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除夕

  達到一個安定狀態之後,人們會逐漸對這種安定感到厭倦,覺得毫無價值。在動盪狀態時,苦苦追求的安定一旦成為現實,又會眼看著這現實失去鮮艷的色彩。
  如果把這看作是人類的貪慾,也就無話好說。但是,這裡面或許有類似陰與陽極則生變的道理。
  人們獲得安定後,如果就此滿足,從那個瞬間起,即止步不前。那麼如果一味追求動盪,心即無暇得安,不用提進步了,退步也未可知。
  關鍵似在於平衡。在愛情上,不一定總能保持平衡。實際上在各種關係中,可以認為,男女間的關係是最難取得平衡的。
  一般認為,男人結婚後,與妻子共築家庭。因此,與女人的關係得到穩定,幸福即接踵而至。但是,事實上,眾多男女未必有滿足感。
  男人明白,有了妻子,就必須維繫家庭。但是,男人的視線卻在不經意間轉向別的女人。
  初時,男人只想稍稍越軌,滿足於兩個人單獨交談。慢慢地又開始想在身體上發生關係。由精神而肉體,逐步深入,發展到企圖在兩方面都獨佔女人。在擁有家庭這一安定的場所的同時,明知有危險,卻刻意追求動盪。
  當然,已為人妻的女人也一樣,在擁有丈夫這一穩定的性夥伴的同時,把注意力轉向其他的男人。離自己近的男人,因其近反而看不到他的價值。或者,原本就無什麼價值的男人,因為離自己近,而被剝去了偽裝。
  視近的東西為丑,視遠的東西為美。這是極自然的情感。這種情感是否因人生而罪孽深重,或者是人之業障所致呢?
  不過,追求動盪,是以一定的安定為基礎的。幾乎沒有本身不安定,卻去追求動盪的例子。拿風野來說,就是因為有返航的港口,才想出港遠航。
  妻子的出走,使風野再次認識到安定的可貴。可是,當妻子回來後,風野又開始想往外跑。
  自妻子叛亂以來,風野偃旗息鼓老實了幾天。但剛過了一個星期即舊態復萌。不,在妻子回到家裡的那一刻,風野就開始追求動盪——子。
  局勢穩定一星期後,風野試著往-子公司打了個電話,想探探口氣。
  儘管往公寓打,可以從容地講話,但是,-子亦因此可以口無遮攔,容易把話說死了。上班的環境,周圍有別人,-子會有所顧忌-
  子立刻接了電話,一聽是風野的聲音立刻不說話了。
  「喂,是我呀。」
  風野又說了一遍,-子還是不說話。
  「生氣了嗎?」
  「我想見見你。」
  「我正忙著,抱歉。」-
  子冷冰冰地掛斷電話,也難怪,被風野的妻子找上門去大鬧一場,心裡當然有氣。
  風野對妻子去-子那裡的事,一直半信半疑,剛才-子接電話時的表現,說明大概確有其事。
  讓-子回心轉意,不可能輕而易舉……-
  子與妻子之間曾數次衝突。但是,妻子露面卻是第一次。
  倘若,僅僅是想像對手的樣子,或通過電話聽到對手的聲音還問題不大。但是,一旦當面對陣,兩個人之間的疙瘩就結得更牢了。
  不過,聽-子的口氣,似乎也不能說徹底絕望-
  子的態度確實冷淡,但並不是怒氣沖沖。
  當然,在公司裡接電話,可能有些話不方便說出來,但是給風野的感覺還不是完全聽不進去話。
  「現在正忙……」就可能意味著如果不忙,還可以繼續說下去。風野一個勁地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想,仍然抱著一線希望。
  總之,如果自己認錯,大概仍然可以恢復原來的關係。
  僅僅是幾天前還在為妻子的出走惶惶然的風野,早把那事忘在腦後,一心想著得到-子。
  風野為自己的冥頑不化而氣餒。但是,惟此與理性、教養無關。好像風野身上具有某種處於休眠狀態的本能,把一個風野扔在一邊,讓另一個風野跑了出來。
  風野再次給-子打電話是翌日晚上-子在公寓裡,立刻接了電話。
  「有事嗎?」-
  子的語氣依然冷淡。
  「我在想,你現在怎樣了?」
  風野把話筒換了一隻手,喘了口氣,接著說道:「想見見你,行不行啊?」
  「我對你太太說過了,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這我知道的。不過,那是你們倆人之間的事嘛。」
  「我是認真的。」
  如果此時退縮就無可挽回了。風野緊緊握住話筒:
  「我一定要跟你見一面。求求你,答應我吧!」
  鳳野並沒有準備哀求,但是說著說著很自然地變成了乞求的語調。
  「哎,求你了。」
  「我再不想糾纏這種事,煩死了。」
  「你聽我說呀!我知道,可是,這次我是實在沒辦法,是我不好。我沒什麼好說的。就想見你一面。可以嗎?」
  「我已經累了。」
  「就一會兒,幾分鐘就行,我這就立刻去你那裡,可以嗎?」
  「不用了。」
  「別這麼說呀,好,我立刻過去。」
  「行不行?」
  風野再問時,電話已掛斷了。
  放下話筒後,風野開始考慮是否該去-
  子嘴上不同意是因為心裡有氣,這是明擺著的。
  可是,風野說了「我立刻過去」,-子卻沒說什麼,只是斷了電話。她若真不願意,就該明確說「不行」。
  不置可否地掛斷電話,可能意味著不是絕對的不願意。
  常言道,溺水者就是一根稻草也要緊緊抓住。現在的風野就是把一切都向有利的方向解釋。
  爭吵過後的男女,鄭重其事地打電話或者在咖啡館談話都很難和好。
  男人和女人未必據理而爭,亦未必依理而和。感情問題,並非靠道理能說明白。和-子的長期交往,使風野對此有切身體會。
  現在,直接去-子的公寓也不是要正式道歉或做解釋。總之,見了面先弓身低頭,然後再緊緊抱住-子。
  即使-子進行抵抗也無所謂,哪怕強行以暴力佔有她,與其解釋百句,不如肉體上發生一次關係更有說服力。
  風野的這種想法,恐怕會受到全體婦女的攻擊。
  大概婦女們會說,女人不僅是男人洩慾的肉體,她們也有理性與理智。
  但是,風野絲毫沒有對婦女不恭的意思。男人也是試圖通過身體的交合來忘卻一切,為了迴避現實中的煩惱而耽於異性。
  八點剛過,風野就到-子公寓。
  風野按了一下門鈴,沒有動靜,又按了一下,接著擰動把手,門就開了。風野默默地進屋,換了鞋。
  進了客廳一看,電視開著,-子在看一本週刊雜誌-
  子連頭也沒回。風野無奈,只好脫了外套坐到-子身邊。
  「還在生氣嗎?」
  「你說呢?」
  在-子側過臉說話的瞬間,風野乘機把-子猛地抱在懷裡。
  「討厭……」-
  子隨即手足並用試圖掙脫。風野全然不顧,緊緊摟住,低頭就親。
  「不要……」-
  子拚命晃著頭,風野雙臂較勁,從上面把嘴堵了上去。
  既然-子全力相搏,風野也毫不放鬆。錯過這個時機也就永遠失去了和解的機會。
  已經邁出了第一步,斷無後退之理,只能一往直前。
  風野在心裡提醒自己,抱得更緊,幾乎把-子的肋骨折斷。
  一旦兩個身體連為一體,其後便是靜謐的、只有兩個人的時間。
  在強行摟抱又一次佔有了-子後,風野微閉雙目,仰面而臥-子的外衣,內衣像飄零的花瓣散落在地上-
  子閉著眼睛半趴半臥。望著-子瘦削的肩膀,風野暗想,這種事究竟重複了多少次。
  每次和-子爭吵,最終總是以強行佔有的方式達到和解。不過,所謂佔有,實際上是愛的行為。無論開頭如何粗魯,結束之後總是充滿柔情蜜意。
  即使被強行佔有之際,仍予默許,可能是喚醒了-子之溫柔。
  可是,這次迥異於以往-子的抵抗空前激烈,恐怕是迄今為止最激烈的一次。
  話說回來,成為不愉快開端的原因,確實非同尋常,所以難怪-子激烈反抗。
  看著氣力耗盡、放棄抵抗躺著一動不動的-子,風野心中充滿愛憐之情。
  「是我不好……」
  風野一隻手搭在趴臥著的-子肩膀上,小聲說道。
  「轉過臉來。」
  風野把-子的上身搬轉過來,自己的嘴唇湊挨在-子耳邊。
  「我喜歡你呀!」-
  子不說話,閉著眼,像木偶一樣,任風野擺弄。
  「不許再吵架了。」
  「已經到年底了……」-
  子聽了這話身體微微動了一下。
  「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那,照我說的做,行嗎?」-
  子閉著眼小聲說道。
  「當然了,我都答應。」
  「過年時陪我去參拜神社。」
  「去神社……」
  「哼,不行吧。你得回老家,是不是?」
  「不,我留在東京。」
  鳳野還沒有與-子一起共度過除夕夜。過年時,都回老家-
  子正好相反,一個人留在東京的公寓裡。吃著年前買下的食物,看電視。無處去拜年,也沒有來拜年的人。一個人聽著除夕的鐘聲迎接元旦-子說,留在東京,比在老家過年輕鬆。免得聽老家的人說什麼老大不小的了,還不成家。但是,一個人過年肯定十分寂寞。
  「老母親年邁,還有不少高中時的老朋友等著我,不回去是不行的。」-子惟風野這一條表示理解,所以忍至今日。風野想到這兒,對自己說,起碼該陪-子過個除夕。
  每年年底,風野一家總是在十二月二十七八號或三十號前的某一天動身回水戶老家。住五六天再回來。不過,有時看妻子及孩子的情況,所以,住的天數也略有不同。
  「今年什麼時候回去?」
  距孩子們放寒假的兩天前,風野問妻子。
  妻子看著歷,有些不以為然地反問道:「還去嗎?」
  「那當然了。怎麼了?」
  「每年去一大家子,夠添亂的。」
  「可是,我媽還盼著見孫女們呢。」
  全家四口人回去的費用是個死數。到了老家,給母親、侄、甥輩的孩子們的零花錢、壓歲錢必不可少。年年如此,已經成了一項必要經費。
  「不想去嗎?」
  「那倒不是……」
  妻子的表情依然消極。
  「還是得去。再說,孩子們也盼著呢。」
  「你什麼時候能去?」
  「什麼時候,工作一直排到年底了。」
  「我可不願意先去。每次我們先到,媽媽都說,孩子爸爸一個人工作,真可憐。好像說我跟孩子們只知道玩。」
  「嗨,別放心裡去就是了嘛。」
  「那是你母親,你不介意,我可受不了。以後,我看就在東京過年吧。」
  妻子似乎隨口道來,其實在心底裡,-子的事肯定還拖著尾巴。
  風野改變策略,轉而去問女兒們。
  「你們放了假,立刻就去奶奶家吧?」
  「課要上到二十四號,二十六號走吧。」
  小女兒率直地點頭同意。大女兒說:「我二十七號要參加餞別會,二十七號以後才行。」
  大女兒上初三了,對這個年齡來說,空氣潔淨,庭院寬闊的鄉間農舍,大概已引不起興趣。
  「奶奶做了好吃的等著你們,不早點去可不行呀。」
  「爸爸什麼時候去?」
  「爸爸有工作,稍晚點走。」
  「媽媽說了,工作脫不開身的話,每天從水戶去東京就行。」
  「開玩笑。那麼遠,能天天跑嗎?」
  看樣子,妻子連這事都跟孩子們說了。自己以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妻子說不回老家,那就自己一個人回去,到三十一號再悄悄回東京。
  要不然,就說除夕開始有工作。
  這也不行,與雜誌有關的工作,二十七八號截止。那時,出版社和印刷廠也休息,一直到元月五日都沒人上班。妻子對此是瞭解的。
  如此看來,只能說年底到年初這幾天有採訪了。
  但是,年三十至元月期間公司都放假,上班的只是極個別的人。另外,風野到目前為止的工作範圍內還沒有過採訪過年的內容,所以,很難讓妻子相信。
  可是,自己剛向-子保證過一起過年。
  一番冥思苦想之後,風野心生一計。
  立一個名目,去採訪除夕至元月的京都街景。
  從年三十到元月初這段時間,京都的街上可成為採訪素材的東西太多了。知恩院等各名寺要撞辭歲之鐘,參拜八阪神社和平安神宮的如堵人潮。特別是在八阪神社有蒼朮祭火儀式和元月一日祗園町的藝伎的參拜儀式。還有元月三日開始的藝伎沿街巡遊和年初排練儀式。
  京都的元月,即使商店關門休息,街景也是一幅畫。以採訪街景為由,矇混過關,大概不致招來嫌疑。
  但是,有個問題。如果被妻子問道,採訪之後寫什麼,很不好辦。
  不過,妻子並不是風野寫的東西篇篇都看。因為登著風野文章的雜誌肯定送家裡一本,只要想看隨時都可以看。但妻子似乎興趣不大。所以,或許裝不知道也能混過去。
  最大的問題是住宿地點。妻子肯定還要問旅館名字。不過,過年期間,京都的旅館格外擁擠。就說定不下來住哪裡。
  總之,與其勉強把妻子、孩子趕到老家去,不如一開始就挑明,自己從除夕至元月初這幾天去不了。這樣,孩子們會認可,自己心裡也少個包袱。
  風野對自己的高招頗為自得。但事實上,事情遠非想像的那樣順利。
  二十五日,孩子們放假後的翌日,風野忽然滿臉為難的樣子告訴妻子:
  「是這樣的,除夕至元月初這幾天我得去京都採訪。」
  風野的解釋是,K公司要搞一個「日本的元月」號外,自己承擔其中的一部分。
  「你怎麼攬下這事?」
  「哪有為什麼呀,人家找上來的嘛。」
  「可你以前沒寫過那方面的東西啊。」
  「是沒寫過。可是,既然找來了,不干也不好。再者,我還想看看元月的京都呢。」
  「哎,帶上我們吧!」
  妻子很隨便的樣子說道。風野慌忙搖頭。
  「哪有工作帶著老婆、孩子的。」
  「那怎麼了?你幹活兒時,我們逛街,不會打攪你。」
  「元月裡沒什麼好逛的。」
  「我們可以去神社、寺院走走呀。」
  「就是去,現在也找不著住的地方了。」
  「那你怎麼住?」
  「我一個人好說,什麼商務旅店、簡易旅館都行。」
  「我們也能住那種地方呀。」
  「別說了,你們還是回老家去好。」
  妻子聞聽此話,就挺直了腰,「你是不是又想跟從前似的?」
  「從前……」
  「就是那次,說是去大阪工作,實際上還不是跟她在一起?」
  妻子銳利的目光彷彿警察一樣。
  「你想什麼,要幹什麼,瞞不了我。」
  風野把臉略扭向一邊。
  「別當我是傻瓜!」
  妻子甩下這句話轉身就上了樓。
  看著樓梯,風野歎口氣。
  妻子似乎已經看穿。看這情形,或許不該耍這個花招,直截了當地說「工作要干到年底,你們先回去」,就好了。
  可是,話已說出,收是收不回來了。如果現在改口說不去了,等於明著告訴妻子,自己剛才在撒謊。
  「已經弄到這份上,只能堅持說去採訪了。」
  風野對自己說道。老實說,風野信心不足。
  二十五、六、七這三天,孩子們好像獲得了解放,整天都跑出去玩了。上午,風野在家,幾乎聽不到孩子的聲音。
  每年,到了二十七八日這兩天,孩子們會跑來說:「我們二十九日去奶奶家」,或者「爸爸什麼時候走?」可今年像是忘了,誰也不提這事。
  到了二十九日,還是沒人提這事,風野終於忍不住了。
  那天下午,聽見小女兒在走廊上的聲音,風野就叫她到書房裡問話。
  「你們什麼時候去奶奶家啊?」
  「說是不去了。」
  「什麼?」
  「媽媽說,把爸爸一個人扔在這兒工作怪可憐的,大家留下來,過了年再去。」
  「別管我,你們立刻就去吧。」
  「真的嗎?」
  「當然了。要不奶奶多可憐呀。」
  「那你跟媽媽說說吧。」
  「我讓你去說。」
  怪孩子又有什麼用,妻子這招真夠陰損的。表面上是同情,實際上卻在整治丈夫。
  雖然心裡不痛快,但還不能表現出來。
  風野一直忍到晚上,孩子們都睡了,才問妻子:
  「你說的不回老家了?」
  「那不挺好嗎?」
  「前些天我不是說讓你們去嗎?」
  「可你在工作,我們只是去玩,不太合適。」
  「你別說怪話了。」
  「喲,哪句話不中聽啊?」
  「總之,你們要去。媽媽還盼著呢。在老家過年就是行孝道。」
  「就這麼定了吧。明白嗎?」
  妻子不正眼看風野,什麼也不說。結婚十五年了,妻子去老家越來越勉強。起初還直言不諱,現在卻耍起了手腕。
  風野大失所望。可是,把妻子變成這樣,責任的確應由風野承擔。
  年底的工作,在二十九日徹底完成了。當天晚上,風野約好和幾個編輯一起商量工作,捎帶打麻將。
  五點鐘,在新橋一家常去的小店,小酌之後,眾人吃了飯。來的都是無話不說的朋友,所以,風野就把自己想在新年這幾天裝作去京都旅行,哄騙妻子的考慮和盤托出。
  「就是這麼件事,出現什麼情況,還請各位多關照。」
  既然妻子已經起疑,只好仰仗朋友幫忙了。
  「這麼做有把握嗎?」
  編輯主任小田側著頭,擔心地問。
  「過除夕,丈夫不在,這事可不小。」
  「所以,我才求各位出主意的嘛。」
  「可你太太也太可憐了。」
  「喂,喂,你到底幫誰的啊?」
  滿座皆笑,但是,同情妻子者居多。
  「風野君,情婦的確可憐,但是,在某種程度上也只能那樣吧。」
  「是啊,在哪家過年是個大問題。」
  最近,剛在外邊有了相好女人的編輯岸田,相當認真地沉思起來。
  「關鍵是被風野君夫人問到時,咱們要統一口徑,說他去京都採訪了。」
  「反正過年都休息,找不到人。」
  「不,要防著事後突然問咱們。」
  「那麼,風野君準備在她那裡紮下了?」
  「這個……」
  「出去走路不小心被發現,可就麻煩了。」
  「跟她睡了這麼多年,你還真風流。」
  小田不無譏諷之意,但風野全靠這些朋友相助了。
  「麻將嘛,恐怕不請風野君痛痛快快輸幾把,不行吧?」
  眾人議論著,上了二樓打麻將。
  風野平時輸的時候少。但是,今天老惦記著過年的事,精神集中不起來。
  今天已經是二十九日了。妻子一點出門的跡象都沒有。莫非磨磨蹭蹭地不準備去水戶,要留在東京嗎?自己再三要求,她卻置之不理,臉皮也太厚了。越想越氣,出牌也不管不顧地亂扔,越輸越多。
  最後,一夜共輸了近三萬日元,玩到快四點才結束。
  不管妻子採取什麼態度,風野已下了決心,三十一日自己走。妻子若想跟孩子留下,就隨她們去。
  一邊走,一邊想,到家已過五點了。風野倒頭即睡。睜眼時已經十一點了。
  好好睡了一覺,疲勞感似乎沒有了。但是還不想起來。
  樓下有電視和孩子們的聲音。風野正似睡非睡地打盹,小女兒跑進屋。只見她身上穿著外套,手上拿著帽子。
  「爸爸,我們要出門了。」
  「去哪裡呀?」
  「奶奶家。飯放在飯桌上了,你一個人吃吧。」
  「真的是去水戶嗎?」
  「是啊,坐一點半的快車去。」
  妻子居然隻字不提此事。風野連忙下樓,妻子正做出門的準備,坐在鏡子前梳頭。
  「喂,去哪兒呀?「
  妻子對著鏡子說:「在這兒礙你的眼,我們出去。」
  「什麼時候決定的?「
  「昨天。媽媽來電話了,這才決定去。」
  「出去就出去唄,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昨晚上想說,你早上才回來,一睡就睡到現在。」
  如果現在還沒睡醒,妻子會怎麼做?孩子是把自己叫醒了,可是臨到她們動身,自己居然一無所知,這也太過份了。
  「那,我們就走了。」
  妻子梳完頭回到客廳,檢查兩個孩子的行李。
  「你明天就去京都吧?」
  「啊……」
  「多保重。」
  「咱們走吧。」
  兩個女兒牽著母親的手,擔心地看著風野。
  「爸爸,工作幹完了快點來啊。」
  小女兒似乎是覺得對不起爸爸,穿好鞋後又揮揮手「拜拜」,也出了門。
  突然,一種被遺棄的感覺襲上心頭。不過,終於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風野總算放了心,走到餐廳一看,飯桌上放著兩個飯糰子和鮭魚片、鹹菜。風野原本不餓,但還是把一個飯糰子塞進嘴裡,就著鹹萊吃了。
  看來,妻子到出門都一直不高興。
  體會了一陣一個人獲得解放後的感覺,風野給衿子撥通了電話。
  「幹什麼呢?」
  「搞衛生。房間雖然不大,快過年了,總得徹底掃除一下。」
  「那我過去幫忙吧。」
  「少來這套。」
  「怎麼?」
  「是不是明天沒時間,只能今天過來呀?」
  「不對,我從今天就……」
  話只說了一半,風野覺得一下都說了怪可惜的,就沒往下說。
  「反正除夕跟你一起過,放心吧。」
  風野收拾一下飯桌,把過年期間要看的書塞進提包。然後,開始關閉門窗。給窗戶上了鎖,放下防雨板,又在信報箱投遞口下面放了個桶,還附了一張便條,讓投遞員在信箱裝滿後,把信件放在桶裡。
  最後,關燈、關空調。從今天起,過年期間家裡沒人了,必須仔細查點一遍。
  風野又掃視了一遍光線變得暗下來的屋內,從廚房門出了屋。回頭看了看門窗緊閉的家,正門竟然沒掛標誌著過年的草繩。
  「煞風景啊……」
  與妻子間的肅殺氣氛竟然也在家的外觀上表現出來。但是,此時的風野心情歡暢,一想到眼下的自由,就興奮難捺。
  風野吹著口哨進了-子的公寓-子穿著毛衣、牛仔褲正在用吸塵器吸塵。架子上、壁櫥裡的東西好像都翻了出來,廚房、客廳裡到處都是紙箱子、啤酒瓶。
  「哎,把這紙箱放在壁櫥最裡邊。」
  風野剛把紙箱推了進去,又被指派扔垃圾,然後又是擦桌子、書架。
  「喲,我來的真不是時候啊。」
  「一年到頭,也就讓你幫這點忙。你在家天天干倒沒意見。」
  「沒那回事嘛。」
  風野真就沒幫助家裡打掃過衛生,可-子卻不相信。
  「你家掃除都完了吧?」
  「不知道。」
  「明天真能和我一起過年嗎?」
  「我不是說了可以嘛。」-
  子半信半疑地看了風野一眼。
  「那我可以準備年飯了嗎?」
  「當然可以,做得好吃點啊。」
  「你家過年都吃什麼呀?」
  「很平常,大路菜。」
  「那麼,火鍋一定是關東風味的了?」
  「什麼味都行,你隨便做。」-
  子一直是一個人過除夕,這次與風野在一起,似乎多少有些緊張。
  「元月能陪我幾天呢?」
  「三日必須出去一趟,這之前沒問題。」
  「就是說,從明天到三日咱們可以在一起了。」
  「從今天開始也可以呀。」
  「太高興了。」-
  子放下吸塵器,猛地抱住風野。
  「怎麼了?瞧你。」
  風野拍拍-子的肩膀,也緊緊地摟住她。
  不過是說了一句,從月底到元月三日可以在一起,-子就高興得什麼似的。
  可是,如果換了妻子,準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沒有任何感激的表示。不僅如此,過年那幾天睡點懶覺,妻子就會讓自己出去走走,覺得自己礙手礙腳的。
  同樣是女人,如此鮮明的反差,是由於妻子與情婦的地位不同造成的嗎?
  「來,再加把勁,我來幫你。」
  風野放開-子,搬運起其餘的紙箱。在家從未這樣渾身是勁地幹過活兒,簡直快樂得無以復加。
  大掃除後,風野休息了一會兒,就去新宿。約好了和三個以前公司的同事開個小小的忘年會。
  幾個人在新宿西口的咖啡店到齊後,去附近一家小餐館吃了飯。然後,又繞到厚生年金會館旁邊的一家酒館。回到-子公寓時已是半夜一點了-
  子已經睡下了,可還是只穿著件睡衣起來了。
  「你真的回來了呀。」
  「那當然,我說過要回來的。」
  風野帶著幾分醉意,脫了衣服就鑽進被-子睡熱了的被子裡。
  「哎,我要一直住下去,不走了。」
  風野說了句醉話,便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風野十點來鍾醒來時,-子已經起床,在廚房裡忙著。
  只見砧板上放著海帶,旁邊的一個鍋冒著熱氣。一股飯菜香味撲鼻而來。
  「啊,別碰!這是做海帶卷用的。」
  「噢,那個你也會做?」
  「當然。以前我沒人可招待,不想做。」
  風野彷彿有了意外發現。實際上,兩個人從未一起吃過年飯,所以,可以理解風野的驚奇。
  正午時,-子煮好了黑豆,風野拈起一粒嘗了嘗,味道很不錯。
  「不行,我這是晚上要配菜的。」-
  子風風火火地出去買了趟東西。一回來就切蘿蔔,剝大蝦皮,燒熱水……忙而不亂。
  風野躺在沙發上一邊看書,一邊不時看一眼幹活兒非常賣勁的-子-
  子也偶爾看著風野笑笑,不斷送上咖啡、茶水。
  到了下午,-子問道:「你不回家行嗎?」
  「沒關係。」
  「你家裡沒人了吧。」
  「昨天都回老家去了。」
  「別人都走了,你一個人不回去行嗎?你媽媽還等你呢。」
  「過些天,等到一月底,我一個人回去看看。」
  「可對不起你媽媽了啊。」-
  子有些同情地說道。不過,好像根本沒想到對不起風野的妻子。
  黃昏時,兩人一起出去買東西。
  年終歲末,站前的商店、街上人多得幾乎挪不動步。今天是營業的最後一天,所有店家都在大聲招攬客人-
  子要買的東西好像很多,從過年蕎麥麵條、茶碗蒸蛋的材料到年糕、鯡魚子等等。風野跟著走也幫不上忙,所以,兩個人分了一下工,由風野去買過年用的草繩,三十分鐘後在站前咖啡店會合。
  現在,住公寓的人多了,因此,買門松的人少了。但是,草繩還是比較普遍。風野走到站前露天商店,去買草繩和小門松。
  「這麼一點就夠了嗎?」
  店員的問話使風野想到了生田的家。
  那是一處獨立房舍,卻連草繩也沒掛。風野有心再買一份在家裡,又怕-子知道了不高興。再說,既然妻子什麼也沒做,自己也沒必要去裝飾。
  於是,風野只買了一份,就去了站前的咖啡店。
  還不到約定的時間,-子不在。看著店裡擁擠的人群,估計-子也快來了。
  風野要了咖啡,吸著煙,一邊看著窗外的行人。
  還是主婦居多。但是也能看見中年男子,手拉手的年輕夫婦。看著這些人,風野想到自己在水戶的老家。
  這會兒,妻子和孩子們在幹什麼呢?
  每年除夕的老家,除了弟弟夫婦之外,風野一家加上姐姐、姐夫等十來個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過年。母親喜歡人多,為了除夕夜,總是一個勁兒地準備飯菜。
  母親可能正在切涼拌用的蘿蔔絲,或者在給甜辣魚乾調作料。妻子肯定在一邊幫忙,兩個孩子也在跑來跑去地忙個不停。
  小女兒或許正在向奶奶說:「我爸來了多好呀!」這時,風野忽然想起該給老家打個電話,就走到收款台的公用電話前站住了。
  「喂,喂。」
  小女兒接的電話。她立即聽出風野的聲音。
  「啊,爸爸,你在哪裡?」
  「京都。」
  「快回來,都等著你呢。我叫媽媽來。」
  「不用……」
  風野只是打算為自己不能回去向母親道歉,可是女兒卻放下話筒,找妻子去了。過了一會兒,傳來妻子的聲音。
  「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問問你們的情況。」
  「媽媽覺得特別遺憾。你現在什麼地方?」
  「自然是京都了。」
  「是公用電話嗎?」
  「啊,長途電話可不便宜呀。」
  一撤謊,不小心就說走了嘴。妻子似乎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了。
  「是個鐘點在外邊……」
  「是四條的咖啡店,挺冷的呢。」
  「東京是大晴天,可沒那麼冷。」
  話說得多了,很容易露餡。
  「叫我媽媽接一下電話。」
  「媽媽去買東西了,不在家。晚上你再打個電話吧。」
  「是嗎?好吧。」
  「什麼時候過來呀?」
  「三日問題不大。」
  「旅館還沒定下來吧?」
  「人太多了……」
  正在這時,-子推開玻璃門進來了。
  「就這樣吧……」
  風野慌忙掛斷電話,-子已經拿著大紙袋過來了。
  「給誰打電話呢?」
  「給個朋友。」-
  子沒說話,在風野等候的有隔斷的位子裡坐下了。
  「買年貨真費勁,擠得要命。不過,這下過年沒問題了。」
  「那,過年就足不出戶了嗎?」
  「是的。就是要把你嚴嚴地關在家裡過年。」-
  子說著,眼中閃出狡黠的目光。
  風野即將再次陷入-子編織的網中。
  上次感冒臥床時,心情與現在一樣,到了第二天,腦袋裡想的全是如何逃出去。
  可是,一旦逃了出去,又思戀起被關起來的日子,還想再鑽進那張網裡。而現在又為像是五花大綁般的束縛感到不安。
  對妻子,風野也有同感。妻子在家時就覺得憋悶,總想著她要是不在該多麼自由。而真的不在時,又覺得沒了主心骨般的失落。
  這不,剛跟妻子分開,又想逃回去了。
  究竟在追求什麼?連風野自己也搞不清楚。惟一清楚的是,陷入某一特定狀態後,就感到窒息,呆不下去。
  海藻隨波逐流,止無定處。男人的性亦如此嗎?不過,男人也不是沒有忠貞不二的。只是周圍的男人沒一個不想逃離妻子和家庭。每當酒酣耳熱之時,男人們吐露真言,無不對妻子、家庭厭倦之極。
  可是,實際上,每個男人都回家,第二天早上又都若無其事地出來。
  由此看來,這些男人已經心灰意冷了,或者是缺少打碎這種安定的能量。總而言之,可以肯定一點,世上的男人都對現狀不滿。只要有錢、有閒、還能保持體面的話,所有的男人都可能會去冒險。
  不過,冒險歸冒險,是否會永遠冒險下去則另當別論。
  但是,男人為什麼不能安於一處呢?為什麼不能像女人一樣,止於一處,守著家呢?這是否決定於男人的先天稟性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怪事……」
  風野禁不住自言自語了一句-
  子正在擺菜,動作輕快,喜形於色。風野頭一次見到拎子如此興高采烈。
  屋裡有一套簡易沙發,還有個被爐。被爐的桌面上擺滿了菜餚。除了-子做的甜辣魚、海帶卷之外,還有一摞套盒。裡面裝著粟子薯面泥、魚糕、大蝦等年菜-子特製的茶碗蒸蛋也擺在桌上。
  「菜上齊了,肚子餓了吧?」
  「聞著香味,我都等不急了。」
  從準備做飯,加上買東西的時間,等了五個多小時。
  「你喝點什麼?」
  「嗯,除夕嘛,還是喝酒吧。」
  「好,我這就燙酒去。」
  袍子走進廚房把酒銚子放進裝著熱水的水壺裡。
  今天,-子是黑色高領毛衣配長裙,說不上特別動人,但是朝著風野的小巧的臀部顯得很可愛。等喝了酒,吃了過年蕎麥麵條,好好摸摸這可愛的臀部。風野一邊想,一邊打開了電視。
  正好是七點的新聞節目,都是各地歲末年前的熱鬧景象。
  每年的除夕,播音員都不時地報告還有多長時間今年即將結束。
  「哎,你也換上和服吧。」
  風野聽了,就從衣櫃抽屜裡找出純毛面料的和服換上。
  「酒燙好了!」-
  子一隻手把滾燙的酒銚子放在被爐桌面上。
  「我先給你斟酒。」
  兩人隔著被爐相對而坐-子給風野斟上酒後,風野接著給-子斟酒。兩人舉起斟得滿滿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
  「說句什麼話好呢?」
  「托您的福,在去年的一年裡諸事順利,在新的一年裡還請多多關照。」-
  子一本正經地說完,又向風野低了一下頭。
  儘管已經很餓了,但是看著滿桌佳餚,風野覺得像飽了三分。加上美酒催人醉,風野不知不覺地完全由著-子擺佈起來。
  「哎,人家做一次不容易,多吃點吧。」
  風野聽罷,就去嘗茶碗蒸蛋。
  「嗯,手藝不錯呀。」
  「知道吧,本人做飯還可以吧!」
  「知道了,是不錯啊。」
  「比你太太,還行吧?」-
  子一提妻子,風野不禁皺起眉頭-子卻來了興致。「那麼,以後就天天吃我做的飯吧。」
  吃-子做的飯,意味著被關在-子的房子裡。
  「換個節目吧。」-
  子換了頻道,電視上出現了唱片大獎賽的鏡頭,兩個人一邊看,一邊推杯換盞。
  幾杯酒下肚,風野已露醉態。
  「來,吃點蕎麥麵條,除夕吃麵條可以長命百歲,對吧?咱們倆的關係也會像這麵條一樣長久嗎?」-
  子一個人嘟嘟囔囔地往碗裡盛著麵條。麵湯是燉雞汁,味道很鮮美。
  「再添一點吧。」
  「不行了,太飽了。」
  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菜和麵條,風野確實吃不下去了。
  「到紅白歌賽的時間了。」-
  子換了頻道,正好是紅白兩隊歌手入場的場面-
  子把不用的餐具麻利地撤下桌子,把沒吃完的飯菜放在一起。
  風野覺得有些吃得太飽,酒勁也上來了,便躺在地毯上,-子遞過去一個枕頭,在旁邊坐下了。
  畫面上,白隊的幾個年輕歌手已開始演唱。
  「這麼輕鬆的除夕夜,我還是頭一次過。」-
  子酒後微紅的臉上洋溢著笑意。風野點了點頭,心裡卻想著老家。
  每年紅白歌賽開始時,飯也吃完了,大家圍坐在電視前。妻子、孩子們肯定也正在看同樣的畫面。想到此,風野心中不安起來,彷彿妻子會突然從電視裡冒出來。
  看了一會兒演唱,風野感到有些睏,可能是酒多喝了點,一天來累了,不,也可以說是一年的勞累都上來了。
  風野從地毯上起來躺到沙發上-子拿過來了毯子。
  「睡覺嗎?」
  「不,打個盹。」
  「除夕鐘聲響過後,咱們去參拜吧。」
  「去哪裡?」
  「還是明治神宮吧。今天整夜都有電車。」
  的確,風野從未陪-子聽過除夕夜的鐘聲,也沒去神社參拜過。即使去過,也是元月二日或三日了。
  「去之前是否先休息一下,你是阿叔一輩了。」
  風野似但看非看地盯著電視,-子開始收拾-
  子在水槽邊洗著碗,遇到喜歡的歌手出場,就停下手,過來看電視。好像她還是對長腿的年輕男歌手感興趣。風野擺出一副對唱歌漠不關心的樣子,但是一旦年輕女歌手出場,就睜大了眼睛看。
  比賽到一半時,計分結果是白隊領先,等到第二次計分時,紅隊反而超出,最後紅隊保持領先至獲勝。
  「不公平,該男隊勝的。」
  衿子有些忿忿不平。風野只是聽著,慢慢地睡著了。
  疲勞而微醉的風野睡得十分香甜。
  平日在衿子這裡總是為家裡的事而惴惴不安,現在則無所顧忌。
  妻子和孩子離開東京去了外地,才使風野得以安心。
  如果時間停止流逝,定格在現在多好。
  「還有十分鐘,今年即將過去」。播音員在報告時間。電視屏幕上出現了各地迎接新年的鏡頭。先是京都的知恩院和八阪神社一帶,接著是雪中永平寺。
  「讓我們把高興、痛苦、過去的一切一切都留給過去吧!
  播音員語氣中含著對即將過去的一年的惜別之情,表情也逐漸凝重了許多。
  「新的一年馬上就要開始了。」
  隨著播音員的聲音,新年的鐘聲敲響了。好像就等著這一瞬間似的,電話鈴也響了起來。
  大年三十的夜晚,誰會來電話呢?
  一直安詳喜悅的衿子,臉上的表情僵住了,怯生生地看著電話機。
  鈴聲不停地響,到第七聲,衿子拿起了話筒。
  「喂,喂……」
  衿子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
  似乎仍沒有回答。只見衿子把話筒貼在耳邊,過了一會見,才搖頭放下話筒。
  「沒說一句話。」
  風野沒有搭話,仍舊看電視。畫面已由永平寺切換到平泉的中尊寺。
  「真討厭啊!」
  風野站起來,像是給突然情緒低落的衿子打氣:
  「走,參拜去。」
  「現在就走嗎?」
  「把過去一年的晦氣都除掉。」-
  子儘管心有餘悸,還是起身開始做出門的準備。
  風野脫下和服,換上西服,琢磨著剛才的電話。
  雖然-子沒說什麼,但是好像又在懷疑妻子。
  真會是妻子嗎?在這一時刻,什麼話也不說,恐怕是妻子所為。
  是她趁姐夫他們出去參拜,沒有別人時打的嗎?
  風野吸著煙,等著-子穿上外套。
  「讓你等了。」
  風野圍上圍巾,穿上外套和-子出了門。
  天空黑沉沉的,沒有星星,也沒出月亮。夜路上三三兩兩的人影在朝車站方向移動。像是去參拜的人們。
  「跟你一起去,這是第一次呀!」
  「是啊。」
  「今年會有好事吧。」-
  子興致不錯,似乎忘記了剛才的電話。
  「不算太冷啊。」
  「啊……」
  風野點了點頭。遠處傳來除夕的鐘聲。
  聽著-子鞋跟叩擊路面的聲音,風野想到除夕夜的鐘聲寓意著除去一百零八種煩惱。
  自己的這無盡煩惱會永無盡期嗎?什麼時候才能消失呢?今年還會在妻子與-子之間搖擺不定,在煩惱中苟延殘喘嗎?
  鐘聲在夜風中迴盪,使風野的煩惱沉渣泛起。
  風野如同被大人訓斥的小孩子,忽地縮起了脖子,又把外套領子豎了起來。
  朝著黑色人影去的車站方向,風野加快了腳步。
  (全書完)

《如此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