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疑雲重重(2)

  王風道:"我已經享用過了。"

  左面的中年人往亭中瞟一眼,道:"還有些剩餚,你何必這樣浪費。"王風道:"剩的我請你們享用,還有那兩個姑娘我也請來陪你們。"左面的中年人淡笑道:"你倒也懂得慷他人之慨。"右面的中年人旋即道:"只可惜我們早已塞飽肚子,我們也不想陪,只想伴著你。"王風冷笑道:"你們這豈非變成我的兩個跟班?""只要有錢賺,跟班不怕做。"

  "你們好像還不知道我是個窮光蛋,根本就請不起跟班。""錢銀方面你儘管放心,武三爺已替你付過了。""你們原來也不是武三爺的手下。"王風不由得沉吟起來,道:"這隻老狐狸自己手下不用,一再花錢找人來,莫非要保留實力,對付李大娘?"他霍地一招手,道:"我現在要到外面走一趟,你們都跟我來。"他說得響亮,兩個中年人卻動也不動,左面的冷笑一聲,道:"你坐在六角亭,我們是你的跟班;一出了亭子,可就不是了。"王風道:"那又是什麼?"

  "要命的殺手。"

  "要命?要誰的命?"

  "如果回到六角亭坐下,你們就不要我的命?"兩個中年人一齊點頭。

  王風歎了一口氣:"只可惜我現在非要出外走一趟不可。"左面那個中年人同樣歎了一口氣,道:"你一定要找死,我們也沒有辦法。"有面的那個亦歎道:"武三爺的銀子本來就不易賺的。"歎息聲中,兩個中年人的左右手都多了一支短劍。

  王風看在眼內,突然笑了起來:"你們也是用短劍?"左面的中年人奇怪地道:"用短劍有何不可?王風道:"我只是覺得太過於巧合,武三爺應該還沒有機會看見我出手,怎麼偏偏找來兩個用短劍的人來對付我?""你也是用短劍?"

  "比你們所用的還短。"王風短劍已在手,較之那兩個中年人所用的果然還短上半尺。

  兩個中年人的面色不覺微變。

  一寸短,一寸險,兵器用到那麼短的人,他的武功如不是極好,一定就悍不畏死。

  這兩種人無論哪一種都不易對付。

  左面那個中年人不由又歎了一口氣,道:"武三爺的銀子果然難賺得很。"右面的那個應聲笑道:"只希望他的武功並不太高。"左面那個道:"用那種短劍的人武功若是不好,就一定隨時準備拚命。"右面那個笑應道:"那倒不要緊,我們兄弟豈非亦隨時都準備與對手拼一個死活?"左面那個立時亦笑了起來。

  王風似乎就笑不出來。

  這次到他歎了一口氣。

  武三爺未免為他設想得大過周到,非獨替他找來了兩個用短劍的對手,而且都是不要命的角色。

  這兩人證明給他看。

  他舉步,才一步跨出,兩個中年人的身子便飛起,怒潮一樣向他飛撲而來。

  四支短劍左右刺向王風的要害,他們本身的要害都完全不顧。

  他們跟王風簡至就像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弟子。

  碰上這種不要命的對手,王風不拚命也不成。

  他的身子亦飛起,箭一樣射向左面那個中年人。

  的確箭一樣迅速。

  那個中年人身子凌空未下,王風便射入了他腹中。

  一聲厲吼凌空暴響,那個中年人平刺而出的兩支短劍陡轉,倒插而下。

  他只求殺敵,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只可惜他雖然敢拚命,反應卻不夠敏捷,雙劍還未刺下,王風短劍已刺入了他的小腹。

  劍直沒入柄,劍愕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那一撞之力亦是不小,他整個身子颯地倒飛,劍鋒從他的小腹退出,王風的人亦因那一撞而倒退,直瀉落地。

  那雙短劍幾乎同時從王風的肩頭刺過。

  另一雙短劍亦幾乎同時交錯飛過了王風的頭頂。

  在王風射向右面那個中年人之時,右面那個中年人的身子已凌空扭轉,飛魚般追逐。

  若不是那一撞之力恰到好處,王風這一拼,一條命恐怕已拼掉一半。

  他的身影又展,斜刺裡飄飛。

  右面那個中年人的身子凌空,競還能再一次扭轉,一雙短劍,一變再變,往王鳳的當頭刺下。

  王風的身影,卻已飄去,彷彿就早知有這一著。

  飄去又飄回,那個中年人雙劍落空,身影便落地,才落地,王風已在他身旁。

  他耳聽風聲,來不及回頭,右手的短劍就從左脅下刺出,整個身子就勢猛打了一個旋子,左手的短劍隨著這一旋亦刺了出去。

  王風的短劍即使已刺在他的要言之上,他的兩劍也應該有一劍刺入王風的胸膛。

  王風卻沒有用劍,他的腳,偏身一腳踢向那個中年人的腰腹。

  那個中年人的兩劍立時又刺空,人卻被王鳳那一腳踢的飛上了半空,飛附在一棵芭蕉樹上。

  整棵芭蕉樹都給壓塌,他的人夾在芭蕉葉中,動也不動。

  一柄劍正插在他的心房之上,是他左手的短劍。

  他落在芭蕉樹上之時,左劍也不知是否因為芭蕉葉影響,竟刺人了自己的心房。

  不怕死的人固然少,敢拚命的人也不多,他們無疑都敢拚命。

  可惜他們所遇上的對手除了敢拚命之外,那一身本領更在他們之上。

  勝負也就決定在這裡。

  這種勝負往往只有一種結果,非生則死。

  王風沒有理會是否有另外一種結果,一腳將那個中年人踢開便又動身。

  這一次再沒有人阻攔。

  他身形飛快,越過牆頭,穿過小巷,走上長街。

  長街寂寥。

  西風吹起了沙土,一種難言的肅殺充斥長街。

  三更,淡月疏星,點點流螢。

  這兩天,一入夜,這地方就變成鬼域一樣,本來熱鬧的長街似乎就只有不著影跡的鬼魂在徘徊。

  王風遊魂也似,飄過了長街,飄入了長街另一邊的另一條巷子。

  巷子的盡頭就是李大娘那座莊院的所在。

  流螢也飛在巷中,還未出巷子,螢光已暗淡。

  巷口有燈光,明亮的燈光。

  王風才走一半便已收住腳步,腰背往牆壁上一貼,壁虎般游上了瓦面。

  莊院的圍牆高達三丈許,王風雖已在瓦面,仍不能看到莊內的情景,只看到迷濛的光影從牆上散發出來。

  莊門的情形他卻看得清楚。

  風簷下掛著兩盞風燈,莊門的兩旁亦燒起了兩堆火。

  燈火照耀下,門附近光如白晝。

  四個白衣大漢手握鋒刀站在篝火的旁邊。

  刀光在火光中閃亮,四個白衣大漢的眼瞳亦刀般閃亮,監視著門外。

  門大開,門內亦燈火通明。

  日間神秘陰森的莊院,一到了晚上,難道就是這個樣子?

  王風不知道。

  他只覺得眼前的情景有些不妙。

  他四個白衣大漢根本不像莊院的守衛。

  他翻過屋脊,瓦面過瓦面,繞向莊院的後面。

  燈光由明亮而暗淡,到了莊院的後面,在瓦面上亦只見莊院前面的上空,淡淡地浮著光氣。

  下了瓦面更就完全不覺莊內有燈火。

  這莊院佔地實在太廣。

  燈光顯然集中在莊前,莊後一片陰森黑暗。

  暗淡的星光月色,依稀照亮了莊後那鐵門。

  王風半邊面緊貼在門上,傾耳細聽。

  門內一片靜寂。

  他的手旁移,按住了鐵門上的匙孔,另一隻手從懷中取出了那大小兩柄鑰匙。

  只憑手上的觸覺他已知道該用大的那柄鑰匙,他只希望那的確是鐵門的鑰匙。

  他並沒有失望。

  那柄鑰匙非獨輕易就塞入匙孔,還可以扭轉,咯一聲轉了一圈。

  王風伸手一推。

  鐵門動也不動。

  他下意識再轉手中的鑰匙。

  鑰匙已不能再轉動。

  鐵門後莫非還有鐵門?

  王風雖是這樣懷疑,並未就此死心,他抽出鑰匙,放回懷中,雙手按上鐵門,潛運內力推去。

  這一次,鐵門居然給他緩緩地推了開來。

  門後,並沒有鐵門,但厚逾半尺,重逾千斤。

  推開兩尺,王風覺得就像爬過兩座大山。

  他隨即放下雙手,兩尺空隙已夠他通過有餘。

  鐵門內一片黑暗,一片靜寂,黑暗如墨,靜寂如死。

  不成這就是地獄之門?

  王風一手插腰,一手擱在門上,眼睜得老大,虎視耽耽地瞪著門內那一片黑暗。

  他並不怕黑,可是,門內實在太靜。

  太靜的地方往往就會令人生出恐怖的感覺,何況,靜中彷彿又潛伏著殺機。

  但即使這門後真的是一個地獄,他也要闖一闖的了。

  不要命的人又怎會怕人地獄?

  他摸摸鼻子,整個人倏地煙花炮一樣射入了門內。

  這一射非常突然,勢力更迅速,門後就算有幾把刀在等著,也不及砍在他的身上了。

  沒有刀,什麼兵器也沒有,門後根本沒有任何的埋伏,兩丈外卻有一個大荷塘。

  王風這一射,又何止兩丈,不跌入荷塘才怪。

  噗通一聲,他一頭直衝入荷塘之內。

  水很冷。

  王風本已有兩分醉意,給這水一浸,整個人完全清醒過來。

  幸好,荷塘的水並不深,王風的頭才入水,一隻腳已踩上了實地。

  他一挺身子,雙腳在塘底站穩,頭就已露出了水面。

  周圍都是已開始凋殘的荷花,荷葉田田,重重疊疊的蓋住了整個荷塘。

  星月照不到水面,荷塘的四面更植滿了樹木,再加上高牆三丈,月在高牆之外,整個荷塘就裹在黑暗中。

  王風瞇起了眼瞳,一直到眼瞳習慣了這種黑暗,才放目打量當前環境。

  他的頭剛偏往左邊,一大滴濕膩膩的東西就湧到他面上。

  那絕不是水珠給人的感受。

  王風下意識伸手抹去,著手是粘液的感覺,他還未將那隻手移近眼前,已嗅到血腥。

  "血!"他霍地抬頭,立時看見一隻手從頭上的一塊荷葉上伸出。

  手的五指勾曲,指縫間凝著血,只是腕以下的一截伸出荷葉之外。

  手完全僵硬,這隻手的主人似乎並不像活人。

  荷葉並不大,無論是死人抑或活人,應該部沒有可能置身其上。

  這隻手的主人如果不是死人,輕功一定很不錯,如果是死人,他的身子只怕沒有幾斤重。

  他只想先弄清楚這隻手到底是死人的手還是活人的手。

  冰冷的手,沒有絲毫溫暖。

  手指才沾上,那隻手就從荷葉上掉下,掉入王風面前的水裡。

  一支斷手!

  王風立時覺得如同浸身冰水之中。

  他雙手捧起了滿滿的一兜水,胡亂往面上抹下,涉水趕緊奔往塘邊。

  斷手的主人也正在塘邊的一棵樹下,雪白的衣衫染滿鮮血,一把刺目般的彎刀嵌在他的心胸上。

  這種刀王風並不陌生。

  血奴房中,照壁所畫的魔王十萬歲壽誕群魔聚集,奇濃嘉嘉普的那幅畫對於這種刀已描畫得非常清楚。

  群魔割破中指,滴血化鸚鵡所用的正是這種刀。

  王風亦親眼見過這種刀一次。

  那一次他幾乎被這種刀削成了兩邊。

  刀鋒入了白衣人的心胸,刀柄握在一個黑衣人的手上。

  高高瘦瘦的黑衣人,那一身裝束與那一次李大娘派去殺王風的刺客一模一樣。

  黑衣人亦已倒在地上,他右手緊握魔刀,左手反扼住了另一個白衣人的咽喉。

  手指深陷在肌肉之內,那個白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扼斷,可是自衣人手中的刀鋒亦已砍入了他的後心。

  在他旁邊的地上還有一個白衣人,半邊身子鮮血濕透。

  他力殺三人,自己亦死在其中一人的刀鋒之下。

  王風呆呆地望著地上四具屍體,一面的困惑。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武三爺與李大娘莫非已經拼上了?

  莊院中已沒有搏擊聲,四個自衣人守在莊院的大門外,這一戰顯然已經結束,白衣人一方已經控制了整個莊院。

  白衣人如果是武三爺的手下,這一戰武三爺無疑已經取得勝利,王風呆了一會,不由自主地舉步走前去。

  花樹假山交錯,小徑縱橫,迷濛夜色中,簡直八陣圖也似。

  他用大的那柄鑰匙打開鐵門之時,本來打算先走去地圖上所畫的那幢打了紅色交叉,旁邊還寫上血奴兩字的小樓,可是衝入了池塘給那條斷臂一驚,再看到那些屍體,就只想先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現在他更連方向都摸不清,想找到那幢小樓都難。

  走不了一會,他又見到了幾具屍體,倒在花圃中。

  屍體中只有一個黑衣人,一身衣服浴血碎裂。

  再前不遠,又是屍體。

  這一戰何等慘烈。

  王風的腳步不由加快。

  風在吹。

  今夜風更急。

  風吹送血腥。

  整座莊院就像是浸在血中。

  院中的秋蟲似都被血噎住了咽喉。

  沒有蟲聲,只有風吹落葉,蕭蕭聲響。

  這秋聲更蕭瑟,更蒼涼。

  秋葉一片片,蕭蕭曲檻前,飄飄石階邊。

  白玉般的三重石階盡處,一座大堂。

  大堂中燈火通明,光如白晝。

  幾個白衣大漢一手掌燈,一手握刀,追巡在大堂門外。

  雪白的衣衫之上鮮血斑駁,刀與燈輝映,刀光中閃著血光。

  他們的眼瞳亦仿如噬血,四下搜索,似乎意猶未盡。

  他們並沒有發現王風。

  王風往燈光盛處走來,這裡正是燈光最盛之處。

  他的身軀輕捷如狸貓,花圃中穿插,繞過大堂的側面,看準了機會,竄近大堂廊外一條柱邊,那些白衣大漢回到這邊之時,他人已在瓦面之上。

  他用劍小心翼翼地撬開了一塊瓦片。

  往下一望,並不怎樣的光亮。

  瓦面的下面還有一層承麈,通花的承麈。

  燈光到了承麈已微弱,穿過花孔後更淡。

  王風繼續將瓦片撬開。

  每一塊瓦片他都在一旁小心放好,只因為一掉下去,一定驚動下面的人。

  到了瓦面的開口足夠進入,他的人就如游魚一樣滑下。

  他盡量將身子放輕,雙手在前頭,試過了,整個身子才放盡。

  一點聲響也沒有,他已很小心。

  那些承麈竟也承得住他的身子。

  他伏在承麈之上,眼從花孔中望下,整個大堂都幾乎盡人眼瞼。

  名副其實那的確是一個大堂。

  堂中的陳設猶如王侯府邪,燈光照耀下更是華麗。

  每一樣東西居然都還完整。

  武三爺看來也仍完整。

  他已換過了一套領上雲繡白袍,上面鮮血點滴,卻並無裂口。

  那些血都是他殺人時,死在他手下的人濺到他身上的。

  他的身子標槍似挺直,雙手握拳,目光如電,束在頭頂那疏落的一頭白髮已經打散。

  風穿窗而入,白髮飄飛,使他看來更顯得剽悍。

  他本看來像隻狐狸,現在卻像條猛獅。

  在他的左右,站著四個高高瘦瘦的白衣中年人。

  這四個中年人已不大完整,但仍都站得很穩。

  就算他們已不能站穩,武三爺亦不在乎。

  更未起,他與一眾手下已控制了莊院的外圍。

  一到了開更,他就帶著那一眾手下衝人莊院。

  這一戰結束,他帶來的六十個手下雖然已剩不到三十個,李大娘的手下卻傷亡殆盡;活著的現在似乎都已被他困在這大堂正中。

  左右的窗下各有他的兩個手下,堂後的左右通道亦各有兩個,連帶他的左右四個計算在內,單就這大堂,他這邊已有十三個人。

  對方卻只得五個。

  五個都是女人。

  收拾這五個女人他自信一個人就亦足夠,何況他的十二個手下之中,最少有一半仍是生龍活虎般。

  強弱懸殊,這一仗簡直已不必再打下去。

  所以也怪不得他這樣子神氣。

  對方居然也並無驚懼之色。

  五個女人安安詳詳地坐在大堂正中,絲毫驚懼之色也沒有。

  兩個左,兩個右,一個在當中。

  蒼白的燈光照耀下,左右四個人仍是紅紅的一張臉。

  她們的年紀都已不輕,卻應了那句老話。

  ——年已花信,風韻猶存。

  她們的身材也很窈窕,很動人。

  一個女人樣子夠漂亮,身材夠動人,即使年紀大一點亦無多大的影響。

  好像武三爺這種男人,成熟的女人對他更具吸引力。

  他卻沒有理會那四個女人,眼睛瞬也不瞬,只盯中間那個女人。

  他的手下竟也沒一個例外,所有的目光完全都集中在那個女人的身上。

  比起左右的四個女人,當中那個女人的確更迷人。

  她非獨年輕得多,身材比左右那四個女人更豐滿,相貌也更美。

  血奴已是罕見的美人,仍未能與她相比。

  她就隨隨便便地坐在那裡,已風情萬種。

  難道她就是李大娘,就是血奴的母親?

  王風難以相信。

  最低限度年紀就已不像。

  他幾乎忍不住揭開承麈跳下去仔細地看清楚。

  只是想,他並沒有採取任何的行動。

  下面大堂的情景實在反常。

  一方安安詳詳地坐著,既無表情,亦無話說。

  一方蓄勢待發而不發,同樣沒有表情,沒有說話。

  這完全不像談判。

  即使一方開出了條件,一方在考慮如何答覆,也不是這個樣子。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三更三點。

  更鼓聲天外飄來,雖然微弱,仍然可數。

  武三爺仰天打了一個哈哈,忽一步跨前。

  他的手下不約而同亦跨出了一步。

  刀已在手中,刀鋒之上仍然有血。

  人動刀動,刀光中閃耀著血光。

  安安詳詳坐在那裡的五個女人,立時有四個變了面色,只有當中坐著的一個例外。

  武三爺也只是跨出一步,也只是打了一個哈哈。

  他的目光仍在當中那個女人的面上,冷銳的眼神已變得狡黯,道:"李大娘?"當中那個女人居然還笑得出來,道:"武三爺?"她的笑容如春花開放,語聲如春駕婉轉。

  武三爺那一份剽悍便在李大娘這笑語聲中溶解,笑了笑道:"你就叫我武鎮山,亦無不可。"李大娘道:"我豈敢直呼三爺的名字?"

  武三爺道:"無論朋友抑或仇敵,直呼名字總是痛快得多。"李大娘輕歎道:"只可惜我早已忘記了本來叫什麼名字。"武三爺道:"真的有這種事情?"

  李大娘道:"好像是真的。"

  武三爺道:"就算是假的亦不要緊,李大娘這個稱呼也很不錯。"李大娘只是笑笑。

  武三爺接道:"人非獨不錯,簡直美極了。"他連隨一聲歎道:"我早就聽說,你美絕人衰,早就想找個機會,跟你見見面,只可惜這裡門禁森嚴,一直到今夜才有這機會。"李大娘道:"你殺入這裡,原來就為了見我?"武三爺道:"正是。"一頓他又道:"也只有面對面,徹底的談談,我們之間的事情才得解決。"李大娘道:"我們之間有什麼事情需要解決?"武三爺道:"這個地方便已有不少,我們在土權方面豈非已發生過好幾次的爭執?"李大娘沒有否認。

  武三爺道:"我本來打算將整個地方都買下來,可是到現在為止,只買得一半。"李大娘忽問道:"你在這裡多少年了?武三爺道:"三年。"李大娘道:"你好像也不是這裡的人。"

  武三爺點頭。

  李大娘道:"所以你與我一樣,跟這地方並無任何特殊的關係,要擁有這裡的任何土權都得花錢。"武三爺道:"我花得起錢。"

  李大娘道:"可惜我也花得起,更可惜的是我比你早來了一年。"武三爺道:"將那些土地賣給你我的人豈非都比你我來得更早?"李大娘道:"才買入不久的土地我還不想這麼快就賣出,這是最可惜的一件事。"武三爺笑道:"你現在仍不想出賣?"

  李大娘反問道:"我是否還能這樣想?"

  武三爺道:"我看就不能夠了。"

  李大娘笑笑,又問道:"你衝入這裡差不多已有半個時辰,為什麼果在一旁到現在仍不採取行動?"武三爺道:"我還要採取什麼行動?"

  李大娘道:"在你面前還有五個敵人。"

  武三爺道:"我這邊單就在這大堂之內已有十三個人之多,外面的更不止這個數目,而你在外面的手下,能夠使用兵刃的已一個都沒有了。"李大娘道:"所以你不急於採取行動?"

  武三爺道:"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還有兩個原因。"李大娘道:"還有兩個什麼原因?"

  武三爺道:"第一,我給你這段時間等候援兵。"李大娘道:"哦。"

  武三爺道:"我這人有時也很公平的。"

  李大娘道:"這個有時是何時?"

  武三爺道:"我衝入這裡之前,老遠的就看到一隻鳥從這裡飛出。"李大娘道:"那是只信鴿。"

  武三爺道:"我也知道是只信鴿,本來想將它打下來,可是看清楚它的去向還是由得它飛去算了。"李大娘一面疑惑。

  武三爺道:"我只希望那個方向除了老蛔蟲之外,你還有第二個手下,否則……"李大娘忍不住問道:"否則怎樣?"

  武三爺道:"你就算白等了。"

  李大娘左右的四個女人聽說面色又是一變,就連李大娘的面色也似乎有些異樣了。

  她試探著問:"你也知道老蛔蟲?"

  武三爺道:"我也曾光顧太平雜貨鋪。"

  李大娘道:"你真正認識他是何時候?"

  武三爺道。昨日。"李大娘道:"你來這裡之前已先去了一趟太平雜貨鋪?"武三爺道:"是今天早上去的。"

  李大娘道:"老蛔蟲現在還在太平雜貨鋪裡?"武三爺道:"不在。"

  李大娘道:"在什麼地方?"

  武三爺道:"亂葬崗。"

  李大娘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回來?"

  武三爺道:"這要看他在什麼時候才可以變做殭屍。"李大娘終於變了面色,微喟道:"他怎會跑去那個地方?"武三爺道:"不是他跑去,是我用木頭車將他推去的。"李大娘道:"要到你親自動手推車,莫非你就一個人將他收拾下來?"武三爺道:"你不相信我有這種本領?"

  李大娘道:"我知道老蛔蟲的武功。"

  武三爺道:"也知道我的武功?"

  李大娘搖頭,道:"你要是真的有這種本領,怎會等到今夜才發動攻勢?"武三爺道:"因為這之前我雖已知你在鸚鵡樓附近隱伏高手,並未能將他們找出來。"李大娘道:"老蛔蟲本來就善於偽裝。"

  武三爺道:"所以我知道這件事之時亦大為感到錯愕。"李大娘道:"可是他對付擄劫血奴那些人之時給你遇上?"武三爺道:"擄劫血奴那些人原是我指使的。"李大娘道:"這不難想像得到。"

  武三爺道:"我指使那些人擄劫血奴卻是在證明這件事。"李大娘道:"是誰給你的情報?"

  武三爺反問道:"你認為是誰?"

  李大娘沉吟片刻,道:"我相信絕不是我屬下的十三滾刀手。"武三爺道:"並不是。"他一聲微喟又道:"他們無疑對你很忠心,為了解決他們,我已損失了一半的手下。"李大娘道:"當然也不是血奴,她雖然討厭我,還不敢背叛我。"武三爺道:"這因為你是她的母親。"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也當然不是宋媽媽,儘管她滿肚子古古怪怪,騙人騙己,畢竟已追隨我多年,對我一直都忠實得很。"武三爺道:"我根本就不會跟這個人打交道。"李大娘左右瞟了一眼,道:"這四個人都是我的心腹,更不會出賣我。"武三爺道:"我連見都沒有見過她們。"

  李大娘輕皺眉頭,道:"除了這些人,還有誰知道老蛔蟲的秘密?"武三爺道:"最低限度還有一個。"

  李大娘稍作思索,道:"宋亨?"

  武三爺道:"你終於想出來了。"

  李大娘道:"宋媽媽養這個乾兒子之時我已一再叮囑她小心說話。"武三爺笑了,笑得有些曖昧,道:"宋亨並不單止是宋媽媽的乾兒了。"李大娘道:"我知道。"

  武三爺道:"六十幾歲的老太婆,二十來歲年輕人,你以為其間是否仍有感情存在?"李大娘道:"宋媽媽方面也許有,因為她向來並不認為自己是個老太婆,宋亨又是她第一個情人。"武三爺道:"宋亨方面我敢說一定沒有,這一點宋媽媽相信也很清楚,你可知她是用什麼來維繫兩人的關係?"李大娘淡淡道:"除了錢還有什麼?"

  武三爺道:"錢並未能完全滿足,所以無論宋亨有什麼要求,宋媽媽都盡量遷就他。"他聳聳肩膀又道:"他想知道什麼,宋媽媽就讓他知道什麼,有時候為了兩人之間有些話說,她甚至不惜揭露心中的秘密來提起他說話的興趣。"一頓他又道:"又好像他喜歡血奴,宋媽媽為了要討好他,答應替他設法,令血奴嫁給他。"李大娘冷笑道:"這件事她也有辦法?"

  武三爺道:"她雖然答應,卻沒有明言什麼時候。"李大娘道:"宋亨相信不相信她的話?"

  武三爺道:"不相信,所以他才來找我談條件。"李大娘道:"談什麼條件?"

  武三爺道:"他告訴我從宋媽媽口中知道的事情,我替他將血奴抓起來,交給他帶走。"李大娘道:"你答應他了?"

  武三爺點頭。

  李大娘又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武三爺道:"昨日。"

  李大娘道:"他知道那些已不是這一兩日之間的事情。"武三爺道:"王風的出現,他被王風打塌了鼻子卻是真的。對於這一件事,宋媽媽不能替他出氣,也沒有一個妥善的辦法,他開始懷疑宋媽媽的能力。"李大娘聽後"哦"了一聲。

  武三爺道:"他甚至懷疑王風是你故意找來氣他的。"李大娘格格笑道:"他當他自己是什麼東西?好像他那種材料,也值得我費心?"武三爺笑道:"他也只當自己是一個小白臉,比任何小白臉都強的一個小白臉,所以他認為血奴要養小白臉的話,也應該養他,不是養王風。"李大娘道:"王風也是一個小白臉?"

  武三爺道:"我看就不是了,不過在小白臉的眼中看來,所有跟妓女混在一起的男人都是小白臉。"李大娘道:"他給王風打垮,又發覺宋媽媽靠不住,於是就找你?"武三爺道:"他是迫著宋媽媽履行諾言,宋媽媽仍然推搪,一怒之下他來找我。"李大娘冷笑一聲,道:"他還有這麼大的火氣?"武三爺道:"一個人的鼻子被打塌,火氣自會大起來,一個人盛怒之下,更就什麼事情都做得出。"李大娘道:"老蛔蟲的秘密因此就不成秘密,韋七娘將血奴送回來,自然不必你教,她也會指點你們到這裡來。"武三爺道:"這裡的大門還是她叫開的。李大娘道:"她追隨宋媽媽出入這裡已多次,看門的對她並不陌生。"武三爺道:"就算她沒有辦法將門叫開,憑我們一夥,要破門而入也不是一件難事,不過既然可以省回那番氣力,倒也省得。"李大娘道:"那扇門並不容易破的。"

  武三爺道:"我們已準備了擂木。"

  李大娘道:"那是扇鐵門。"

  武三爺道:"牆壁難道也是銅牆鐵壁?"

  李大娘道:"雖然不是銅牆鐵壁,卻已夠厚。"武三爺道:"我們準備的那條擂木也夠堅硬,就算不能將門撞開,將牆撞塌大概總不成問題。"李大娘道:"這一來勢必驚動,在牆塌之前我的手下縱未能將你們射殺牆外,在牆塌之後應可以集中在一起,給你們迎頭痛擊,而我在莊外的手下亦應可以聞聲趕到。"。

  武三爺道:"你在莊外有什麼手下?"

  李大娘道:"你真的不知?"

  武三爺道:"在未攻入這莊院之前,我的手下已將莊外幾戶有問題的人家肅清了,就不知有沒有殺錯人。"李大娘淡淡一笑,道:"那又是宋亨供給你的情報?"武三爺道:"其中的一戶是的。"

  李大娘接問道:"宋亨現在什麼地方?"

  武三爺道:"你想他去的地方。"

  李大娘道:"你知我想他去什麼地方?"

  武三爺道:"地獄。"

  李大娘道:"他怎會下地獄?"

  武三爺道:"你第一個刀手揮刀殺來之時,我就推了他上去應戰,誰知道他連一刀都擋不住。"李大娘道:"給你在後面一推,他十成武功最多只剩五成,而據我所知,他的武功本來就很糟。她瞟著武三爺,又道:"你原來並不是一個守諾重信的人。"武三爺道:"對於那種不守諾重信的人,我向來也不會重諾守信。"李大娘道:"哦?"

  武三爺道:"宋媽媽告訴他那些秘密之時,他本應該嚴守秘密。"李大娘轉回話題,道:"你所以不採取行動的兩個原因到現在仍只說了一個。"武三爺道:"還有一個更簡單。"

  李大娘道:"我在聽著。"

  武三爺道:"對著你這樣嬌俏的一個美人,我實在下不了辣手,"李大娘嫣然一笑。

  這一笑嫵媚之極,滿堂的燈光一時都彷彿集在她的面上。

  燈光輝煌,人更明麗。

  所有的目光卻己迷惘。

  武三爺好像也沒有例外。

  李大娘嫣然笑道:"怎麼你也懂得這種討人喜歡的說話?"武三爺輕歎一聲,道:"這是我心裡的話。李大娘笑得嫵媚,道:"你不忍下手,我不肯出手,這怎辦?武三爺道:"我們開談條件。"李大娘道:"是談還是聽?"

  武三爺道:"聽。"

  李大娘道:"我就聽聽你的條件。"

  武三爺道:"我的條件其實也不多,只不過兩個。"李大娘道:"先說第一個聽聽。"

  武三爺輕咳一聲,一清嗓子道:"多年來我一直都是逢場作戲,今夜卻不知何故竟起了家室之念。"李大娘道:"你要我嫁你?"

  武三爺道:"這是我的第一個條件。"

  李大娘道:"我已經嫁過。"

  武三爺道:"嫁過也可以再嫁。"

  李大娘笑道:"我也已夠老,就連我的女兒年紀都已經不輕。"武三爺道:"我比你更老,如果我也有女兒,她也絕不比血奴年輕。"李大娘大大的歎了一口氣,道:"你一定要娶我,我也只好由得你。"武三爺道:"嫁了我之後,這裡的土地完全歸你,我的一份也包括在內。"李大娘一怔,道:"你拚命殺人這裡,難道就為了娶我?"武三爺搖頭,道:"這是我第一次見你,在未見到你之前,我根本沒有這個念頭。"李大娘瞟著他道:"我看你也不是一個怎樣慷慨的人。"武三爺嗯一聲。

  李大娘道:"你卻肯將這裡所有的土地全部送我,難道你這樣拚命,也不是為了這些土地?"武三爺搖頭。

  李大娘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武三爺道:"我正準備說出第二條件。"

  李大娘在聽著。

  武三爺道:"我要知道那只鸚鵡——血鸚鵡的秘密。"這句話入耳,李大娘一張臉立時鐵青。

  武三爺接道:"也就是說,我要知道太平安樂富貴王的王府庫藏珠寶的下落。"李大娘冷冷的盯著他,道:"你在說什麼瘋話?"武三爺道:"我來這個地方,一住就三年,你以為真的喜歡上這個地方?選擇這個地方來做根據地?他輕笑一聲,又道:"那要是事實,我才真的發了瘋,這個地方雖然地方好,天氣好,說起來才只那幾片肉,好像我這種胃口奇大的人,還不夠一頓。"他望著李大娘笑笑又道:"女人的胃口較小,有這兒斤肉應該就夠的了。"季大娘也只望著武三爺,一雙眼睜得又圓又大,好像根本就不明白武三爺的說話。

  武三爺也不管她是否明白,又接道:"我走來這個地方是因為你在這個地方;我拚命打入這個莊院,亦因為你在這個莊院。"李大娘仍是一副不解的神色。

  武三爺補充道:"我所以找你,卻是因為你知道血鸚鵡的秘密。"李大娘沉默了下去。

  武三爺既不催促,也再沒有其他的話說。

  整個大堂都靜了下來。

  王風伏在承麈上面更就連動也不敢動了。

  他雖然不怕驚動武三爺,卻怕就此而錯過一個知道血鸚鵡秘密的機會。

  血鸚鵡的神秘和詭異早已將他迷住了。

  血鸚鵡究竟有什麼秘密?

  武三爺為什麼一口咬定李大娘知道血鸚鵡的秘密?李大娘與血鸚鵡之間又究竟有什麼關係?武三爺到底是什麼人?

  李大娘又到底是什麼人?

  王風的心中滿是疑問。

  這些疑問似很快就都有一個解答。

  李大娘的沉默,他相信只是暫時沉默,即使李大娘決定沉默下去,武三爺也不會由得她。

  好像武三爺這種人,為了達到目的,一定不擇手段。

  這一點,李大娘勢必明白。

  王風也希望她真的能夠明白。

  燈光不知如何已變得暗淡。

  李大娘的面容也彷彿因此變得陰森。

  她終於開口,語聲雖然一樣的動聽,卻顯得神秘而遙遠。

  她緩緩地道:"那一天——"只說了三個字,她的話就被武三爺打斷:"到底哪一天?"李大娘冷然一笑,道:"我現在說的,是屬於第二個世界的事情。"武三爺又截口道:"你所謂第二個世界是什麼世界?"李大娘道:"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

  她這話出口,堂中好像就多了一股寒氣,幽冥世界的諸魔群鬼亦似因為有人談及他們,飄來了不少。

  秋夜昏燈,如此深夜,如此環境,本就最適合諸魔群鬼出動。

  武三爺沒有作聲,其他人早已屏息靜氣。

  李大娘又道:"幽冥世界的年月日與人間的年月日,據講完全兩樣,甚至稱呼據講都不大相同,那一天到底是人間的哪一天,我相信還沒有人知道。"武三爺追問道:"那一天又怎樣?"

  李大娘從容道:"那一天是魔王十萬歲的壽誕,幽冥世界諸魔群鬼共聚奇濃嘉嘉普。"武三爺插口問道:"奇濃嘉嘉普是什麼地方?"李大娘道:"那就是魔宮所在,也就是真正的幽冥世界,上不見青天,下不見土地,只有風和霧,寒冰和火焰。"武三爺道:"真的有這個地方?"

  李大娘道:"據講是有的。"

  武三爺道:"在哪裡?"

  李大娘道:"不知道。"

  武三爺又不作聲。

  李大娘接道:"為了慶賀魔玉的壽誕,九天十地的諸魔都到齊了,各各刺破了中指,擠出了一滴血,十萬神魔,十萬滴魔血,化成了一口鸚鵡,血鸚鵡!作為他們的賀禮。"武三爺隨即應道:"那其實只用了九萬八千六百八十六滴魔血,還有的一千三百滴就化成了十三隻血奴,剩下的十三滴亦練成了十三塊血紅的魔石。"他知道的居然也不少。

  李大娘奇怪地望著他,道:"你也知道這些事?"武三爺道:"我還知道那只血鸚鵡每隔七年就會降臨人間一次,帶給人間三個願望,只要你是第一個看見它的人,你就能得到那三願望,無論什麼願望都會實現。"李大娘的眼神更奇怪,便問道:"你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武三爺笑道:"太平安樂富貴王的王府庫藏珠寶神秘失竊之前,南國已盛傳這個故事,失竊之後流傳得更廣,當時我恰好就在南國。"李大娘一聲微喟,道:"這你為什麼還要問我?"武三爺道:"難道這就是血鸚鵡秘密?"

  李大娘道:"這件事雖然很多人知道,卻無疑就是血鸚鵡的秘密。"武三爺道:"你所知道的,也就這麼多?"

  李大娘默認。

  武三爺笑了。

  笑聲中充滿了譏誚的意味。

  李大娘毫無反應。

  武三爺笑著道:"那只是一個故事,我現在要知道的可是事實。"語聲忽頓,再出口之時,已變得異常冷酷:"即使真的有所謂第二世界,有鬼怪妖魔,也不會竊取人間的珠寶,太平王府的庫藏珠寶失竊,我敢肯定一定是人為。"李大娘沒有說話。

  武三爺一字一頓地接道:"那是什麼人?太平王府失竊的珠寶現在又在什麼地方?"他不獨語聲冷酷,面容亦變得冷酷非常。

  李大娘反而笑了,道:"聽你的口氣,你就像是個官,現在在審問犯人。"武三爺冰冷的面容忽然溶化,笑笑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李大娘道:"哪一半?"

  武三爺道:"我現在雖在審問犯人,卻不是個官,是個賊,賊中賊。"李大娘道:"做你的犯人倒也舒服,可以這樣子舒舒服服坐著。"武三爺道:"對於跟我合作的犯人,我通常都會對他特別優待,你如果不肯合作,那就非獨不會舒服,相信會非常痛苦的了。"李大娘微喟道:"你要我怎樣合作?"

  武三爺道:"你應該知道,我也已說得非常清楚。"李大娘道:"太平王府庫藏珠寶失竊時,我正好也在南國。"武三爺道:"你在南國幹什麼?"

  李大娘道:"探親。"她又一聲微喟接道,"所以我也知道這件事,卻並不比你知道的多。"武三爺道:"是麼?"

  李大娘道:"奇怪,你竟也知道我當時的行蹤,現在又找到我的頭上。"她悠然一笑,"莫非當年在南國,你就已見過我了?"武三爺搖頭,道:"我的確知道你,是在買入這送子觀音之後。"他突然攤開右手。在他的掌心,赫然有一個白玉送子觀音。"晶瑩無瑕的白玉,精巧細緻的雕刻,就連那觀音,觀音手抱那孩子的容貌都栩栩如生。看到這送子觀音,李大娘面上的表情就變得非常奇怪。奇怪得你無法看得出那是怎樣的一種表情。武三爺目光落在李大娘的面上,緩緩道:"太平安樂富貴王富甲南天,雖然享盡人間富貴,卻並不見得就比一般人快樂,因為到現在為止,他沒有兒子,一個都沒有。"他目光一轉,轉向那送子觀音,道:"也因此,當今天子特別挑了一方上好的美玉,著令高手匠人雕刻了這個送子觀音,這方玉已經價值不菲,再加上賜自天子,並且又另有意義,一直被視為太平王府五寶之一,亦是太平王府失竊的珠寶之一,這送子觀音既然仍在人間,其他的珠寶當然也在。"李大娘靜靜的聽著,完全沒有反應。

  武三爺將玉像放入懷中,又道:"所以在買入這個送子觀音同時,我將賣主也留下,表面上我一直是個正經商人,別人也是這樣想,因此這個送子觀音的賣主才會找上我,到他發覺我並不是想像中的簡單,非獨看出這個送子觀音的來歷,還準備將他留下追究之際,已經走不了了。他卻不是真正的賣主,口也緊得很,只可惜在我面前,除了死人外,沒有人能夠保藏秘密。"說到這裡,武三爺的面容又似雪般冷酷。

  前後不過半柱香光景,他的面容已反覆數易。

  一個人的面容反覆多變,心意通常也會一樣。

  這種人非獨不易相處,更不易應付。這種人如果要套取別人的口供,辦法一定不會少。

  縱是鐵打的漢子,落在這種人手中,要保藏秘密,似乎就真的只有帶進棺材一個辦法。

  他說的已經非常明顯,李大娘竟然仍無反應,就連他也覺得有些兒意外。

  他冷冷的盯著李大娘,又道:"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李大娘淡淡一。笑,道:"在我還小的時候,就有人說我聰明了。"武三爺道:"像你這樣聰明的人,又怎會不知道現在應該怎樣做?"李大娘道:"我是知道的,只可惜你所問的都不是我所知的事情。"武三爺歎息道:"那我也覺得很可惜。"

  李大娘哦的一聲,瞟著武三爺。

  武三爺一再歎息道:"你雖則不知,我卻認為你必知,非問你一個清楚明白不可。"李大娘搖搖頭道:"你不肯相信,也沒有辦法。"武三爺道:"我卻有辦法。"

  李大娘道:"你可肯將那辦法教給我?"

  武三爺點頭,毫不猶豫地點頭。

  李大娘忍不住問道:"那到底是個什麼辦法?"武三爺道:"在我的追問之下,你仍說不知,我就會相信的了。"李大娘道:"你說要怎樣追問我?"

  武三爺沉吟道:"我正在考慮。"他忽然又一聲歎息,道:"那方面我本來最少有一百種方法,但任何一種,我都有點不忍用在你身上。"李大娘道:"哦?"

  武三爺道:"因為我還想娶你。"

  李大娘好像仍不明白。

  武三爺接著又冷冷說道:"那一百種方法,任何一種用上,你都不會再像現在這樣美麗的了。"李大娘居然還笑得出,她笑道:"我如果沒有現在這樣美麗,你一定會很難過。"武三爺皺著眉道:"嗯。"

  李大娘嫣然一笑,道:"你當然也不會再娶我。"武三爺微微頷首。

  李大娘笑道:"你既然一心娶我,又怎會對我那麼狠?"武三爺忽然笑了起來,道:"有一件事你大概還不清楚。"李大娘道:"什麼事?"

  武三爺道:"你雖然美麗,但與太平王府的庫藏珠寶比較,太平王府的庫藏珠寶在我的心目中美麗得多,可愛得多了。"李大娘仍在笑,笑得卻已有些勉強。

  武三爺隨即一步跨前,道:"由我這裡到你那邊最多不過十五步距離,我盡量放緩腳步,這一段時間之內,你應該考慮清楚的了。"這句話說完,他已一步跨出。

  李大娘哪裡還再笑得出來,在她左右的四個中年婦人不約而同推身而起。她們一動身,武三爺的十二個手下亦放開腳步,成四面追上。四個中年婦人立時穿花蝴蝶般飄飛,分立在李大娘的前後左右。她們的手中這剎那已各自多了一支軟劍。

  三尺長的軟劍,迎風颶地抖得筆直。只看這一手,已知她們在劍上亦下過一番苦功。

  武三爺瞪著她們,再一步跨出,突喝道:"先給我拿下這四個女人。"這句話的對象當然是他的十二個手下。

  在他身旁的一個白衣人隨即問道:"要活的還是死的?"武三爺笑道:"能夠生擒就不妨生擒。"。

  "不能呢?"

  "不能你們不免就得拚命,拚命的結果是怎樣就怎樣。"武三爺這樣吩咐,事情好辦得多了,十二個白衣人不由得腳步齊皆一緊。

  也就在這時,堂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鈴聲。

  鈴聲由遠迅速地飛來,怪異而奇特。

《血鸚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