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個大爺和四個姑姑

陳:我爺爺有4個閨女倆兒子。我大爺(指爺爺的長子、父親的哥哥)那是實在沒轍了,我姑夫給介紹當的警察。我大爺特別懶,愛喝酒,老跟我爸爸要錢喝酒。我大媽要現在說就是有點二百五,說話不著調。給我爺爺怎麼氣死的呢?他們兩口子打架,我大媽就上警察署鬧去,我爺爺要面子,一著急就中風不語了。哪兒有說穿上孝袍子鬧事的呢,我爺爺又是署長,又要面子,他是面上的人。我父親17歲我爺爺死的,1924年死的。

定:怎麼叫穿孝袍子鬧事去?您大爺死了?

陳:沒死呀。她就是成心鬧,說我大爺死了,她沒人管啦。要不怎麼說她是二百五呢,就是說她不懂事。

定:這是從哪兒娶的這麼一位?

陳:南苑的娘家。南苑就屬於農村了,那會兒,離鹿苑挺近的。我那大媽長得也不好看。就是樂家養鹿的地方吧。樂家還在北安河養鹿。

定:就是同仁堂樂家吧?

陳:對注130。

定:咱們一個一個地說,您這4個姑姑都找的什麼人家兒啊?

陳:我那大姑姑嫁了一個警官,他們也是紹興人。他們上輩兒還在南方,到他父母這輩上這兒來了。我大姑夫就是管銀閘胡同(沙灘紅樓附近)那邊的,要不怎麼「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他到處東藏西躲呢,就是學生運動的時候,他當官是他管片兒,鎮壓學生來著,所以大姑媽那時候特別害怕。我大姑媽這人特別能幹,要按她媽和我媽說,我這能幹的勁兒特別像我大姑媽,是事兒都拿得起來。我大姑媽肺病吐血死的。

就北京人這規矩呀特別大。我大姑媽那大兒子,2003年死的,他上我們家來,我們家不是住二樓麼,從一進樓門兒,他一咳嗽,就是給你一聲兒聽,我就開門,一開門:「喲,大哥來了。」我還得跟他這樣,我不這樣,他說你沒規矩。一進門兒:「二舅媽!」這全樓都能聽見。我們那口子呢,是琉璃河注131人,他不是北京人,他沒有這規矩,不懂。要吃飯可就麻煩了,吃飯他呢得坐這邊,我媽坐那邊,左為上右為下,他呢,老得坐下座。我不能陪著吃飯,我們那口子得陪著他吃,我們那口子不是北京人,他不會陪人吃飯,他呼嚕呼嚕吃完了,我們那大哥他把筷子就撂下了,我媽說:「你慢慢兒吃,他不懂這規矩,你慢慢兒吃。」他再擎回那筷子來。你說他不在旗,比在旗的不在以下吧?

大哥去年死了。他是唱大鼓的。後來不撂地兒了他就打小鼓,挎一藍包袱皮兒,收文物收衣服,是高級收破爛兒的。2003年「非典」注132的時候他是胃癌發燒,犯病了,當「非典」給收進去,頭天晚上送進去,第二天早上通知家屬,死了。

我那3個姑姑全嫁的滿族人。我三姑夫他們家姓韓,他們家有錢,南長街跟北長街那兒不是有個西華門嗎,西華門北有個二層小樓,那是他們家的,後來沒錢給賣了注134。

1901年的西華門注133

後來我姑夫死了,我三娘兒(即三姑)的婆婆特別厲害,我三娘兒受氣。有一個小叔子,也抽大煙,後來抽大煙抽沒錢了,就把二萍就我那二表姐,跟她那弟弟,給送到孤兒院了。我三姑就特別窮那時候,給人家幫工就是當保姆。那難看啊,尤其咱們北京人當保姆覺得是低人好幾等,反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改嫁的,後來就嫁了一個老頭,這個老頭叫王西成,在交道口,交道口不是有個(一九)五幾年蓋的交通部大樓嗎,對面兒有一個修鞋的,這兒就是他們做鞋。我這三娘兒呢,就嫁給這王老頭了。

我爸我媽不甘心,就說我這妹妹要丟了我不甘心,就找我這三姑,有一次有個街坊就說,交道口那兒,就是兵馬司那兒,有一個鞋鋪,說我瞧著像你們姑奶奶。這大概是1950、1951年吧,我才一兩歲,我爸爸呢就嘿兒勒(吆喝著、照管著之意)著我,我記得特清楚,我記事也早,夾著一雙鞋底子,有鞋面兒有鞋幫,夾到(腋窩)這兒就去了,我還哭還鬧。我爸爸就拿著這鞋底子(到那兒)滿屋裡看,看也看不見,我爸就把鞋擱那兒,帶著我回來了。我父親後來又讓我大哥拿了一雙鞋底子,還到那兒鞝鞋去。我父親要去呢,我姑姑肯定得躲,我大哥去呢,孩子變化大呀,我大哥比我大十六麼,可能是18歲,拿著鞋底子,說是鞝鞋去,一撩簾看一下,抱著我三姑就哭了——這我大哥跟我媽學舌我都聽著呢——「三娘兒您怎麼上這兒來了?」我爸跟我媽就去了,這就找著我三姑了。就把我三姑給接家來。那時候我三姑得了子宮癌了,現在知道是子宮癌,得的是血癆,死了。

我三娘兒跟她女兒都特慘……

……

老娘兒就是最小的姑姑,比爸爸小的姑姑不是叫娘兒麼,上海人也這樣,叫老娘娘,就是老娘兒。我老娘兒死得早。我那老姑父是肺病,肺病死了以後我老娘兒有一個小叔子還有一婆婆,抽大煙,老娘兒還有一個孩子也死了,我老娘兒就跟那兒受氣。我父親這人特別疼兄愛弟,一過正月初五就把她接回來,到臘月二十三,買著肉買著面,再給送回去。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這才幾天呢,再接回來到這兒住,住了差不多一年吧。

吳效蘭:這一年就過春節這幾天回去,剩下都在娘家待著。有家不能回,老靠著弟弟這兒養著,心裡也……

陳:有一次我大姑媽打孩子,結果我老娘兒的手這兒挨一掃帚把子,打著虎口了,虎口癆。這點不好好,就是一穴位。再說我姑父是結核呀,肯定有結核菌,虎口爛了沒多長時間她就死了。

定:她婆婆是什麼人?您不是說是滿族人嗎?

陳:我媽就跟我說他們家抽大煙而且規矩還特大。

張莉:還有二姑呢?

吳效蘭:二姑就是我媽。

定:就是只有您媽媽嫁得還挺好的。

吳效蘭:填房,但是注135。

陳:因為我姑夫前面的媳婦沒孩子,生不了。癆病嘛,生什麼孩子呀。

吳效蘭:我爸讓人給瞞了,娶了一肺癆回來(指前面的媳婦),當好人娶回來,到我們家8個月就死了。我聽他們說,我媽結婚時都二十九了。就因為給我大舅看那孩子看到13歲……

陳:對,我媽結婚,我姑姑出嫁。我姑姑為什麼29歲才出嫁?就是因為我大爺的兒子,我奶奶攏著不給我大媽,不讓我大媽進門兒。那這孩子誰看呢,我奶奶老了看不了,(我二姑)這一沒出門的姑娘,得,您晚出門吧。我二姑侍候我那叔伯大哥一直侍候到13歲。然後我媽接著侍候,侍候到二十幾歲給他娶的媳婦。

吳效蘭:後來正好有這機會,有人介紹,一看我們家書香門第吧,就同意了。

定:(對吳)您母親嫁過去生活還是不錯的吧?

吳效蘭:怎麼說呢,就是在日本(人)來以前還是不錯的,住四合堂那大北房。我哥哥比我個兒還矮呢。2001年春節死的。

陳:知道為什麼比她個兒矮呀?我姑姑生了7個孩子,前頭3個全死了,一個不見一個面兒。懷著這個呢,該生了,那個死了。

吳效蘭:我哥哥是老四,我是老五,後來還有一個效珍,效珍都3歲了在西連房住的時候死的,後來1948年生了一個效萱,效萱生了幾天就死了。

我們家還有個姑姑,這姑姑丈夫死了以後呢,就到我們家來住著,這姑姑是特別刁,那老滿族的規矩特別多,給我媽氣受,就這麼說吧,不給孩子吃飽,我媽一回你們家她就惡狠狠地說:「又上陳府啦——」就這口氣。

《胡同裡的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