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名山遇怪叟 遺言諄諄 幽谷誅妖蛇 深情綿綿

  藍劍虹聞言一怔,隨之噗的一聲!拜倒地下,道:「老前輩世外高人,適才晚輩諸多失禮之處,尚望恕不知之罪!」

  話到此略頓,抬起頭,星目顯出敬慕之光,望了洪桐一眼,繼道:「老前輩命諭,晚輩怎敢不遵,這裡立刻去採金谷白雲庵就是,不過……」

  藍小俠話未說完,被洪桐一陣長笑截住,道:「不過,你對我年已古稀,獨居深山且身中奇毒,又與九陰毒爪卓天龍同門共派,有些犯疑,是嗎?」

  藍劍虹聽到洪桐第一次縱聲長笑時,心中已然明白,這位白髮亂披,骨瘦嶙峋的老者,過去定是一位武林高人,潛居深山茅舍,如非是參悟了武家奧秘,就必有著難言隱衷,自是倍生敬仰,但後來聽他言語中透露,與九陰毒爪卓天龍有同門之情,這就使他大惑不解,百思不透。

  因為卓天龍是當今武林中一個無惡不作的魔頭,萬人切齒,若洪桐與其同門,當是「一丘之貉」,但看他言事神態,又不像是個惡類。

  是以,藍小俠為了要透澈洪桐的來歷,及適才那嬌蛇又噴出了一團硃砂般的毒露,看對洪桐有無侵害,所以才又走出山石,重新走近茅舍。

  見洪桐一頓怒斥,聲音雖不太大,但隱含威力駭人,不由得一怔,噗的一聲,拜倒地下,說出一席歉意深深,祈求恕罪的話。

  後來洪桐點破劍虹對自己犯疑幾點,籃劍虹更是心生寒意,知道這個老怪物,不但武功高深的使人莫測,就是察顏觀色,料事如神,也到了令人心服地步。

  於是,他又趕忙一低頭,伏叩地下,道:「晚輩對老前輩怎敢有所犯疑,不過,九陰毒爪卓天龍,確實是一個武林中人所小齒的惡人,但不知他何以會與老前輩同門一派,實令晚輩費解!」

  洪桐昕完劍虹的話,不禁全身微微發起抖來,半晌才淒然的一聲長歎,道:「這個說來話長,而且事情關係太大,老朽如推腹直告,尚望小霞能謹守隱密,否則,不但他們會將我立即處死,且會加害到你的頭上來,到那時,豈不是我害了你。」

  話說到這兒突頓,隨伸出一隻瘦如鳥爪般的右手,指著籐床前一塊青石,又道:「卅年來,沒有人向我跪拜過,今認小俠對我如此拘謹多禮,老朽深受感動,請快起來屋中小坐,老朽要盡與你暢敘一番。」

  藍劍虹依言站起身子,步進茅舍,至籐床前約五尺處止步,又雙手抱拳,躬身一揖,道:「晚輩洗耳恭聽教言!」語畢,如示坐在床前青石上。

  洪桐見劍虹坐定,突然雙掌合十,垂目祈禱,道:「祖師慈悲,恕弟子洪桐洩露師門隱密之罪吧!」禱罷,深陷的雙目中,滾滾落下幾顆淚珠。

  藍劍虹坐在一邊,正看得心中大感不安。

  忽見洪桐抬起右手,用衣袖拭乾眼淚,然後抖著枯唇說道:「數十年來,江湖中只知道有崆峒派,惡勢雄渾,欲席捲天下武林,哪裡會想到,在一個人跡罕至的深山中,一座壯麗宏偉的莊院裡,還住著一群兩手血腥,無惡不作的百毒教徒,其聲勢之浩大,野心的猖狂,並不遜於崆峒派。是以,今日武林中,真正可怕,而應早日誅之的,還是百毒教啊!」

  藍劍虹聽到這裡,心頭大震,忍不住插嘴問道:「老前輩所說的,可是那晉、陝交界處,臥牛山中的百毒人魔韋昌令,所主持的那邪教麼?」

  洪桐奇道:「你怎麼知道?」

  藍劍虹微微一笑,道:「晚輩常聽家師談及百毒人魔韋昌令的事跡,但並不知他所主持的邪教,就是百毒教,因老前輩提到『百毒』二字,晚輩就隨口而出,不想竟被我猜對了。」

  洪桐認為劍虹的機智超人,一張枯黑的臉上,禁不住蕩起了一絲笑容,點點頭道:「不錯,百毒教的掌門人正是臥牛山的百毒人魔韋昌令,老朽就是為了勸阻我師兄韋昌令,稍斂惡行,而遭逐出門牆……」

  話至此,洪桐突然一陣急喘,口角間湧出兩行白沫,人也搖搖欲倒。

  藍劍虹心中大驚,趕忙離坐,伸雙手要去扶住他,同時口中連聲問道:「老前輩,你怎麼了?」

  忽然一縷勁力從洪桐微揚的右手吐出,將劍虹擊退五步,使他無法去扶護自己。

  劍虹這才恍然大悟,洪桐身上中有妖蛇巨毒,他怕我接近他身體之後,會染傳巨毒,故而一掌將我逼開,可免於難。

  想至此,不禁目露無限感激之光,望著洪桐,只見他這時面色神情都已有了起色,口角白沫也漸止住,又過了片刻,洪桐才一聲淒歎,苦笑道:「百毒人魔韋昌令,天下第一陰險狠毒之人,我在被他逐出門牆之時,已被他率門中弟子,將我兩隻腳跟『京骨筋』抽去,使我永生雙足不能落地行走。」

  說到這裡,禁不住枯目又滴下兩顆老淚,繼道:「總算我的師嫂毒指神婆秦玉芳,念在老朽與他丈夫有同門學藝之情,賜我一個弟子名陳莫,卅年來我就沒有下過這張籐床一步,食衣全由陳莫伺候,沒想到數天前妖蛇突然來襲,吞食了陳莫,老朽也為這畜牲的毒霧所傷。」

  話至此突住,面上顯出餘悸猶存之色。

  藍劍虹急道:「晚輩這裡立即去採金谷,求冰面女尼來為老前輩療毒就是!」

  說罷,躬身一揖,轉身就想拔步離去。

  忽聞洪桐喝聲:「藍小俠,不必勞你這趟了。」說話中,雙手很迅速的提起垂在籐床上的灰白長褂。

  藍劍虹聞喝,心頭一震,陡地轉身,一眼看到洪桐長衫下的雙腿,自膝以下,已在熔化,血水混合著肉泥,從籐床上,淌滴地下,慘不忍睹!

  劍虹大吃一驚,問道:「老前輩的腿……」

  洪桐放下長衫下擺,歎道:「因我適才凝結真氣,縱聲一陣大笑,不但驚動了妖蛇,很迅速循到此,逼退了九陰毒爪卓天龍,也促使自己所中妖毒,很快發作,致開始化骨熔體!你就是能立時趕去白雲庵求救,也是棋緩一著了!」

  話說到這兒,已是老淚簌簌,咽哽難繼。

  過了半天,才又聽他聲音淒弱地說道:「看小俠身法,及一片忠厚心腸,定得高人培育及傳授絕學,但不知此來五台山,有什麼事情?只要老朽能辦得到,乘我死前短短時間,盡……」

  盡字以下的話,未能說出,忽見他面色一變,如同黑鐵,隨之口中連著吐出來四五口黑血混合的口沫,且鬚髮顫動,全身發抖,看神態模樣,已知他在忍受著絕氣前的極度痛苦。

  藍劍虹目睹此狀,心痛如割,俊目中早已不自禁的淌著兩行淚水,想上前去扶他一抹,又怕染上巨毒,正在淒傷萬分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突然想到,洪桐問他來五台山何干及有什麼求自己幫忙的話。

  忙道:「晚輩此來五台山,乃是奉家母之命,往大佛寺求見天童禪師,懇其助晚輩雪親仇,匡扶武林殺劫,但不知大佛寺離此尚有多遠?還有九陰毒爪卓天龍究系老前輩什麼人?望祈賜告!」

  話到這兒,身子往前移了兩步,然得立定,輕聲繼道:「至於老前輩這筆血債,晚輩站在行俠仗義的立場,定為老前輩雪報,只是,百毒人魔……」

  洪桐聞言未及等劍虹的話說完,忙掙扎著垂死之身,截住他的話,淒弱已極地說道:「只要你到白雲庵,就會知道大佛寺的所在,九陰毒爪卓天龍是老朽師弟,關於他何以要橫行江湖?今夜到此的詳細情形,時間不多,無法詳告……」

  說此又急急地喘了幾口氣,湧出一口黑血,然後半刻靜息,又道:「也好!在我臨死之前,能把師門惡跡,揭露出來,這雖然是對師門不忠,但總算替人間留下一份正義……」

  說到這裡已是上氣接不了下氣,神情痛苦已極,過了片刻,忽又斷斷續續地說道:「百毒教……以一種極毒無比的百毒掌,相傳弟子,但有一規定,就是每代教主,只傳其衣缽弟子。是以,我大師兄韋昌令的百毒掌……不但盡得我們師父真傳……且由於他為人……陰險毒辣……將百毒掌……習練得比師傅所傳更為歹毒……人中其風……不出百步……立即暴斃……聽說韋昌令……已將百毒掌傳給了他的女兒……此掌……只……只……有坤元一氣神功……可破……及北天山特產的……冰蟾……吸收……毒……毒……」

  陰風老怪洪桐,極困難的說出他最後一個「毒」字,似乎是言猶未盡,但是,奇毒已經攻心,再難繼續說下去,突然全身一陣抽動,兩眼幾翻,口中黑血泉水般湧出,隨之身子向後一仰,就此閉日逝去!

  藍劍虹看時,只見洪桐屁股以下的兩條腿,已不知去向,只有股股的肉泥血水,不斷地往地下急流,慘不忍睹!

  藍劍虹目睹這位蓮花出於污泥而不自染的高人,死狀奇慘,不禁傷心之至,滿眶熱淚淒然而下,含淚站立堂屋下首正中,倒身拜了三拜,然後站起身子,緩步退出茅屋,走了約五六步,才轉過身去,但一出大門,又不自主的回頭望去。

  只見白霜似的月光,從窗口透射進茅屋·照在籐床上,熔去雙腿,血肉如水流的洪桐殘體上,倍增人淒涼之感!

  過了片刻,藍劍虹才一聲慘然長歎,轉過身子,帶著奪眶熱淚,滿憤沉痛,離了茅舍,踏著銀輝似的月光,逕往西北方走去。

  走了約兩頓飯的工夫,忽聞一陣鐘鼓之聲,從路左峰谷傳出,他登時想到洪恫所告訴他的采金谷白雲庵,莫非就在這裡?

  想至此忙俊目凝神,往峰谷一望,月光下果見一片翠松中現出兩座屋脊,像是宙字且隱隱閃爍著數點燈光……

  他趕忙展開師門輕功絕學,踏石攀籐,飛身下崖,不到片刻工夫,已入谷底,借明月光華,越過一片懾人心魂的嶙峋嵯峨的尖銳怪石,來到翠柏林前。

  但見松影婆婆,月光映射地下,碎陰滿地,格外顯得幽靜。

  松影盡頭,果有一座尼庵,殿屋雖然不大,但幽深清麗,使人有「清修聖地」之感。

  藍劍虹遵洪桐所示,越過巨松挾成的甬道,到了庵門,正要叩門。

  忽聞林道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音,劍虹心裡一驚,忙一晃身,躲在庵左磚牆側的一株巨松後,注視著來人。

  月華之下,只見來者是位年若五旬的和尚,身穿青絲僧袍,外披紅綾金格袈裟,布鞋白襪,右手握根兒臂粗細的純銅禪杖。

  生得劍眉朗目,白面朱唇,看樣子雖然已有五旬左右,但歲月並沒有摧頹去他那俊美中,另帶有一股逼人的英氣。

  和尚行路輕快而穩健,一望就知道是一位內功精湛,道行極深的高憎。

  藍劍虹隱身樹後,正看的入了神,和尚已然到了庵前,用純銅禪杖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

  片刻之後,兩扇鐵葉庵門,呀地一聲打開!門裡閃出一個年約廿二三歲,長得美秀絕倫的女尼。

  那女尼一見這和尚,趕忙秀面一蕩微笑,拜倒地下道:「侄女妙空,叩請天童大師伯萬福金安!」

  話至此略頓,隨之又道:家師在庵堂候駕已很久了!

  隱身古松後的藍劍虹,一聽這和尚就是自己跋涉千里,來到五台山,欲求見的高僧天童禪師鄭嘉榮,早已心頭一震,想立時閃出樹外,現身求見,將母親信物呈奉禪師,並說明來意,求助一臂之力。

  但轉念一想,母親既有禪師信物,想必這信物中定有一番隱情,如果當著第三者面前呈獻,恐有不便,我何不隱身屋面,聽聽這位掌門方丈,與冰面女尼說些什麼,然後再乘機晉謁天童禪師,說明原委,是為上策。

  就在劍虹這轉念之間,天童禪師鄭嘉榮已笑著將妙空扶起,隨之進入白雲庵中。

  藍劍虹哪裡還敢怠慢,陡的雙足點地,一長身形,躍上巨松,借松枝一墊腳力,一個如飛縱躍,人斜著飛出去兩丈多遠,輕飄飄的落在屋面上,然後將身子緩緩伏貼瓦面,俊目注神,往庵中一打量。

  只見庵中殿分兩進,第一進大殿前,是一個二十餘丈寬大的院落,院中的松柏挾道,滿種奇花,晚風輕拂,飄送過來陣陣柏芬花香,令人欲醉。

  院落兩側,各有三間廂房,一字排建,三五年輕女尼,有如水中游魚,在廂房中穿梭出入,像是忙著在招待嘉賓。

  再看時,妙空已引著天童禪師穿過前殿右側月門,來到後殿。

  藍劍虹在屋面上,忙施展伏地前行絕頂輕功,人像一條靈蛇般,也到了後殿屋面,向下一望。

  只見殿中步出一位年約四十左右的女尼,玉面珠顏,容貌絕世,迎著天童禪師走來,相距約五六尺遠近,襝衽笑道:「大師兄駕臨寒庵,小妹未遠道迎接,望祈恕罪!」

  天童呵呵一笑,道:「一別又是五年,師妹,你近來好嗎?」說話中,左手單掌直立,還了一禮。

  這一聲問好,不知怎的竟觸動了冰面女尼陳涉媛的一顆心,只見她目含淚光,笑道:「小妹賤體如常,大師兄可好,五年來我無時不在想念著大師兄,曾兩次想來大佛寺看你,怎奈怕誤了幾個小徒的武功進境,至未能成行……」

  天童未等冰面女尼的話說完,微微一聲歎息,然後抖了兩下嘴唇,似要說什麼,但卻沒有出口。

  回顧望了妙空一眼,逕自步入大殿。

  冰面女尼與妙空緊隨身後,在大殿佛像左側,請天童落坐,妙空獻上香茗,逕自退下。

  冰面女尼這時也在天童左下首坐下,星目轉珠望了大師兄兩眼,然後無語將頭垂下。

  這情形只看得天童心頭微微一怔,片刻之後才平靜下來,說道:「師妹書邀愚兄來,不知有何見教,裸請示知!」

  說話時,面無笑容,神情冷穆!只看得冰面女尼,心裡一驚!忙欠身一禮,說道:「離寒庵約七八里地有座彩雲峰,此峰在百年前,本無名稱,後來突然來了一條妖蛇,隱藏在峰腳一大石洞中,每天太陽東昇西沉的時候,妖蛇必出石洞,口中吐出毒霧,凝成雲霞,破朝霞甸陽一映射,繞峰毒霧,形成奇景,人見此峰雲霞燦爛,美觀已極,後來就有人把此峰叫作彩雲峰,起初妖蛇也不過在峰腳噴雲吐霧,並不傷人,誰知近七八年來,情形大變,除每天朝夕仍在彩雲峰下噴毒吐霧之外,其餘時間,到處傷人,幾年中葬身蛇腹的人,已不計其數,只要碰列他,決難倖免……」

  天童禪師聽到這裡,面色漸變,忙插口道:「愚兄對此妖孽已有耳聞,但沒想到他會如此作惡,加以不明它的底細,故未敢造次,師妹你近在咫尺,何以會容他如此猖獗,狂殺生靈!」

  冰面女尼道:「小妹雖學藝不精,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容此妖孽,作惡人間,曾三次捨命與它搏鬥,無奈它道行過高,且身如鋼鐵,刀劍不入,何況口中噴出毒霧,又是歹毒無比,人中其霧,立即昏死,是以,三次惡鬥結果,不但沒有傷到分毫,且兩次小妹險遭不測,若非我逃的快,早已葬身蛇腹了。」

  話到這裡突頓,面上餘悸猶存。

  天童禪師聽完沉思良久,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大殿中片刻沉寂,忽然,冰面女尼又道:「一月前,小妹費了無窮心力,好不容易借到一隻制它之物,怎奈缺少幫手,故書邀大師兄駕臨,懇祈助小妹一臂之力,共除妖孽拯救生靈。」

  天童禪師心頭一動,忙道:「師妹所借何物?從什麼地方借來?」

  冰面女尼秀面微透笑意,道:「小妹在三次挫敗之餘,痛恨已極,在百思不得其法之際,突然想到,一物服一物,蜈蚣乃蛇之剋星,且久聞括蒼山紫雲大師有此異物,乃修書一封,命妙空攜書前往借用,無奈大師說金鱗蜈蚣乃是他鎮洞之寶,拒借使用,後來經小妹親身前往,祈求大大師發慈悲之心,救生靈於水火,費了不少唇舌,才蒙人師允借,昨天小妹才從括蒼山攜金鱗蜈蚣回庵,今夜大師兄法駕即臨,想是那妖蛇惡貫滿盈,伏誅不遠矣……」

  話說至此,突然離坐,面露笑容,匆匆步入大毆右側的一間靜室。

  片刻之後。手捧一雙精銅鑄成的長匣,從靜室中笑容更深的走了出來。

  行近天童禪師面前,星目流波望著禪師笑道:「大師兄,金鱗蜈蚣就在這匣中。」

  說話中緩緩匣蓋揭開,只見裡面睡伏著一條兩尺餘長的巨形蜈蚣,遍體金鱗,黃光閃閃,眼大如杯,綠光電射。

  伏身屋面上的藍劍虹,適才看到那條身長十丈的大蛇,如今又見到這條駭人聽聞的大蜈蚣,只驚得他心生寒意,暗忖道:涉險江湖中的人,不但終日在刀頭劍口上打轉,且還要和這些奇毒怪異之物搏鬥,真是生命如提在手裡走路,隨時有露屍荒野可能!

  天童禪師等冰面女尼歸回原坐,微微一笑道:「如此靈物,其毒必比妖蛇更為厲害,不知紫雲大師當年如何收得。」

  冰面女尼笑道:「紫雲大師自己的出身來歷,就是一個世人所無法揭穿的謎,這條金鱗蜈蚣,她如何收得就更無法知曉了!」

  話至此忽住,秀目掃了八仙桌上的長匣一眼,又道:「不過,數十年來,這條金鱗蜈蚣經紫雲大師,每天喂以米飯肉食,及靈藥仙丹,並用符咒催煉,不但神力無比可大可小,且深通靈性,從不無故傷人,是以,紫雲大師視之如寶,此次小妹不知費了多少唇舌,大師才肯借用一時……」

  話說到這兒,陡的面色一變,目光向殿外屋面一掃,道:「小施主遠道而來,為何不入小庵敘話,還隱在屋上做什麼?」

  她這幾句話,不但使隱伏屋面,聽他們說話,已入了神的藍劍虹大吃一驚,登時感到面紅耳赤,就是天童禪師也覺愕然。

  他趕忙離坐喝道:「什麼人?」

  藍劍虹知道,事到如今,自是非下去不可,乘此機會晉謁天童禪師,也未當不是時候。

  心念既決,忙一郫身站起,隨之一式「蒼鷹撲地」,飄身落在後殿階台上,倒身下拜,道:「晚輩藍劍虹,叩見二位老前輩!」

  天童禪師、冰面女尼同時說聲:「不敢!」

  話聲中,天童禪師,忙伸雙手將劍虹身子托起,借大殿熊熊燭光一看劍虹面貌,不禁使他驚愕得瞠目結舌,急退兩步,站在那裡呆望著劍虹出神!

  冰面女尼、藍劍虹正同時覺得老禪師神色有異之際,忽聞庵外響起兩聲震天怪鳴,隨之狂風大作,陣陣疾風,送進來縷縷腥臭怪味,聞之令人欲嘔!

  冰面女尼面色驟變,急道:「妖蛇已至,想是這孽畜命數已到,竟自己找上門來,大師兄,我們快出去迎敵!」

  冰面女尼說話中,妙空已如旋風般,從靜室中捧出恩師所用長劍,雙手交給女尼,然後女尼隨手在八仙桌上挾起鐵匣。

  這當兒藍劍虹也拔出了背上背著的長劍,冰面女尼的五名女弟子妙空等也全部各持長劍,隨著天童禪師,冰面女尼跑至庵門,各橫兵刃,如臨大敵!

  天童禪師站在眾人前面,右手橫杖護胸,左手倏的將兩扇鐵庵門打開,門開處一股腥臭怪味撲鼻而來,妙空等幾個內功較淺的弟子,幾為這腥臭熏得登時欲嘔,站立不住。

  但天童禪師、冰面女尼、藍劍虹三人注神往外看時,只見巨松挾種的甬道上,樹影婆娑,空無一物,妖蛇已經不知去向。

  天童禪師懷著疑惑心情,首先步出庵門,朗目流波,將庵前一片巨松密林察看一番,然後向眾人笑道:「妖孽通靈,恐是知難而退。」

  一語甫畢,驀地裡一聲沉雷似的怒吼,起自庵右約二十餘丈外的密林中,只震得深山幽谷中一片回鳴,令人魂驚魄震。

  冰面女尼、藍劍虹及妙空等,一聞此聲,全都捷若飄風似的,竄出庵門,面向林右,一字排開站立,蓄勢待敵。

  果然妖蛇從右邊林中,如飛奔來,天童禪師凝神看去,只見巨蛇金鱗紅眼,目光似燈,身長十丈,腰如缸甕,不禁心裡大驚,知道這妖物,至少也有兩三千年以上道行,自己幾人,再加上金鱗蜈蚣,是否能敵得過它,尚難預料!

  就在他這一剎那沉思間,妖蛇已然近了他們身前,巨頭如斗,不住搖晃,形態極為兇惡!

  天童禪師情知危急,首先發難,「劈空掌」挾萬夫莫敵之力,向妖蛇一個巨頭,迎面擊去。

  冰面女尼、藍劍虹、妙空等也各展絕技,同時襲敵,剎那間,劍光杖影疾舞如山,向妖蛇逼去,各種暗器,也有若飛蝗,不住放射。

  無奈蛇妖全身巨鱗,堅若鋼鐵,刀槍不入,所襲暗器,一碰堅鱗全都被滑落地下,長劍,禪杖更是無法傷他。

  又鬥了約盞茶工夫,妖孽突然凶性大發,怒吼一聲,然後一張巨口,噴出一口紅色毒霧,向眾人迎面襲來,紅霧飛射,月光下形成奇景。

  冰面女尼情知不妙,嬌喝一聲「這是毒霧,大家快躲!」

  喝聲剛落,陡聞一聲慘叫,冰面女尼門下一名女弟子,被巨蛇如鋸長舌,攔腰割為兩段,屍陳就地,鮮血如洪,慘不忍睹,另一名女弟子,則因避之不及,身中毒霧,跑出兩丈開外,栽倒地下,昏死過去。

  幸好天童禪師、冰面女尼、藍劍虹、妙空和另兩名女弟子,因輕功巧捷、各縱兩丈高,逃過毒霧,倖免予難!

  冰面女尼腳落實地時見自己愛徒,一中蛇毒,一慘死蛇舌,不禁肝膽俱裂,厲聲喝道:「妙空,快去後院那人身上取來天山冰蟾,替你肅師妹吸毒,或可有救,並放出靈鶴玉奴,來助我們制服妖孽。」

  妙空聞命百忙中,收住長劍,躍出戰圈,說聲:「是!」如飛般沒入庵中。

  女尼見妙空入庵,隨一個箭步,竄至鐵匣旁,倏的打開匣蓋,驟然飛起一物,遍體金光,月光下耀眼難睜,金鱗蜈蚣一出鐵匣,迎風長身,變的身長丈餘,疾如金光電閃般,向妖蛇飛去。

  妖蛇通靈,知道已逢勁敵,哪敢怠慢,連連噴出兩口紅色毒霧,向金鱗蜈蚣迎面襲去。

  哪知金鱗蜈蚣,身法迅快無以倫比,毒霧尚未近身,金身一閃,讓過毒霧,猛撲蛇身,一口咬住妖蛇七寸,緊緊不放。

  驀的從庵後響起一陣金翅破空之聲,一隻巨大白羽仙鶴,飛越庵殿。盤旋密林上空。

  陡聽冰面女尼一聲喝道:「玉奴,快給我將這妖蛇啄死。」

  藍劍虹抬頭一望,暗道:原來自己數度所見的白羽巨鶴,乃冰面女尼所養……。

  仙鶴通靈,聞主人吩咐,仰首一聲長鳴,隨之一側身,逕往松林俯衝而下,但聞一陣震耳欲聾的嘩嘩之聲,密林中飛濺起無數樹身枝葉,密如遮月烏雲。

  等枝葉落盡,定神看時,只見一片叢林,已被神仙鶴鋼翅,裁削去不少樹木。

  仙鶴見密林空出一大片,自己巨身能夠落下,忙又一聲厲嘯,然後全身向妖蛇撲去,鋼啄鐵爪,同時並用,在大蛇身上一陣亂爪亂啄。

  妖蛇既被金鱗奇毒蜈蚣咬住七寸,已是鮮血如泉,巨痛難當,如今復又遭靈鶴玉奴一陣無情痛擊,自是慘痛已極,也就因此,更激發了這妖孽的凶性,但聞它一聲厲叫,一個十餘丈長的身子,在松林中兩個翻滾,長尾橫掃,尾巴到處,都是兩人合抱的巨松,齊根被削倒地,妖蛇力大無窮,兇猛異常,好在場眾人所從未見過……。

  此時,妖蛇已是負傷,全身鮮血,有若急流洶湧,巨痛自是不稍再說,在地下滾了兩滾之後,似已無法抵敵,一伏巨頭,似欲逃走。

  藍劍虹看此情形,陡的一揚劍眉,向天童禪師、冰面女尼二人說道:「晚輩寶劍,乃峨嵋鎮山之寶,自信功能切金斷玉,削鐵如泥,此時妖蛇已身負重傷。是以,晚輩欲再借寶劍之力,和妖孽一拚,如能將它除去,也算替傷命它口中的眾人復了深仇,更能為人間除一大害……」

  話說完,也不待天童禪師、冰面女尼二人答話,長劍一閃,月光下冷芒如電,透人肌膚,令人頓生寒意。

  天童禪師見此情形,急喚一聲:「小施主不可涉險!」一抓未著。

  藍劍虹已展師門身法「凌空攫燕」,長劍舞起一片寒光,連人帶劍,向妖蛇飛去!

  天童禪師、冰面女尼二人見藍劍虹過於冒險,心中一急,雙雙在原地微一頓足,掌中禪杖,長劍同施絕招「引線穿針」跟蹤追去。

  此時的藍劍虹是抱必死之心,懷求生之念,哪裡還顧得著這些奇險艱危,乘妖蛇欲逃之際,奇快身法,一掠已至,長劍一揮,頓施絕學,「靈龍奪珠」直刺妖蛇左目,劍動寒芒如電,凌厲無比。

  妖蛇正在預備起步,往前爬行,未及提防會有人突然對它下此竦手,再加上藍小俠的身法招術,全都施出了全力,捷厲無倫,但聞妖蛇一聲淒厲慘號,其音有如夜梟悲嗚,難聽已極!

  慘號聲住,只見妖孽左眼,血如泉噴,藍劍虹寶劍,沒肉至柄,他不禁心中狂喜,借身子落地之勢,用力一拔長劍,但不知怎樣,一拔竟未將寶劍技起,心裡登時易喜為驚,人落實地尚未站穩,妖蛇如鋸長舌,已然攔腰掃到,舌卷冷風透骨,厲毒無倫!

  藍劍虹已知難逃一死,但他仍欲以必死之身,力爭求生之念,正要拔身躍起,逃過已然沽衣的蛇舌,陡覺眼前寒光電閃,一條八九尺長的鮮紅蛇舌,被天童禪師,冰面女尼飛來齊舞杖劍,削去一半,落在地下,藍劍虹得免於難……。

  妖蛇失去左目長舌,全身又被金鱗奇毒蜈蚣及仙鶴玉奴啄咬得遍體鱗傷,凶性雖挫去不少,但垂死時,作最後掙扎的威勢,仍舊奇猛得令人驚心動魄!

  只見它猛然一聲厲吼,音若沉雷,震得千松搖晃,驟的擺過巨頭,所剩一隻凶睛,又復覷定藍劍虹,半截巨舌不住吞吐,鮮血直滴!

  冰面女尼見妖蛇視劍虹為仇,欲盡施垂死之威,果腹強敵,而劍虹卻手無寸鐵,不禁心頭一震,喝聲:「小施主接劍!」

  話聲中,一縷寒芒,電射而至。

  藍劍虹耳靈目銳,身手奇捷,答聲:「謝仙尼!」右手揚空一抄,接住來劍,隨之一挫腰,寶劍「飛虹驚龍」,猛向妖蛇頸下刺去。

  妖蛇似覺此劍寒光,迥異尋常,怒嘯一聲,巨頭向右偏回,避過厲劍,接著一倏十丈長身,向後梭退數尺,猛抬頭,一張血吻,噴出一團色如硃砂的毒霧……。

  月光下,霧如疾閃彩虹,美觀已極,也凌捷已極,饒是藍劍虹輕功絕倫,想要躲避,也是事不可能,全身為紅色毒霧所罩。

  乍覺一股奇寒,罩體而過,機泠泠打了一個冷顫,接著奇寒腥臭,潛入體內透行四肢,幸仗內功情純,人尚未及時昏倒。

  藍劍虹這時,知已中了妖蛇腹內元丹孕化而成的毒氣,料已難逃性命,忙自閉了週身要穴,不使毒氣攻心,他要在自己毒殺身死之前,仗著冰面女尼借給他的利劍,把妖蛇除去。

  藍劍虹存了這個同歸於盡的想法,對本身安危,自是不再顧及。

  趕忙雙足微點,人騰五尺,一聲厲吼!長劍打閃「銀針刺目」,盡凝真力,在空中人劍並進,向妖蛇右目剌去!

  妖蛇巨頭向左一擺,慘叫一聲,但見血雨飛空,隨著一條十丈長身,在密林中,一陣倒海排山似的翻騰,只攪得林中樹木盡折,技葉混著泥土滿空飛舞!

  這驚心動魂的剎那,只驚得天童禪師、冰面女尼,身沁冷汗,同喊一聲:「小施主!」

  喊聲中,雙雙撲去,這一邊早已驚駭得形同木雞似的妙空等三個女弟子,此際似已清醒,各持長劍,也紛紛趕去。

  這時候,飛空的枝葉泥土,已全落盡,眾人注目看時,只見妖蛇雙目,各插著一柄長劍,沒入劍柄。鮮血如急湧汪流,不住往外淌,十丈長身,遍體重傷,血染森林,便自氣絕,丈餘金鱗奇毒蜈蚣,仍舊緊貼妖蛇七寸,一對毒鉗深入蛇身約兩尺,雙晴呆滯,早已死去。

  冰面女尼看的心頭一震,暗道:「這向紫雲大師,怎麼交待?」

  再看仙鶴玉奴,雖未死去,但為妖蛇翻騰之力,折斷雙足,臥倒地下。

  冰面女尼、天童禪師,正在為死去的蜈蚣和受傷仙鶴作難,一眼瞥見妙空秀目淌淚,月光下,如兩條疾墜銀絲!

  天童禪師、冰面女尼不禁同時一怔,循妙空目光望去,見藍劍虹仰臥妖蛇右側五尺開外,雙目翻白視天,口淌黑血。

  天童、女尼看此情形,哪裡還敢怠慢,各一個箭步,雙雙竄了過去,蹲在地下,天童伸右手,輕輕在劍虹胸前按了一下,道:「這孩子心性太急,不問妖蛇有何等厲毒,猝起拚命,好在心臟尚在微跳。師妹,我們趕快救人要緊,遲了恐回生無望!」

  冰面女尼日蘊淚光點點頭,轉身說道:「妙空,快到你簫師妹身上,先將天山冰蟾取來,先救了他的命再說。」

  妙空答應聲:「是!」人像飄風般,向密林中自石甬道奔去。

  到簫師妹跟前,秀日含淚,向師妹面上注神一望,只見她已面有紅色,妙目微睜。

  妙空趕忙蹲下身子,一蕩苦笑道:「簫妹,你所中妖蛇奇毒,已為冰蟾吸收盡淨,生命再無危險,現在另有一人身中蛇毒至深,命危俄頃,恩師使我速將冰蟾取去,替他吸毒,你在此稍候,姊姊隨命性妹來將你扶回庵中休息。」

  妙慧微笑著點了點頭,道:「謝謝師姊。」

  妙空徐徐立起嬌軀,在懷中扯出一塊白綾絹帕,伸手將伏在妙慧身上吸取蛇毒的天山冰蟾抓起,包在絹帕內,一晃身,逕往密林奔去。

  這當兒冰面女尼已命第四弟子妙性由庵中取來一碗遠年陳紹,接過妙空手中絹帕,將冰蟾放入酒裡,片刻之後,冰蟾將所吸蛇毒,盡吐酒中,一碗潔白的遠年陳紹,登時變得像碗墨汁。

  然後。女尼將冰蟾從酒中取出,放在藍劍虹「人中穴」上,通靈冰蟾,隨即開始吸毒。

  妙空侍立一旁,見冰蟾已為劍虹吸毒,知道他性命已無危險,芳心竊喜,秀面也不自覺的蕩起一絲欣慰而又含羞微笑……。

  借明月光華,冰面女尼見這位大弟子的笑容有些異樣,不禁心頭一震。

  恰好妙空這時的目光,也觸及師父,見恩師以兩道冷電似的目光,直望著自已,不由得心裡陡的一驚!

  好在她生性沉靜,隨向冰面女尼言衽道:「稟恩師,適才由玉奴救回來的那老者,及妙慧師妹所中妖蛇奇毒,均由冰蟾吸盡,生命已無危險,只要再服些恩師調製的靈藥『玉靈續命丹』,當可立即復原。」

  話至此突頓,轉面向立在她身右的妙性,道:「性妹,你慧姊姊,雖然毒氣已解,但身體尚未復原,現仍躺在甬道上,你快將她扶回庵去。」

  妙性哪敢怠慢,答應一聲,隨向師父行了一禮,逕往林外甬道奔去。

  妙性走後,冰面女尼與妙空兩師徒面上驚疑神色盡斂。

  過了片刻,冰面女尼重又想起金鱗蜈蚣遇害之事,忙向天童說道:「大師兄,金鱗蜈蚣乃紫雲大師鎮洞之寶,珍之如命,現在你看怎好回復大師!」

  天童禪師微微一皺雙眉,沉思半晌,才答道:「妖蛇為害一方,荼毒生靈,今賴大師的金鱗蜈蚣,助我等除此巨害,功德非小,想來大師也不會硬見怪我們,師妹。你以為怎樣!」

  話剛說完,忽聞松林中瘋瘋作響。

  冰面女尼、天童禪師聞聲,同時一怔,看時,只見一個全身黑緞緊身勁裝的女郎,凌空洩下,站在二人面前,襝衽道:「弟子朱月華,奉家師之命,特來致意,蜈蚣之死,乃是天數,命弟子將它屍骨帶回就是。」

  說罷,在懷中取出一粒丹藥,走到蜈蚣身邊,將丹丸納入它口裡,眨眼之間,只見那條丈許長的死去蜈蚣,縮小至七八寸長短,然後將它從妖蛇身上取下,裝入那鐵匣,蓋好匣蓋。

  轉身又向天童禪師、冰面女尼行禮道:「二位若無吩咐,弟子就此告辭了。」

  冰面女尼趕忙上前一步,雙掌合十,道:「請姑娘致意令尊師,靈物金鱗蜈蚣遇害之事,過幾天淑媛當親來括蒼山晉謁大師恕罪。」

  朱月華忙還禮笑道:「不敢!老前輩或無別的吩咐,弟子走了……。」

  話的餘音未落,人已挾起鐵盒,一長身形騰空數丈,嬌軀在半空裡再一晃身,疾若離弦快箭,向東北夜空飛去,瞬眼不見!

  天童禪師仰望夜空,道:「名師出高徒,這小姑娘的身法好快!」

  冰面女尼當時沒有答話,過了片刻,才一聲歎息,道:「生死之數,冥冥中真有前定,想不到紫雲大師,對她這心愛靈物的死去,會這樣輕輕放過我們……」

  話猶未了,陡聞藍劍虹在地下發出一聲輕微唉喲!身子也微微曲動。

  天童禪師,冰面女尼忙雙雙跑了過去,蹲在地下一看,只見劍虹俊面透紅,星目有光,奇毒像是已解,禪師,女尼同時一抬頭,相對一笑。

  這時心中最欣慰的,當然是嬌立女尼身後的妙空,她這次心中雖然有無限喜悅,但再也不敢露之於形色,恐被師父再度看破她的心隱。

  藍劍虹所中巨毒既解,當然旁人就可以接觸他的身體,天童禪師忙一邊伸雙手托起劍虹,一邊向冰面神尼說道:「師妹,暫將他留在庵中,服些靈丹,靜養幾天,等他身體完全復原再說如何?」

  冰面女尼笑著答道:「當然可以。」隨轉身吩咐妙空道:「快命妙性與你幫忙,將你三師妹妹靈屍體收斂,埋葬在庵後桃林中,仙鶴玉奴廟法抬進庵內後院,替他療治腳傷,妖蛇淋以桐油,用火焚化。」

  妙空垂手聆命,直等恩師說完,才連連答道:「是,是,弟子遵命!」

  藍劍虹在采金谷白雲庵,一連住了三天,三天中連續服了三粒冰面女尼採集天下百藥調製而成的玉靈續命丹,身體已經完全復原。

  這天正是晚飯過後,燭火高燒的時候,藍劍虹從一連睡了三天的沉沉睡夢中,悠悠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只見自己躺在一間佈置雅潔的靜室中,紅漆八仙桌上,一支兒臂粗細的黃色蠟燭,正在燃燒,火舌三寸,照得靜室如同白晝。

  桌旁太師椅上,端坐著一位年若十六七歲的秀美小尼,坐著對劍虹不住微笑。

  藍劍虹自三天前的夜晚,中了妖蛇巨毒昏死過去,一連沉沉睡了三天,在這三天之中,冰面女尼替他推宮活穴,喂以玉靈續命丹,並派第四弟子廖妙性,日夜侍守,這些事情,他全然不知。

  如今清醒過來,自是如同做夢一般,一見房中情景,陡的從床上挺身躍起,向房中各處及坐在桌旁的妙性仔細一打量,正在不解。

  妙性已然離坐,向他走來笑道:「這是采金谷白雲庵,小尼名姓性,三天前我們殺死妖蛇,你都忘了嗎……」

  藍劍虹聽完妙性所說的話,沉思良久,才恍然大悟,驚啊一聲,道:「是,是,妖蛇被我刺瞎雙目,我卻被它毒霧所傷!」

  話至此突頓,俊目流波,掃了妙性一眼,問道:「天童禪師可還在庵中,還有……。」

  話猶未了,靜室門呀的一聲!走進來冰面女尼陳淑媛。

  女尼青袍白襪,薄底僧鞋,頸上懸一串黑漆閃光佛珠,秀面肅穆,兩睛如電,直逼著藍劍虹,劍虹不由得晴裡打了個冷顫!

  究竟藍小俠秉賦奇智,雖見女尼面若冰霜,似有怒意,但仍舊沉住著氣,俊面微笑,躬身一禮,道:「晚輩蒙仙尼救了一命,恩同再造,沒齒難忘!」

  冰面女尼對藍劍虹原來就沒有惡意。只是在三天前伏誅妖蛇時,見自己大弟子妙空,對劍虹身中蛇毒後的那份落渭關懷神情,有些感到惴惴惶懼!

  因為二十年前女尼自己也曾經陷身過情海,幾至萬劫不復之地!

  那時候冰面女尼陳淑媛還是一位十八歲的妙齡少女,與天童禪師和雲陽子同在五台山大佛寺霞餐禪師門下學習,時間是培植愛苗的沃土,不久,二師兄雲陽子即向她剖心示愛,但她的一顆芳心,卻深藏著大師兄天童一個神俊靈秀的影子。

  憑心而論當時的天童,對這位溫柔賢淑,美若嬌花的師妹,並不是毫無愛意,只是,他之所以於二十歲來五台習藝,就是因為他在家時,曾經覆舟情海,使自己萬念俱灰。

  是以,他不願讓自己再捲入情孽的漩渦中,何況他已看出二師弟對這位小師妹情重愛深,已到無法自拔的地步,還有一種原因,那就是對初戀情人,永遠無法忘懷!

  他為了怕傷師兄弟間的情感,和擺脫小師妹的一縷情絲,就在技成,恩師仙逝後,不到一個月的時候,留書表明心意,讓師弟雲陽子接掌門戶,自己飄然出走,一去就是四五年,音信杳然。

  雲陽子和陳淑媛,雖然四出找尋,走遍了天涯海角,但始終找不到大師兄的去處。

  雲陽子在極度悵惘和痛苦的心情之下,為了師門的延續,只好遵照師兄留書,拜了祖師遺像,接了掌門,主持五台派務,傳藝弟子。

  哪知,就在雲陽子接掌門戶的翌年冬天,師妹陳淑媛不辭而別。

  久戀情人,未留片紙隻字,飄然離去,雲陽子自是萬分傷心!

  當初他們三人學藝時,雖然是在大佛寺霞餐禪師門下,但並未入身空門,如今麗人已去,不但合藉雙修已經無望,就是一片純情愛意,也成過眼雲煙,雲陽子在極度悲憤之下,乃削髮為僧,正式入身空門,想藉青燈古佛,及教育自己門徒,緩緩療愈自己一片破碎心靈。

  孰料,情愛二字,微妙已極,雲陽子所想的恰好事與願違,出於他思念淑媛過度,漸漸成疾,就在陳淑媛下山兩年,將天童找著,回到大佛寺的那天晚上,雲陽子溘然長逝。

  雲陽子的死,完全是天童與淑媛二人促成,是以,兩個人的心裡,都有著很深的隱痛!

  有一個明月朗照的深秋之夜,陳淑媛懷著愧疚的心情,緩緩走至寺後二師兄的墓前,俯墓淒哭,懺悔了一頓,然後回至寺中靜室,連夜寫完一封長長的書信,留給大師兄,自己又二次離開大佛寺。

  天童展閱師妹留書後,自是痛心疾首,苦淒萬分,自己也就和二師弟一樣,稟明祖師,削去長髮,從此身入佛門,一心教育弟子,掌理派務。

  後來,雖然在摯友醉僧周天時口中得悉師妹陳淑媛已削髮為尼,並在五台山采金谷建白雲庵,收徒傳藝,由於她心藏隱痛,很少和人說話,江湖同道,送她一個綽號叫冰面女尼,但他卻從未去見她一次。

  直到五年前,自己訪友黔西苗區,在偶然的場合中,與一別十餘年的師妹見面。

  當時兩個人都只有以滿眶熱淚,及隱痛深深的目光,相對注視,好像一切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黔西分手後匆匆又是五年,直到一月前,冰面女尼為了欲伏誅為害一方的妖蛇,才修書一封,命弟子送往大佛寺,祈大師兄來采金谷助一臂之力,誰又會想到,妖孽雖除,卻又替大弟子妙空帶來了一段情債!

  她為了不想使愛徒重踏自己情孽覆轍,故藍劍虹在白雲庵療毒的三天中,特派四弟子妙性日夜守在劍虹房中,明是伺候劍虹,實則是在防著妙空,不讓她接近藍小俠。

  冰面女尼想的出神,卓立靜室,久久不動,這樣可就苦壞了藍劍虹和妙性二人,兩人一直垂手站著,既不敢說話,更不敢動一下。

  最後,還是姓性鼓足勇氣,輕輕的叫了一聲:「恩師!」

  冰面女尼這才從往今之事的浸沉中,清醒過來,見藍劍虹和自己徒兒妙性二人,仍垂手肅立自己面前,淡淡一笑,道:「前天夜晚,事起倉促,未及請問小旌主來五台山有何貴幹,如今可否見告,關於誅伏妖蛇。我們應該感謝小施主相助之情才是。」

  藍劍虹聞言。忙拱手一禮,道:「晚輩身中妖毒,生命也臻絕境,蒙仙尼以靈物冰蟾吸毒,又贈服仙丹,使晚輩能再生人間,這真正是,恩同天大,德比海深,仙尼若這樣說,真使晚輩萬j分難安!」

  接著,將自己的出身,及奉母親面諭,來五台山晉謁天童禪師求助一臂之力,報親仇,挽世劫的事情,省煩擇簡的說了一遍。

  只聽得冰面女尼不住點頭,直等藍劍虹的話說完,她才哦了一聲!道:「原來這樣。」

  冰面女尼,見藍劍虹不但武功造詣頗深,且由他所說的這篇話中,已知他是個忠孝俠義之輩,何況又長得神俊人間,是此,敬慕之心,也就油然而生。

  隨之雙目露出慈光,面色也變得溫和,望著劍虹微微笑道:「小施主美質異才,難得之至,將來不但能手刃親仇,盡人子之道,且可盡掃群魔,為當今武林中放一異彩。」

  藍劍虹並未因女尼一席讚譽他的話,覺得悖傲,顯出自負之色,仍舊謙遜有禮的同女尼躬身一揖,道:「蒙仙尼誇譽,實不敢當,且自覺愧深,晚輩學藝不精,又初歷江湖,今後尚祈仙尼時賜指教:」

  冰面女尼又微微一笑道:「談指教卻不敢當,今後有什麼事情,一同參究倒是可以,好在天童禪師,是我師兄,以後尚有見面機會。」

  話至此突頓,秀眉微皺了一下,又道:「不過,師兄在昨夜已離寒庵,回天龍峰大佛寺去了。」

  藍劍虹也皺眉接道:「既然這樣晚輩當立即趕往大佛寺,不過此去大佛寺應如何走法?尚祈仙尼指示,以免行錯路程,多誤時間。」

  冰面女尼見劍虹立時就要動身,因夜已深,倒是有些不忍,急道:「此去天龍峰,向西北走,尚有百里路程,如今夜已深沉,小施主在寒庵再委曲一晚,明天啟程不遲。」

  藍劍虹略一沉思,然後說道:「這祥又要打擾仙尼了。」

  就在這時,冰面女尼的最小女弟子妙覺,端進來三樣素菜,兩大碗米飯,放在房中八仙桌上。

  冰面女尼笑道:「小施主,你已經三天未進水米,想早已餓了,荒谷小庵,兩樣素菜,不成敬意,望勿客套,請吃吧!」

  說完話,又對藍劍虹慈和的微微一笑,隨著向妙性、妙覺一使眼色,師徒三人,同時退出靜室。

  三天未進滴水粒米的藍劍虹,先還未感到飢餓,如今見桌上擺著幾碗熱氣騰騰的飯菜,這才突覺得,肚子確實是已經很餓了,隨坐下去,將飯菜毫不客氣的吃得精光,盤碗如洗。

  不一會兒,妙性送進來一杯香茗,小姑娘又和劍虹閒聊了一會,才收去碗筷,退出靜室。

  藍小俠端起香茶,喝了兩口,走至窗前,用手輕輕推開兩扇油紙窗門,只見藍空若洗,萬里無雲,一輪皎潔明月,朗照頂空,荒山樹木,像是蓋上一層銀霜,他正在仰望蒼空皓月出神。

  忽聞冰面女尼,在和人說話,聲音由近而遠,藍劍虹微微一怔,忙將頭伸出窗外一望,月光下見女尼正伴著一個身著俗裝的老人,穿過前殿院地,往庵門走去,像是在躬親送客。

  藍劍虹注神向那老者一望,見那老者正是九陰毒爪卓天龍。

  三天前的晚上,劍虹見仙鶴玉奴由庵院中飛出,協同伏誅妖蛇,已知此靈禽為冰面女尼所畜養,那麼九陰毒爪卓天龍在陰風老怪洪桐的茅屋前,身中妖蛇奇毒,倒地昏死之後。被仙鶴玉奴救走,自是已將他救來了采金谷白雲庵中。

  但藍小俠天性忠厚,自陰風老怪洪桐,將百毒教的隱密告訴他,並要他僅守秘密之後,他真的就將洪桐所說的一切,全隱在心中,不向人言。

  是以,他適才向冰面女尼言明自己的出身,來五台山何事的那席話中,也就未提及洪桐身中蛇毒熔屍慘死,及仙鶴玉奴所救回來的人,乃是百毒教的九陰毒爪卓天龍!……

  等冰面女尼送走卓天龍,回庵之後,他也就只好關上窗門,息燈入睡。

  第二天,天剛破曉,藍劍虹即起身下床,梳冼完畢,背起行囊,正要去向女尼謝別。

  忽見靜室門外,走進來妙性,手捧細點,向劍虹微微淺笑。

  藍劍虹望著她手上捧著的點心,笑道:「蒙盛情招待,藍劍虹實在有點過意不去。」

  妙性秀目轉珠,又是淺淺一笑道:「粗糙點心,味如嚼臘,還用得著這樣客氣,請快吃吧!」

  說話中將點心放在桌上,嬌立一旁,也不出去。

  藍劍虹恭敬不如從命,遂坐下,忽又道:「小師太,也請吃一點吧?」

  妙性笑著搖搖頭,道:「我已吃過,快別客套啦,吃吧!」

  藍劍虹吃完點心,隨妙性出了靜室,往後殿走去,見冰面女尼正坐在佛像左側太師椅上,面容肅穆,妙空,妙慧,妙覺三位女弟子,一字排開,垂手侍立女尼身後,三人一見劍虹,忙各自雙手合十當胸,俯首垂目,狀極莊嚴,使藍小俠不由得心頭一震。

  登時腳步緩下,慢慢的走近女尼,然後拜倒地下,道:「晚輩藍劍虹,謝別仙尼。」

  冰面女尼臉未改色,冷冷答道:「多謝你援手,伏誅妖蛇,老尼深為感激,但願你此行一路平安!」話聲中,雙手將劍虹扶起。

  藍劍虹隨著女尼一扶之力,站起身子,一眼瞥見妙空神色淒傷,雙日蘊淚,嘴唇微抖,像是在強忍著滿腹辛酸,想哭,又不敢哭出來。

  女尼自己也是面現淒色,垂目不語,這師徒二人的神情,使藍劍虹頗為驚異,不禁凜然生懼,但又不敢問什麼?只好緩緩轉身向殿外走去。

  走約十步,忽聞冰面女尼淒聲,道:「妙性,你送藍施主庵外。」

  妙性領命走了過來,藍劍虹回身正要說:不敢當!話未出口,目光所及,已不見了冰面女尼,妙空、妙慧,妙覺師徒三人,心中正感疑惑。

  忽聞妙性低聲道:「她們已回靜室,你走吧!」

  藍劍虹目露感傷的點點頭,一轉身,穿過殿側月門,經前殿,逕往庵門走去。

  妙性跟在身後,一近庵門,忙追上兩步,雙手打開兩扇鐵葉庵門,讓藍劍虹先自出去。

  藍劍虹剛跨出門外,陡覺身後人影一晃,猛轉身,見妙性依然在自己身後,只是她手中多了一個布包,包中何物?劍虹自然無從知曉。

  他只是以一雙驚疑的目光,盯在妙性臉上。

  妙性已然看出他為何驚惑,忙笑道:「走吧!出去我再告訴你。」

  藍劍虹只好依言轉身,向巨松挾持的甬道走去,經過密林,藍小俠突然想起那晚所誅嬌蛇,和自己刺入蛇眼中的兩柄寶劍。

  忙道:「小師太,前夜我們所誅妖蛇哪裡去了,還有我的寶劍,是否從妖蛇眼睛中拔出來。」

  妙性答道:「妖蛇屍身,家師已命淋以桐油,將那孽畜燒化,至於那兩柄劍,說也奇怪,我們幾人,怎麼樣也無法將它拔出來,恩師一怒之下,命連蛇屍一併燒去,想是被烈火燒熔啦。」

  說話中。二人已走完甬道,來至谷低上峰小徑,妙性突然停住身子,笑道:「恕我不能遠送施主!」

  話至此突頓,雙手捧著布包。秀日注視著劍虹俊面,繼道:「此去天龍峰大佛寺,要走兩三天人跡全無的奇險山路,這包乾糧是妙空姊姊特為施主所備,以資在路上充飢,請收下吧!」

  藍劍虹一聽這布包中,是妙空為他所備的乾糧,不僅心鼻一酸,俊目登時現淚,雙手接過一包乾糧,淒然說道:「請轉告令師姊,這番高情厚意,藍某人粉身難忘!小師太請回庵吧!」

  說完話一聲長歎,似有萬千感慨,雙手抱拳,向妙性一拱,隨轉身大踏步,向前走去。

  妙性躍上路旁一個巨石上,呆望著藍劍虹身影走出深谷,在層層如屏的峰巒中消失,才仰望蒼天,淒然的長長歎了口氣,跳下巨石,回到庵中,這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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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崆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