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輪迴

  進入十二月,到處都顯得忙亂,風野也忙了起來。忙並不是因工作量加大,該寫的稿子還是那麼多,只是因為出版社、印刷廠從年底到元月要休息,所以要把這一期間的稿子提前交出去。
  元月裡雖然放假,但是週刊雜誌、月刊雜誌等仍然按期發行。所以,最緊張的時間集中在十二月中旬之前。而這段時間內和朋友、編輯一起喝酒的機會也多了起來,每天能用於工作的時間就更不夠用了。
  一忙起來是否就忘了-子呢?不是的。
  當然,在採訪或趕稿子時,完全不去想。但是,在採訪間隙,坐在車上或寫稿過程中稍事休息時都會想到-子。
  從京都回來後的頭兩天,-子情緒不太穩定。第三天就好了一些。到第四天,與風野在新宿碰頭時已經完全恢復正常。
  「今天我來請你。」-
  子請風野吃了晚飯,說是表示對帶自己去京都的感謝。還送給風野一件皮夾克。看著快活的-子,風野真弄不明白,從京都回來時,她會為那些瑣事鬧脾氣。
  不過,風野後來知道了,從京都回來時,正是-子來月經之前。
  每當快來月經時,-子的情緒都不太穩定,常為些小事發火。
  風野通過多年接觸發現了這種規律,但-子對此予以否認。
  「我才沒那毛病呢!少拿我開心。」
  在-子看來,月經使情緒發生變化似乎是在懷疑她做人的自立能力,因此而不高興。但是,風野不認為那是拿女人開心。
  月經使情緒產生波動,對女人來說,難道不是極正常的嗎?如果沒有波動,反倒失去了女人的魅力。
  「你的看法不對。簡直把女人當成了動物,是瞧不起女人。」-
  子表示不滿。其實,風野沒有蔑視女人的意思。對女人從精神到肉體能隨時間發生有規律的變化,風野甚至因此而有些羨慕。
  相比之下,男人就沒有自然的精神上的亢奮與消沉。這樣,有輕鬆自在的一面,有時,也有乏味的一面。
  風野既然知道女人的情緒受月經週期的影響,注意點不就行了。看似容易,做到卻很難。風野曾經在記事本上記錄-子來月經的日期,在臨近下次月經時加以注意。但是,稍一疏忽,就忘了記錄。再者,說是一個月一次,卻無法保證準時。那麼,老去問下次什麼時候,又讓入覺得不正常。
  另外,即使知道來的日期,也無法預知因何種原因會使情緒波動。而-子也可能因某種原因使情緒恢復穩定。
  從京都回來時發生不愉快的根本原因,在於背著-子給孩子們買東西。事後回想起來,也覺得奇怪,-子為什麼換了個人似地吵鬧不休。問-子本人,她往往也記不清上次是為什麼吵架。
  總之,發生吵架時,體內產生的焦慮情緒失控,可以作為能說得過去的解釋。
  大道理如此。但是,對風野而言,主要問題出自家庭、沒有與-子住在一起。
  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呢?將來又會怎樣?每年歲末,風野都想到這些問題。
  風野心事重重,-子卻無憂無慮。
  兩個人有時心情愉快相親相愛,有時又惡語相向。
  當然,發生衝突時,退讓的總是風野。一邊逃遁,一邊等待-子情緒轉好。說起來,讓一個女人搞得團團轉,實在可悲。但是,既然捨不得-子,也就只好忍耐些了。
  心情舒暢時,-子特別能花錢。這或許也是-子的長處之一。上月底剛給風野買了件皮夾克,現在又說要送件開司米的黑色毛衣,理由是駝色夾克與高領黑色毛衣相配。
  「哎,以後別再穿外套什麼的了。這身打扮多好,起碼年輕五歲。」
  看見風野穿上毛衣和夾克,-子滿意地說。
  自從辭職以後,風野很少再系領帶,主要是襯衫配短外套的裝束。雖說從事的是自由職業,可是實在沒有穿夾克的勇氣。現在讓-子一說年輕五歲,心中十分得意。而且,穿上後很利落,外出時也覺得方便。
  「鞋也換一雙吧。冬天還是穿靴子好。」
  風野就買了雙靴子。」是不是太年輕了一點?」
  「越上歲數,才越該打扮嘛。」-
  子按自己喜好的風格給風野換了裝,感到很滿足。但是,這身打扮在家裡卻受到妻子奚落。
  「喲,這身打扮,是你自己挑的?」
  「不……」風野話沒說完,又趕快點頭。
  「你覺得返老還童了是嗎?」
  「不是的,就是圖個舒服。是不是有點怪?」
  「自己覺得合適就行。」
  風野在穿著上比較保守,自己不會主動打扮成這樣,除非有別的女人指使。妻子瞭解這一點,所以,態度冷淡。
  高領毛衣配夾克的打扮,像電視製作人和電視導演,看上去很帥。不過,一星期後,風野感冒了。
  「都是因為這身打扮。」
  妻子埋怨,是穿的不合適。其實,那天夜裡,風野和幾個編輯喝了酒,在回家的路上,想起工作間裡放著資料,就順道去取。剛到,就噁心,想吐。於是在沙發歇了一會兒,卻睡著了。睜開眼時已經凌晨五點,鼻子有些阻塞,身上發冷。這才急忙出來,打了個車回家。在家一直睡到將近中午。起來後,感到頭髮沉,已經感冒了。但是,那天還有必須完成的稿子,所以下午就沒有休息。
  當然夜裡就發起燒來。
  「你呀,就喜歡出去泡。」
  妻子以為風野黎明時才回來,是又與女人鬼混去了。夜裡吃了感冒藥睡的,但是早上起床時身上乏力,溫度雖然降下很多,卻週身酸痛,流鼻涕。
  風野無需像普通公司職員一樣去上班,但是必須寫稿子。快到中午時,風野咬牙起床,按約定寫了七頁稿紙。平時寫這點東西不算什麼,現在由於發燒,人都快癱軟了。於是,又躺下昏睡起來。
  一覺醒來,天早就黑了。
  「你非傳染給我不行。」
  妻子說著拿來了體溫表,一量,三十八度二。
  「叫醫生嗎?」
  風野最怕打針。可是,明天必須完成另一篇稿子,看現在這樣子,很難抗過去。
  妻子給各家醫院打電話詢問,因時間太晚,都被拒絕了。好不容易才有一家醫院說,您來醫院的活,可以看看。
  「遠是遠了點,去看看吧。」
  「吃藥也一樣,明天再說吧。」
  風野拒絕之後閉上了眼睛,衿子又浮現在腦海中。現在她怎麼樣了?衿子不會知道風野患了感冒。當然,也沒有病到需要通知的程度。說不清楚的話,只能讓她擔心。
  可是,跟衿子還是三天前見的面,以後就沒有聯繫。
  以前,不見面的情況下,每天與衿子通一次電話,像這次連著三天不聯繫的事還不多。
  風野怕衿子在擔心,想明天給她去個電話。想著想著又睡著了。
  翌日起來,燒完全退了,但頭仍然發沉、全身無力。
  「一點鐘我在新宿見大成社的青木。」
  「現在出門,會加重感冒的。」
  因為妻子這麼講,所以風野就打電話回絕了。然後開始寫稿。儘管身上穿了好幾層,卻還覺得後背發涼。剛寫了幾筆就寫不下去了。風野隨手撓了撓頭,感到全身哆嗦了一下。
  可能又發燒了。
  年輕時,風野幾乎沒有因感冒而臥床過。即使臥床,也是過一夜就好得差不多了。
  年紀不饒人哪……
  風野昏昏沉沉地又打起瞌睡,再次睡醒時又到了晚上。
  看著燈光映照的窗戶,風野又開始想-子了。
  自己不主動聯繫,-子肯定在擔心。但是-子完全可以來個電話。如果擔心妻子接電話,也可以找別的朋友問問。
  是不是只要自己不聯繫的話,她就不準備主動聯繫?真是這樣的話,自己一直保持沉默,緣分也就斷絕了。
  風野認為-子不是不講情義的女人,這次可能是放不下面子。
  猛然間,鳳野心中忽地一動,莫非-子正在與年輕男人幽會?
  風野心中七上八下的,進了廁所。出來時裝作要拿書的樣子,走進書房便拿起了電話。
  撥通後剛說了聲「喂」,立刻就聽到了-子的聲音。
  「感冒好了沒有?」
  風野一下子被問愣了。兩天前感到不舒服,但是並沒有告訴過-子。
  「有太太照應,該好了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慰問一下你嘛。」
  雖然看不見-子的表情,但是聽得出來,譏諷的語調裡有明顯的不滿。
  「哎,誰告訴你的?」
  「誰還不是一樣?」
  風野只把感冒的事告訴了與工作有關的編輯,可他們都不認識-子。
  「你別賣關子了,快說呀!」
  「是你太太啊。」
  「從這兒打的電話?」
  「她說丈夫感冒了,正在休養,不能讓你接電話。」
  「什麼時候?」
  「嗯,好像是中午。」
  風野中午是躺著,但是並沒睡。雖然還有點燒。但遠不至於接不了電話。
  「你是不是交待過不接電話?」
  「哎?我怎麼能那樣做呢?」
  躺著的時候,聽見電話鈴響過幾次。可能有一次就是-子打來的。
  「你說自己的名字了嗎?」
  「你想我能說嗎?我說我叫工籐。」-
  子用了假名,妻子也不叫風野,說明妻子聽出了-子的聲音,故意難為她。
  「不像話……」
  「不像話的是你!一個電話也不來,我多擔心,你知道嗎?」
  不惜謊稱他人來打聽情況的-子,情真意切。可是,妻子她起碼該說一聲來過電話的事啊。
  「對不起……」
  「沒什麼,請在夫人體貼的照顧下,多保重。」
  「快別說了。燒還沒全退呢。明天我給你去電話。」
  「不勞駕你了,明天我不在。」
  「去哪兒?」
  「出門。再見。」
  電話掛斷的同時,風野又感到一陣寒氣-
  子說明天不在。可星期三又不是休息日,她會去哪兒呢?
  放下電話後,風野躲在床上暗自思量。
  公司都很少派女的出差。如此看來,多半是陪男朋友出去玩。可是,新年將至,各公司都進入最忙的時期。恐怕再年輕的小伙子也請不下假來。
  妻子走進屋來,打斷了風野的沉思。
  「橫濱的千葉先生來電話找你。」
  「說什麼了?」
  「問你二十號能不能參加忘年會。」
  千葉是上高中時的同學,是這次預定二十號開同期生忘年會的幹事長。
  「我已經回信說要去的。」
  「可能還沒有收到。到年底信件都走得慢了。」
  「那,跟他說我去就行了。」
  「你還是接一下吧,人家難得來個電話。」
  「就說我感冒了,起不來。」
  妻子察覺到風野不高興,轉身走了。
  「小人!」
  這個電話能叫我,為什麼-子的電話不讓我接?你知道不知道,你管閒事害得我多苦。
  但是,風野沒有膽量當面對妻子發牢騷-
  子說要出門,風野吃驚不小,第二天早上,體溫竟完全恢復正常了。
  前兩天起來時,體溫都不算太高,但是頭痛,渾身懈怠。現在,卻頭也不痛了,身上也舒服了,感冒似乎終於治好了。
  風野感到比任何時候都想立刻擁抱-子。
  可這時-子卻不在。
  風野無心起床,一直躺到快中午了,才開始穿衣服。妻子進來問道:「病剛好,能出去嗎?」
  「在家呆了三天,該見的人都沒見,我得先去一趟工作間。」
  「回來吃晚飯吧?」
  「噢……」
  風野含含糊糊地應著穿上外套。
  出了門,風吹在身上覺得十分爽快。十二月中旬的風很涼,而風野並沒有感到冷,但覺得陽光有些刺眼,腳也有點發飄,可能是身體還虛弱的緣故。
  前面轉彎處有家雜貨店,看到那裡的公用電話,風野立刻想到衿子。
  儘管衿子說不在,風野還是想打個電話碰碰運氣。
  撥通了衿子公司的電話,立刻有個年輕姑娘接電話,風野說找衿子。她說:「請稍候。」
  風野正心中納悶。「喂?」話筒裡已傳來衿子的聲音。
  「喂,你這不是在公司嗎?」
  「找我有事嗎?」
  「昨天你說不上班,我想打電話試試。」
  「就這點事?」
  「感冒才好,我正要去工作間。你下班時候順路過來吧。」
  「你還是趕快回家吧。」
  「行了,快讓我看一眼吧,等你。」
  「怪人!」
  衿子接著又說了句「我正忙著呢」,就斷了電話。
  說是出去,卻還在公司。聽剛才的電話,似乎衿子就沒打算出去。大概衿子知道風野在接受妻子的照顧,故意說的氣話。
  風野總算放下心來,但是衿子的心情好像依然不好。
  風野去車站坐上電車,去了工作間。
  雖然只是三天沒過來,卻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屋裡當然還是原樣,只是書桌上蒙了一層薄薄的塵土。風野用抹布擦乾淨書桌,點燃一支香煙。剛吸完,大成社的編輯青木就到了。風野把散文的原稿交給他。兩個人閒談了幾句。青木剛走,以前公司的同事平井來了,他是找風野商量出公司內部報紙的事。談話間不覺已到黃昏,街燈都亮了。
  平井邀風野一起去喝酒,風野說感冒剛好,就謝絕了。平井正要告辭時,門鈴短促地響了一聲,-子推開了門。
  「這是……」
  風野吃了一驚-子看見門口的男靴子也十分詫異。
  「不,啊,沒什麼……」
  風野有些語無倫次。平井朝門口走去:
  「那我就失禮了,我正要回去呢。」
  平井後半句話是說給-子的。他邊穿鞋邊向風野說「再見」,然後出了屋-子看他走後才進屋。
  「我來的不是時候?」
  「沒有,沒有。不過,你電話上說不想見我……」
  「是的,我不想見你。這是你讓我來的……」
  「你先打個招呼再來就好了。」
  「好,我回去了。」
  「嘿,別走呀。」
  風野從後面抓住-子的肩膀-
  子說的與做的正好相反。昨天說今天出門,實際上沒出去。電話說沒時間,現在又跑來了。不知道哪句話是真的。為女人的反覆無常而無所適從的男人的確困惑,或許女人就是要藉此顯示自己的存在。可以肯定的是,那種逆反情緒正說明了女人喜歡對方,不想分手,所以才言行不一-
  子被風野拉到懷裡,很自然地把頭伏在風野胸脯上。
  風野立刻聞到久違的-子身上的馨香。
  「謝謝你過來。」-
  子已無意逞強,靜靜地點了下頭。
  「我想你啊。」
  「病倒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
  「我才不信呢!」-
  子忽然聲音清晰地說。
  「不騙你。」
  「那,好哇。」-
  子掙開風野的雙手,透過窗戶看著夜色中的街道。
  「哎,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一起出去吃吧。」
  「感冒不要緊了嗎?」
  「沒問題。」
  剛才謝絕了平井的邀請,對-子則是另一回事。兩個人來到街上一棟大樓一層的炸蝦店。
  風野鼻子仍有點不通氣,還不時咳嗽一兩聲。但喝啤酒似乎無問題。兩人在杯中倒滿啤酒後,開始乾杯。
  「恭喜痊癒。」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
  一杯下肚,-子口氣頗為感慨地說道:「你這次生病,讓我想了許多。」
  「想什麼?」
  「如果你就那樣病死了,將永遠扔下我一個人。」
  「喂,怎麼淨說不吉利的話。」
  風野端著酒杯看著-子。
  「我結實著哪。」
  「說這種話的人最危險。前不久,有個才四十來歲、每天跑步的社長不就突然死了嗎。」
  風野也確實看過那篇報道。另外,自己高中、大學的同學最近連著死了兩個。一個死於胃癌;一個是心肌梗塞,在東京站等電車時突然胸悶難受,突然就死了。
  「你不用擔心我。」
  「我擔心你幹嗎?」
  風野對這突如其來的冷淡回答,大為震驚。
  「你要死了,我是不會去參加葬禮的。恐怕你的死相怪異,讓人沒法看。」
  「再說,我也不想看你老婆、孩子哭哭啼啼的樣子。」
  「我怎麼可能說死就死呢?有什麼事,我一定立即告訴你。」
  「算了吧。有你老婆照看,給你送終就行了。」
  看來,風向不對。風野再說什麼都會導致吵架。
  風野不再說話,夾起一隻蝦送到嘴裡-子有些焦躁起來,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
  「總而言之,我們的關係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這是什麼話?我現在最喜歡的人就是你呀。」
  風野說到最後一句時,放低了聲音,讓周圍的人聽不到-子像吃了一驚似的,眼睜得大大的:
  「無論是你病了還是死了,你最愛著的女人卻一無所知,這是怎麼回事?」
  的確,風野希望在死之將至時,心愛的女人守在身邊,為自己送終。可是,-子卻得不到消息,被冷落在一邊,所以她不高興也是可以理解的。
  「說來說去,不是夫妻真不行。」
  「那也未必。至多早一些知道對方的死訊,別的也沒什麼了。」
  「我沒說那個。死了早晚是會知道的。我並不介意。問題是死了以後。」
  「死了以後?」
  「對,墳墓的事。」
  說著,-子把夾起的炸蝦又放回盤子:
  「你死了以後跟你夫人用一個墳墓吧?骨灰也永遠在一起。而我呢,再怎麼請求,也不可能跟你葬在一起。」-
  子居然想得那麼遠,風野感到出乎意料。
  「活著的時候就不提了,咱們死了都不能同穴嗎?」
  「可是人死了,骨灰就是在一起又能怎樣?」
  「才不呢。死了都不能在一起那也太悲涼了。」-
  子的話令風野感到淒然。風野振作一下情緒說:「不過,如果想死後在一起,可以把骨灰分一部分就行了。」
  「我能向你太太提這種要求嗎?你太太會答應分他丈夫骨灰嗎?」
  「我在遺書上事先寫好總可以了吧?」
  「遺書也是攥在你太太手裡啊。而且我也沒辦法核實你到底寫了什麼。」
  「那我求別人保管遺書就行了。」
  「可是,硬向你太太討骨灰,未免低三下四了點。」
  「喂,喂,我又不是快死了,別老說不吉利話了。」-
  子覺得有趣,笑出了聲。
  「像你這樣的,說不定也死不了呢。」
  風野把瓶裡剩下的啤酒都倒在-子酒杯裡。說道: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
  兩個人繼續喝啤酒、吃飯,氣氛有些沉悶。
  「你從來不感冒啊?」
  風野換個話題,想調節一下氣氛-
  子莞爾一笑。
  「我要是感冒不就完蛋了。」
  「完蛋?」
  「是啊,我怎麼跟你聯繫呀?」
  「太簡單了,來個電話不就行了?」
  「可是,我再說生了病,你夫人會叫你嗎?」
  「我又不是老呆在家裡,往工作間打電話。要不,問問別人,總會找到我的。」
  「我才不願意找別人叫你來呢。」
  「別想那麼多了,不就是打個電話嘛。你不打也行,我給你打。」
  「三天都沒個信,說不定我已經死了呢。」
  「瞧你……」
  「真的,要是我突然死了,老家來個人把我匆匆下葬。等你知道時,只能見到骨灰了。」
  「你怎麼又來了,不許再提骨灰了。」
  「如果是夫妻,誰發生點什麼事,立刻就有人通知。無論是誰病了還是死了,立刻就能知道。周圍的人肯定會立刻與丈夫或是妻子取得聯繫。」
  「就算立刻知道丈夫死了,也沒有用啊。」
  「無論是死是活,重要的是知道確實的消息呀。」
  風野未曾想過,夫妻間紐帶的重要性在這個地方。看來拎子把這看得很重。
  「反正我這樣的女人,如果有點什麼事,不會有人關心,是死是活沒人管。」
  「不會的。我最愛的人是你。我可以向神起誓。」
  「你說也沒用。如果不是夫妻,再說愛也罷,再說喜歡也罷,什麼也解決不了。」-
  子可能有些興奮,飯吃不下去,剩了一半多。
  服務員過來問:「可以撤下去嗎?」-子回答說:「已經吃好了。」然後,吃著最後端上來的草莓,一邊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說:「依我看,夫妻就是一種保險。」
  「保險?」
  「對,是人身險或是壽險。總之,一方生病,另一方就有責任照看,死了還要送葬。」
  「如果妻子病了,並不是所有的丈夫都去照料的呀。」
  「即使不直接侍候病人,送醫院,付醫療費的責任總還是有的。」
  「對喜歡的女人,這些事也一樣做啊。」
  「不對的。很多男人,對情婦生病不聞不問。特別是想讓男人付錢的話就更難了。」
  「你這是迫害妄想症啊。」
  「不對。比方說,無論多麼被寵愛的女人,如果臥床不起,需要端屎端尿,男人肯幹嗎?」
  「真那樣的話,即使是自己的妻子,男人也不一定去侍候。我有個朋友的妻子就是這樣。」
  「但是,妻子的住院費會支付吧?」
  「這個嘛,反正都入了保險。」
  「如果情婦臥床不起,誰也不會照顧的。無論平日多麼愛的男人,大概人影都找不著。」
  「你過慮了。」
  風野無心再談下去,-子卻談興正濃。把自己越說越滲,好像有意在自虐,甚至以此為樂。
  「要是妻子的話,當然可以得到丈夫的遺產。聽說可得到的比例還要上調呢。」
  「我家是沒什麼遺產的。」
  「但是有房子呀。」
  「可是,一多半是貸款,再說還有孩子。她又沒有工作。」
  「是啊,當丈夫的都這樣想問題,」
  「這又怎麼了?」
  「你是說沒你了,妻子帶著孩子又沒有工作,怪可憐的。可是情婦呢?或者放任不顧,或者讓她去工作,你都無所謂。」
  風野想反駁,卻找不出恰當的話,總之,-子的牢騷有對的地方,但又不盡然。
  「當人家的情婦,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甩掉,最終只能靠自己。」說到這兒,-子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道:「正因為如此,情婦都變得堅強了,比夫人們漂亮。情婦沒有條件同太太們一樣穩坐在妻子的位置上。不安定的感覺使情婦不能鬆懈。」-
  子在認識上雖然有所飛躍,但仍有失之偏頗之處。沒有比失去緊張感的妻子更懶惰、醜陋的人了。但是,造成為人妻者懈怠的,當丈夫難逃其責。男人把女人關在家裡,剝奪了她們的緊張感,使她們越來越無知。
  「即使結了婚,一輩子住在公寓,精打細算地花著丈夫可憐的工資,忙著做飯、洗衣、帶孩子。等醒悟過來時,已經變成沒人願理的老太婆,多可憐的哪。」「當情婦挺好的,比起做妻子,不知輕鬆、自在多少倍。」
  一會兒說做情婦好,一會兒說太悲涼,-子的想法一邊說一邊變。但是,關於情婦,-子從未如此認真地考慮過。僅此一點,風野就感到-子的話不落俗套。
  不過,這一類問題,可以說是辯不清楚的。只要-子不改變情婦的位置,不為人妻,就不會真正明白兩者各自的利弊。
  「差不多了。」-
  子似乎還想說下去,風野逕自到付款台結賬去了。
  「去下北澤吧?」
  「我還不想回去呢。哎,找個地方喝點吧。」
  「我感冒才好。」
  「那到我公寓去幹什麼?」
  說實在的,風野現在想得到-子。可是剛說過感冒才好,所以很難開口。
  出了飯店,風野無意識地往車站方向走去。燒雖然退了,但是幾天沒出門,已感體力不支。聽見風野咳嗽,走在前面的-子回過頭來:
  「要緊嗎?」
  「啊……」
  「你還是回家吧。」
  剛才被-子說過「有夫人照看多好哇」,現在當然不能回去。
  「哎,還是去下北澤吧。」
  「去了幹什麼?」
  「我想要你。」
  入夜後,街道霓虹燈閃爍,大概是在變化迷離的色彩中的緣故,風野竟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感冒著,還能做愛嗎?」
  「已經好了,我說過嘛。」
  「可是,做愛的話,該傳染給我了。」
  「不接吻就沒關係。傳染的話,也早就傳上了。」
  「真討厭,傳上我就麻煩了。」
  「你是不是要去哪兒啊?」
  「是的。」
  「是去見那小伙子嗎?」
  「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子說話常話裡有話。以前只是嚇唬一下風野,最近卻來了真的,所以不可大意。
  「沒關係的。」
  到了站前,風野又一次央告-子露出不屑的神情:
  「那麼早就要了。」
  「人家感冒了嘛,根本沒那心情。可是,今天早上突然特別想你。」
  「我可不是那種就知道做愛的女人。」
  「這我知道。但是想要你的心情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沒有一點這種慾望,你想要我時,可能我會東逃西躲地讓你難受。」
  「我才不難受呢。要能那樣就好了。」
  鳳野自顧自地揮手攔了輛出租車,-子默默地上了車。
  「去下北澤。」
  「你真的不要緊了?」
  「別擔心。讓我抱了你,就全好了。」
  「噢,你是為了治感冒才抱我的?」-
  子瞪了風野一眼,顯然,接受了風野的要求。
  風野自以為不要緊,但是做愛之後完全癱軟了。
  一來很久沒這麼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再者因為感冒初癒身體還虛弱。
  完了事,風野迷迷糊糊躺著,-子去客廳衝上了咖啡。
  「喝嗎?」
  「啊……」
  風野正要起身,就感到一陣眩暈。於是又趴在枕頭上,咳嗽了起來。
  「怎麼了?又發燒了吧?」
  風野自知是疲勞體虛所致,側躺著閉上眼-
  子邊喝咖啡邊看報,突然有什麼新發現似的,大叫起來。
  「你要是這麼病下去可就有意思了。」
  「有意思?」
  「沒鍺。要是病得回不了家,你夫人還不吃驚?」
  「我告訴她,你在這裡睡覺,她會來看你嗎?或者根本不理你呢。」
  女人想問題就是怪。風野頗感無奈-子微笑道:「該不會說,我丈夫受到您關照,非常抱歉吧?」
  「你怎麼老說這種無聊的話。」
  「喲,你那太太,說不定跑來硬把你拉回去呢。」
  「不可能。」
  「那就扔到這裡不管了?」
  這種事不大可能發生。可實際上會怎樣呢?風野也說不準。
  「你太太也可能說,這種病人隨你怎麼處理吧!不過,真這樣的話,你可夠可憐的。」
  「你是不是也不管我了?」
  「那當然了,我一不是你太太,二不是你家人。」
  大概是對餐館發生爭論的報復,-子一聳雙肩,說道:「你放心吧,我會照顧你的。」
  「我無所謂……」
  風野想起了自己的叔父,他一直住在煙花巷的茶坊裡,直到病死。
  叔父與茶坊的女老闆相交至深。後來,叔父患上肝病,是女老闆一直照看他至死。叔父的事不去管它,如果自己病得起不來時,-子真會照顧自己嗎?或許現在嘴上說好聽的,關鍵時刻甩了自己呢?
  當然,也要看生的什麼病。頭痛腦熱過三兩天就好的病,估計問題不大。若是久治不愈的半身不遂,就是妻子也生厭的。
  「你呀,害怕了吧?」
  「什麼?……」
  「你怕被拋棄。我看你真有可能。你夫人吃了你那麼多苦頭,肯定要報復你的。」
  「瞎說……」
  風野苦笑著加以否認,心裡卻七上八下。是啊,妻子一直在忍著。將來,只要有機會,很可能向自己復仇。
  「想想看,男人也夠可憐的。」
  「說點別的吧。有橙汁嗎?渴死了。」
  廚房傳來開冰箱門的聲音。接著-子端著橙汁過來了。
  風野接過來喝了一口-子站在旁邊從上往下看著他。
  「你洗個澡嗎?」
  「算了。」
  「那我去洗了。」-
  子把裝過橙汁的杯子拿到水槽,然後進了浴室。
  房間裡靜了下來,隔著拉上了窗簾的陽台門,風野聽見了汽車駛過的聲音。看了看枕邊的座鐘,已是十點半了。
  該馬上回家,可是這工夫了,怎麼找個藉口離開呢?看拎子這樣,準是以為自己要住下。
  可是,在家病了三天,剛爬起來就外宿不歸。毫無疑問會惹態度剛緩和下來的妻子再次發怒。
  早些想到這一點的話,吃完晚飯時就該分手回家。
  風野正左右為難,突然電話鈴響了。
  風野往客廳那邊看了一眼,-子沒有從浴室出來。
  每次電話鈴響,風野總是為是否接而猶豫-
  子也沒對風野說過接還是不接。所以,到現在為止,風野幾乎沒接過電話。僅有一次,接了一個女人的電話,風野向-子轉達了電話內容後,拎只是點點頭,說了句:「啊,知道了。」
  如果接了,-子應該不會埋怨。但是,對風野來說,這還需要些勇氣。
  如果對方問:「您是誰?」則很難解釋。倘若自稱是-子的男朋友或父親的話,就更難自圓其說。風野有心向-子的男朋友誇耀「我才是-子的男人」,但又不想因此使-子為難。
  總之,只要不是-子說「替我接一下」,還是不接為佳。但是,現在這個電話仍然在執拗地響著。
  去叫-子吧,自己懶得爬起來。再說,-子正洗澡出來也不方便。
  不理它……風野拿定了主意。這時,鈴聲也停了。
  屋裡安靜了下來。但是沒過一分鐘,鈴聲再次響起來。
  鈴響了這麼長時間,可能是有什麼大事或急事。風野繼續盯著電話機。當鈴聲又響了五次以後,風野毅然拿起了話筒。
  「喂,喂……」風野問了兩次,沒有接著往下問。
  奇怪的是,對方一點聲響都沒有,並不答話。是誰打的?像是在窺探這邊的動靜。
  又過了約十秒鐘,風野手心裡滲出汗。
  這就是衿子說的無聲的電話了。想到這兒,一瞬間妻子在風野腦海中閃現。
  一言不發的電話另一邊,可能是自己的妻子……
  風野輕輕地放下話筒。
  是不是妻子見自己遲遲不歸,才打電話探聽呢?剛才只是「喂」了兩聲,妻子不可能聽出來。如果真是妻子的話,就太可怕了。僅僅想一想,夫妻二人屏息靜氣,在電話線的兩端對峙的樣子,就讓人不寒而慄。
  「怎麼了?」
  衿子對放下了電話正在發呆的風野問道。
  「沒什麼……」
  風野隨手從桌上拿起一支香煙。衿子審視著他,又說:「你臉色很難看,有些蒼白。」
  風野對著掛在牆上的鏡子一照,果然面色蒼白。
  「又發燒了吧,來試試表。」
  衿子一邊擦著剛洗完澡還潮濕的頭髮,一邊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體溫計。
  「你還是沒全好呀!」
  風野老老實實地把體溫計夾在腋下。
  「給你做點熱乎東西吃吧?」
  「不用了。」
  量一分鐘就可以了,但風野過了二三分鐘才取出來。紅色的水銀柱停在三十七度六的位置上。
  「瞧,我沒說錯吧。還不快躺下。」-
  子擔心的語氣裡帶著幾分嬌媚。
  風野再次躺下,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又發燒了呢?
  燒剛退就出門,甚至做愛,再次發燒也就不足為怪了。即使如此,還是不中用了。年輕時病一好,怎麼折騰也不會反覆,好好睡一覺,什麼事都沒有了。
  不用試溫度計,風野也感覺到又發燒了,對自己這副樣子,十分懊喪。
  看來,今天晚上回家沒指望了。一天半天的還好說,要是就這麼病著起不了床,又如何是好。
  對-子吃飯時說的那些話,風野本來一笑置之。可看情形,說不定會像他的叔父一樣在-子這裡養病了。
  風野正昏昏沉沉地閉著眼,-子在枕邊說話:
  「這是感冒藥,療效特別好,吃兩片就沒事了。」-
  子掌心裡放著兩片紅色藥片。
  「快點!」
  風野接過藥放入口中,喝了口水嚥下去。
  「喲,有點燙啊。」-
  子把手放在風野額頭上驚叫了一聲。
  「我給你冰一下吧。」
  「沒關係的。」
  「我看,你明天最好睡一整天。」
  「可是,明天有事,必須出去。」
  「不行。有什麼要聯繫的事我替你辦。」
  「你不上班了?」
  「請假。照顧你這點病,我沒問題。」-
  子給風野掖好被角。在一種被囚禁在女人房間裡的錯覺中,風野睡著了。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鳳野從夢中醒來。天還沒亮,拎子像往常一樣呼吸均勻地在自己身邊睡著。一看枕邊的座鐘,是五點半。
  這一陣子,早上醒來時,風野總是有某種孤寂感。這種感覺是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近乎於一個人冷冷清清地被遺棄的寂寥感覺。
  或許,這感覺與做的夢不無關係。
  每次醒來時,夢的內容都變得很模糊,剛才的夢也大部分回憶不起來了。但是,其中的一個情節卻歷歷在目。風野回家後,孩子們都不正眼相看,問話也不答,只是看電視,不可思議的是,在水戶的親弟弟和死去的叔父也在場。
  風野剛要說話,大家都說有急事,走了。還看見妻子的笑臉。地點像是水戶的老家,又像是和-子去京都旅行時住的旅館。風野問:「為什麼你們都走了?」妻子回答說:「你感冒了,必須留下。」
  情節似乎連貫,又似乎支離破碎。只有眾人無言離去的淒楚留在記憶中。
  「這個夢不太好……」
  風野小聲嘟囔著,意識到做這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也確實有過這種感覺,一覺醒來,自己沉浸在被眾人拋棄、不然一身的孤獨感之中。那時,自己對自己說不過是個夢而已。
  風野不畏懼孤獨。死是遲早的事,到時誰都是獨身一人。因此,並不曾放在心上。而剛才的夢卻恍若現實。
  「真不吉利……」
  風野小聲歎了口氣,悄悄地往-子身邊靠了靠。
  風野想,家裡人走了,還有-子在-子仍然側著白皙的臉沉睡。
  風野又仰身躺著,看著天色未明時分的窗玻璃,繼續回憶夢境。
  但是,夢比剛才更模糊了。再也追憶不起來了。風野覺得時間尚早,想接著睡,但是頭腦卻意外地清醒。
  燒好像已完全退了。
  現在起來開始工作已不成問題,但是屋內很涼,又不想起來。
  睡不著,只是閉眼躺著。這時,風野聽見郵件箱裡有插報紙的聲音。與此同時,風野一下想到曾經扔到門口的海豹玩偶。
  今天還會有嗎?風野再也躺不住了。另外,也想看看報。
  風野略猶豫了一下,起身走到門口。先抽出報紙,然後打開了門。
  黎明時分的走廊裡靜悄悄的。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光線有些暗,但是已看清走廊的另一端。仔細向四周看了看,沒發現什麼。
  「太好了……」
  風野放下了懸著的心,關上門。拿著報紙回到臥室。
  風野又鑽進被子裡,打開了床頭燈-子皺了下眉頭,翻了個身背對著燈光。
  風野沒看幾眼,就覺得眼皮發沉,於是關了燈。又睡了。
  這次再睜眼時,好像已經睡了很長時間。從眼簾縫隙透出的陽光已十分明亮,-子已不在身邊。風野側耳聽了一下,水槽那邊有菜刀切東西的聲響。
  「哎……」
  風野在被窩裡喊了一聲,-子大概是正做著飯,沒聽到。又喊了一聲,-子拉開了拉門探頭問道:「什麼事?」
  「幾點了?」
  「九點了。」
  「那你該上班了。」
  「今天沒關係,我請假。」
  「為什麼?」
  「哎?你還沒好呀!正給你熬粥呢。」
  「我沒問題了。」
  風野剛要起來,被-子伸手按住。
  「不行,那有體溫計,夾上!」
  枕邊的一個小盒子上放著藥和體溫計。風野沒辦法。只好夾上體溫計躺下。
  早上拿報的時候覺得燒已退了,卻不想起床。
  如果工作忙的話,早已經起來了。可是,又一下睡到現在。看來,身體還尚未復原。
  幾分鐘後,取出體溫表一看,三十七度一。這時,-子過來問道:「怎麼樣?」
  「剛過三十六度,沒問題了。」
  「不行,早上就這麼高。今天你就老老實實地躺一天吧。」
  「我都睡膩了。」
  「那,穿上這個。」-
  子從衣櫃裡拿出件厚睡衣。風野穿上後,去洗漱間洗臉。
  「這就開飯了。」
  「我剛起來,不想吃,來杯咖啡吧。」
  風野起來後,還是有些乏力、咳嗽。
  「今天靜養一天,病就好了。」
  「我可不敢那麼悠閒。今天還約了《東亞週刊》的編輯,還有以前公司的同事在工作間見面呢。」
  「你就說感冒去不了,打個電話就行了。我替你打。」
  「那不行。」風野話音剛落,-子聞之色變,轉身背向風野。
  「是啊,我當然不行了。」
  「我可不是那個意思。」
  「你想說,要是你太太就沒關係吧?反正,我是你見不得人的女人。」
  「哪裡話,工作上的事,自己不打電話不合適嘛。」
  「那就在這兒打可以吧?」
  「再看看身體情況,過一會兒再打。」
  現在激怒-子可是自找麻煩。雖然,婆婆媽媽的讓人煩,但是,風野清楚,-子正盡心盡意地侍候自己。
  「感冒了,還是喝牛奶比喝咖啡好。」
  風野一邊點頭一邊想,按-子說的放鬆一天也行-子到底會怎樣看護自己還不知道。體驗一下不是妻子的女人的照顧也不錯。
  風野打定主意呆在-子這裡。也就不再急著走了。可是,快到中午時,又坐不住了。
  對約好在工作間見面的那二位打電話說一聲就行。可是,-子在跟前沒辦法往家裡打電話。找-子出門的機會吧,又看不出-子有外出的打算。
  早飯吃的是粥和烤醃鮭魚片。午飯好像是麵包。
  看樣子,今天無法從這裡脫身了。
  風野對關在這裡出不去感到不安,同時又產生了乾脆豁出去,聽任事態發展的念頭。
  午飯時風野只吃沙拉、喝了些牛奶。然後,給約好見面的那兩個人打了電話。那二位都讓他「多保重」,以為他是從家裡打的電話。
  下午,風野開始了工作。因為不是工作間,所以沒法寫需要查資料的稿子。但是可以寫散文什麼的。
  風野雙腿蓋在被爐裡寫稿,-子坐在旁邊織毛衣。
  風野停住筆看著這場景,-子也停了手,嫣然一笑。
  「什麼?」
  「嗯……」-
  子搖搖頭,毛衣針又動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安詳、滿足。
  是啊,在不是休息日的白天,兩個人悠閒地圍坐在被爐邊還是頭一次。看著-子滿足的微笑,風野恍惚間覺得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
  「不冷吧?」
  「不……」
  「寫完那篇稿就休息會兒吧。」
  「沒關係。」
  「不行,你還沒完全好呢。」說著,-子起身到廚房沏了杯茶:
  「哎,我呀,真的適合當主婦呢。明白嗎?」
  「可能吧。」
  「世上的大太一族真快樂呀!每天都過著這樣的日子吧。」
  「不過,付出的代價也相當大啊。」
  「才沒那事呢。常言道,老婆、乞丐當三天,神仙日子也不羨。」
  風野愣住了-子笑道:
  「你這病要是永遠治不了才好呢。」
  整天呆在家裡,天黑得好像也快。寫完稿,看了一會兒電視就到了傍晚。
  「我去買點東西準備做晚飯。」-
  子挎上菜籃出去了。看-子這架勢是先準備晚飯,然後再把風野關一晚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可能是忘記了風野還有家庭吧?是不去想,還是根本就無視它的存在呢?
  在光線漸漸暗下來的屋裡,風野覺得自己好像被蜘蛛五花大綁地越纏越緊。
  要不現在就逃走……
  風野向四周看了看,想著-子會不會突然回來。說不定在公寓入口處撞個正著,又讓她給拉回來。
  風野越想越理不出個頭緒,不禁縮了一下脖子。
  可是,如果繼續住一夜,恐怕家裡真要貼尋人啟事了。
  話說回來,妻子一定察覺到自己在-子處,只是暫時忍而不發,但早晚會爆發的。是今天夜裡?抑或是明天?平常幾天不回家的話,妻子只是沉默。可是,現在自己感冒剛好。
  怎麼辦呢……
  還是先打個電話看看家裡情況。如果打電話對-子進屋了立刻掛斷就是了。
  風野拿起話筒,撥通了電話。話筒裡傳來女孩聲音,是大女兒。
  「喂,喂……」
  風野不答話,女兒那邊連著問了好幾聲。只聽見女兒的聲音,風野默默地放下話筒。
  雖然一句話未說,卻落實了家裡沒有發生什麼事。
  風野放心了,又開始看電視。這時,-子進屋了。
  「今晚上燉童子雞,吃點熱的,可以治感冒。」-
  子邊說,邊把買來的蔬菜擺放在水池邊,點上煤氣。
  「我還買了酒。」
  「喂,我可是病人呀!」
  「喝了就睡,沒關係。」-
  子手腳麻利,只一個來小時就準備好了晚飯。飯桌的中央放著燉雞的鍋,酒也用熱水燙著。
  「少喝點,暖暖身子吧。」
  風野並不討厭酒,讓-子斟滿一杯,一飲而盡。
  「覺得酒好喝,就說明感冒好了。我也喝點。」-
  子很有酒量,端起風野倒上的酒,喝得有滋有味。
  「蘸點橙醋、蘿蔔辣椒泥,吃雞肉吧。」
  這是-子下功夫做的飯菜。風野從鍋裡夾了塊肉放進嘴裡-子急不可耐地問道:「怎麼樣?好吃嗎?」
  「嗯,真好吃!」-
  子平時在做飯上不太花時間,這次連海帶湯也十分夠味。
  「我能當個好妻子吧?」
  「當然了,我可沒說過你不能啊。」
  「太好了……」-
  子滿意地點著頭,又斟上了酒。
  看-子那容光煥發的容顏,讓人無法想像與歇斯底里發作的-子竟是一個人-子如果結婚成家大概會是一個好妻子。或許正是由於沒有得到妻子這一穩定位置的焦慮心情,導致拎子固執、歇斯底里。
  「哎,你再喝點,頭不會痛吧?」
  「嗯,問題不大。」
  「頭痛也沒關係,有我陪著你呢。」
  袍子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哎,今年你在哪兒過年呀?」
  「哪兒過……」
  「你還回老家嗎?」
  每年,關於在何處過年,風野與-子都發生齟齬-子因為一個人在東京,所以希望風野陪她。可是,風野的母親、弟弟都在鄉下,過年回家已成慣例。雖然挺麻煩,卻幾乎是對老母親盡的惟一孝道。
  「今年真想和你一起過啊。」
  「是啊……」風野不置可否地說-
  子湊近身子:「那你能陪我過年了?」
  「現在還沒有計劃呢,到時再說。」
  難得有這麼個好氣氛,破壞了太可惜。
  「你得想法留下!說話算數!」-
  子往風野杯裡添了些酒,然後又給自己添上。
  「我有點醉了。」
  「是醉了?還是想要我呀?我可是病人啊。」
  「說得好聽,明明是你想我了。」
  「我不想你。今天就這麼睡了。」
  「不,不行。」-
  子雙目放光向風野撒嬌。
  「今天忍著點吧。」
  「不,我就要你。」
  「男人可是感冒臥床的病人啊。」
  「那我也要。」-
  子的眼在笑。
  「再做愛,我這病可好不了了。」
  「再病了,我就不讓你從這裡走了。」
  「喂,喂,我可沒開玩笑。」
  莫非,就這麼關在屋裡,讓-子把精氣吸盡而死嗎?
  風野想,真那樣的話就誤事了,另一方面心裡又盼著墮入那種地獄。
  醉酒之後,又被-子的媚態吸引,風野又住了一夜。早上一睜眼,風野就實在坐立不安了。
  以前不回家,主要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像這次感冒沒好利落就出來,連續兩天不跟家裡聯繫,還不曾有過。妻子會怎麼想呢?現在厚著臉皮回去,會讓自己進家門嗎?會不會發生爭吵?
  不過,從近來妻子的行事來看,大概不會發生爭吵。更可能的是自己遭到冷落和變本加厲的報復。總之,風野感到,會受到意想不到的報復。
  真那樣的話,昨天就該回去的。現在後悔已然晚了。
  怎麼辦呢?
  看著陽台方向尚未明亮的天空,風野想,索性繼續在這裡呆下去。
  這樣呆下去,過四五天,妻子的耐性消耗殆盡,肯定會主動說話。現在不上不下地一兩天就回去,妻子就會發脾氣找事兒發難。如果十天半個月不回去,就該輪到妻子狼狽了。那時,妻子說不定會苦苦哀求自己回去,哪裡還顧得上發怒。
  但是,風野立刻意識到,這不過是男人的一廂情願。
  如果妻子屈服於那種休克療法,當然再好不過。反之,妻子出走,或者與孩子們聯手把自己逐出家門的危險也並非不存在。
  簡單說來,如果被逐出家門,郵件收不到了,放在家裡的資料也沒法查了。另外,銀行的錢會被妻子隨意使用,自己想取存款也要遇到麻煩。當然了,如果真的愛-子,想與她一起生活,就該有豁得出去的精神準備。
  沒有決鬥的勇氣,卻拈花惹草,原本就是錯誤。
  風野思來想去的,不覺間陽台方向已經發白。門口有腳步聲。接著信報箱響了一聲。
  報來了。風野拿了過來,又鑽進被窩,開始看報。
  先把標題過了一遍,然後,把枕邊的體溫表夾在腋下。
  燒似乎完全退了。昨天早上還身上無力,觸摸一下頭髮就覺得整個頭都難受,現在頭腦特別清爽。
  幾分鐘後看體溫表,燒果然退了。來-子這裡時算是好了一半,現在全好了。
  風野特意找出這兩天的外宿不歸的意義,又接著看報。過了一會兒又打起盹來。再次睜眼時已經八點了-
  子好像也是剛起來,正在脫掉睡衣,見風野要起來,就慌忙抱著衣服躲進客廳,然後說:「你再睡會兒吧。」
  「不行啊,今天無論如何得走了。」
  「走?去哪裡?」
  自然是回家了,但又不能說出來。風野沒有回答-
  子換好衣服走過來。
  「感冒怎麼樣了?」
  「已經沒關係了。」
  風野站起來去洗漱間洗臉、刷牙。
  「我今天要不要再請一天假?」
  「我真的沒問題了,別請假了。」
  風野換好衣服,拿起了裝著稿紙和書的提包。
  「那我就走了。」
  「急什麼呀?」
  「想起個急事,剛才就放心不下,不能再呆了。」
  「那也用不著這麼早走啊。」
  「我一定得快去。」
  鳳野逕自走到門口換鞋-子追了過來。
  「你還是惦記著那個家吧?」
  「這個,我已經兩天沒露面了。」
  「可是,你現在回去,你太太也不會讓你進門的。」
  「為什麼?」
  「昨天,我打電話告訴她,『您丈夫在我這裡保管著哪。』」
  看著發呆的風野,-子笑了起來。
  「你怎麼這樣說?」
  「哎?我不能讓你太太擔心啊。」
  風野有些站立不穩了。這下行了,好不容易下了決心回家,卻想回也回不去了。
  「你太太說了,讓我請便。」
  「請便?」
  「就是說怎樣都可以吧。」
  女人之間究竟怎樣鬥心眼?想像著打電話對峙時的兩個女人的樣子,風野覺得體溫又要升高。
  「反正太太已說同意了,你就再呆會兒吧。」
  「不,現在回去。」
  風野像是在對自己說,轉身出了門。疾步走過樓道,坐上電梯。
  怎麼辦?風野發愁地走到車站,略考慮了一下,就來到公用電話前。即使回家,也得先摸摸家裡的情況。
  電話通了,卻不見人接。風野數著鈴聲響過七遍,就掛了機。然後,再一次撥通,可是仍然沒人接。
  風野看看手錶,八點半。
  孩子們已經上學走了,肯定只有妻子一人在家。是不是扔垃圾去了?還是人在院子裡?要不就是出門了?不,孩子們在上學,她不可能出門。
  看來,只好直接回家了。風野買票進了站台。
  在生田下車後,風野一邊往家走,一邊回頭。
  如果突然碰到離家出走的妻子,那麼,悲劇就變喜劇了。
  從大路上向右邊一拐,又走了一百米左右就看見了家。
  青灰色瓦頂,淺駝色牆壁,與離家時並無二致。本來就該是這樣的,但是,在風野看來卻有些生疏。風野往院子裡張望了一眼,然後手放在門把手上,卻打不開門。
  似乎屋裡沒人。風野掏出鑰匙打開門。門口放著兩個孩子的運動鞋和妻子常穿的涼鞋。報紙不在門口,說明妻子早上還在。風野輕手輕腳地往裡走,只見客廳、餐廳收拾得整整齊齊。飯桌上只放著像是早飯用過的烤麵包機和果醬罐。
  上了樓,寢室裡的被子疊放著。書房裡仍然拉著窗簾。
  郵件堆在書桌上。
  如此看來,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只是過份的整潔,反倒讓人毛骨悚然。
  一大早到底去哪兒了?如果是出去,也該留張便條什麼的。只是到附近辦事去了嗎?百思不得其解。於是,風野拆開郵件看了起來。房間裡老沒人溫度較低。風野下樓打開了空調。
  呆在家裡卻不知妻子何時回來。屋裡收拾這麼整齊,看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孩子們五點後才放學。一個人這麼等下去,沒有什麼意義。再說,孩子們不在時,與妻子兩個人呆在一起也覺得彆扭。
  與-子不一樣,妻子很少歇斯底里發作。但是,風野認為妻子這次不會善罷甘休。
  既然已經落實了家裡沒有什麼異常,是否去工作間呢?可是,現在又懶得挪地方。再過一會兒就正午了,電車上人也少,那時再走吧。
  風野又開始看郵件。然後又看前兩天的報紙,都看完了就聽見門響。只有妻子和孩子拿著家裡鑰匙,孩子在這個鐘點不會回來。
  肯定是妻子……
  風野側耳細聽,腳步聲往客廳去了。
  門口放著風野的鞋,妻子肯定能看見。
  在-子那裡一呆就是兩天,風野沒有勇氣下樓。
  保持沉默,對方就能主動說話。風野屏住呼吸,坐在書房的椅子上。
  可是,樓下動靜很小,看不出妻子有上來的跡象。
  她幹什麼呢?按說該上來了……
  莫非是來了賊?風野打了個顫抖。
  可是,賊不可能拿鑰匙從正門進來。
  風野不敢與妻子見面,而妻子一肚子怨氣,似乎也不想與他相見。
  恐怕還是靜等為好。風野想到這兒,點燃一支煙。然而,一支煙吸完,仍不見妻子上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風野出了房間向樓下望。一樓靜悄悄的。
  難道又出去了?可是,沒有再聽見門響。大概在餐廳或者是客廳吧。
  風野越發忐忑,向前走到樓梯口往下看去,下面還是一片寂靜。
  站了一會兒,風野覺得尿急。廁所在一樓,不下去是不行了。
  反正早晚得見面,管它呢,下樓。
  決心已下,風野踮著腳下了樓,在門口站下。一看脫下的半高跟鞋,知道是妻子回來了。
  她幹什麼呢?風野正往客廳裡看,卻與從餐廳出來的妻子視線相對。
  一瞬間,風野身體往後縮了一下,眼睛立刻向下看。在自己家裡,這副樣子實在荒唐,但是誰讓自己心中有鬼呢。
  妻子現在一定會說話。風野拿定主意,一言不發。
  哎?待仰起臉一看,不見了妻子。
  就這麼幾間屋子,還能消失了不成?風野躡足走進餐廳,見妻子背朝外,站在水槽邊。
  妻子正往水壺裡灌水。看得出來,她關關水龍頭的每個動作都充滿怒氣。
  風野在飯桌前的椅子裡坐下,先開了口:
  「你去哪兒了?」
  「是買東西去了?」
  風野又叮問了一句。妻子背對著他答道:「去下北澤了。」
  風野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下北澤,-子住在那裡。
  「幹什麼去了?」
  「我見她了。」
  風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半張著嘴。心想,這不可能。可是,妻子絕不像開玩笑。
  「真的嗎?」
  妻子可能知道-子的住址。但不會去過。風野至今也不相信那兩個玩偶動物是妻子仍在門口的。
  「我對她把話講清楚了。」
  「什麼?」
  「今後,要麼與你一切兩斷,要麼把你的生活包下來。」妻子胡亂地擰著水龍頭,水嘩嘩地流進水槽。
  「這事不能無限期地拖下去了。」
  「她說什麼?」
  「她好像也想跟你分子。希望你不要再去她那兒。人家討厭你,你硬纏著不放。」
  「她是那麼說的?」
  「她說看見你就噁心。」說完,妻子快步走進客廳。
  「你真的見她了?」
  風野跟著進了客廳。妻子伸直了手臂從架子上拿下來個大旅行包。
  妻子要幹什麼?風野從後面不解地看著。妻子拿著包上了樓。
  對於妻子今天早上去-子公寓,風野吃了一驚。如果他再稍晚一點出來,就會被妻子堵個正著。
  真要是那樣,接下去會出現什麼情況呢?
  在兩個女人虎視眈眈地相互對峙、憎惡中,是風野一個人縮頭縮尾,不知所措?或者是被兩個女人罵得狗血淋頭,倉皇出逃?僅僅想一想就讓人膽寒。
  風野心裡慶幸自己避開了唇槍舌戰的戰場。很快,樓上響起咚咚的腳步聲,妻子下樓了。
  風野回頭看時,妻子已穿上外套,右手拿著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朝門口走去。
  「喂……」
  風野慌忙喊了一聲,妻子並不答話,一隻腳踩在水泥地上開始換鞋。
  「你想幹什麼?」
  「今晚上我不回來了。」
  妻子換好鞋,拿起旅行包。
  「去哪裡?」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慢著,孩子們怎麼辦?」
  「我都交待好了。」
  「交待什麼?」
  妻子不再理會風野的追問,逕自開了門。
  「喂,等一下!」
  話音未落,門已彭地一聲關上了。
  她這是要幹什麼?風野急忙蹬上涼鞋,跑出屋,見妻子已走到鄰居圍牆的前邊。
  「嗯……」
  剛喊了一聲,風野就不再喊了。大白天的,扯著嗓子喊妻子有失禮面。這一帶人家不少,太惹人注目。
  「只顧自己的傢伙……」
  看著漸漸遠去的妻子背影,風野恨恨地說道。
  「這把年紀了,還歇斯底里的,不知好歹!」
  風野在氣頭上,罵了幾句。心裡卻清楚過錯在自己。只是無處出氣。
  可妻子到底去哪兒了?看她拿著旅行包,不像是在附近,可能去相當遠的地方。是她住在中野的姐姐家還是仙台的娘家?
  孩子們她就不管了嗎?還沒放寒假,孩子們每天要上學,真不負責任。會不會向兩個女兒交待了去向,她們在外邊見面?
  總之,看那架勢,今天妻子不大可能回來了。
  現在,我該幹什麼?
  首先,今天是週刊雜誌的截稿日,可是這種精神狀態也寫不出來。風野再一次環視著屋內的一切,覺得妻子出走後的家忽然間變得空空蕩蕩。
  「有沒有吃的東西……」
  到廚房一看,電飯堡裡沒有米飯。冰箱裡也沒什麼可吃的。可能妻子在昨天夜裡決定了出走,把吃剩的東西都收拾了。
  「壞事了……」
  雖然還想回-子那裡看看情況,但如果是妻子說的那樣剛大吵過一場,估計不會讓自己進屋。
  不過,-子真的說過不想見自己嗎?或許是在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中說走了嘴吧?
  妻子棄夫而去,-子又生厭倦之心,如同夢中所見,只剩下風野孑然一身。風野再次意識到事態之嚴重,但又苦於找不到對策。
  眼下第一件事是去工作間。風野下了決心,上樓上的書房做出發的準備。
  風野離開家,來到工作間,內心仍然無法平靜下來。寫了兩三行字就停了手,看了看窗外,又沏了杯咖啡。喝了口咖啡,又忽然往家裡打電話,當然不可能有人接。
  以前,一聽到妻子接電話的聲音,就心情鬱悶。今天卻截然相反。本來,心裡想過,妻子不在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真的不在了,反而心虛起來。
  如此看來,以往的抑鬱,可能是以有妻子為前提的一種撒嬌心態。
  現實問題是,沒有妻子消息的話,今晚怎麼過?自己一個人怎麼都好說。可是,還得給孩子們吃飯啊。
  想著想著就到了中午。風野只好出去吃了碗養麥麵條。回屋後就坐到桌前,可還是寫不下去。
  風野無奈地打開電視,這時電話鈴響了。
  會不會是妻子呢?風野趕快抓起話筒,原來是週刊雜誌的編輯來催稿子。
  「哎呀,今天身體不舒服,給我寬限一天吧。」
  風野說著在電話前低下頭,想延長一天時間。
  後來,又有兩個電話。一個是出版社的,另一個是以前公司的同事。要命的妻子與-子卻全無動靜。
  怎麼辦呢?風野陷入沉恩,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睜眼時已經五點了。
  天色已變暗,街上霓虹燈也亮了。
  該是-子下班的時間了。本想在她下班之前打個電話,但心存畏懼,只得作罷。在光線昏暗的屋裡,風野吸著煙,又試著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女兒的聲音猛地衝入耳朵。
  「爸爸,你在哪裡?」
  「工作間。媽媽在嗎?」
  「不在呀。媽媽說有急事,今天可能不回來了。爸爸你快回來吧。」
  「就你們倆人嗎?」
  「是的。媽媽寫著買飯糰子,所以我剛叫了外賣。」
  「媽媽留條了嗎?」
  「在我桌上。媽媽有什麼事出門?」
  這倒是風野正想的。
  「好,我這就回去。」
  家裡扔著兩個孩子不管,真夠狠心的。現在只好先回家了。
  從工作間直接回到家裡。兩個孩子正吃著外賣的飯團。看著兩個孩子並肩坐在餐桌前,風野心中不禁淒然。
  「媽媽去哪裡了?」
  「爸爸你也不知道嗎?」
  「不……」
  回答不知道的話。會引起猜疑。風野岔開話題說道:「好吃嗎?爸爸也來一個。「
  「吃這個吧。我給你沏杯茶。」
  母親不在,大女兒儼然小大人似的,站在水槽邊。
  很快,吃完了晚飯。孩子們像是忘記了母親不在家,嘻嘻哈哈地看起電視來。
  風野看了晚報以後,進了書房準備寫稿,但是仍然沒有情緒。於是,又翻閱資料,過了一會兒,下樓一看,兩個女兒還在看電視。
  「你們倆光玩兒行嗎?」
  兩個孩子都不答話,仍然盯著電視看。母親不在,孩子們也沒心思睡覺嗎?有心訓斥幾句,又覺得孩子可憐。
  「媽媽真的不回來嗎?」
  過了一會兒,小女兒的眼睛才離開電視,問爸爸。
  「出遠門嘛,可能一下回不來。我也不清楚。」
  「那明天誰做飯呢?」
  「有麵包,問題不大。」
  大女兒故意朗聲說道。臉上卻掩飾不住淒涼的神情。
  妻子就這麼甩手走了嗎?再生氣也不能扔下孩子不管呀,太不負責了。每天這種日子可實在沒法過。
  「自私的傢伙。」
  一想起這些火就上冒。風野強壓著氣,拿起晚報。電話鈴響了。
  「啊,是媽媽……」
  大女兒叫著跑向電話。風野奇怪為什麼女兒這麼肯定,凝神一聽,還真是妻子。
  「你在哪兒呀?」
  「嗯,是的。」
  好像妻子在通過電話探詢家裡的情況。
  風野起身朝電話走去。大女兒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啊,爸爸在這兒,讓他接了。」
  「等一下……」
  風野剛要說話,大女兒仍然拿著話筒,「嗯,什麼?」地問她母親。
  妻子知道丈夫要接電話,大概對女兒說了不樂意。
  風野從女兒手裡奪過話筒。
  「喂,喂……」
  連喊幾聲,妻子卻什麼也沒說。
  「哎,我看你別太過分了吧。」風野強忍著火,等著妻子的回話。孩子們擔心地仰臉看著父親。風野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盡量語氣和緩地說道:
  「你在什麼地方啊?」
  「扔著孩子不管,安的什麼心?」
  「那又怎樣?」
  「什麼?」風野剛要發火,又忍住了。
  在這時吵架,作難的是風野。無論多憤怒,也得低下頭來,把妻子請回來。
  「你還是快回來吧。」
  風野十分不情願,語調近乎哀求。
  「你真想要我回去嗎?」
  「那當然了。」
  「你真認識到自己錯了嗎?」
  「你再不會幹那種事了吧?」
  話說得這麼直截了當,風野很難回答。但在心裡卻點了頭。
  「你真的會道歉嗎?」
  「嗯……」
  「那就說聲對不起吧。」
  「你回來了再說行不行?」
  「不,就現在說。」
  「可是,在這種地方……」
  風野向站在旁邊的女兒們使了個眼色,等她們走到客廳,才把嘴貼近話筒。
  「對不起……」
  「好,我這就回去。」
  「現在,你在哪兒?」
  「東京啊。」
  看來,中了妻子的計謀,但總算放下了心。
  妻子在電話後大約一個小時回來了。
  在市內能一個小時回來,說明妻子並未遠行。可能是去了中野她姐姐家。
  風野後悔自己把事情搞得有些張揚。孩子們一起到大門口接母親的歸來。
  「哇,是媽媽!」
  「您回來了。」
  兩個孩子圍著妻子,把旅行包搶了下來。
  「媽媽累了吧?」
  「你不在家,我們好寂寞呀!」
  妻子對孩子們說著「對不起,謝謝」,一邊撫摸著她們的頭。
  要是換了自己,恐怕孩子們什麼也不會說吧。
  頂多說句「您回來了」,還接著看電視。
  這麼一想,就覺得妻子有意大做文章,渲染氣氛。
  風野默默地吸著煙,見兩個孩子一邊一個簇擁著妻子進了客廳。
  「媽媽,吃過飯嗎?」
  「啊,吃過了。這是禮物。」
  妻子從旅行包裡拿出花朵圖案的拖鞋遞給女兒們。
  分明是離家出走,卻擺出旅行歸來的樣子。風野心中不悅,裝作沒有看見。這時,小女兒湊過來開始說教。
  「爸爸,媽媽回來了,你連招呼也不打,不像話。」
  風野無奈地回過頭去,妻子朝這邊瞟了一眼。風野移開視線。妻子像是去換衣服,上樓去了。
  風野雖然心裡不高興,但是妻子是自己請回來的。現在最好是什麼都不說。正看著電視,妻子換上家裡穿的毛衣和裙子,從樓上下來了。兩個孩子仍然一邊一個地跟著。
  「好了,小圭,很晚了,快去睡。」
  「媽媽,你不會再走了吧?」
  「別擔心,我不會再走了。」
  「太好了。」
  母女三人親吻面頰後,小女兒這才開始脫衣服。風野覺得簡直是在看一出母愛劇,劇情乏味,演員們卻十分賣力。
  兩個孩子上了樓。看著女兒們的背影,風野想終於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刻。孩子們不在,失去了緩衝物,自己將與妻子直接交手,該說些什麼呢?
  是妻子擅自出走的,她該先為此道歉。但只要說一聲「請原諒」,自己就不予追究。相反,如果妻子的態度是「我為你回來了」,那就不客氣地跟她辯辯理。
  既然已經在電話上道過一次歉了,沒有必要再次低頭認錯。
  風野正考慮著對策,妻子下了樓,默默地把女兒們脫下的衣服疊了起來。
  風野裝著沒有注意到,又拿起已看過的晚報看起來。這時,妻子說話了。
  「我有些累,先睡了。」
  「什麼……」
  回過頭看時,妻子已經上了樓。
  「哎……」風野想叫住妻子,又把話嚥了回去。
  把妻子叫回來,四目相對又有什麼好說的呢?弄不好又鬧出不愉快,反而不美。
  或許,今晚上就這樣停戰最理想。風野雖然有些沮喪,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看來,妻子出走的騷亂算是平息了。明天即使再開戰,也至多是小規模衝突。
  「這就是結局嗎?」
  風野自言自語道,長出了一口氣。幾乎在同時,衿子的事又在腦海中復甦。
  「現在她怎樣了?」
  家裡總算是搞定了,風野卻又抹不去好像失去什麼重要東西的感覺

《如此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