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七尾從西裝內袋拿出照片,就是那張神原春菜的照片,他把照片拿到她面前。「這張照片裡有你認識的人嗎?」
  七尾緊盯著注視照片的真瀨望。她的眼睛霎時盯著照片的某一點,睫毛顫動了一下。
  「有吧。」七尾確認。
  真瀨望抬起臉,舔舔嘴唇,表情迷惘,不知該不該回答。但是,她應該很想知道刑警為什麼要讓她看這張照片,應該也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在照片裡,而刑警又為什麼因此找上門。
  「是長得很像,不過可能不是同一個人……」她總算說話了。
  「因為這是幾年前的照片。不過,沒有改變多少吧?另一個最近才見過對方幾次的人,看了這張照片就認出來了。」
  七尾說的是冰室夕紀。她說,最近曾經在醫院裡看過這張照片上的人。她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和身份,但她知道一個重要的線索。
  那就是,對方應該是護士真瀨望認識的人。冰室夕紀說,那次在深夜看到他的時候,他和真瀨望在一起。雖然兩人假裝不認識,但從氣氛感覺得出來。
  七尾向來重視女性的直覺。由於這番話,他便與真瀨望聯絡。這時,他再度認為夕紀的眼力不錯。
  「是哪一個?」七尾問道。
  真瀨望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指著照片的一部分:「這個男的。」
  看到她指出的人,七尾不由得閉緊了嘴。果然和冰室夕紀說的是同一個人。
  「可以告訴我這個人的姓名嗎?還有聯絡方式。你應該知道吧?」七尾翻開手冊,準備抄寫。
  然而,真瀨望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著照片說:「這張照片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調查他?」
  七尾搖搖頭。「很抱歉,這是調查上的秘密,無法透露詳情。我只能說,他極可能與某起事件有關,所以我們正在調查。」
  「某起事件是指帝都大學醫院的恐嚇案嗎?怎麼會和他有關?」
  「這,我無可奉告。」
  「那我也不說,什麼都不說。」說著,真瀨望把照片往他面前推。「請你回去。」
  七尾歎了一口氣,搔搔頭。「傷腦筋。如果得不到你的協助,那就只有強行搜索你的房間了,我實在不想做這種事。」
  「可是你不能馬上進來搜吧?不是需要搜索令嗎?我在書上看過。」
  她的話讓七尾忍不住想嘖舌。現在人人都有這種程度的知識。
  他看了看表,已經八點多了,島原總一郎的手術很快就要開始,情況已刻不容緩。
  他「呼」地喘了一大口氣,看著真瀨望,下定決心。「正如你所說的,是和那起恐嚇案有關。雖然不知道照片裡的這個人有多少關聯,但我想確認一下。」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犯人?」真瀨望的聲音充滿了悲壯感。
  「這一點還不知道,有很多事必須查證,所以才請你幫忙。」
  「可是刑警先生不是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嗎?那怎能懷疑他呢?」
  「我們有目擊情報,有人在醫院裡看過他。」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是冰室醫師吧。我的確帶他去醫院參觀過幾次,可是那又怎樣?很多人都會去醫院啊,為什麼一定要懷疑他?」
  「這很難說明,而且會牽涉到很多人的隱私,所以我不能隨便講,請你諒解,我們現在還在查證階段。」
  真瀨望搖搖頭。「他才不是犯人,他幹嘛要做這種事?」
  「所以啊,」七尾向前一步,「如果你相信他,就更應該和警方合作,這樣才能及早洗清他的嫌疑。」
  真瀨望低著頭,似乎不知如何回答。從她的表情看得出對男友並非充分信任。
  「真瀨小姐。」
  她聽到七尾叫喚,便抬起頭來,那眼神充滿了緊張而迫切。「他叫直井穰治,是個很普通的上班族,跟帝都大醫院沒有任何關係。」
  「怎麼寫?」七尾拿好手冊,把真瀨望告訴他的直井穰治四個字寫在手冊上,又問了手機號碼。她還是一臉迷惘地走到裡面把手機拿出來。
  「告訴你號碼之前,想請問一件事。」
  「我不保證能回答,但你請說吧,什麼事?」
  「穰治他……他為什麼要恐嚇我們醫院?他有什麼動機?他跟我們醫院有仇嗎?」
  七尾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很難判斷這個問題該不該回答,但他很瞭解她的心情。「不是醫院,」他說,「他真正的目標不是醫院。選中帝都大醫院只是巧合,有個人住進你們醫院,要在你們醫院開刀——他選擇帝都大醫院的理由只是這樣。」
  「那個人該不會是……」真瀨望遲疑地開口,七尾注視她的眼睛,再往前走一步。「你知道些什麼吧,請告訴我,你認為那個人是誰?」
  「島原……先生。」
  七尾吸了好大一口氣。「他向你問了很多關於島原社長的事吧。」
  她用力點頭。看到她的反應,七尾確信一切都連貫起來了。
  直井穰治這個人,透過真瀨望得到帝都大學醫院的情報。可想而知,她一定把島原總一郎的病情、手術日期等等都告訴了直井。
  直井如何接近真瀨望,不是當下的重點,但湊巧是女朋友這種事,恐怕是不可能的。
  看到真瀨望一臉黯然,七尾為她感到心痛。直井打從一開始便是為了作案而接近她,和她建立起男女朋友的關係,現在她應該比誰都清楚。
  但現在沒時間讓他表示同情。「真瀨小姐,請你告訴我這個人……,直井穰治的聯絡方式。」
  其實,他很想將她的手機硬搶過來,但還是忍住了。
  真瀨望盯著自己的手機,然後抬起頭來看七尾。「我想拜託刑警先生一件事,請讓我跟他聯絡,我絕對不會提到刑警先生的。」
  「呃,這個……」他正想說不行,但另一個想法掠過他的腦海。雖不知直井穰治現在在哪裡做些什麼,但若看到陌生的來電顯示,也許不會接電話,甚至有可能起疑。
  「知道了,那好吧,請你打電話給他,但是絕對不要提起我。問他在哪裡,告訴他有話想跟他說,想馬上見面。萬一他拒絕了,也要跟他約好一個碰面的時間及地點,知道嗎?」
  真瀨望仔細思索般地點點頭,然後才小聲回答「好」,開始撥打手機。
  七尾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不久,她的手機便傳出鈴聲。
  然而,鈴聲立刻變成了短短的訊號聲。
  「被掛掉了。」真瀨望說,那表情簡直快哭出來了。
  「再打一次。」
  她以悲壯的神情按下按鍵,將手機拿到耳邊,禱告似地閉上眼睛。
  但,接著便露出絕望的眼神搖搖頭。
  「打不通,好像關機了,可能在公司裡開會什麼的。」
  「我也希望是這樣。你鎮定下來,再打一次。留言給他,說你希望他和你聯絡。」
  她點點頭,照七尾的吩咐做,連七尾都看得出她的指尖正在發抖。
  確認她留了話之後,七尾接過她的手機,按了重撥鍵,將上面所顯示的號碼抄在手冊上,再把手機還給她。
  「他在哪家公司上班?」
  「呃,叫作……,呃,是一家蠻有名的公司。異位……呃,日本異位……」真瀨望雙手抱著頭。「啊,對了,是異位電子……,應該是日本異位電子沒錯。」
  七尾也聽過這家公司,地點應該馬上查得到。他問起直井的職務部門,真瀨望卻表示不太清楚。
  「真瀨小姐,很抱歉,可以請你馬上出門嗎?我想請你和我一起到警察局。」
  她害怕地向後退了一步。「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也沒關係。總之,麻煩你跟我一起走。」
  「可是……」
  「快點!」七尾忍不住大吼。
  真瀨望一驚,挺直了背脊。看她這個模樣,七尾的表情和緩了些。
  「我到外面等,麻煩你盡快準備。」
  走出房間,他拿出手機打給阪本,但彼端傳來的不是阪本的聲音。「七尾,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是本間的聲音,看來正和阪本在一起,一定是看到七尾打來的,便把手機搶了過去。
  「組長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報告。」
  「少囉嗦!你竟然給我擅自行動,為什麼就是不肯照命令行事?」
  「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我找到犯人的線索了。」
  「你說什麼?!」
  「我現在就帶證人到中央署。組長,犯人今天會在帝都大醫院鬧事,就是接下來這段時間。」
  38
  躺在推床上的島原總一郎,被送進心臟血管外科專用手術房時,似乎還有意識。但因為準備麻醉的關係,眼神空洞。儘管如此,不可能連情緒也跟著放空,只要還有意識,手術前的患者都會害怕、激動,有些人甚至出現腎上腺素飆高的異常現象。
  「早安!請問大名?」島原被移至手術台,麻醉師佐山對他說話。佐山是個四十多歲、長相溫厚的人。事實上,夕紀從未見過他喜怒形於色。
  島原見過佐山幾次,對他的聲音應該有印象。
  島原動了動嘴,回答「我是島原」的虛弱聲音也傳進夕紀耳裡。
  「我是冰室,我會一直在島原先生身邊。」
  聽到夕紀的聲音,島原的頭稍微動了一下,這樣應該可以讓他安心一點。在這麼想的同時,夕紀本身也感覺因為出聲說話,化解了幾分緊張。
  佐山站在島原的頭部那一側,開始麻醉誘導。首先,在注射麻醉藥之後,在他的右手裝上量血壓的管子。接下來,讓他戴上氧氣罩,開始按壓供氧的袋子。
  夕紀和元宮等人在一旁默默看著佐山。麻醉誘導時,她也在麻醉師的管轄之下,絕不能私自交談,擾亂佐山的注意力。原則上甚至不准觸碰患者的身體。
  不久,島原便進入睡眠狀態,手術室護士山本明子在佐山的指示下,注射肌肉鬆弛劑與靜脈麻醉藥。她是有二十年資歷的老鳥。
  「肌肉鬆弛劑與吩坦尼注射完畢。」山本明子說道。
  「謝謝。」佐山回答。
  佐山抬起島原的下巴,讓他的嘴巴大開,使用喉頭鏡,將人工呼吸用的軟管送進氣管。他的手法極其慎重,深怕傷到氣管粘膜。
  插管完成後,佐山以膠帶固定管子,啟動人工呼吸器。以上均是麻醉誘導的步驟。
  麻醉誘導完成後,夕紀依照元宮的指示,開始插入導尿管。然而,導尿管的前端卻到達不了膀胱。
  「他有前列腺肥大的現象。」元宮說。「我來吧。」
  不愧是元宮,以熟練的手法插入導尿管。現在,夕紀對於觸摸男性性器官已不再排斥,但對於連這點工作都無法順利完成的自己感到生氣。
  設定好點滴、測量心臟機能的儀器之後,夕紀開始消毒肌膚。從胸部、腹部到大腿等部位,大範圍地塗上消毒液。最後,護士們在島原身上蓋上外科用覆蓋巾,只留下進行手術的部位。
  在此之前,西園一直站在後方看夕紀等人進行準備,現在則走近手術台。
  手術已準備就緒。元宮、夕紀及護士們,在事先決定的位置站定,以目光向西園示意。
  「麻煩各位了。」西園說道。
  圍繞在島原四周的醫師和護士,默默地互行注目禮。
  夕紀在口罩下做了一個深呼吸,心想就要開始了。她已下定決心,今天先專心看西園的手術。雖然身為住院醫師的自己,對於有名醫之稱的西園能夠觀察到什麼地步是個疑問,但仍懷著親眼目睹或許能有收穫的期待。
  只不過——
  但願手術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她突然想起七尾說的這句話。
  39
  時針即將指向十一點。穰治在飯店的某個房間內,從窗戶可以俯瞰帝都大醫院,他第一次投宿這家商務飯店。在進行準備工作時,他其實也很想入住,但還是忍住了,他怕來太多次,會讓飯店員工記住長相。
  麻醉誘導最少也要一個小時。麻醉之後,執刀的醫師開始動刀——
  穰治在腦中計算時間。在執行手術最重要的步驟之前,患者必須先接上人工心肺裝置,這個步驟會花上一點時間,即使接好了,也不會立即使用。根據他的調查,進行胸部大動脈瘤手術時,會將患者的體溫降到攝氏二十五度左右。使用人工心肺裝置讓血液循環之際,要先將送出的血液冷卻。這種作法,據說是為了保護患者的腦部與脊髓。要將體溫降到二十五度,大約需要一個小時。
  之後,醫師們應該會在某個時點讓島原的心臟停止運作。
  心臟可停止的時間約四個小時。醫師們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完成任務,即切除島原的大動脈瘤,接上人工血管。若手術順利完成,醫師們便會讓先前中斷的血液再度流進心臟。心肌細胞因獲得血液,再次展開活動,若無異常,幾分鐘後便會開始跳動。即使不跳動,醫師們就算使用電擊,也會強迫心臟恢復跳動。
  休想這麼做,穰治心想。
  心臟既然已經停了,就不需要再跳動了。這顆心臟不是別人的,是島原總一郎的。這個男人,把公司的利益,不,把自己的利益看得比人命還重要。這種人的心臟不必再跳動。
  穰治想,我要讓你再也動不了。他要創造出醫師們再怎麼努力都無法使心臟恢復跳動的狀況,不,要創造一個讓他們甚至盡不了力的狀況。
  只不過,造成這種狀況的時機很重要。
  如果意外提早發生,醫師們大概會中止手術。如果僅連接人工心肺裝置,要及時回頭恐怕不難。相反地,太遲也不行。若主要的手術已完成,剩下來的工作就算出了狀況也能達成。
  他決定再等一下。沒有心急的必要。望說,這樣的手術最少也要四、五個小時。
  一想起望,穰治便看向茶几上的手機。
  今天早上八點半,手機響了。那時,穰治已經醒了,但仍躺在床上,他吃了一驚,彈跳起來確認來電號碼,上面顯示的是望的手機。
  他猶豫了一下,把電源關掉。因為,他覺得要是聽到她的聲音,一定會動搖。他已打定主意永遠不再見她,但利用她仍讓他的良心備受譴責。
  而且,他有不詳的預感。她以前從不曾在這種時間打電話給他,偏偏在今天這種日子打來,感覺不妙。她不可能看出什麼端倪,但他覺得要是接起電話,一切精心設計都會泡湯。
  他等了一陣子才聽語音信箱。留言是望留下的,內容是希望他聽到留言之後與她聯絡。
  從她的聲音聽得出緊張氣息,語氣也不像平常那樣口齒不清。
  一開啟簡訊匣,裡面也有內容相同的訊息。然而,望平常發的簡訊一定會有一、兩個表情文字,這封信半個都沒有。
  穰治相信事情必有蹊蹺。
  望有什麼事找他,他的確很在意。但是,他判斷現在絕不能與她聯絡。
  現在,他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他很後悔沒有及早這麼做,聽了望的留言讓他徒增不安。
  他再度走近窗邊,俯視醫院,拿起望遠鏡架在雙眼上。
  正好有三輛車駛進停車場,其中兩輛是廂型車。他以望遠鏡追蹤車子的動向。三輛車分別停在不同的地方,車門開了,好幾個男人下車,從兩輛廂型車分別走出五個人。
  穰治想,可能是警察。用望遠鏡雖然看不出來,但下車的那些人有獵犬的味道,環顧四周的動作、快步走向醫院的腳步,在在令人感到肅穆嚴謹。
  如果是警察,為什麼便衣偏要在今天來醫院?這陣子常看到制服警察,卻沒發生過今天這樣的情況。
  穰治思考著計畫已曝光的可能性,但沒有這個道理。警察不可能查出有人想要島原總一郎的性命。
  那些人有的走進醫院,有的則在大門口散開。
  穰治看著書桌,那裡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只要輸入密碼,按下Enter鍵,便會啟動第一個動作。
  穰治已經在醫院裡裝上花了好幾個星期所做的裝置,如果其中一個被發現,整個計畫就無法順利進行。
  他站在書桌前輸入密碼,出現詢問是否執行程式的對話框。若按下Enter鍵則表示Yes。
  看看時鐘,才十一點半,手術還沒有進入核心階段。
  他搖搖頭,點選了電腦屏幕上顯示的No。
  40
  島原總一郎的手術已經開始了。七尾在帝都大學醫院一樓的候診室,不斷地掃視四周神色鬱鬱的人們。他的口袋裡有直井穰治的照片,但直井的長相已深植腦海,不需要再看了。
  他向日本異位電子東京總公司查詢的結果,得知直井穰治請了特休,據說是一個星期前便提出申請。
  有件事令人無法忽視。直井穰治這兩個星期便請了三天假。在醫院內針對這些日期調查,發現其中一天是島原總一郎住院當初所決定的手術日,後來由於恐嚇事件才延期至今。
  直井穰治今天一定會採取行動。問題是,究竟是什麼行動。
  七尾在中央署開始說明時,本間仍是滿臉怒氣,太陽穴暴出青筋,臉紅脖子粗。然而聽著七尾的話,他的表情也不斷地改變,最後則是臉部肌肉緊繃,浮起青筋的太陽穴冒出了汗珠。
  「你怎麼不早點報告?」本間呻吟般問,「既然你認為是與島原社長有私怨的人搞的鬼,為什麼不跟我說?」
  對不起——七尾老實地道歉。
  「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想親自調查,而且我沒有把握,純粹只是不滿意原本的調查方針而已。」
  「你這傢伙!」本間一把抓住七尾的領口。
  「可是組長,如果不是七尾先生進行調查,就不會查出直井穰治了。」阪本插嘴調解。「七尾先生如果和我一起行動,就什麼都查不到了。」
  也許是同意了這個說法,本間鬆開了手,響亮地嘖了一聲。「你給我當心點,事後我一定會請示上面怎麼處分你,我一定會向上面報告。」
  「沒關係。」七尾說。「倒是醫院那邊,我們得加派警力。」
  「這我當然知道,不用你交代!」本間怒吼。
  不久,便有員警被派往帝都大學醫院,還有便衣刑警同行,七尾也在內。顯然,在這種狀況下,本間無法支開他。
  而本間現在一定在逼問真瀨望,認為可以從她那裡問出直井穰治到底有何企圖。但七尾認為這恐怕是無謂之舉,直井並沒有向她透露任何事,想必他打算從今而後不再和她接觸,所以才沒接今天早上的電話。
  當指針超過十二點,他站起來,走向大門。門口有兩名刑警,其中一人是阪本,正拿著照片和進出醫院的人進行比對。
  「沒看到人。」阪本注意到七尾,這麼說道。
  「不一定從大門口進來。」
  「醫院還有另一個出入口吧。」
  「夜間和急救專用的出入口,那邊也有派人在監視。」
  「會不會已經潛進來了?」
  「應該不至於。我到處巡視,也讓醫院的人看過照片,沒有人看到他。」
  「他是想妨礙島原的手術吧?不來醫院應該搞不出什麼花樣。」
  「聽說手術可能會開到晚上,時間還很多。」
  「不知道直井在想什麼?即使來醫院,不靠近手術室就無法加害島原,難道他想硬闖嗎?」
  「我不認為他會這麼做。」
  七尾離開阪本,本想拿出煙盒,又遲疑了。直井不知什麼時候會出現,現在不是到抽煙區的時候。
  除了煙盒,他的手還碰到另一樣東西,是一張便條紙,他向日本異位電子打聽時,將直井穰治的所屬單位記在上面。
  電子計測機器開發課——
  「電子計測……電子……電……」七尾喃喃自語,赫然驚覺。手裡拿著便條紙跑了起來。
  事務局長笠木對於七尾的問題面露不解之色。「用電設備……是嗎?這裡很多啊,幾乎所有的醫療行為都要有電才能進行。」
  「那麼,最重要的部分在哪裡?我指的是一旦壞掉,醫院受害最嚴重的地方。」七尾問。
  笠木環顧事務室。「呃,這方面誰比較熟?」
  「應該是中森先生吧?」他身旁的女職員回答。「他是負責設備和建築的。」
  「哦,也對。中森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我想應該是在醫院的某個地方吧。」
  女職員慢條斯理的口氣讓七尾大感不耐。「請馬上聯絡他,要他到這裡來,情況非常緊急!」
  「究竟是怎麼回事?」笠木皺眉,但那表情不是因為意識到危險,這讓七尾更顯暴躁。
  「犯人是電機方面的技術人員,所以很可能利用這方面的專長。既然電力是醫院的生命線,他一定會從這裡著手。」
  「從這裡著手?要做什麼?」
  「所以我才要請你們想想看。」七尾按捺著想大吼的衝動。
  這時,一名戴眼鏡、年約四十歲的男子一臉惶恐地出現了。
  「中森先生嗎?」
  「我是。」可能是七尾的眼神咄咄逼人,中森有些手足無措地往後退。
  七尾把剛才問過笠木的問題再問一遍。中森雙手在胸前交叉,一邊思考一邊開口。「應該是配電盤吧,也就是斷路器。那裡要是被動了手腳,供應各建築的電力都會被切斷。」
  「其他呢?」
  「再來就是主電腦吧。各種資訊都是透過LAM來分享,要是主電腦遭殃,也就不能用了。」
  「那些東西在哪裡?」
  「隔壁房間。」
  七尾叫來阪本,命他確認各樓層的配電盤和主電腦是否有異狀。
  「手術室的配電盤要特別仔細檢查,那裡是犯人的首要目標。」
  「是。」阪本小跑步離開事務室。
  七尾面向笠木與中森。「謝謝合作。要是想起什麼,請立刻和我聯絡。」說著,他準備離開。
  「請問……」中森叫住他。
  「什麼事?」
  七尾一問,中森面帶遲疑地說:「醫院外面的不用嗎?」
  「外面?」
  「是啊,這時候不必考慮醫院外的設備嗎?」
  「你的意思是,除了醫院的設備之外的設備嗎?」
  「不是的,設備是在院區裡。」
  「院區裡……」七尾回到中森面前。「那是什麼?」
  41
  春菜在沙灘上奔跑,泳衣上罩著白T恤,手裡提著裝了罐裝啤酒的塑膠袋。海風吹拂著她的秀髮,艷陽照耀著她的小麥色肌膚。
  那是大學四年級的夏天,穰治和她在鵠沼海岸,他們第一次兜風。
  「你那樣晃,啤酒會噴出來啦。」
  穰治躺在平鋪的塑膠布上說道。春菜就站在他身邊,他由下往上仰望,從T恤下緣看得到她的肚臍。
  「好,那就來實驗一下!」
  才說完,春菜就在他臉上拉開啤酒罐的拉環。果然,他的臉被噴出來的白色泡沫淋個正著。他連忙爬起來,春菜卻笑到翻倒。
  幸福的預感包圍著兩人。穰治已找到工作,春菜也確定打工的出版社會繼續僱用她。從那時候起,她的夢想便是成為一名自由作家。
  他們在大學的滑雪社認識了兩年,交往了一年半,穰治連想都沒想過和她分手。雖然沒有明確的規劃,但他認為這美好的關係持續幾年,之後自然就會結婚。想像兩人十年、二十年後的模樣,心頭便為之一熱。
  穰治再度往沙灘上躺下,春菜應該就在他身邊。他閉眼伸手過去,想確認她的所在。
  然而他的手卻沒觸摸到任何東西,她不在身邊。
  放眼沙灘,唯有足跡殘留。他沿著足跡走,卻看不到終點,也不知道自己正走向何方。
  他轉身回頭,有一間公寓。望跪坐著,悲傷地抬頭看著他。
  「穰治,你千萬不能那麼做。」
  一驚之下,他醒了。他坐在椅子上,電視正播出白天的新聞節目。
  他按了按眼頭,左右轉動脖子。剛才好像在回憶春菜時打起瞌睡。
  他生自己的氣,怪自己怎麼會在這麼重要的時刻睡著,但他想起望從前告訴過他,人若是長期處於緊張狀態,會因為神經過於疲累反而想睡。她說,這是一種自衛本能。
  他站起來,想去浴室洗把臉,順勢朝窗外望去。下一秒鐘,眼睛睜得斗大,他拿起望遠鏡,靠近窗戶。
  離醫院建築不遠處有一棟小屋,頭戴安全帽的警察聚集在小屋前,似乎正試圖開門。
  穰治看看鐘,十二點二十分,還不到計畫的時間。但是,要是他們打開那扇門,發現那個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沒時間讓他猶豫了。他站在電腦前,叫出那個程式,再打幾個字,螢幕上便出現對話框。
  要選Yes還是No?
  望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穰治,你千萬不能那麼做……
  他的手指往Enter鍵靠近。看看窗外,警察隨時都會打開那扇門。
  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後,他按下了Enter鍵。
  42
  那時候,七尾正在不遠處觀望著警員們。警員們設法調查的,是建於院區內的受電盤室,據說裡面設置了兩座受電盤。不用說,這是從電力公司承接電力的設備。
  其中一名警員打開門的一瞬間,受電盤室在劇烈的爆炸聲中噴出灰煙,還冒出紅色火焰。開門的警員被爆炸威力彈開。
  「退後,有爆裂物!」一個警員叫道。
  接著傳來第二次爆炸聲,受電設施被火焰與濃煙包圍。
  在此同時,七尾身後響起人群的沓雜聲。一回頭,看到許多人正自醫院走出。
  「請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七尾大喊,因為有人想靠上來看起火的小屋。
  阪本從醫院裡飛奔而出,看到七尾,便跑了過來。「發生什麼事?」
  「受電設施被炸了。醫院裡的情況怎麼樣?」
  「停電了。除了一小部分,全都是暗的。」
  「跟組長聯絡,請求支援。」
  「七尾先生呢?」
  「我去看看手術室的情況。」
  七尾走進醫院,發現候診室鬧哄哄的。受到恐嚇事件的影響,前來就診的患者應該比平常來得少,但在七尾看來仍是人滿為患。
  顯然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七尾經過議論著好像發生火災的幾名女子身邊,往後面走去。
  電梯停了。一名坐輪椅的男子因無法搭乘電梯而為難,護士叫住他,為他帶路。看來似乎有停電時仍可使用的電梯。
  七尾沿樓梯直奔而上。腦子裡咒罵自己太大意,竟沒及早料到歹徒這次的犯行,要不進手術室而妨礙手術,這是唯一的辦法。
  他迅速抵達手術室所在的樓層,卻在這時候停下腳步,因為腦海裡突然湧現一個疑問。
  為什麼受電設施會在那個時點爆炸?
  就在警員開門的那一刻。當下,他以為機關便是如此設計的,然而現在重新回想,爆炸並不是在開門的那一瞬間發生的,而是在開了門之後。如果是事先設定的機關,爆炸不是應該早一步發生嗎?
  而且,在門上設機關並沒有意義。因為這麼做,無法知道何時會爆炸。站在犯人的立場,如果爆裂物不能在島原接受手術時引爆,還不如讓別人先發現。
  這麼說……
  「七尾先生。」
  他佇立在樓梯上思考,卻被上面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一看,原來是一個姓野口的後輩刑警正在下樓,他本來應該在手術室附近監視。
  「聽說受電設施被炸了。下面怎麼樣?」
  「沒有發生大混亂,上面呢?」
  「護士們多少有點慌,不過好像沒什麼大問題。像這種醫院好像都有自備發電裝置,避免因停電受到影響。重要的機器現在好像都靠那個在運作。」
  「那麼,手術室也沒問題吧?」
  野口大力點頭。「他們說用的是不斷電裝置,所以可以繼續動手術,沒問題。」
  「太好了。」至少可以先放心。「你說的那個自備發電裝置在哪裡?」
  「地下室。我想最好還是去查看一下,正準備過去。」
  「叫專家來。」
  「已經聯絡過,應該在路上了。」
  「好,那你快去。」
  目送野口之後,七尾直接上樓。走廊很暗,但有緊急照明,一名護士正從標示著加護病房的房間走出來,找上另一名從護理站走出來的護士,高聲問道:「還沒聯絡上真瀨小姐?」
  「她的手機好像沒開。」

《使命與心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