面的東西啊」
  「什麼東西裡面?」
  「保險櫃裡」她隨口回答。
  「保險櫃?」我看了看衣櫥,讓我苦惱了許久的那個保險櫃,如今已被打開了。我長吸口氣,看著沙也加,「你怎麼打開的?」
  「我試了幾個號碼」她做了一個撥動號盤的動作。
  「你知道密碼?」
  「嗯」,她點頭,「和這個房子有關的數字也就這幾個了啊,二月十一日、十一點十分。02,11,11,10」
  「就打開了?」
  「嗯」她回答,看不出一絲得意勁兒。
  「哎呀呀」我說,「我還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真是笨蛋一個啊」
  「這種事情無所謂了」她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身旁,「你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看看」
  「你還沒看嗎?」
  「沒呢」她說著,作了個明顯是裝出來的笑容,「總覺得很害怕,所以就等你來了」
  我也一樣怕啊,我在內心說著,把手伸了進去。
  裡面放著的,是一隻灰色的A4信封。從凸起的程度來看,裡面不光裝了信紙一類的東西。
  信封上用黑色記號筆寫著『御廚籐子夫人』的字樣,也就是御廚啟一郎的妻子,佑介的奶奶。而反面則寫有『神奈川縣警小倉莊八』。
  「是警察啊……」
  「裡面有什麼呢?」
  沙也加催促下,我打開了信封。裡面有兩張信紙和一雙藍色的手套,這雙手套看上去是兒童用的。
  「日記上提到了這雙手套的事情呢」沙也加說,「應該是過大年的時候吧,『我第一次戴上了媽媽給我織的水藍色手套』」
  我把手套攤在手掌上,拇指和食指的地方已經被燒沒了。
  6
  在信紙上,和信封同樣的字跡如下寫道:
  「長期向您借用的東西,我現在還給您。這可以稱得上是您外孫的遺物,所以想必您一定會很傷心,但這是我們工作的職責,還懇請您原諒。
  就在昨天,我們署裡得出了最終報告。先把結論向您匯報一下,這次的火災經認定,似乎是一起由於用火不當而造成的事故,起火的源頭是位於一樓中間的雅和的書房。這些天空氣過於乾燥,因此而引發的火災頻頻發生,相信夫人您也知曉一二吧。
  但請恕我直言,就個人的觀點來看,我卻不能認同這個結論。幾個疑問在我心頭久久不能散去,其中一點是,在那個起火的房間發現了一個一斗的燈油罐火燒後留下的殘骸。
  關於這一點,我就這麼向夫人您闡述吧。
  據說,雅和嫌特地到地下室取燈油灌入暖爐麻煩,所以經常在房間裡備有一個燈油罐。
  我們從您的原家庭保姆那裡也得到了同樣的證詞。
  然而對於這點,我卻怎麼也弄不明白。從火燒後的遺跡來判斷,雅和的書房應該放著很多笨重又漂亮的傢俱和電器,而在如此富麗堂皇的房間裡,放上一個像燈油罐如此煞風景的東西,就算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都是很難想像的一件事情。
  說實話,事到如今我依然抱著我最初的觀點,或許夫人您聽到這個不吉利的想像會勃然大怒,沒錯,那就是,這場火災會不會是一場策劃好的父子倆同歸於盡。
  在現場找到的那雙佑介的手套,也印證著我的這個推理。這雙我替您代為保管的手套上,手指的第一第二關節的中間,清晰地留下了茶色的細長型條紋,我們查明了那是鐵銹一類的物質。為什麼鐵銹條紋會沾在那個地方呢?我們探討了所有的可能性,其中最有說服力的,就是這是在提燈油罐的時候留下的。因為在燈油罐上有一個金屬的把手,一旦上面生銹了之後戴著手套將其拎起,會留下幾乎相同的痕跡。
  所以我才將那雙手套保管了一段時間。
  但就鑒定的結果來看,手套是否被用作搬運燈油罐這一點無法加以確定。既然無法斷定,那在法律上就沒有任何效力,相信夫人您也知道。
  其它也存在一些就單純的火災而言無法解釋的疑點,但每一個都缺乏絕對的說服力,成不了決定那是一場父子同歸於盡悲劇的證據。
  雖然心又不甘,但我還是決定對本次案件就此罷手。事實上別處又發生了一起重大的案件,我實在是不得不把精力轉移到那邊。
  可能我和您之後不會再有機會見面,請您注意自己的身體,祝願您盡早從悲痛中重新站立起來」
  在署名的後面又有一段附言:
  「附言最近接到一起奇怪的舉報。二月十一日,也就是案發的當日,有人在動物園看到您二人的身影。從時間上看這純屬不可能,夫人您自己也說是一個人出外購物了,完全不吻合。我們也向那個舉報者說了,但他似乎堅持自己的意見。可能只是看到了一個和您長相類似的人物吧」
  讀完後,我把信紙交給了沙也加。她急忙開始看起來,趁此期間我查看起信封裡的那雙手套來,正如信上小倉警察所言,在手指的地方有一條茶色的條紋。
  「怎麼會這樣」我不由得叫出了聲,佑介的死,果然還是出於人性醜惡的一面嗎?
  「同歸於盡……」沙也加小聲嘀咕,「火災果然不是單純的事故嗎?」
  「似乎無法斷言呢,那個人也說這只是推理而已」
  「但這裡寫了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呢,包括那雙手套上留下的痕跡」她盯著我手上的東西看。
  「確實在書房裡找到了燈油罐的焚骸有點奇怪啊」我說,「要放在平時,警察一定會再深入調查一下的呢」
  沙也加似乎從這個微妙措詞上聽出了一些問題。
  「什麼叫『要放在平時』?」馬上提出疑問。
  「御廚啟一郎是法官吧?當然在警察裡也會有人脈。因為這個原因,很可能警察就沒有深究下去。如果御廚夫人對上級領導提出請求不想讓其反覆調查的話,那就更不用說了」
  「你是想說,御廚夫人明知這是一場策劃的情殺,卻想要隱瞞?」
  「存在這種可能性」我回答,「反過來說,警察沒有積極地進行深入調查恰恰正是說明了這並非一起單純的火災呢」
  沙也加目光再次落到信紙上,隨即又抬起了頭。
  「如果這是場謀殺的話,那策劃的應該是誰呢?是這個叫雅和的父親?還是……」
  「根據這個刑警的推理,是佑介策劃的」
  這個回答貌似沒有出乎她的意料,她一點都沒有吃驚。或者說,她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自己的擔心被驗證了一樣沮喪不已。
  「燈油罐……如果是佑介搬的話,也是理所當然呢」
  「發生火災的是中午十一點,而且是二月十一日也就是休息日。說不定御廚雅和還躺在被窩裡呢,他似乎很喜歡喝酒,所以連著醉上兩天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如果此時佑介策劃一場同歸於盡的謀殺,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呢」
  「你覺得他是怎樣放火的?」沙也加問道,目光中透出一絲膽怯。
  「這還用說嘛,做法再普通不過了啊,趁對方睡著的期間灑上汽油,點上火。很簡單,孩子都會」
  「做完之後自己怎麼辦呢?跳入火海?」
  「應該是吧」
  對於我的回答,沙也加沉默了一會兒,一直望著我的眼睛,似乎在說,會是這樣嗎?「你不同意?」我問她。
  「這種事情,他辦得到嗎?」她露出不解狀,「這種可怕的事情」
  「當時的佑介被這個爸爸折磨的痛苦不堪,這從日記裡不難感受到。人類被逼急了之後可是會做出難以置信的事情的」
  「這我知道」沙也加一隻手撐著腦袋,側著臉,一副無法釋然的樣子。
  我把手套放回信封。
  「無論如何,我們沒法再作出進一步的推斷了,說是佑介策劃出的謀殺,也只是這個刑警做的推測而已」
  「是啊」她小聲回答,飛速閱讀著信紙,接下來吸引了她目光的,是最後的那幾行字。「這個附言」她給我看,「是這麼一回事呢?」
  「什麼也不是啊,肯定只是容貌相似」
  「但這種不值一提的話他幹嗎要特地寫在附言上呢?」
  「說不定他個人覺得這個插曲很值得注意呢」
  「我可不這麼覺得」她搖搖頭,「而且你不感到這個舉報本身有點問題嗎?」
  「怎麼?」
  「你看嘛」她舔舔嘴唇,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路,然後繼續說道,「雖說在發生火災的當天看到了相關人員的身影,但特地為這事兒去聯繫警察不有點奇怪嗎?那個時候御廚夫人在哪裡,跟火災會有什麼關係呢?要是懷疑夫人放火,為了驗證她的不在場證明的情況還好理解,但從信上來看似乎又沒有這種意思」
  被她這麼一說,我又讀了一遍附言,沙也加說得似乎很有道理。
  「嘿,你也覺得怪吧?」沙也加窺探著我的表情。
  「還不好說呢」我慎重地回答,「發生一點點事故,把明顯無關聯的人向警察通報的也大有人在啊。說不定這個舉報人就是這種人,而這個刑警把這件事寫在附言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吧」
  「是這樣嗎?」
  「那你說還有什麼可能性?」我反過來問她。
  沙也加對著窗戶,一邊咬著自己的右手拇指,足足考慮了三十秒的心事。
  「動物園……」她嘟囔著。
  「嗯?」我沒聽清,「什麼?」
  她看著我。
  「這裡提到的動物園我有點印象,發生火災的當日去了動物園……火災和動物園……」她捧著臉,聚焦在空氣中的一點。「並非無關聯,這兩者有聯繫,我有種感覺」
  我僵硬的笑了笑,把手搭在她肩上。
  「你太累了吧,還介意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把沒有意義的事情強加上一個意義」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想起了什麼東西」沙也加說完,嘴裡不斷重複著,動物園、動物園。似乎堅信著這是個可以讓自己恢復記憶的咒語。
  「我們吃飯去吧,或許轉換一下心情會更好噢」
  「不好意思,請讓我安靜一會兒」她的口氣一下子變得比先前強硬起來,這使得我不由得從手中滑落了信封。這聲音將她從專注的思考中一下子喚醒。她對剛才自己的話語有些慚愧,泛出了一絲苦笑,「對不起,明明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
  「這倒沒關係,只是我覺得鑽牛角反而不好」
  「是啊」她點頭,「你說得沒錯,轉換下心情或許更好。你給我買什麼了?」
  「也沒買很多」我拎起放在地上的塑料袋。
  「那我們下去吃吧」
  「你先下去吧,我把這裡稍微整理一下」
  「嗯」
  沙也加走出房間,確認她走下了樓梯後,我走到了房間角落裡的衣櫃旁。打開下面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本聖經。
  一聽到動物園倒提醒了我,昨天在檢查聖經的時候,裡面似乎夾著兩張動物園的門票。那個時候沒怎麼留意,連日期也沒看。
  門票夾在差不多一半的地方,是三厘米的副券。有兩張,一張是成人票,另外一張是兒童票。
  而日期是——
  沒錯,雖然有些泛白看不太清,的確是二月十一日,年份也一致。
  這不可能是偶然,小倉刑警的信上提到的那個舉報者所言屬實。在火災發生的當日,御廚夫人去了動物園。
  而且,夫人絕對不是一個人去的。
  在信上的附言部分也寫到了,『看到了您二人的身影』。那張成人票的副券應該就是夫人了,但兒童票是誰的呢?當然不用說,肯定不會是佑介的。
  背後吹來一陣不祥的冷風,我不禁縮起了脖子。指尖似乎像凍住了一般,連拿著的動物園門票都快要掉了下來。
  我把門票重新夾回聖經,關上了抽屜,但就連這兩個動作都做得非常笨拙。
  背後傳來嘎吱一聲,我屏住呼吸回頭一看,沙也加驚訝地望著我。
  「你在幹嗎呢?」她問。
  「我什麼也沒幹啊」我站了起來,「只是看看抽屜裡面有什麼東西,裡面就放了一本聖經」
  我一邊說著,一邊腦海裡迅速思索著如果她提出想看一看的話我該如何應付,但未能想出辦法,腋下滲出了冷汗。
  「既然是基督教徒有聖經也不奇怪嘛」她說。
  「嗯,是啊」
  「我們下樓吧」
  「嗯」
  我鬆了口氣,跟在她後面走出了房間
  7
  「我想了想,覺得你的情況可能並不能算很特殊」我咬了一口飯團,說道,「一般的人兒時事情都會忘得一乾二淨的,上小學前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
  「然後呢?」沙也加看著我。
  我用灌裝綠茶兌著兌下了飯團。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個人認為,我們已經沒有權力繼續挖掘御廚家的秘密了。這一切好不容易才埋葬起來」
  這話多少起了些效果,沙也加也面露頓悟的神色。
  「埋葬在了這個墳墓裡?」
  「是啊」我點頭,「在這個墳墓裡」
  沙也加抱起胳膊,靠在了沙發上,凝視著我的表情。
  「我發現你有些奇怪」目光中充滿了狐疑。
  我臉變得有些僵硬,「奇怪?哪裡奇怪了?」
  「怎麼說呢,好像一下子變得消極了。在此之前你一直很積極地進行著推理……到底是怎麼了?」
  「沒什麼啊,我只是提議,既然謎團都已解開,我們是不是該到此為止了。就像我剛才說得那樣,我們沒有權利去掘御廚家的墳墓啊」
  「真的只有這些?」
  「當然咯,否則還能有什麼?」我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
  相視了幾秒後,她移開了視線。
  「我可不認為謎團都解開了」
  「是嗎?我們已經對御廚家的這場悲劇幾乎瞭如指掌了呢。御廚啟一郎對長子雅和斷了念,而把孫子佑介當成自己的兒子來撫養,雅和因此所產生的心理扭曲,在啟一郎死後以虐待佑介的形式表現了出來,而為了逃脫這種折磨,佑介策劃了一起同歸於盡的火災,這一切的一切我們不是都知道了嗎?除此之外,我們還需要知道什麼呢?」
  「總覺得還缺了什麼」
  「你多想了」
  「不是」她從沙發上站起來,仰視著臥室的天花板來回踱步,停在了鋼琴跟前。「剛才你講述的故事裡,沒有出現我啊」
  「當然咯」我裝得很平靜的樣子,「你基本上就是一個局外人,和佑介遭受虐待以及房屋被燒燬完全沒有關聯」
  「是嗎?」
  「是啊,你想說什麼」
  沙也加在鋼琴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深呼一口氣。
  「我記得我看到過」
  「看到過什麼?」我問。
  她停頓了一下後回答,「房子燒完後的……場景」
  我倒吸口氣,「燒完後的場景?是御廚家嗎?」
  「不知道,但我覺得很有可能,四周籠罩著濃烈的黑煙,很多人圍了過來,而那邊是一幢被燒黑的房子……」她輕輕閉上眼,「我和另外一個人在一起」
  「大嬸,也就是你媽媽咯,說不定那時候你們親眼目睹了御廚家的火災現場」
  沙也加睜開眼睛,再次深呼吸,胸口大幅起伏著。
  突然,她的目光似乎正捕捉著什麼,最後停留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你在看什麼?」我分別看了看桌子和她的臉。
  沙也加看看我,然後從桌子上拿起一個用海苔捲著的飯團,接著當寶貝似的雙手緊握,像是在眺望遠方的眼神凝聚到了飯團上。
  「喂……」
  我叫她,卻沒有回答。她就這樣跪在地上,嘴裡不停的念叨起來。我側耳聽著,沙也加正這麼說著:「別餵它東西,要被罵的,別喂東西」
  我晃動著她的身體。
  「振作一點,你怎麼啦?」
  她回頭看看我,那是一種被強制中斷了思緒的憤怒眼神。
  「求你了,別來管我」她壓抑著怒氣。
  「這不能看著你不管啊,你把心裡想的跟我說說」
  「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夠了,讓我靜一靜」
  一陣強烈的焦急感向我襲來,但我卻擺脫不了這個局面。
  「那我去隔壁的房間吧,你有什麼事就叫我」
  她默默地點點頭。
  雖然我心裡堵得慌,但還是走進了和室。在滿是灰塵的榻榻米上盤腿坐下,抱著胳膊。
  別餵它東西——
  不可否認,沙也加的記憶正在一點一點恢復,我卻無法判斷自己是否該袖手旁觀。如果可能的話,我真的想立刻帶她離開這裡。但這樣真的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果嗎?
  她說我變得消極起來,對於直覺敏銳的她,拙劣的演技是混不過去的。的確,我消極、膽怯了起來。
  看了看手錶,我來到這個房間已經過了八分鐘。我盡量不發出聲音,去臥室看看動靜。但沙也加卻不在。
  「沙也加!」我大聲呼喊著,朝樓梯跑了過去。飛奔到樓上的夫婦房間後,發現她正蹲在衣櫃前。
  沙也加回過了頭,就像錄像裡的慢鏡頭一樣,手上拿著本該夾在聖經裡的動物園門票。
  「沙也加……」我又叫了一聲。
  她嘴唇微動,一開始是喘氣的聲音,然後才出了聲。
  「為什麼?」她說,「房子著火的那天,果然御廚夫人去了動物園啊,可這是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和夫人一起去了動物園?」
  「你?怎麼可能」我試圖一笑而過,不過卻沒成功,臉不自然地抽搐著。
  沙也加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搖搖頭。
  「確實去了,我想起來了,很久以前,在我很小的時候,那個牽住我手的女人,雖然長相不記得,但穿著和服。那不是我母親,因為我母親是不會穿和服的」
  「這是錯覺,你肯定記錯了」
  「那這是什麼啊?」說著她拿出那張門票,「二月十一日,就是發生火災的那天吧。成人票和兒童票,剛才那封信上也寫了,有人在動物園看到了御廚夫人」
  我無言以對,得想一個像樣點的借口才行。但由於心急如焚,遲遲找不到搪塞之辭。
  「夫人去了動物園,究竟是和一起的呢?這個小孩兒是誰呢?不是我嗎?」
  「現在什麼都不好說啊」
  「你別騙我了」她用很低卻很刺耳的口氣說,「你剛才沒把這個給我看吧?」她把緊緊握住副券的手使勁兒伸了出來,「我注意到你藏起來了,不過我想過會兒再看,所以裝作沒有看到」
  「冷靜點,你現在有一點犯迷糊」
  「不是一點,而是很迷糊。但是——」她看著手裡的副券,「可能我已經想起來了,所有的一切」
  「什麼意思?」我問。
  沙也加緩緩抬起頭。
  「就像電影的預告片一樣,我腦子裡回憶起了幾個場面。只是我不確信這是否是以前發生的事情,不對,我不願意當它成是真實發生過的。因為那些事——」她緊閉起雙唇,眨眨眼,又繼續說道,「實在是太可怕了」
  「沙也加……」我蹲了下來,抓住她的手。「這是胡思亂想啊,因為你太累了才會這麼想,所以今天我們就回東京——」
  「我希望你告訴我點事」她打斷了我的話。
  「什麼事」
  「希望你老實回答我,不要說謊」
  我稍作猶豫之後回答,「我明白了」
  沙也加一直盯著我的眼睛,「地下室的那個十字架」
  「……嗯」
  「那邊上寫著『安息吧』,上方有一個被鏟過的痕跡。簡直就像把寫著的東西抹去一樣」
  我嚥了下口水,但嘴裡卻是乾巴巴的。
  「那是你鏟的吧?」
  「不是」
  「我剛剛說了,你不要騙我」她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瞪著我,「手電筒的一頭還沾著混凝土的粉末,你就是用那個抹去了牆上的字吧?你給我說真話」
  我緘默了,沙也加繼續說。
  「我不會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只想問,那上面寫了什麼呢?」
  看我還是不肯開口,她小聲歎氣。
  「那我換種方式問,上面寫了人的名字吧?」
  不是,我本想這麼說,但心裡的一個聲音阻止了我:已經瞞不住了,一切都結束了。
  「那個名字——」她平靜地說,「沙、也、加……對吧?上面寫的是『沙也加』,沒錯吧?」
  我頓時心中湧起一陣波濤,隨即又退了回去,只剩下了虛脫感。
  我動了動嘴,卻沒能發出聲音,我發不出來。對於我的反應,沙也加似乎已經得到了答案。
  「果然是這樣啊」她立刻留下了兩行淚,擦也不擦站起了身子。「真是奇怪啊」她說,「沙也加,請安息吧。叫沙也加的女人已經死了?那我是誰?至今為止認為自己才是沙也加的我,高中時代被你稱作沙也加的我,是誰呢?」
  她背對著窗戶站著,外面已經陽光普照了,但這個房間依然很昏暗,她的身體成了一個黑影。
  「在那個動物園裡,我試圖給大象餵食。然後帶我一起去的那個女人就說,別餵它東西,要被罵的,久美」
  「久美……」
  「可能漢字寫成永久美麗的『久美』吧,不過我不記得了,不過只有那個人叫我久美,其他人都叫暱稱,就是——妙美」
  8
  得知佑介的日記上出現的『混蛋』即御廚雅和不是佑介的哥哥而是父親的時候,我已經察覺到了一個矛盾。
  這個矛盾出現於御廚啟一郎寄給中野政嗣的信上,上面是這麼寫的:
  「話說老師您竟然知道了我們將要生第二胎的事情,我著實有些驚訝。其實這事兒也沒有高興到要驚動您老的程度,所以特意沒通知您,在這裡我向您致歉。因為第一胎是個男孩兒,所以這一次不管男孩女孩都無所謂了。」
  在讀這封信的時候,我錯把御廚雅和當成了是佑介的哥哥,所以自然就把這裡寫到的『第二胎』理解成是佑介。
  佑介的媽媽生下他後不久就離開了人世,在這個時間點懷孕的,一定是御廚雅和的第二任妻子。
  那麼這第二個孩子後來怎麼樣了呢,如果平安產下的話,肯定會在佑介的日記上提到才對。
  這就是我認為的矛盾所在。
  不過,這件事可以如下解釋:
  根據另一封信上所說,御廚雅和與第二任妻子不久後就離婚了。原因是雅和染指了賭博,又被學校開除,所以她便忍受不了。我可以解釋為,這個時候那個女人是帶著孩子一起走的。
  但我依然無法釋懷,御廚啟一郎對佑介傾注了強烈的愛,那麼肯定也會想親手栽培這第二個孫子,至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長子的媳婦把孩子帶走。
  然而,我並沒有把這個疑問跟沙也加說,雖然說不清理由。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問題深究下去會很危險。
  而在看到地下室的十字架邊上文字的時候,我才發現這種預感的確應驗了。正如沙也加所說,那上面刻著如下文字:
  「沙也加請安息吧二月十一日」
  不可能是一個碰巧同名的女孩兒,這裡的沙也加一定就是佑介日記上出現的那個『小沙也加』。
  不用說,我陷入了恐慌。
  死於那場火災的,並非只有佑介和御廚雅和。連住在附近的『大嬸』的女兒『沙也加』也喪身火海,應該是在地下室玩耍的時候被牽扯進去的吧。
  總之,這幢房子作為佑介墳墓的同時,也成為了『沙也加』的墳墓。
  但是這麼一來,那現在和我在一起的這個同樣叫沙也加的女人又是怎麼回事呢?
  她是誰?當然不可能和御廚家毫無關聯,原因在於她有著御廚家的記憶,儘管是片斷。
  這一瞬間,在我腦子裡浮現出了御廚雅和的第二個孩子,那個孩子會不會就是沙也加——我稱之為沙也加的女人呢?
  我試圖回憶著佑介的日記,裡面應該會出現那第二個孩子,有沒有暗示她存在的語句呢?
  然後我就想起了『妙美』這個名字,在很多篇日記裡都提到了。
  「那混蛋用卡車載著行李搬到這兒來了,(中略)我不喜歡那混蛋到我家來,但妙美卻很可愛,想到能夠和妙美一起生活就很開心。單單妙美來就好了」
  「我用紙團和妙美玩起了投球,妙美一開始玩得不太好,但後來就能接到球了」
  「傍晚大嬸把孩子也帶過來了,說想讓她看看妙美。我把妙美帶了過來,大嬸的女兒說話有點口齒不清地說,『你好,我叫沙也加』,聲音真可愛」
  這裡完全沒有說過妙美是一隻貓,只是我們隨意的想像而已。
  我想到這裡,便用手電筒的另一頭磨去了牆上的文字。我腦子浮現出一個推理,雖然不是出於本意。我決定不再去考慮這個事情,並且急於盡早把沙也加從這個房子裡帶離。
  然而沙也加卻不準備離開,還打開保險櫃,發現了決定性的證據,那就是小倉莊八刑警的信。
  讀完那封信,在經過動物園門票的確認後,過去在御廚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以及和沙也加有著怎樣的聯繫,我已經差不多完全瞭解。
  那張成人副券清楚地說明御廚夫人那天去了動物園,但小倉刑警的敘述是『時間上看不太可能』,這是為什麼呢?是和夫人自己的供述『一個人去購物了』產生了矛盾嗎?不,要是那樣應該更懷疑那個供述才對。能夠斷定『不可能』,肯定有相應的證據。
  於是我便作出猜想,有問題並不是夫人,而是和夫人一起去的那個孩子。那孩子當天出現在了動物園是問題關鍵所在。
  首先我假定,和夫人一起的是御廚雅和的第二個孩子,也就是說,夫人帶著孫女兒去了動物園。
  然後我想起還有一個女孩兒死於地下室,那個女孩就是『大嬸的女兒沙也加』。
  這兩件事之間並沒有矛盾。
  然而,如果警察認定被燒死的屍體並不是『沙也加』,而是御廚雅和第二個孩子的話呢?
  那這個孩子出現在動物園不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了嗎?
  當然,警察不會隨意認定屍體的身份,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那麼御廚夫人一定是看到了屍體,然後斷定,這就是自己的孫女。
  這樣一來,死去的就是御廚家的妙美,而倉橋沙也加還活著。
  妙美被倉橋家領養了,隨後為了事情不敗露,倉橋夫妻還特意搬了家,並且夫妻倆把妙美當成沙也加來撫養。女兒喪失了過去的記憶,對他們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為什麼會進行這樣的掉包呢,我只能作出主觀臆測了。在我來看,恐怕御廚夫人這麼做是為了妙美考慮,家庭暴力的結果,哥哥和父親在火災中同歸於盡,這種事對女兒的將來無異於是種陰影。而且她爸爸還是一個失職的社會人。
  另一方面,對於失去女兒的倉橋夫婦而言,把恩人的女兒當作自己的來撫養應該也不會有異議的。然而我無法想像,他們心裡是否會懷著一種自己女兒是死於御廚家的仇恨。
  9
  「我說過我還記得小時候到這裡來玩過吧,那時候我說和我一起的,是個小孩子。那就是沙也加,貨真價實的沙也加」
  暱稱妙美,名字為御廚久美的女性,這麼說著,淡淡一笑。
  「我不想讓你痛苦,所以就沒說出我的真實想法」
  「嗯,我理解」
  「還有」我繼續說,「沒有加以確認,什麼都不能斷言呢」
  「嗯,是啊,必須要確認一下」
  她走近了搖椅,輕輕推了下靠背,它搖擺了一會兒又停了下來。「我——」她沒有說下去。
  「怎麼了?」我問她。
  她看著我,「我,得到過母愛嗎?」
  「啊?」
  「我覺得可能沒得到過,可能我媽媽試圖來愛我,最後還是沒法做到呢」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你想啊,我媽媽每次看到我一定會想起沙也加的,想起來後又會使她愈發悲傷呢」
  我默默地看著她的眼睛,那目光飄忽不定,似乎沉澱在意識底部的思緒又悄悄地回流了上來。
  「還有」她繼續道,「因為我也有點難以接近」
  「沒這回事吧」
  「有」她搖搖頭,「的確無法接近,你看到相冊了吧,我是一個不會笑的孩子」
  「突然被帶到了另一個家裡,連名字都變了,有一點孤僻也是沒法子的」
  「不光是如此呢,我感覺自己內心一直有種恐懼,提心吊膽的感覺。與其說是沒得到過愛,不如說是我自己不希望別人來愛,領養著這樣的我,我媽媽一定覺得是種負擔呢」她雙手掩面,眼眶紅紅的。
  我搜尋著安慰之辭,可遲遲沒有想出來,無奈只能凝視著昏暗房間的一角,有種陳年記憶像塵埃沉澱下去的感受。
  她吐了口氣,「對不起,就到這裡吧」
  「再下去也肯定找不到答案的」
  「可能吧」說著,歪起腦袋,「但我究竟為何會那麼害怕呢……」
  「回去吧」我用手頂著她的背,「快回去吧」
  她擼了幾下頭髮,看了看屋內。
  「好吧,走」
  我走到窗口,從裡面鎖上窗戶,室內立刻就暗了下來,她馬上打開手電筒。
  「這幢房子,以後怎麼處理呢?」
  「這個……可能取決於你吧」
  我回答,她微微頷首。
  窗戶全部關上後,我們走到了地下室,正要走出房子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
  「沙也加死在了這種地方呢」她自言自語道,聲音裡帶著憂鬱。
  「這裡是複製的啦」我說。
  「可能沙也加喜歡躲在這種地方吧」
  「你怎麼會這麼想?」
  「之前跟你說過吧,我父母是如何跟我描述我兒時的事情的,大約五歲的時候,我失蹤了,他們大驚失色來找我,結果發現我在儲藏室睡覺」
  「噢,對」
  「那間儲藏室,肯定就是這裡了。那個回憶說的不是我,而是沙也加呢」
  「你也是沙也加啊」我脫口而出。
  她看著我,細長的眼睛,反射出手電的光。
  「你這麼認為?」她問我。
  「嗯」我肯定地說,「至少對我來說,你就是唯一的沙也加」
  「謝謝」
  「不用……」
  移開目光後,視線重新回到她身上,她也一直盯著我的臉。
  我把手伸向她的肩,輕輕把她拉到身邊,她也沒有做出任何抵抗。
  我吻了她的唇,然後緊緊抱住了她,這種觸覺和體溫,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
  吻完之後,我看著她的雙眼,她似乎也有所察覺,把之前緊閉的眼睛慢慢睜了開來,在黑暗中,我們對望著。
  而下一瞬間,她一下子瞪大眼睛,作出驚恐狀,連問『怎麼了』的工夫都沒有,就從我身邊離開。這動作更適合用躲閃這個詞形容。
  她雙手捂著嘴,怯生生地看著我,不住的顫抖著。
  「怎麼了?」我終於問道。
  但她不回答,猛烈地搖晃腦袋,向後一百八十度轉身,跑上了樓梯,途中鞋子掉落了下來,她也顧不上去撿。
  我拾起鞋子,跟上她的腳步。
  來到二樓,發現佑介房間的門虛掩著,裡面傳來了抽泣聲。我從走廊上向裡窺望,沙也加跪在地上,臉埋在佑介的床上哭泣著。
  我伸手去握門把手,似乎被她注意到了,「你別進來!」
  我不由縮回了手,站著不敢動。
  沙也加抬起頭,但沒有朝我轉過來,而是面向貼有蒸汽車的牆壁。
  「在那個房間裡……」她輕聲說,「我被那個男人……」
  「啊?」我皺起眉頭,「哪個房間?」
  「就是那個有花瓶和綠色窗簾的房間,在那裡,我被那個男人……」說到這裡,她情緒不安地直搖頭,「求你了,把手電筒關了」
  我急忙關上開關,我們倆便完全被黑暗籠罩。
  「我」她說,「被脫光了衣服」
  光當,胸口一陣悶痛,我向著黑暗裡前進了一步。
  「然後為了不讓我逃走還拚命把我按在床上,就是那個男人,那個一直帶著酒臭味的男人」她哽咽了,「我叫他放手,不停的喊著,但他怎麼也不肯放。『只有你站在我這邊,所以我不准連你也嫌棄我,不准你也看不起我』一邊說著,對著我的身體——」
  惱人的沉默後,她接著說,「不斷舔著」
  我又向前走了一步,頓時我產生了幻覺,就好像她的聲音在我的耳邊一樣,伴隨著耳鳴。
  「每晚都是這樣,我很怕夜晚的降臨」
  「你沒跟任何人說嗎?」
  「沒法說啊」她回答,「我現在想不起來原因,不過很可能是出於恐懼。我不敢違抗那個男人,他說不定會進一步虐待我的」
  很有可能,受虐待的兒童裡,大部分人都不會告訴別人而獨自苦惱著。
  沙也加,不,御廚久美對御廚雅和而言,是唯一一個不會使其回想起嚴格父親的人,遭遇了佑介的冷眼相對,御廚雅和一定心懷強烈的孤獨感和屈辱感,這個反常舉動,很可能是出於對女兒畸形的貪戀。
  我回想起佑介日記上的這段敘述:
  「我還是想著昨天的事情,今天一天什麼事都沒做成。這種感覺非常不舒服,今天晚上還會發生那樣的事嗎?或許之前一直在發生著也有可能。昨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偶爾注意到了那種聲音,很可能以前沒有聽到。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難受了,心情非常不好。今天從學校回來的時候,在院子裡打了個照面,我馬上就逃走了。明天該如何是好我還不知道」
  不難想像,佑介那天到底看到了什麼,而和他在院子裡打了照面的人則是妙美,也就是現在我面前的沙也加。
  「不要多想了,已經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從嘴裡吐出這些字後,立刻後悔自己說了傻話。
  我感覺她在黑暗裡走動起來。
  「我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那天?」
  「就是火災前一天,佑哥——」然後聽到她深深歎了口氣,「是的,我一直這麼叫他,佑哥叫我妙美。那天晚上,佑哥對我說,妙美,你討厭那個男人吧?我立刻回答,是的。然後佑哥說,那我就殺死他吧」
  我過於驚訝,倒吸口氣,聲音出乎意料的響,在黑暗裡迴盪著。
  「殺死是什麼意思呀?我這麼問他。就是讓他消失的意思,佑哥告訴我。雖然我可以離家出走,但你卻沒法跟我走,你暫時不得不留在這裡呢。你被那個男人一直這麼侮辱,你還想跟他一直過下去嗎?他問我」
  「然後你怎麼回答他?」
  「那就殺死他吧——我這麼回答」她的口氣讓我感到一絲寒意。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閉上了嘴。
  「我會順利殺死他的,佑哥說,所以你明天就和媽媽到動物園去吧,這段時間裡我會把一切解決的」
  「他本來不打算同歸於盡?」
  「應該沒有打算,哥哥是為了我才打算殺死他的,但火勢慢慢變大了……佑哥就一塊兒被燒死了。為了我,而死了」她哭喊得更加撕心裂肺。
  一種無形的力量綁住了我,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這才是使她封印起記憶的癥結所在。
  恐怕在得知哥哥去世的瞬間,她就喪失了意識吧。
  「沙也加……」我總算跨出了一步。
  「不要過來!」她歇斯底里的叫著,「還有,我不是沙也加——」
  我不知應該說什麼,就像個笨蛋一樣,只能傻傻地呆在那裡聽著她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到她的激動情緒似乎平息了一些。
  「對不起」她說道,比剛才的聲音平靜了許多,「你先回去吧」
  「但是——」
  「拜託你了,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但我卻不能把她孤身一人丟在這裡,當然,我並不是擔心她一個人無法從這裡回去。
  隨後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說:
  「你放心吧,我不會尋短見的」
  「不,我倒不是——」
  「再見」沙也加宣告自己不希望我在這裡繼續停留。
  我無奈只好答應,「好吧,那我走了」
  「不好意思,雖然很暗,但走出房間之前請你都不要打開手電」
  「好的」
  走出房間,我沒碰手電開關,摸索著從樓梯走了下去。然而正當快走到地下室的時候,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音,是從臥室傳來的。
  我又返回了大廳,走進臥室,然後打開手電。
  空氣都凝固住了,一切都悄無聲息著。
  我移動著亮光,光圈照到了鋼琴上。
  沙也加看過的琴譜掉到了地上,我照著腳邊走了過去,拾起來放回原處。
  人偶又映入我的眼簾,受到手電的光照射,它眼裡映出淡淡的光,似乎要向我訴說著什麼。
  來到屋外後,日光非常強烈,照得我身體一陣疼痛,過了好一會兒,眼睛才恢復了正常。
  我從車上取出了沙也加的行李,放在地下室的入口處。
  我上了車,透過擋風玻璃望著整幢房子,和昨天來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我啟動了引擎。
  尾聲
  回到東京後,我對御廚家的事作了一些調查,已經知道是23年前發生的火災,而且御廚這個姓氏又很少見,輕而易舉就從當時的報紙上找到了報道。標題為「橫濱的民宅燒燬,父子三人未能逃脫」。這三個人就是御廚雅和,佑介,久美。
  憑藉著這上面記載的地址,我去了一次橫濱。
  在本來御廚家樓房所位於的地方,建著一所公寓。周圍的土地上也佈滿了一看就是近年所建造的住宅。
  我找到了一個很久前就住在這裡的居民,向他打聽了御廚家的事情。那個老人,對那場火災仍然記憶猶新。
  「老爺死了之後,那個吊兒郎當一事無成的兒子回到了這裡,我們幾個都認為是那傢伙取火不當而遭致了這場火災。如果光兒子一人死了倒也痛快了,沒想到還燒死了兩個孩子。這下太太真是欲哭無淚啊」
  老人講完還顰蹙眉頭,還說依稀記得佑介的長相,不過他妹妹的就想不起來了,因為都沒怎麼見到過。當然正因為如此,她才得以和倉橋沙也加順利掉包。
  而松原湖那幢房屋——其實就是墳墓——的戶主,是御廚家的一個遠親,名字叫畿貝的人。他是批發外國商品起家的企業家,現在已經在全國有著多家連鎖店。我和那個畿貝在他的東京辦事處聊上了十分鐘。他雖然知道松原湖那幢房子的存在,但也沒有親眼見過。
  「那塊地本來應該是要造別墅的,沒想到原來的那幢房子燒了,也就顧不上了。空放了一段時間之後,御廚老太太一下子心血來潮,就造了一幢跟原來一模一樣的房子。老太太死後,就把房子讓給了我,但那邊電路和水管都沒有,我就只能把它繼續放在那兒。當我要賣掉的時候,有一個人聯繫了我」
  我問他那個人的姓名,原來是沙也加的父親。畿貝似乎還不知道他已經離世。
  即便這樣,御廚夫人本來是打算如何處理那幢奇妙的房子的呢?畿貝決定賣房子後,沙也加知道那房子的可能性很大,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覺得,御廚夫人一定是原本就打算把所有事實告訴沙也加,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把佑介的日記,以及其他那些暗示著真相的東西那麼小心地保管著。
  事實上沙也加也的確由於那棟房子的存在而得知了事情真相,並且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儘管並不能說這對於她而言是一件好事。
  究竟這房子對她有什麼意義呢?
  我認為,她很久以前就在那個屋子裡死去了。我這麼說並不是指和她交換了名字的那個沙也加的確已經去世,而是另外一層意思。這短短兩天的神奇歷險,其實是一次她發現自己屍體的旅程。不過不管是哪一層意思,那個房子除了墳墓之外,真的什麼都不是。
  自那件事之後,我開始會想起自己曾經住過的家。和養育自己父母一起住過的,那幢老房子,那幢曾被親母和養母逼問著選誰的房子,那幢我深知自己必須把乖兒子角色演繹到底的房子,那幢我體會到人都是孤零零獨自活著的房子。
  其實我也在那房子裡死去了,不是嗎?兒時的我,已經永遠死在那幢房子裡,然後一直等待著我重新歸來。事實上,每個人都有這麼一個自己死去的家,只是他們不想再那裡看到自己的屍體,於是裝作沒注意到罷了。
  沙也加給我寄來了新年賀卡,這是她在那房子和我告別後第一次聯繫我。
  賀卡上說,她已經離婚了,孩子判給了前夫,記述極為簡潔,而最後附上了這麼一句話:
  「多謝你的關照,我依然深信我還是原來的自己,以後也會活出自我的」
  寄出人名字是倉橋沙也加。
  之後我就再也沒跟他見過面。

《過去我死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