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條羊

  四月十二日,晨。

  平常這時候,樊雲山已做完了他的"功課",從丹室出來吃早飯了。

  今天他比平常遲一點,因為今天一早就有個他預想不到的客人來,跟他談了很久,說了些讓他覺得心煩的話。

  這值分舵裡居然有奸細,居然連趙簡的兒子都知道了。

  他主持這分舵已多年,現在居然要一個年輕小伙子來告訴這件事,而且還教他應該怎麼做,這使得他很不滿意。

  他對年輕人一向沒有好感,他一向認為年輕人辦事不牢,沒有一個可靠。

  一這也許只不遇因為他自己已經不再年輕,雖然這一點他是絕不肯承認的。

  他對趙無忌當然還是很客氣,直送到大門外,才入丹室。

  丹室就是他煉丹的地方,也是完全屬於他自己的小天地,沒有得到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煉丹不是煉金。

  雖然有些人認為煉丹也和煉金一樣荒謬,他並不在乎。

  煉丹就是"燒汞",也呻做"服石",是件高雅而神奇的事,非常非常高雅,非常非常神奇,那些俗人們當然不會懂。

  只有像劉安那樣的貴族,韓愈那樣的高士,才懂得其中的奧妙和學問。

  他通常都在他的"半山軒"裡吃早飯,通常都是紅薇和紫蘭去伺候他。

  紅薇和紫蘭雖然年輕,卻很規矩亡可是今天他遠遠就聽見了她們的笑聲,其中居然還有男人的聲音。

  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到樊大爺的的私室去,踉他的丫頭調笑?

  他用不著看,就知道一定是丁棄。

  因為誰都知道丁棄是他的好朋友,只有丁棄才可以在他家裡穿堂入戶,自由出入,甚至還可以吃他的早飯。

  他進去的時候,丁棄已經把廚房特地為他準備的燕窩雞湯吃了一半,正在跟他兩個年輕又漂亮的丫頭說笑話。

  如果別人敢這麼樣做,樊雲山說不定會打斷他的腿。

  丁棄卻是例外。

  他們不但是好朋友,也是好夥伴。

  看見他進來,丁棄就大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也吃人間煙火的而且居然吃得這麼好。"樊雲山也笑了:"學道的人也是人,也一樣要吃飯的。"丁棄笑迫:"我以前還認為你只要吃點石頭就行了。"樊雲山沒有再接下去,雖然是好朋友,也不能拿他"煉丹"這件來開玩笑。

  這件事是絕對神聖不可侵犯的。

  幸好丁棄已改變話題,忽然問道:"趙公子是不是也到這裡來過"樊雲山道:"他來過。"

  丁棄道:"你也已知道那件事?"

  樊雲山點頭。

  他當然應該知道,至少他也是這裡的舵主之一。

  丁棄笑道:"我到這裡來,倒不是為了要來喝你的雞湯的。"樊雲山道:"你現在就要去等待那個人干."

  丁棄道:"你不去?"

  樊雲山道:"我還得等等,莫忘記我也要吃飯的。"丁棄笑了:"好,你吃飯我先去。"

  樊雲山也覺得很好笑,現在同仁堂和鹵店根本還沒有開門,那個人就算來了,也沒地方去買陳皮當歸,牛肉燒雞。

  年輕人做事總是難免沉不住氣,年輕人的眼睛也太不老實。

  他忽然發現又應該替紅薇和紫蘭做幾件新衣裳穿了。

  去年做的衣裳,現在她們已穿得太緊,連一些不該露出來的地方,都被繃得露了出來。

  一這當然不是因為衣服縮小了,而是因為她們最近忽然變得成熟了起來,男人看見她們的時侯,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丁棄是個男人。

  他的眼睛實在不能算很老賈。

  他已走出門,忽然又回頭,道:"我發現學道的人非但可以吃飯而且還有個好處。"樊雲山道:"什麼好處?"

  丁棄道:"學道的人隨便幹什麼,都不會有說話,如果我也你一樣,幾個年輕的小姑娘來伺候我,別人就要說我是個色狼了。"他大笑著走出去。

  樊雲山本來也在笑,可是一看到丁棄走出去他的笑容就不見了他寅在受不了這個年輕人的狂妄和無禮。

  雖然他們的地位一樣,他的資格總比較老批二丁棄至少總應該對尊敬一點。

  不幸的是,丁棄這個人竟似乎從來都不懂"貌"這兩個字是什意思。

  現在他終於開始吃他的早飯了。

  紅薇和紫蘭,一直站在他旁邊,看著他,紅著臉偷偷的笑。

  他當然憧得她們的意思。

  一個發展良好,身體健康的女孩子,剛剛嘗到"那種事"的滋味後,總是特別有興趣的何況他自從"服石"之後,不但需要特別強烈,而且變得特別勇猛,甚至此他新婚時更勇猛,絕對可以滿足任何女人的需要。

  每天吃過早飯之後,他通常都會帶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到他的丹室去,傳授給她們一點神仙的快樂。

  現在她們好像已經有點等不及了。

  樊雲山慢慢的放下筷了,站起來,走向他的丹室。

  日一這次從丹室出來的時候,他雖然顯得有點疲倦,心情卻好了很多,甚至連丁棄的無禮,也孌得沒有那麼討厭了。

  享受過一番"神仙的樂趣"之後,無論誰都會變得此較輕鬆愉快,寬攘大度。

  現在他只需要一壺好茶,最好當然是一壺福建武夷山的鐵觀音。

  他立刻想到了"武夷春"

  "武夷春"是家茶館。

  一這家茶館是福建人開的,福建人都講究喝茶,都喜歡喝鐵觀音。

  一這家茶館的鐵觀音,據說真是產在武夷絕頂,派人用快馬運來的。

  一這家茶館在采芝隔壁。

  采芝是家很有名的糕餅茶食,就在同仁堂老藥隔壁,王胖子開的那家鹵店對面。

  所以樊雲山今天如果不到武夷春來喝茶,那才真的是怪事。

  世界上的怪事絕不會太多,所以他來了,茶館裡的人認得樊大爺的人當然不少,知道他是大風堂舵主的人卻沒有幾個。

  如果他常常仗著大風堂的威名在外面招搖,現咋柄巨經是個死人。

  丁棄一定也來了,一定就在附近,他沒右看見丁棄,卻看見了小狗子。

  小狗子不是狗,是人。

  雖然大家都把他當作狗一樣呼來叱去,他畢竟還是個人.他是高昇客棧十一個店小二里面,做事做得最多,錢拿得最少的一個。

  現在也不知是那位客人,又呻他到王胖子的滷菜店來買鹵了。

  樊雲山知道這個趙公子就住在高昇客棧,還帶著個穿著大紅裙子的大姑娘。

  一逅位趙公子原來也是個風流人物。

  小狗子提著畿色滷菜回去了。

  一個頁橘子的小販,挑著搪子走過胖子的滷菜店門口。

  王胖子出來買了畿斤橘子給他的女吃。

  他的女兒並不胖,因為她只喜歡吃子,不喜歡吃肉。

  王胖子是這個頁橘子小販的老主顧頁橘子的小販走得累了,又累又渴就走到茶館裡來,找茶館裡的夥計,討碗茶喝。

  茶當然不能白喝。

  他用兩個橘子換了一壺茶喝。

  茶館裡的夥計把橘子收到後面,分了一個給掌櫃的小兒子,就提了個大水壺出來替客人沖水樊大爺是老客人,也是好客人,他當然要特別巴結。

  他第一個就來替樊大爺沖水,還特地帶了個熱手巾把子來。

  樊雲山覺得很滿意。

  他喜歡別人的恭維奉承,所以他的小賬總是給的特別多些。

  夥計千恩萬謝的走了,他打開這把熱手巾,裡面就有樣東西掉下來,落人他的手心裡,好像是個捲起來的紙條。

  茶喝得太多,當然難免要去方便方便。所以又喝了幾茶之後,他就站了起來,到後面去方便了。

  一逅些都是很正常的。

  一這些事無論被誰看見,都絕不會覺得有一點可疑的。

  就算被一個疑心病最大的老太婆看見,也絕不會想到,就在這件事進行之中,已經有一件很重要的消息,從住在高昇客棧裡一個穿著紅裙的大姑娘那裡,傳到了樊雲山手裡。

  唐玉現在穿的已經不是紅裙子了。

  現在他穿的是一套趙無忌的衣裳,青鞋、白,藍衫質料剪裁雖然很好,卻絕不會讓人覺得刺眼。

  趙家並不是暴發戶,無忌一向很懂得穿衣服一這一點唐玉都不能不認。

  唐玉從來不會喜歡一個快要死在他手裡的人可是他然有點喜歡趙笆他覺得趙無忌這個人很奇怪,有時候看起來然很笨其賈卻很聰明有時侯看起來雖然很聰明,卻偏偏又很笨。

  唐玉決定替他買口上好的棺材,叫樊雲山把的身、回和風山莊去他們畢竟是"朋友""我要買四兩燒雞,四兩牛肉。"

  唐玉用極道地的官話告訴王胖子:"一分也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到同仁堂去買陳皮和當歸的時候,他已看到坐在武夷春喝茶的樊雲山。

  一這個一向循規蹈矩,做事一絲不荀,從來都沒有出過一點差錯的人,居然會是個"奸細",賈在是誰都想不到的事。

  他們的對象本來是丁棄,但是唐缺卻堅決認為樊雲山絕對此丁棄容易打動。

  唐缺的理由是;像樊雲山這種人,對丁棄那種不拘小節的年輕人一定很不滿。

  一這地方本來是樊雲山一個人的地盤,現在大風堂又派了個丁棄這樣的年輕人來,而地位居然跟他完全平等,無論他要做什麼事,都不能不跟這毛頭小伙子去商量,這對一個已經習慣做老大的人來說,也是件不可忍受的事。

  唐缺對煉丹居然也有研究

  他知道煉丹是件極奢侈的事,也知道過丹之後,不但性情會因身體的燥熱而改變,連性慾都會變得極亢奮。

  這也正是一些"有道之士",為什麼會冒險去煉丹的原因。

  所以唐缺認為:如果我們能提供給樊雲山一點煉丹昀靈藥和秘訣,把畿個隨時可以讓他散熱"的女孩子送給他,而且保證一定會替他教訓教訓丁棄,他一定什麼事都會肯做的。

  後來的事穴,果然證明他的看法完全正確。

  唐缺看人的眼光確宜有獨到之處,這一點連唐玉都不能不佩服。

  唐玉也看見了丁棄。

  丁棄宜在可以算是個很好看的年輕人,只可惜太"隨便"了一點,看起來簡直有點像是個井中的混混兒。

  在四月天,他身上居然就穿起夏布袍子,把右面一隻空的衣袖束在一根用青布做的腰帶裡,亂蓬蓬的頭髮顯然也有好幾天沒梳過。

  他甚至還把他那柄斷劍插在腰帶上,連劍鞘都沒有配一個。

  一向非常講究穿衣服的樊雲山,對他這副樣子當然看不順眼。

  只要一看見他,樊雲山就會覺得全身都很不舒服。

  四兩牛肉,四兩燒雞都已經切好了,用油紙打成了小包。

  唐玉用左手提著陳皮和燒雞,用右手提著當歸和牛肉,走過了長街,開始往左轉。

  他相信樊雲山一定已接到了他要小狗子送出來的消息。

  為了避嫌疑,他一直都陪著趙無忌待在房裡,只不過關照小狗子去打掃他那間客房,監督著小狗子把痰盂倒了出去。

  趙無忌一定絕不會想到,小狗子也早就被他們買通了。

  只要一個人對自己的生活覺得不滿意,你就有機會收買他的。

  一逅是唐缺的理論。

  唐玉發覺唐缺的理論總是很有道理。

  桑樹林已經在望。

  唐王相信樊雲山當然絕不會想"他滅口",但是他們也絕不會先出手對付丁棄。

  趙無忌當然會在暗中監視他們。

  所以他們現在唯一的問題是,要麼樣才能讓丁棄出手來對付他!

  只要丁棄一出手,他就是奸紐了,隨便他怎麼否認都沒有用的。

  就算他們不殺他,趙無忌也絕不饒他。

  唐玉微笑。

  他已經有把握要丁棄出手。

  為了保護他這個"非常重要的人",丁棄和樊雲山都跟著他走了過來。

  丁棄不是奸細。

  丁棄當然已開始在懷疑樊雲山。

  如果這個"重要的人"和樊雲山之間有勾結,他交給趙無忌那個名字,當然就不會是真的奸細的名字。

  如果他交出來的名字是丁棄,丁棄也沒法辯白。

  丁棄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只要發覺這個"重要的人"和樊雲山之間的情況有一點不對,一定就會出手。

  這其中的關看來雖很複雜,其實卻像"一加一等於二"同樣簡單。

  所以唐王忽然轉過頭去,看著樊雲山笑了笑,好像是要他放心?

  "我交給趙無忌的名字,絕對不會是你。"※四。叭天氣晴和,陽光明朗。

  丁棄也許有很多不太好的毛病,眼睛卻連一點毛病都沒有,在這麼好的天氣裡,連一里外的麻雀是公的,還是母的,他都能看得出。

  一逅也許是他自己次牛,可是唐玉這樣笑,他總不會看不見。

  他轉過頭,就看見樊雲山也在笑,他忍不住問:"你認得這個人干."樊雲山搖了搖頭。

  丁棄說道:"看起來,他卻好像認得你?"

  樊雲山還在笑,雖然沒有承認,但是也不再否認。

  他並不怕被丁棄看出他們之間的秘密,他本來就想要誘丁棄出手。

  想不到的是,丁棄的出手遠比他意料中快得多。

  他的笑容還沒有消失,丁棄的掌緣已猛切在他左頸後的大血管上。

  唐玉剛想把左手提著的陳皮和燒雞掛上樹枝,樊雲山已倒了下去。

  他知道丁棄會出手的,可是他也想不到樊雲山竟會被丁棄一擊而倒。

  一這一擊不但迅速準確,最可怕的是,出手之前,完全沒有一點警兆。

  既然已決定攻擊,他就絕不再猶疑,絕不讓對力有一點預防準備。

  唐玉忽然發覺自己以前一直低估了他,這個人實在此別人想像中更危險。

  丁棄居然還沒有撲過來,還站得遠遠的,用一雙鷹一般的眼睛盯著他。

  唐玉慢慢的把陳皮和燒雞掛上樹枝,才回過頭:"你就是獨臂神鷹。"丁棄道:"我就是。"

  唐玉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丁棄道:"我知道。"

  唐玉道:"你也知道我有樣東西要交給趙無忌?"丁棄道:"我知道。"

  唐玉道:"你不想讓我交給他。"

  丁棄道:"我不想。"

  唐玉道:"你想把我殺了滅口?"

  丁棄並不否認。

  唐玉歎了口氣,重重的把右手提著的當歸和牛肉,丟在地上,說道:"那你就動手吧。"丁棄道:"你為什麼不動手?"他冷笑,"既然你是唐家的人,為什麼還不把你們的獨門暗器拿出來?"唐玉明白了。

  丁棄不敢逼近來,只不過因為怕他的暗器一這個"重要的人"既然是從唐家來的,身上當然帶著有唐家的獨門暗器。

  唐玉本來就是唐家的人,本來就帶著唐家的獨門暗器。

  如果他把他的暗器使出來,就算有十個丁棄,也一樣要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可惜他不能拿出來。

  因為他已經看見了趙無忌。

  趙無忌是從一棵粗大的桑樹後出現的,現在已逼近丁棄。

  他的動作並不快,卻極謹慎,絕沒有發出一點讓丁棄警覺的聲音。

  丁棄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在唐玉身上。

  面對著一個身上很可能帶著唐家獨門暗器的人,天下間絕沒有任何人敢疏忽大意亡唐玉忽然歎了口氣,道:"可惜。"丁棄道:"為什麼可惜?"

  唐玉道:"現在你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個活靶子,如果唐家真的有人在這裡,就算是個三歲小孩也可以把你打出七八個透明窟窿來。"他又歎了口氣,說道:"只可惜我身上連一樣暗器都沒有,我根本就不是唐家的人。"丁棄的臉色變了,就像是一條忽然發現自己已落入虎的羊,不但鷲慌,而且恐懼。

  他想拔劍。

  他的手剛握住劍柄,無忌的鐵掌已猛切在他左頸後的大血管上,用的手法跟他剛才擊倒樊雲山時同樣迅速準確。

  唯一不同的是,無忌有兩隻手,另一隻手上還有把刀,短刀。

  三寸六分長的刀鋒,已完全刺入了丁棄的腰。

《白玉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