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禍起蕭牆 弒君第一案

州吁是叔段的同類,甚至同夥。司馬遷就說,叔段剛逃到共,州吁便主動提出跟他做朋友。實際上他倆當時都流亡在外,只不過叔段是因戰敗而逃亡,州吁則是被罷官而出走。但想滅了哥哥自己上台,則一模一樣。因此,州吁在外招降納叛,結成團伙。魯隱公四年(前719)三月十六日,蓄謀已久的州吁帶領這夥人偷襲國都,殺死同父異母的兄長,自己當了國君。[4]

這是春秋的弒君第一案。

以後,還有其他國君接二連三被幹掉。有的被殺,有的逃亡,不是身敗,便是名裂。弒君而自立的,也為數不少,比如第四卷提到的夏姬之子夏徵舒。但始作俑者,則是州吁。

那麼,州吁是什麼人?

州吁是衛桓公的弟弟。

衛,是周代最早的封國之一,姬姓,始封之君是周公的弟弟康叔封。到第八任國君頃侯,由伯爵晉陞為侯爵。到第十一任國君武公,晉陞為公爵。武公的兒子,是莊公。莊公的正妻,是齊國的公主。齊國是姜太公之後,姓姜;衛國是周文王之後,姓姬。這又是姬姜兩族長期通婚之一例。

所以,齊國這位公主後來就被叫作莊姜。莊,是衛莊公的謚號;姜,是她自己娘家的姓。這跟鄭莊公他媽叫武薑是同樣的命名方式。

莊薑是一位美女。《詩經》中的《碩人》,就是她的讚美詩。但是莊姜沒有生育能力,便領養了莊公一個側妃的兒子,視如己出。這個兒子名叫完,也就是後來的衛桓公。至於州吁,則是衛莊公另一個寵妾的兒子,年紀也比桓公小。

這也就是州吁一案與叔段的不同。叔段和莊公同父同母,都是嫡子。州吁和桓公同父異母,都是庶子。只不過桓公被莊姜認領,在名分上是嫡長子。

更重要的不同,是後台老闆。叔段的靠山是老媽,州吁的卻是老爹。州吁其人,從小就調皮搗蛋,胡作非為,還喜歡舞刀弄槍,琢磨兵法。這其實很危險。但,儘管莊姜厭惡,大臣勸諫,莊公都聽之任之,地地道道的教子無方。

由是之故,莊公去世、桓公即位後,州吁更加驕橫跋扈,全然不把當國君的哥哥放在眼裡。桓公無奈,只好罷了他的官。州吁則逃出國都,在外拉幫結派,並與叔段不清不楚。這樣,經過十四年的經營,州吁的反政府武裝力量便推翻了桓公的合法政權,自己也成為衛國的僭主。

然而不過半年,州吁也身首異處。

這又是為什麼?

主要因為他自己作孽。

州吁上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鄭國。這其實並不奇怪。第一,衛和鄭,是世仇。伐鄭,可以標榜自己繼承先君遺志,政治正確。第二,可以幫他哥們叔段出口氣,運氣好的話沒準還能翻盤。第三,可以討好某些諸侯。由於當時鄭國發展迅速,羨慕嫉妒恨的很是不少。如果伐鄭成功,在國際上是很能收買一些人心的。

不過更重要的,是州吁得位不正,人心不服。對外發動戰爭,可以轉移視線,緩和國內矛盾。這也是歷代統治者的慣用伎倆。所以《左傳》說州吁此舉,是「修先君之怨於鄭,而求寵於諸侯,以和其民」。

湊巧的是,這時宋國正好有一個君位的爭奪者在鄭國避難。於是州吁便聯合宋國,再加上陳國和蔡國,組成聯軍伐鄭,把鄭都圍了五天。這是魯隱公四年春天的事。秋天,這幫人又去了一趟,搶光了鄭國田野裡的莊稼。

這下子,州吁坐穩屁股了嗎?

沒有。

州吁雖然發動了兩次戰爭,還小有收穫,衛國卻依然人心浮動。對此,他自己不安,他的一個死黨也著急。這個死黨叫石厚,是石碏(讀如卻)的兒子。石碏是前朝元老,此刻告老還鄉,賦閒在家,退休已經十六年。

石厚就去見他爹,問州吁怎樣才能穩住君位。

石碏說,朝見天子即可。

這是有道理的。這時的周天子,雖然已經過氣,卻畢竟還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周王如果接見了州吁,其他諸侯就得認賬,州吁的君位也就穩當了。

於是石厚又問:怎樣才能見到天子?

石碏說,通過陳國。陳君是天子的寵臣,又是我國的盟友。請陳國出面,天子一定賞臉。

州吁和石厚都以為然,決定照辦。

俗話說,天作孽,猶可說;自作孽,不可活。州吁和石厚都忘記了,石碏原本十分厭惡州吁。莊公在世時,他就曾力勸君上對州吁嚴加管教。石厚跟州吁鬼混,他也強烈反對,只不過屢禁不止。州吁和石厚找他拿主意,豈非有病?

當然,誰都沒有想到,石碏為了國家竟會大義滅親。事實上,就在州吁和石厚興沖沖奔赴陳國時,石碏的密函已先期到達。石碏的信上說,衛國弱小,而老夫朽矣,無能為力。這兩個人,是大逆不道的弒君者。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請貴國匡扶正義,將其拿下!

結果,州吁和石厚在陳國境內被就地正法。

當然,人是陳國抓的,卻是衛國殺的。按照當時的國際法,對這樣的罪犯,衛國不必引渡回國,但要派員行刑。為此,衛方派出了兩位監斬官。監斬州吁的是衛國的右宰,監斬石厚的是石碏的管家。

此後,衛人另立公子晉為君,是為衛宣公。

持續半年的衛國內亂,到此結束。

[4]本節事見《左傳·隱公四年》、《史記·衛康叔世家》。

《易中天中華史:從春秋到戰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