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也子給青沼禎二郎所在的旅館打電話。
    「先生,在工作嗎?」
    晚上9點鐘。
    「正在考慮開頭。」青沼用沒有抑揚的聲音回答。
    「哦,已經開始干了,謝謝。這麼說構思已經出來了?」
    「哎,差不多了,寫的時候就能確定下來了,現在正在想開頭。我不快點開始,下面的工作就耽擱了。」
    「就是啊,對不起。」
    「你不過來了嗎?」
    青沼剛才就在等著美也子。美也子臨走時說等會兒就回來,所以,這麼晚還沒來,他著急了。
    「嗯,這就去,我給您帶點吃的。」
    「唔,帶一點兒吃夜宵。」
    「威士忌有一瓶,別的還要什麼呢?帶點兒飯團和水果吧?」
    「行啊,隨便你。」
    「另外還有,是先生最喜歡的。」
    「什麼?」
    「美人。」
    「什麼?」
    青沼對她的話不大明白。
    「一個漂亮的女郎,美麗動人……」
    旁邊的可禰嗤嗤笑著搗了搗美也子的腰。
    「什麼,不是你自己?」
    「我偶然遇見她,她一定要跟我一起去,她是你的崇拜者,而且長得非常美。」
    「唔。」
    青沼不大滿意。好像對美也子不是自己來很失望,卻又不好明說。
    「反正我馬上就去。」
    「還要多會兒才能到?」
    「現在就坐車去,大約20分鐘吧。」
    美也子掛斷電話,望著可禰伸了伸舌頭。
    「好像在著急呢。」可禰從打電話的情形上猜測道。
    「男人都是這樣。怎麼樣,跟我一起去吧?」
    「既是你叫我去,只好從命啦。」
    兩人出了電話亭,招呼一輛的士,朝熱鬧的大街駛去。
    買了飯團和水果,兩人又上了車。
    「他同意我去吧?」可禰在車裡說。
    「沒關係,你的兜齒特別討男人喜歡。」
    美也子讓可禰拿著威士忌,自己將另一包抱在腿上。
    「你說什麼呀,美也。」
    「哎,真的嘛,我都迷上你了。我是個中性人,所以感覺更深刻。」
    美也子知道可禰的輕浮的秉性。在餐館一起工作的時候,只要客人說幾句好聽的話,她馬上就會跟人走,而且廝混一陣,又會換人。有意思的是她並非以金錢為目的,在相愛期間,將純真的感情傾注給對方。可禰自己也說過,她的性格就是今天愛明天厭。
    她生得皮膚白嫩,眼睛和嘴唇富有青春魅力,因此特別惹男人注意,但她從不能專一,在別人眼裡很容易被誤解。美也子同她相處了一段後,覺得她還有幾分稚氣。可禰也認識美也子的丈夫卓一,對美也子在店裡工作時的生活不亂說。充當同R銀行井村行長之間的聯絡員的也是可禰,這事即使見了卓一她也不吐露牛分。她認為那是服務界的女人的仁義,而且她從年輕時就受到過這種教育。
    「這樣對不起那位菩薩般的丈夫吧。」
    可禰也悄然對美也子這樣說過。
    汽車駛到澀谷的旅館前。
    美也子帶著可禰往青沼所在的房間走去。
    「啊,這兒不錯呀!」可禰望著下面的路燈和六角紙燈映出的假山石說道,「美也子,這樣的地方,費用很高吧。」
    「是啊。」
    美也子一邊笑,一邊帶著可禰走進那所孤獨的住室,在六廳隔著隔扇招呼道:
    「青沼先生,我回來了。」
    裡面,青沼「噢」地應了一聲。
    拉開拉門,青沼桌子上放著檯燈,正回頭朝這邊望,看著美也子說:
    「這麼晚才來。」
    「對不起,事情太多了,還帶來這麼多吃的。」回頭望著身後的可禰,說,「這一位就是我剛才在電話裡說的。」說著讓開身子把她露給他看。
    青沼禎二郎表情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帶來坐墊坐到兩個女人的面前。
    「晚上好!」可禰落落大方地寒暄道,「碰到美也子,她叫我一定跟她來,我跟著來了,打擾您了吧。」
    「哪裡。」
    青沼朝可禰的臉上瞟了一眼,那樣子似乎並不怎麼驚奇。他是個喜怒哀樂不甚外露的男人,眼鏡下面的眼睛總是低垂著,嘴唇微微蜷曲。
    細長的臉龐同虛無的風度十分和諧,他本來就是個公認的花花公子。「哎,威士忌。」美也子從紙包裡拿出來伸到他面前,「先生,叫女傭送水來吧。」
    美也子拿起房間裡的電話:「對不起,請送點冰和水來,再拿三隻杯子……」
    青沼眨巴著眼睛,使勁地抽著煙。
    「聽說您開始工作了?」
    美也子在三人乾杯喝了摻水威士忌後向青沼禎二郎問道。
    「嗯。」
    其實青沼一行也沒寫。原來,他沒有時間寫一部新書。有這些時間不如寫些連載小說。
    可是,被逼到這個地步,不得不構思一個適合出版單行本的情節,這些還沒有完全考慮好。只是,開頭好像心裡有了點數,但整個構思沒出來,文體就不好定。
    他靜不下心來。這同關在他常去的旅館裡那時候不一樣,地方也不適應,心中老想著美也子,沒有心思寫作。實際上美也子走後他也曾拿起筆多少寫一點,可是,由於對今晚美也子的期待和她遲遲不歸,怎麼也寫不下去。
    打電話的時候,對美也子說已經開始寫了,其實只寫了開頭兩三行,就扔到碎紙簍裡去了。
    「開頭部分能讓我拜讀一下嗎?」美也子忽閃著那雙大眼睛問道。
    「不行,現在還不行。」青沼從容地答道。
    「哦,為什麼?我想看看嘛。」
    「還只有兩三頁,我寫的東西不到一定程度不好拿出來給人看的,寫得半半拉拉的什麼也看不明白。」
    「什麼時候可以?至少明天早上讓我看10頁。您很忙,我就每次看10頁吧,代銷店也在盼著呢。」
    「……」
    「我能出版先生的書,連代銷店也半信半疑的。所以,我想讓同行們大吃一驚。先生,給我寫一本好的。」
    「是啊,我也這樣想呢。」
    青沼興致不高地回答著,連忙將摻水的威士忌杯端了起來。
    「先生下筆很快吧?」
    「不,不快,所以,寫得慢,正為難呢。」
    「可是,有一次雜誌的閒談欄上介紹過,說您一夜寫50頁還很輕鬆。」
    「沒有的事,那太誇張了。不順利的時候,曾經一夜只寫兩頁。」
    「那麼,這次為我寫書,可要下決心啊!」
    「這次是在寫連載小說的中間穿插著寫一部新書,不容易啊,所以,雖然別人也叫我寫過新書,可我只答應了你。」
    「真對不起。」
    美也子低下了頭。青沼寫新書,據說每月要關起來兩次,三個月脫稿。
    「這次實在是叫先生為難了,請您原諒。」
    美也子看著在一旁不說話的可禰說:
    「可禰,你也給先生說說什麼嘛。」
    「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只是微笑。微微泛紅的水汪汪的眼睛足以挑動男人的心。
    「可禰是先生的崇拜者,到了先生面前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她很天真。」
    「是嗎。」青沼禎二郎看著可禰說,「你們是朋友?」
    「哎,是好朋友。」
    「看上去長得很漂亮,在哪個高級的店裡工作吧?」
    「哎。」
    可禰望著美也子輕輕地一笑。
    「以後,可禰經常到先生這兒來玩,可以嗎?」
    「……」
    「我有事不能來的時候,什麼事給她說就行了。」
    「哦,你不能來?」
    「不,我會盡量來的,要是被工作拴住,就一時脫不開身。她一定會來。所以,請您好好地寫。」
    「這位可禰來的話,對你的情況都瞭解?」
    「哎,我的秘密她全知道。」
    美也子縮著肩膀,把酒杯端到嘴邊。
    青沼禎二郎起身上衛生間去了。待他走後,美也子臉湊近可禰。
    「怎麼樣,這個人?」
    「嗯,小說家我是第一次見到,看上去有些裝腔作勢。」
    實際上,可禰也不像同店裡的顧客那樣隨便了。
    「不是,都很平常。怎麼樣,可禰,今天晚上沒關係吧?」
    「我是可以的,可是他卻對你著迷呢,是不是?剛才你們說話的時候,我在一邊看著呢,青沼看你的眼神可不一樣啊,跟看我時完全不同。」
    「哪裡!」
    「不,真的,所以,我沒有把握。」
    「可禰,別說這個,拜託了。」
    「怎麼了?」
    「我就說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以後就全拜託你了。」
    「我沒有把握呀。」
    「沒關係,他以為我今天晚上會一直陪著他,所以,不動點腦筋是不行的。怎麼,不討厭吧?」
    「是啊,有些裝腔作勢,但也不是沒有興趣,同店裡那些顧客不大一樣。我雖然臉上沒顯出高興的樣子,可是,說不定那樣反而能奏效呢。」
    「你還是有信心的嘛,可禰,真的拜託了。」
    青沼禎二郎回到座位上。美也子不聲不響地站了起來。
    「你到哪兒去?」
    「不去哪兒,打個電話。」
    「同什麼重要的人聯繫?」
    青沼的眼睛往上翻著。
    「不是,我只有工作上的事。」
    美也子笑嘻嘻地走了出去。青沼端起了威士忌。
    「哎,」他低聲問坐在對面的可禰,「聽說她有丈夫了,真的嗎?」
    「真的,很不錯呢。」可禰答道。
    「唔,除了丈夫之外,有相好的男人嗎?她長得那麼美,她丈夫不會對她不管不問的。」
    「嗯,可能沒有,現在只有您一個人吧。」她笑著說。
    「你很會說話嘛。你在哪個店裡工作?」
    美也子坐上的士,越過三宅阪,來到銀座,再駛往築地,左轉彎到了三濱町。
    「在這兒下車。」
    下車的地方是高級飯館街,街道兩旁擺滿了私人汽車。家家飯館都招牌明亮,圍牆裡面的建築物幽靜昏暗。
    美也子走進一條小巷。兩側是高級飯館的圍牆,小巷的路面是碎石砌的。正面有一座不大顯眼的門面,進去後,裡面是個小巧而整潔的庭院。走過院子,來到一扇狹窄的格子門前。
    進了門,門口的鋪板擦得乾淨珵亮。一個迎客的女傭看到美也子,笑著招呼道:
    「您來了!」
    「你好!」
    「好久不見啦……」
    「真是的呢,近來好嗎?」
    「托您的福……快進去吧,剛才就在等著您呢。」
    美也子走進屋裡,沿著長長的走廊往裡走去。同狹小的門口相比,裡面倒很深。院子裡,光線暗淡的六角紙燈吊在柳枝上。
    一看就知道,這裡原來是專供招妓遊樂的酒館,可是現在廢業了。一個為裡間開門的女傭坐在客廳套間的拉門前,伸手對裡面的人通報說:「來了!」說著打開拉門,讓美也子進屋。
    一個頭髮花白胖墩墩的男人正同一個中年女人對飲。是R銀行行長井村重久。他朝美也子瞟了一眼,那眼神似乎是說:你怎麼才來!微醉的臉上已現出紅暈。
    「老闆娘,你好!」
    美也子對跟行長對飲的白白胖胖的女人打招呼。
    「啊,您來了!」
    老闆娘仍舊遺有柳橋出身的風韻,雖已50歲,但看上去很年輕,辦事機敏圓滑。
    「好久沒見到您啦,看您這麼精神,真高興。」
    「好久沒來拜訪了……」
    「早就在等著您呢。」老闆娘笑臉轉向行長,「這下子,我的任務完成了,用不著我在這兒陪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
    美也子向行長致歉。
    「社長先生,你很忙啊!」
    「哪裡啊,我是瞎忙乎……」她不是回答行長的話,卻對著旁邊的老闆娘說,「老是有事。」
    「行啊,你的性格就閒不住。其實忙一點人倒活得年輕些。我生意停下來以後,精神鬆懈,人也越來越老了……」
    「啊,看你說的,老闆娘,你總是又年輕又漂亮。」
    「好了好了,你們總是互相恭維,行了。」行長端起了酒杯。
    「剛才就等急了。」
    「幸好我已不是那個年齡了,她在外面不論幹什麼輕浮的事,我都泰然自若。」
    「淨說這種話,」老闆娘笑著轉身退去,「好了,您們談吧……」
    「哎,老闆娘,坐著嘛,我剛到這兒,好久沒見了,有許多話要說呢。」
    「唔,噢,以後再說吧……」
    老闆娘笑嘻嘻地走出門去。
    等她腳步聲聽不見時,井村用眼神招呼著美也子,說道:「你讓我好等啊!」
    美也子一移到井村的身邊,井村便把她的手放在膝上使勁地握著。
    「我這麼忙,只有你才會讓我比約定時間多等了近一個小時。」
    「對不起,同人會面,實在脫不開身。」
    「社長的事業很順利吧。」
    「別挖苦我了。」美也子拿起面前的酒壺,給行長斟酒,「哎,那筆款子,手續辦好了?」
    「嗯,隨時都可以用了。」
    「謝謝,還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什麼?你以為事情好辦?又要我辦什麼?」
    「這個晚點兒也不要緊,想再要200萬元。」
    「錢用得不少嘛,沒問題吧?」
    「實在需要周轉資金,現在用的只有三成,下一步我想做大點的,心越來越大了。」
    「要適可而止,畢竟只是一半帶有愛好的生意。出版業這種生意沒有准,不要憑一時熱情辦事,最後弄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沒關係,我也沒多大的野心。我明白自己的界限。」
    「可是,你的界限在一個女人來說有點大了。是請誰幫你經營嗎?」
    「那不需要,而且那樣一來以後也麻煩。」
    「是啊,對你這樣的女人,男人往往會產生別的慾念。」
    「我倒是想自己幹幹試試,按自己的設想去幹。手頭的錢周轉得還不理想,所以,只有請您幫幫忙。」
    「唔,好吧。」
    「銀行裡的人,沒說什麼嗎?」
    「背後可能說什麼了吧,不過,對這些我不在乎,我要幫你達到你設想的界限為止。」
    「太謝謝了,真是對不起!」她低下頭,握著男人的手,「還有一件事。」說著臉貼到他胸前,從下面盯著他。
    「還有?」
    「嗯,今晚不能在一起住了。」
    「什麼?」
    「我想在一點半之前離開這裡。」
    「是因為你丈夫?」
    「哎,今晚說好一點半之前要回去的。」
    「每天晚上回去都很遲,是不是他有疑心了?」
    「不是,像我平時說的那樣,即使我一夜不回去他也不會說什麼的,不過今晚有事不能不回去。」
    「你想引誘他。」
    「哪裡,最近健康情況不大好,正在睡覺呢。」
    「病了,那就行了……」
    井村嘴上說著,把美也子抱到膝上,緊緊地摟著。
    美也子是在凌晨兩點前回到青沼的旅館的。
    因為太晚了,旅館的庭院裡一團漆黑,女傭也不多了。美也子到那所獨房子前遇到一個女傭,便問道:
    「先生已經休息了嗎?」
    言下之意是他是否同可禰在一起。
    「不,噢,一直在工作呢。」女傭一隻手上拿著開水瓶,「我去換點兒熱茶來。」
    「還有一個客人在嗎?噢,就是那個女的。」
    「沒有,不在。」
    「哦,回去了?」
    「哎,好像在您走後30分鐘左右就回去了。」
    沒想到。再三拜託了可禰,怎麼回事?
    「先生一次也沒上床,一直在工作嗎?」
    「是的。」
    美也子進了屋。
    隔扇那邊傳來筆在紙上沙沙划動的聲音。她輕輕地打了聲招呼。
    聲音停住了。
    打開拉門,青沼禎二郎臉朝這邊扭著,知道是美也子,便擱下筆,轉過身來,滿臉生氣的樣子。
    「我來遲了。」
    美也子一邊微笑,一邊保持一定距離坐在他旁邊。
    「呀,寫出這麼多了?」
    她故意睜大眼睛往桌子上瞅了瞅。已經寫出五六頁了。
    青沼禎二郎並不應聲,取出香煙,默默地點上火。眉宇間聚著神經質的皺紋。
    「對不起,我覺得有可禰,晚一會兒不要緊,所以回來遲了。可禰已經回去了?」
    美也子若無其事地掃視了一下屋裡。屋裡一點兒也不亂,青沼禎二郎坐的坐墊仍放在原位,擺在榻榻米上的傢俱也都安然沒動。
    這間屋的裡間是臥室,一扇拉門關著,裡面沒看。據剛才女傭說,可禰在美也子走後30分鐘左右就慌慌張張地回去了。
    她想,那樣拜託了可禰,真是不可信。
    「哎,」青沼禎二郎抬起臉,皺紋密佈的額頭下,一雙眼睛瞪著她,「她是幹什麼的?」
    「哦?」
    「我問你,她是幹什麼的,你說,是不是野妓?」
    「你都說些什麼,先生,哪有的事!」
    「怎麼回事?」青沼嘴邊現出輕蔑的嗤笑,「你走後,她突然溫柔起來,那種技巧是在生意上學來的,我一看就明白了。唔,那些我一明白,連你的品性我也清楚了。」
    「……」
    「你帶那個女人來的用心,你以為給個什麼樣的女人我都會接受的,是嗎?」
    「先生,你別……」
    「這是常見的手腕,酒吧裡就經常耍這種花招。你並不聰明。你以為使那種顯而易見的手腕我看不出來嗎?」
    美也子一時無話可答。在她心虛的當兒,青沼禎二郎猛然抓起桌子上寫好的稿紙。
    「我說話算數,看,我在寫。」
    抓著的手一鬆開,稿紙嘩嘩啦啦地撒了一地。青沼額頭上青筋直冒。
    「你不能把我看錯了。我們約好的,今天晚上我寫稿,你通宵守在我身邊。」
    美也子一動不動地盯著青沼,接著不聲不響地拾起地上的稿紙,一行一行地從頭看了起來。
    青沼在一旁凝視著美也子的眼神和動作。美也子敏感地感覺到青沼在注視她動作時那灼熱的目光。讀著書稿,她越來越感到沉悶緊張。至少,在看書稿的當兒,青沼可能也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吧,然而,她並不知道在讀完書稿那一瞬間他會幹什麼。
    青沼覺得自己被美也子愚弄了。事實上真的被她耍了,所以,此刻他確實生氣了。一口氣寫出這些,也是出於與美也子的伎倆要對抗的心情。稿子上的字句都是一氣呵成,沒有擦掉的,也沒有後添的。字裡行間似乎都包含著青沼的憤怒。
    美也子一頁一頁地看,時間在流逝。好像她在祈禱,希望盡量延長這種安全的時間。
    美也子和可禰在同一家店裡工作的時候,經常遇到男客的各種誘惑,要從中解脫是要有相當的技巧的。老是靠撒謊並不能長此以往。終於,由於不能自圓其說而自繩自縛,最後只好寧肯讓店裡失去那位客人也要宣告破裂,以便徹底擺脫。
    然而,在這裡用那一招就不靈了。情場老手青沼對女人的那些小花招全清楚。從他一口氣寫出那些手稿也能知道,他在對美也子賭氣。青沼如果通宵寫稿,就徹夜陪伴,這句諾言,他要強行讓她履行。
    美也子終於看完了最後一頁。
    「怎麼樣,有意思嗎?」一直凝視著的青沼連忙追問。
    「很好啊。」
    實際上,美也子的確覺得很有趣。
    「想早點看到下文。」
    她故意無拘無束地笑了笑,以緩解眼下的緊張局面。青沼禎二郎倏地站起身,默然從美也子身邊走過。她有一種預感。
    一陣輕風吹到脖子上,接著青沼從後面一把抱住了美也子。
    「不行!」
    青沼兩手在美也子的胸前抱得緊緊的,兩臂用力還不太大。他一動不動地站著。
    「不行,先生!」
    美也子笑著掰男人的手,結果自己的手反被握住,被一起抱住了。
    「你還說什麼,諾言呢!」
    青沼在美也子的耳邊噴著熱氣。
    「我已履行合同,這次輪到你了。」
    「不行!」
    「什麼?」
    「您真狡猾,先生。」
    美也子蹭著身子,慢慢地想從青沼的手臂裡解脫。
    「您才寫五六頁,真滑頭!」
    「可是,你……」
    「不,我是說過要為您服務,可是我還沒產生感情呢,這是您的職責。太性急我不喜歡,女人的愛情是一點一點產生的,所以說,就像3m頁的稿紙只寫了五六頁一樣,我對您的感情才剛剛有那麼一丁點兒呢。」
    「好吧,我等著,可是,等我把稿子寫到一半的時候,怎麼樣呢?」
    「嗯,」美也子笑道,「說不定等不到那時候,我就會弄得您無法工作呢。」
    「唔……」
    「哎,先生,有件事想請您諒解哩。」
    「……」
    「您的大作我已經能拿到了,所以,我又趁勢請谷尾重夫先生也給寫一部新書。」
    「谷尾君?」
    青沼轉過臉來。谷尾重夫是青沼禎二郎的競爭對手,風格與他類同。
    「谷尾君答應了?」
    「哎,我一說出您的大名,他就爽快地答應說,『好,我寫』。」
    「難道你剛才到谷尾那兒去了?」
    青沼現出另一種眼神。

《被玷污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