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娘家

鄂凌英(以下簡稱鄂):我1916年出生,今年八十三。我們家有老姓,姓鄂,姓的是地名,內蒙古的鄂紐特,車臣汗注183里頭的。個人是指名為姓,我叫什麼我就姓什麼,所以說一個人一個姓,越來越亂。我父親他們哥兒四個,就是一人一個姓,我大伯父姓舒,二伯父姓穆,我父親行三,姓圖,還有個叔叔姓崇。後來嫌太亂了,就「冠老姓」注184,就都姓鄂了。曾祖父過去做官,死得早。祖父唸書念得有點神經,不做官,總在家待著。

我祖父和祖母的死相隔五十幾天,我太太(即祖母)先死的。我太太死了之後沒入葬,說的是得等我父親回來,我父親沒在家,在外頭哪兒工作。花兒市有個法華寺注185,就停到那廟裡頭了,那會兒都有那陰陽先生呀,請的那人說我太太這是犯了重(chonɡ,重疊之意)喪,還真挺準,我太太接三注186那天,我祖父就病,說是穿的鞋不合適,腳磨了泡了。也沒躺下,就那麼坐著,後來腳就腫了,沒多少日子就病死了,挺快的。可能祖父死的第三天,正是我祖母死的第六十天,祖父死了也停在廟裡,過了一年辦週年,辦完週年一塊兒出殯。我還記著是民國十四年(1925年),那會兒我10歲了,一塊兒辦了兩回事。我家墳地就在沙窩門(廣渠門)外頭。

我父親他們哥兒四個,我就一個姑姑,是我叔叔的妹妹,最小的,她18歲生病死了。我大伯父叫舒子寬,是名票,自己好戲,天天請教戲的在家裡練,什麼全唱,也有嗓子,武生、小生、青衣,唱什麼全行。把家裡房子賣了買行頭,我家行頭多著呢,後來都賣了。他也有工作,在內務部。那時候上班不像咱們8小時,那會兒上午看不見人,都睡覺,到中午吃飯,吃完飯上班去了,可是晚上就沒日子回來了。晚上外邊吃飯,吃完飯滿世界玩兒去。我大伯母活得長,80多歲死的,她娘家姓張,是肅王府注187管事的,她沒有兒女。我大伯父又娶了個姨太太,生了一大堆,我們也不和她來往。

二伯母家幹嗎的我不知道。我先頭那個四嬸家也是做官的,姓松,松八舅,松十舅,也挺有名的,是滿族。她故去以後,續絃的這個四嬸是蒙古旗,鮑家,是成吉思汗之後,是西安還是哪兒的總兵,住羊尾巴胡同,地名都特別注188。我家那時候就不唸經啦。非得死人時才念喇嘛經。

我父親在部隊上,在西陵當兵,後來不當兵了就上中東路,鐵路注189,一直不在家。

我母親也是旗人,是蒙古人吧。我母親家姐兒仨,大姨嫁到陶家,北京的陶家是蒙古族,都是蒙古旗。大姨有個男孩,是齊燕銘注190的表弟。三姨她們家姓胡,是南邊人,可能不是旗人。

我還有一個舅舅在交通部,舅母也是旗人,他們家是開洋行的。那會兒得門當戶對,蒙古族跟滿族(通婚)沒關係。旗人跟漢人可做不了親,漢人嫌我們旗人禮節太多,太拘束,人家不願意。漢人有漢人的禮節,到這家裡他受不了,再說什麼都不懂,都合不來,說話也說不到一塊。我舅舅早死了,是亂的時候死的,我也忘了是哪次了。我這80多年遇上亂的時候好多次啊,一次一次的,好在那時候亂都沒多大影響,跟咱老百姓也沒什麼關係,你亂你的,亂我就不出去。我舅舅他們家住朝陽門老君堂的東口兒,我常去,有時候早有時候晚,晚的時候多,就去看關城門去,一拐彎兒就到大街上,在大街上站著。北京不是有「九門八點一口鍾」麼,北京就崇文門是鐘,別的門都是點注191,到關城門的時候兒,就且鑿那個呢,兩邊兒你聽吧,就喊「等會兒等會兒」,你看吧,來回跑噢,又喊又跑的,趕城門快出去,到點兒准關。

我家大排行8個,4個男孩4個女孩,大排行我排三。大姐是二大爺屋的,嫁的人家是葉赫那拉氏,懷塔布是他家的祖爺爺,也是蒙古族,那是西太后的時候了,她公公可能做過總督吧,蒙古八旗,跟外藩蒙古沒什麼來往注192。

二姐是我親姐。她家姓齊,整齊的齊,是奉天府尹注193,又叫東邊道注194,我這都是聽說。他們家就在這兒,誰也沒出去,老年間那人誰也不跟著滿世界跑,都在家,沒事就回家。旗人做官卸了任都得回旗,想在外邊待著也不行。我姐姐17歲結婚,18歲她愛人就死了,也沒孩子。她又在他們家活了11年,完了她也死了,她死的第二年她婆婆死了,解放後她公公死,都死絕了,一大家子人說沒也快,這家整個兒沒有了。四妹是叔叔的,她死得晚,1989年她死的。我們都是內蒙古的,跟內蒙古都有聯繫,都是親屬關係來回做親那麼認識的。

《胡同裡的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