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虎口

  刀柄還在丁棄腰上,正是絕對致命的部位,刀鋒已完全看下見了。

  唐王抬起頭,吃鷲的看著趙無忌,他實在想不到趙無忌的出手會這麼狠。

  他看起來賈在不像這麼狠的人。

  左頸後的那一擊已經夠了,為什麼還要加上這一刀?

  趙無忌忽然說道:"我本來並不想殺他的。"

  他顯然已看出唐玉心裡在想什麼:"我也知道應該留下他的活口來。"唐玉道:"為什麼殺了他?"

  無忌道:"因為這個人太危險。"

  口一這一點唐玉也同意。

  無忌道:"要對付這種人,就絕不能給他反擊的機會。"唐玉道:"因為他也絕不會給你反擊的機會。"無忌道:"如果他有兩隻手,他一定也會再給樊雲山一刀。"幸好丁棄只有一隻手。

  樊雲山的胸膛彷彿還有起伏,彷彿還有呼吸,卻不如他心是不是還在跳午.無忌彎下腰,把他的身子扳過來,把耳朵貼上他的胸膛希望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唐玉在看著無忌。

  無忌的背對著他,距離他還不到三尺。

  一這才真是個最好的靶子,連三歲的小孩都不會打不中子。

  唐玉的手縮入了衣袖。

  現在他是男裝,當然不能再把那根金釵插在頭髮上。

  他把那恨金釵插在衣袖裡。

  他的手縮進去,就捏住了金釵,只要他指尖一用力頭裡的油蠟就會流出來,保護他的手,他就可以把釵頭扭斷.他手裡立刻就有一滿把毒砂,唐家威鎮天下的五毒斷魂砂。

  只要他將這把毒砂出去,就算他是閉著眼睛出去的,無忌都死定了。

  幸好他這把毒砂並沒有出去,因為他還沒有忘記財神。

  現在他心目中最大的一條羊已經不是趙無忌,而是財神。

  只是趙無忌才能把這條羊送入他的虎口。

  財神還沒有來,他怎麼能死?

  唐玉的手又慢慢的從衣袖伸了出來,反正財神已經快來了,趙無忌已經在他掌握之中。

  他一點都不急,只不過覺得有種奇異的渴望和衝動,就好像一個貪歡的寡婦,在渴望著男人的擁抱。

  樊雲山的心還在跳,本來跳得很慢,很微弱,現在已漸漸恢復正常。

  他甚至已經可以站起來。

  看見了丁棄,他還是顯得很悲傷,黯然道:"他是個聰明人,只可惜太聰明了些,如果他笨一點,也許就不會落得這種下場。"

  一這是句很有哲理的話,無忌卻不想跟他討論人生的哲學。

  無忌道:"他是個奸細。"

  樊雲山道:"我知道。"

  無忌道:"他想殺你,如果他活著,非殺了你不可。"樊雲山道:"我知道。"

  無忌道:"可是他已經死了。"

  樊雲山道:"既然他已經死了,不管他生前做錯過什麼事,都可以一筆勾消,我一定會好好料理他的後事。"無忌微笑,拍著他的肩,道:"你記不記得我們今天晚上還有個約會?"樊雲山道:"我不會忘。"

  無忌道:"也記得我們約的是誰"

  樊雲山道:"財神!"

  無忌道:"他的行蹤一向不願讓太多人知道,這次很可能也是一個人來。"樊雲山道:"我懂。"

  無忌道:"所以他的安全,我們一定要負責。"樊雲山道:"我一定會盡量調動本門弟兄中的好手保護他,但是無忌道:"但是你還不知道我們約好在什麼地方見面?"樊雲山道:"是的。"

  無忌道:"其實,你應該可以想得到的。"

  他笑了笑,又道:"財神通常都在什麼地方?"樊雲山立刻明白了:"財神通常都在財神廟。"唐玉一直在注意著無忌。

  他發現無忌跟樊雲山說話時,已經帶著命令的味道,樊雲山居然也看作理所應當的事。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做首腦的材料,趙無忌好像就是這種人。

  幸好他已經快死了,而且死定了。

  唐玉看著他的時候,已經好像是在看著個死人。

  無忌道:"走,我們現在就到財神廟去。"

  唐玉道:"我們?".他盡量壓制著心裡的興奮,道:"我也去?"無忌微笑道:"難道你不想去見見財神?"

  唐玉也笑了:"有沒有人不想去見財神的?"

  無忌道:"沒有。"

  唐玉笑得更愉快,道:"我可以保證連一個都沒有,不但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每個人都想見到財神,所以每個地方都有財神廟。

  據說天上地下所有的錢財,都歸財神掌管,無論誰只要能見到財神,都會發大財的。

  奇怪的是,財神卻偏偏好像是個很窮的神,甚至此那位終年為衣食奔波,在"陳蔡之間"畿乎連飯都沒得吃的孔老夫子都窮!

  孔廟通常都是金碧輝煌,莊嚴雄偉的大廟。

  財神廟卻通常都是個很窮的廟,又窮又破又小。

  ——這實在是個諷刺,很好的諷刺。

  因為它至少使人明白了一點,錢財雖然可愛,卻並不值得受人尊敬。

  一這個地方的財神廟也一樣,又窮又破又小,那位長著張黑臉,跨著匹黑虎的財神像,金漆都已剝落,衣服上都好像打著補釘。

  "有件事我始終不懂,"唐玉四面打量著,接道:"為什麼財神看起來總是這麼窮?"一這問題他只不過是隨便說出來的,並沒有希望得到答案。

  無忌笑了笑道:"如果你看見真正有錢的人,你就會懂了。"唐玉又問道:"為什麼?"

  無忌道:"那些人的錢雖然多得連數都數不清,自己卻還是視錢如命,穿的衣服上打滿補釘,吃的是鹹菜乾和泡飯,身上掛滿了鎢匙。"唐玉道:"他的身上為什麼要掛滿了匙亍?"

  無忌道:"因為他們生怕別人揩油,連柴米油鹽都要鎖在櫃子裡,有些人的內衣褲穿得發臭了還不肯洗。"唐玉又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無忌微笑道:"因為衣服洗多了會破的。"

  唐玉也笑了:"難道財神也會像他們這樣,把一個錢看得比門板遠大,"無忌道:"不是視錢如命的人,怎麼能做財神!"現在已是黃昏。

  他們剛吃過一頓很舒服的飯,在春天溫暖的陽下,慢慢的逛到這裡來。

  他們的心情都很愉快。

  無忌道:"如果我是財神,就絕不會花幾兩,子去吃頓飯。"唐玉笑道:"因為財神是不能亂花錢的。"

  無忌道:"絕對不能。"

  唐玉歎了口氣,道:"幸好我們都不是財神。"無忌道:"可是你很快就要見到一個財神了,一個活財神。"唐王道:"今天他一定會來"

  無忌道:"一定。"

  唐玉穴在很想告訴趙無忌一這個財神,就是你的瘟神,只要他一來,你就要送命。

  他賈在很想看看趙無忌發現真相時的表情。

  樊雲山已經來了。

  他的臉色,並不太好,丁棄在他脖子後面的那一擊,直到現在,還是讓他覺得很不好受,但卻絕對沒有影響到他做事的效率。

  "我已經把本門弟兄的高手,全部調到這裡來,現在這條路上都已有我們的人防守。"無忌對他的辦事能力很滿意,唐玉更滿意。

  樊雲山調來的人手,當然鄱是他們自己的人,那其中很有幾個好手。

  現在趙無忌已經在他們的包圍中,他根本用不著再等機會,就憑他和樊雲山兩個人,已足夠要他的命!

  何況他身上還有那個荷包荷包上的牡丹,牡丹的花心。

  只要一想到那種暗器的威力,他就會變得像是個孩子般興奮激動,幾乎忍不住要伸手進去摸一摸。

  但是他一定要忍住。

  無忌又在問道:"在外面防守的兄弟們,是不是都已經知道了我們要等待的人是誰?"樊雲山道:"我只告訴他們,除了一個穿黑披風,提紅燈籠的人之外,無論誰走到這條路上來都要把他擋回去。"他再三保證"除了他之外,絕沒有任何人能混進來。"一這不僅是在對無忌保證,也是在對唐玉保證。

  既然沒有任何人能混進來,當然也沒有人能來救趙無忌。

  現在他已完全孤立。

  唐玉在心裡歎了口氣,這計畫實在是無懈可擊,連他自己都覺得十分滿意。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樊雲山剛點起盞油燈,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彷彿蟬鳴般的吸竹聲。

  "財神來了,"

  一這位財神看起來既不窮,也不寒酸。

  他身材高大,頭髮灰白,臉色紅潤,看起來一表堂堂氣派極大,穿著也極考究,正是那種蛀論誰看見都會很信任的人。

  如果你有錢,你一定也會把錢存進他的錢莊裡去。

  但是無忌替他引見樊雲山和唐玉時,他的臉色卻很難看。

  無忌道:"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財神板著臉,冷冷道:"我是不是說過,除了你之外,我不見別人?"無忌道:"是的。"

  財神道:"他們是不是人如果他們是人,就請他們走。"無忌怔住。他想不到這位財神連一點面子都不給他,幸好樊雲山和唐玉都很知趣,都已經在"告辭"了。

  無忌更抱歉,很想說幾句讓他們聽了覺得比較舒服一點的話。

  唐玉已過來握住他的手,微笑道:"你什麼都不必說,因為我們是好朋友。"他真是個好朋友。

  他把無忌的手抓得好緊。

  無忌好像也覺得有點不對了,正想甩掉他的手,已有另一隻手猛切在他左頸後的大血管上。

  那當然是樊雲山的手。

  他倒下去的時候,正好看見財神怒喝著向唐玉撲了過去。

  但是他知道那是沒有用的。

  財神絕不是唐玉的敵手,連唐玉一招都擋不住。

  無忌再張開眼時,財神果然已經被人用繩子綁了起來亡他自己也當然被繩子綁住,而且還被點住了穴道,.,雲山已點了他的穴道亡看見他的眼睛張開,財神就在冷笑,道:"你這兩個好朋友,真是好朋友。"無忌歎了口氣,道:"只不過你剛才根本不必請他們出去的。"財神道:"為什麼干."

  無忌道:"因為他們根本不是人。"

  唐玉笑了,大笑。

  他笑得實在愉快極了:"我是個人,只可惜你永遠想不到我是什麼人。"無忌道:"哦"

  唐玉指著自己的鼻子,道:、.、,,,,,.無忌不說話了。

  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有什麼話好說。

  現在唐王總算看到了他的表情,他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唐玉一放開他的手去對付財神時,樊"我就是唐玉,就是你恨不得把他活活扼死的那個唐玉。"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有什麼表情?

  唐玉道:"我本來並不一定要殺你的,我也知道活人一定此死人有用。"無忌道:"現在,你為什麼要改變主意,"

  唐玉道:"因為有一個人告訴我,一定非把你殺了不可。"無忌道:"誰告訴你的。"

  唐玉道:"就是你自己。"

  他笑得更愉快:"你自己教給我,如果要對付一個很危險的人,就絕不能給他反擊的機會,你這個人剛好是個很危險的人,我這個人剛好很聽話。"無忌道:"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唐玉道:"因為我不想你做個糊塗鬼,我們總算是朋友。"一這隻老鼠既然已經被他抓住了,他為什麼要一下子就吞到肚子裡去?

  貓捉老鼠,本來就不一定是為了飢餓,而是為了這種樂趣。

  他正在享受這種樂趣:"本來說不定遠會有人來救你的,可惜你自己偏偏又要再三關照,除了這位財神之外,絕不許任何人來。"樊雲山道:"他不是關照我,而是命令我,就算是我的老子來了,也不能放進去。"他故意歎了口氣,又道:"恰巧我也是個很聽話的人。"唐玉也歎了口氣,道:"大風堂有了你這樣的人,真是他們的運氣。"他看看無忌:"可是不管怎麼樣,你總算對我不錯,你的後事,我一定也會呻樊雲山好好去辦的,你臨死之前還想什麼,只要告訴我,我說不定也會答應。"無忌沈默著,忽然道:"我只有一件事想問你。"唐玉道:"什麼事?"

  無忌緩緩道:"上空刃是不是在唐家堡"

  唐玉道:"是的。"

  他毫不考慮就說了出來,因為無忌已經等於是個死人。

  在一個死人面前,什麼事都不必隱瞞著的。

  唐玉道:"上官刃不但在唐家,而且很快就要變成唐家的人了。"無忌道:"為什麼?"

  唐玉道:"因為他很快就要入贅到我們唐家,做唐家的女婿。"無忌道:"你們為什麼要招他做女婿"

  唐玉道:"他是個很有用的人,只有他才能替我們帶路。"無忌道:"帶路"

  唐玉笑道:"這裡是大風堂的地盤,如果我們要到這裡來,是不是要找個帶路的人?"無忌道:"是的。"

  唐玉道:"你還能不能找到一個此上官刃更好的帶路人?"無忌道:"不能。"

  現在這件事好像已經應該結束了,財神已經進了廟,羊已入了虎口。

  奇怪的是,無忌居然又笑起來了。

  他笑得實在不像一條已經在虎口裡的羊。

  他笑得簡直有點像是隻老虎。

  他笑得簡直讓人分不清究竟是誰在虎口。

《白玉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