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哥哥、姐妹和我

祁淑洪1961年照片,時年39歲

祁:我們這屋裡頭,就我父親傻不是,還就是他有兒子,我有一個哥哥,比我大8歲。我母親27歲生的我,我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一共4個孩子,我從小過繼給大爺屋了。那時候家裡也挺苦的。

我們小時候有一個學校,叫求知學校,說是馮玉祥立的注19,在井兒胡同注20,我們在魚雁胡同,都挨著。這學校能夠白上學,不花錢,收完錢又把錢都發了,多好呀。我姐姐喜歡上學,那會兒正好上五年級,家裡就不讓上了,她急得哭,家裡生活逼迫的,家裡還一個妹妹,她得看我妹妹。我哥哥也是在那兒上的,上到高小畢業。我不愛上學,沒出息,也就上了三四年,說什麼也不上了。我妹妹比我小5歲,她願意上學,就供她上學,可她也是不成氣候,她在三中,那會兒還算不錯的,上到高二了,正好要上高三,解放軍就在外頭圍城了,傅作義守北京城麼。我妹妹正好那會兒得的病,重感冒改了肺炎。我哥哥還不錯,那會兒沒短地給她花錢,給她打盤尼西林,特貴,有那麼一盒,盒裡就那麼一點兒,就七塊大洋,擱上蒸餾水,給她打,也花了不少錢,可是城都關了,哪兒瞧病都不成。最後她還是死了。

我妹妹死時我就二十幾了,那會兒我媽死活不讓我工作,說不能去。沒文化上工廠也成啊,我們小時候有工廠啊,什麼被服廠,澡堂子的女部也招,我記得我們同胡同的小朋友去了被服廠,我也就去了,去了一個禮拜就給揪回來了,就捨不得,說你要上工廠,就是非要找婆婆家了。

那年我二十八了,算晚的了,給外地人捨不得,怕不知道人家根底,只要不是城裡頭的,就都叫外地人。上海呀、天津呀,都不給,鄉下人更不給了,你想城裡人能給鄉下嗎?想給本地的,又得旗人找旗人。給人家做小,說那人多有錢,那更不能夠了,家窮死也不能。這就耽誤著。後來還是我們這胡同裡胡同外,這胡同出口過一個小街就是福綏境,就給的這個老頭子。他也是在旗的,姓傅。他父親也是步營,按生活我們家比他們家強。

我姐姐給的那家也是旗人,他們家在郊區,在圓明園那邊住,我媽就說我姐夫他們那旗人哪,就不如我們,是什麼旗我就不記得了,說:「他們那旗人哪,特貧,啐口唾沫都得啐到磚縫兒裡頭。」貧得那樣,我都不知是什麼意思,「買點茶葉,都得掛到這兒(指胸口)」。就是顯擺注21。

我嫂子家也是旗人,三姑左右都是在旗的,誰都知道,根本不懂近親結婚孩子不聰明這一出。旗人一般不娶小,除非沒兒沒女,那也還得正太太發話。旗人的老規矩就是把孩子特看得重,寧可大人吃虧不能讓孩子吃虧。窮人養嬌子。我老頭子到現在也紮著手什麼都不會幹。到現在也不成,像成敏注22插隊,沒辦法了,逼著你必須得走,這才讓出去,但凡有一點地步,寧可自己少吃點,不能讓孩子走,女孩子更不放心,簡直是七個八個的不放心,那會兒急得我幾宿幾宿地睡不好覺。大串聯(「文革」時)我都不讓走。

我叔伯姐姐也是在求知上的學,高小畢業。同學有給介紹個唱戲的,家裡說那哪兒行,說什麼也不能給,悄悄把定禮退回去了,就趕緊給她找婆婆家,給了一個教武術的,也是旗人。我媽就誑她,說把你給的這婆家呀這麼好那麼好,她以為就是(唱戲的)那家呢。把她誑去了,給了,結果不是。姑娘給婆婆家不能給唱戲的,不能給推頭的。推頭的得站著給人推,唱戲的你坐著聽他站著表演。這都是下等人。這都是旗人的規矩。

我老頭子是會計,他們也是哥兒仨。我嫁給他時他就有工作了,我們都是民國的人了。穿的衣服都和漢人一樣了。我們也是在福綏境住,說的時候就說單過吧。我婆婆沒見過什麼世面。也沒聽她講過什麼。也沒在一塊兒過,在一塊兒也不提這個。

這都是解放後的事了,我們先搬到花市,那兩間房特小,住了一年,我老頭的宿舍分配下來了,又弄著仨孩子搬到白石橋這兒。我們搬來的時候白石橋這兒一片荒地,就一排房,住到那兒就能瞅著馬路,全是砂石子堆著,砂石廠啊。頭裡就是大墳圈子,1米多高,都砌著,和尚墳麼。那邊兒是個小動物園,剛進來的動物就在那兒訓練。我說我下鄉了,搬城外來了,覺得在城裡住買東西多方便呀。

那時候城裡住的人,像我嫂子她們就都有工作了,城裡頭成立街道,我這兒出來就是大石頭子兒,哪有商店呢,就甘家口商場那會兒才剛蓋。我搬來才蓋天文館。

《胡同裡的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