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反右到「文革」

碧:1956年的時候就條件稍微好一點兒啦,就搬到東四九條,比陟山門就改善了。到1958年劉少奇落實知識分子政策,當時就是一個我爸,一個單老,還一個歐陽道達,他們比我爸級別高一點兒,就給這三家這個院,歐陽是後院西邊的北房,單老是後院東邊的北房,我們家就前院北房這一片。咱們故宮的機構不是也經過幾次變遷麼,來回地變動,那段故宮歸國務院,這個房1958年歸國管局,從1958年搬到這兒來,一直到現在。

哎喲,我爸爸一直受挫折。我爸爸說話直,你看我什麼樣我爸爸就什麼樣。我像我爸。什麼跟外界的人際關係,後果,不懂!1956年反右之前吧,參加九三學社,開神仙會注105,我爸提了一大堆意見,後來沒劃成右派,就把這些言論當成中右言論,說有情緒什麼的,我爸還慶幸呢。

宗:神仙會是讓隨便說,往往說了以後就抓辮子。我那時候也有右傾思想,就是沒有弄成右派。

碧:「文化大革命」我爸爸說要說他是學術權威,他夠不上,他又不是當權派,就有幾張大字報,沒給打倒。就是到干校去勞動改造了。

宗:對。「文化大革命」沒鬥,說這些都是名牌。可能上邊也有這精神。故宮啊周總理說不許開放,關起門來。

碧:我媽正相反,我媽有心計,我媽可沉得住氣,是我們一家之主,裡裡外外都是我媽,跟周圍都靠我媽維持,非常小心謹慎,我爸說話我媽老說他:「又得罪人吧,又得罪人吧。」我說話我媽都千囑咐萬囑咐,「文化大革命」我媽擔心我爸爸啊,那些照片全讓我媽給燒了。

1969年1月我們家我爸先去了江西五七干校注106,接著我哥哥全家、我陸續去了東北、河南的「五七干校」,弟妹們下鄉的下鄉,下廠的下廠,我們家處在四分五裂的狀態。我媽可有准主意了,固守北京的家,哪兒也不去。「文化大革命」結束了,我們全家人又都聚集到北京這個家了。我媽我爸這輩子啊,真不容易,也真不簡單!

1971年我爸在干校覺得實在支撐不下去了,太苦了,那時候也看不到前景,就申請退休了。

宗:「文化大革命」上五七干校也太苦了。我父親一生氣,就不去了。對他們賭氣了。

碧:退休回來,我爸爸在故宮幹了這麼多年,在北京幹了這麼多年,不許回北京,戶口也不許轉回北京。我大姐當時在朝陽(遼寧省朝陽市)支左注107,就把他的戶口落到朝陽去,落到我大姐那兒了,我還專門去過一趟給我爸辦關係。我哥哥在空軍,後來把我爸爸的戶口作為隨軍家屬給轉到空軍,又轉到街道辦事處。上(20)世紀80年代當時中央辦公廳主任是胡啟立,我和我愛人賈尊勝給胡啟立寫信,胡啟立還真給回信了,責成當時的延永生館長,讓我爸爸回到一史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還算不錯。都是靠我們兒女啊,我爸爸一點兒這本事也沒有。我們要是不活動,我爸爸就慘了,就一直歸到街道沒人管了。我爸就管做學問,對這些事不過問,愛在哪兒在哪兒,什麼職稱不職稱的,一概不操心,連自己掙多少工資都不知道。

我爸爸1998年去世。就這麼受苦受累,最後無疾而終,93歲。沒住過一次醫院,連一次小手術都沒動過,不像現在人這麼嬌氣。我爸爸就一點養生之道,不饞。你多好吃的東西也就七八分飽,在吃上從不挑剔。

宗:我曾經跟我的子女都說過,我說我跟我弟弟,都不如我父親,因為他自力更生啊,我們都不如他努力。

碧:我爸爸最後老是知足,就覺得從農村裡出來的一個窮孩子,在北京紮了根,那麼一大家子20多口人,到最後四世同堂,覺得也挺自豪的。

1991年五一節張德澤夫婦與子女在景山公園內合影

(前排左起:長子張宗堯、張德澤、夫人孟淑玉、長女;後排左起:三女張碧君、二子、二女、幼子、幼女。張碧君提供)


《胡同裡的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