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陟山門注73

吳:1951年、1952年我爸爸還唱戲,他唱戲就是為故宮捐獻,那時候捐獻飛機大炮,為了抗美援朝,我爸爸還挺愛國的呢。那時候故宮唱戲我們都去看,因故宮有戲裝,都是彩唱,父親唱老生行當,演關公等,在神武門城樓。「三反」「五反」的時候,就把我們的房子從四間壓縮到兩間了,把我們家書櫃、玻璃櫃,「啪」全貼上封條了,把我爸爸給弄走了。

定:弄哪兒去了?

吳:東嶽廟。不是有人(白四爺白增崇、劉華等人偷盜國寶)盜寶嗎?他們(指當時故宮的領導)就認為常在河邊走,哪兒能不濕鞋?這些人在故宮幾十年,他們盜寶,你怎麼就那麼清白呢?把我們家櫃子什麼全給封了。我們家作傳家寶的兩個盤子,一看這盤子底兒有康熙的款兒,就說那全是故宮的,也收走了。(唱戲用的)靴子都是自己的,馬鞭兒是自己的,諸葛亮的扇子也是自己的,還有水紗,那是勒頭的,還有紅色彩褲,唱關公戲穿的,都給抄走了。最後說你們要留著做紀念就贖回來,拿三塊錢人民幣給贖回來了。極「左」啊,解放以後。再以後就把我們家給弄到陟山門去了。我們的東西就賣了。

定:為什麼讓你們搬到陟山門去?

吳:就是1952年那地兒要拆遷了。有搬到陟山門的,還有搬到東華門的,東華門牆外頭,筒子河裡頭,那兒有一片房子,反正(住房面積)都小了。陟山門一進門是倆跨院,再進去是一個四合院,中間一個影壁,我們住在前院的西跨院南屋,兩間,後來又搬到裡院東房一間,就是過去犯人在裡邊過堂的時候外邊工作人員住的,非常小。我姑姑就在門洞裡頭,門房,給她一間小屋子,她不能跟我們住一塊兒啊。然後再走倆夾道,夾道後頭又一四合院,後院還有倆跨院,他們(張宗堯家,見本篇附錄)住東跨院平房,後院是廁所。

我父親吃素不吃葷,營養就非常薄弱了。從遺傳來講我奶奶就噎嗝,就是食道癌死的,我父親也得的食道癌。他老說胃不好,不信西醫信中醫,老相信中醫吃中藥,沒用。後來到第三醫院就是鼓樓醫院,開刀了,那手術做得也不好,開完刀以後咳嗽,大出血,手術當夜就去世了,這是1954年5月31日。父親重病那時候就是科員了,工資好像是50塊錢,反正不富裕,到月底就沒錢買藥了。那時候故宮有個業餘中醫大夫叫錢躍華,錢大夫,在陟山門跟我們住一個院,後來搬到地安門裡頭去了,地安門北邊有一個藥店叫同生堂,錢大夫就在那兒坐堂。反正都沒離開故宮地安門這一圈兒。那時候我上初一,就到那兒去賒藥,就說錢大夫叫賒的,月初發工資再還錢。上初二時候我16歲嘛,地安門外頭姓方的哥兒倆開個棉花鋪,我就上那兒,現在來講就是打工。生棉花來了得過機器,過機器彈成一綹一綹的,然後拿紙一包,繩一系,我就幹那個,上白班也上夜班。地安門那時候還有門樓呢,走到門樓那兒歇一會兒,然後走回家,沒有車。

1954年我正上初三呢,第一個五年計劃,從學校招人,正是父親病逝前的一個月,我們家生活非常困難,我只有工作這一條路了。我就到紡織廠,然後到天津去培訓。4月份我參加的工作,「五一」給我發的工資,那時候是半個月發一次工資,半個月14塊錢,我給我爸寄過去9塊錢,就這麼一次。因為我剛參加工作,我就一袍一褂,怎麼也得添點兒日用的,所以第二回還沒寄錢呢我爸就死了,我爸5月31號死的。我說爸等我工作了我一定給您買一身呢子衣服,我爸沒等著,到今天想起來我也難過。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是58歲。

今日陟山門街(定宜莊攝於2006年)

《胡同裡的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