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死亡鈴聲(1)

  鈴聲一入耳,王風的心情立刻緊張起來。

  這種鈴聲他已聽過了兩次。

  一次在淒迷夜色之中,陰森荒墳之上,鈴聲消逝時,他看到了滿面死氣的郭易。

  在告訴他血鸚鵡的怪事之後,郭易就神秘的死亡。

  還有一次卻在驗屍房,他與鐵恨同時聽到,同時追出,追著鈴聲一直追到窮山惡水,曠野荒墳之間,鈴聲消失不久,血鸚鵡出現,鐵恨在血鸚鵡的怪笑中暴斃。

  兩次的鈴聲都是在鬼氣陰森的地方出沒,每一次都帶來死亡。

  每一次都是來自血鸚鵡的奴才——血奴頸間繫著的怪鈴。

  這一次又來自什麼東西?又帶來了什麼?

  是不是來自血奴?又帶來死亡?

  聽到了鈴聲,李大娘的神情變得興奮。

  她的面上又有了笑容。

  武三爺的目光已在李大娘的面上,他看到了李大娘面上的笑容,也聽到了那種怪異而奇特的鈴聲。

  他盯穩了李大娘,似乎想從李大娘的面容上看出她是為什麼興奮。

  他看不出。

  十二個白衣人亦聽到了那種怪異而奇特的鈴聲,他們的腳步不覺已停下。

  那種鈴聲彷彿還帶著某種魔力,誘人的魔力。

  也只是剎那,鈴聲飛入了堂內。

  在堂內聽來,鈴聲更響亮,更怪異。

  那隻鳥也同樣怪異。

  血紅的翎毛紅如鮮血,嘴爪亦仿如曾在血中啄踏,那隻鳥的左半邊就像是血染成。

  只是左半身。

  那隻鳥的右半身非獨不是血紅,連半點的紅色亦沒有,嘴是蒼黑,爪是灰褐,羽毛卻是雪白。

  看到它不難就令人想到了血奴。

  難道它就是血鸚鵡的奴才?那一千三百滴魔血所化成的十三隻血奴之一?

  在它的左爪上繫著一個小鈴,怪異而奇特的鈴聲就是從這個小鈴發出,彷彿要懾人魂魄。

  飛繞一匝,那只怪鳥曳著鈴聲竟落在李大娘的左肩上。

  鈴聲立時停下。

  偌大的一個廳堂反而變得陰森起來。

  燈光更暗淡,周圍的暗影更濃,這怪鳥一來,死亡的陰影便似籠罩著整個廳堂。

  武三爺打了一個寒噤,忽地一聲暴喝:"上!"霹靂般的喝聲喝散了滿堂陰森。

  十二個白衣人應聲硬著頭皮衝上去。

  李大娘雙手幾乎同時一拍。

  掌聲方發,那四個中年婦人的雙腳便自一頓,軋軋軋一陣暴響,在她們周圍的地面就往下疾沉了下去。

  除了堂中那張桌子以及她們站立的地方,整個廳堂的地面竟都是活動的翻板。

  這實在令人意外。

  還有更令人意外的東西。

  暗器!七種暗器。

  每一種暗器的數目只怕都以百計,突然自廳堂的四周飛蝗般射出。

  千百道暗器交織成一道閃亮的巨網,四面八方的罩下。

  只有李大娘她們站立的地方例外,其他的地方完全都在暗器的射擊範圍之內。

  所有的暗器都是發自機簧,破空聲尖銳刺耳,勢子的急勁可想而知。

  腳下地面的突然下沉,已令人驚慌失措,再來這一陣暗器更難應付。

  十二個白衣人失聲驚呼。

  驚呼未絕,五個已跌下陷阱,七個才躍身半空,其中的四個被暗器射成了刺蝟,往陷阱墜下,剩下來的三個身上亦激起了血花。

  十二個白衣人之中看來還是以他們三個的武功最好,雖亦被暗器射中,身子仍靈活,半空中翻滾,硬從暗器網中穿出,直往廳堂當中撲落。

  武三爺的武功更在這些人之上,地板剛沉,他的身子已飛起,雙手半空亂抓,叮叮鐺鐺的一陣亂響,射向他的暗器全都被他抓在手中。

  他的人旋即穿出了暗器的羅網,人還在半空,抓在手中的暗器便又出手,擊向那四個中年婦人。

  四個中年婦人手中的軟劍連忙展開,靈蛇般飛捲。

  暗器瞬息被擊落。

  武三爺人亦到了,飛將軍也似的從天而降。

  兩支軟劍旋即向他胸膛刺到。

  劍鋒已抖直,劍尖卻仍在跳動,就像是毒蛇吐舌。

  武三爺大喝一聲,上半身一仰,凌空忽一個翻滾,斜刺裡落在當中那張桌上。

  劍跟蹤刺到,仍是那兩支劍。

  武三爺雙腳起落,竟硬將那兩支劍踩在腳下。

  他雙腳已用上,再來兩支劍他怎樣應付?

  另外的兩支劍亦已準備刺來了。

  卻就在這時,三個白衣人已撲落,兩個迎向另外的兩個中年婦人。

  刀閃當頭劈落。

  那兩個中年婦人哪裡還有時間算計武三爺,兩支軟劍忙應付那兩把快刀。

  還有一個白衣人卻是揮刀砍向那個劍被武三爺踩在腳下的中年婦人。

  他非獨懂得掌握機會,刀亦是閃電一樣。

  那兩個中年婦人不由得慌了。

  武三爺的腳就將她們的軟劍踩在腳下,已經嚇了她們一跳,她們當然也想將軟劍抽回,可是一動手,劍卻動也不動,如同壓上了千斤重鐵,這又嚇了她們一跳。

  現在竟還再來一把快刀,她們不慌才怪。

  刀閃電砍上,叮鐺一聲竟然彈了回去。

  那剎那之間,兩個中年婦人的一個左手已從懷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擋住砍來的那把快刀。

  刀雖然擋開,她的人已給刀上的力道震得一個踉蹌。

  那個白衣人比她更慘,連人帶刀飛跌在地上。

  她的氣力還沒有這麼大,只是她左手的匕首擋住了砍來的那把快刀之時,另一個中年婦人亦已從懷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擲向那個白衣人咽喉。

  這一擲又準又狠。

  這個中年婦人更懂得掌握機會。

  匕首飛入咽喉,鮮血標出,那個白衣人渾身的氣力亦從咽喉標出。

  他飛跌地上。

  兩個中年婦人卻同時飛了起來。

  武三爺同樣懂得掌握機會。

  快刀一砍上,武三爺人亦凌空,雙腳飛快地蹬了出去。

  兩個中年婦人也知道武三爺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出手,左面的一個人被刀震得踉蹌倒退,同時匕首亦已帶回,插向武三爺踩在她那劍上的腳,右面的一個匕首脫手挪出,手便落在劍柄之上,兩於握劍,準備隨時反擊。

  她們的思想敏捷,身手亦靈活,只可惜武三爺出擊的並不在她們的意料之內。

  右面的那個匕首還未插到,右面的那個左手才搭上劍柄,武三爺的雙腳已左右踢在她們的肩膀之上。

  兩人立時被踢得飛起,飛入了半空,卻連隨飛蜂般纖腰一折,凌空飛回。

  她們居然有這麼好的輕功。

  人飛回,劍亦飛回。

  兩柄劍,一柄匕首。

  劍就像飛蜂的毒針,匕首亦尋暇抵隙。

  武三爺一雙眼睜大,瞪著刺來的軟劍匕首,好像不知道如何應付。

  他赤手空拳,要同時對付三樣兵器的確並不容易。

  哧哧哧的雙劍一匕一齊入肉,血飛激。

  不是武三爺的肉,也不是武三爺的血。

  兩個中年婦人的劍勢一定空,他人就往後一縮,腳同時一挑,挑起了地上那個白衣人的屍身。

  那雖然是他的手下,現在已是一個死人。

  只要還有利用的價值,活人他都不肯放過,何況死人?

  劍尖鋒利,匕首也利,一刺入屍體,便直沒入柄。

  拔出來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往後退乘勢將劍拔出也是一個辦法,只可惜兩個中年婦人身形下落之時,已在陷阱的邊緣。

  陷阱並不深,卻倒插無數鋒刀。

  身入陷阱的白衣人不死於暗器之下,難免死於鋒刀之上。

  往後退根本就是一條死路。

  兩個中年婦人惟有起腳去踢。

  她們的腳還未踢上屍體,武三爺便來了。

  兩隻腳的一隻,馬上轉踢武三爺的小腹,還有的一隻亦自收回,人卻又飛起。

  這隻腳的主人正是那匕首仍在手中的一個。

  她的人飛起,右手便鬆開,左手卻握著匕首更緊,軟劍雖不易從屍體上抽回,匕首輕易就拔出。她棄劍用匕首,人飛起,母老虎也似的撲落,匕首疾往武三爺頭頂刺下。

  武三爺即時一聲暴喝,偏身坐馬,手一抄竟抓住了踢向自己小腹的那隻腳。

  那個中年婦人不由失聲叫了起來。

  尖叫聲出口,她的左手已落在屍體之上,就抓著那具屍體猛向武三爺的胸膛撞去。

  她這個動作尚未完成,便發覺自己的身子已凌空。

  武三爺的左手抄住了那個中年婦人的小腿,右手旋即抓住了那個中年婦人的纖腰,一發力,那個中年婦人便給他托了起來,高舉過頂。

  她才開始掙扎,小腹已一下刺痛。

  那插向武三爺頭頂的匕首已插在她的小腹上。

  手揮匕首凌空撲落的那個中年女人卻給他的一腳踢了出去。

  這一腳當然又是武三爺抄著她那隻腳的手強迫她踢的。

  後面是陷阱,那個中年女人竟給那一腳踢下陷阱。

  兩聲慘呼差不多同時響起,一聲在陷阱底下,一聲在半空。

  半空那一聲慘呼亦往陷阱飛落。

  武三爺將手中那個中年婦人擲出,不禁仰天打一個哈哈。

  這一個哈哈出口,兩支劍已從左右刺到。

  軟劍!

  來的竟是另外兩個中年婦人。

  他的兩個手下已伏屍地上。

  這兩個中年婦人比方纔那兩個顯然更勝一籌,出劍更狠准。

  武三爺雙袖飛舞,腳踩羅漢步,連接二十四劍,竟都無法找到對方的弱點。

  他開始感到不耐煩,拳掌袖齊施,硬將那兩個中年婦人迫退開兩步,猛可大喝道:"來人呀!"門外還有他好幾個手下,他並沒有忘記。

  只要有人絆住這兩個中年婦人,他就可以抽身擒下李大娘。

  他一直毫不著急,因為李大娘在莊外的手下已被他剷除,莊內亦已被他控制。

  可是到那只怪鳥出現,他卻發覺事情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

  所以他立即發動攻勢。

  誰知道大堂中競有那麼厲害的埋伏。

  他還未衝到李大娘的面前,他在堂內的十二個手下已一個不剩。

  李大娘方面還有兩支劍,有一隻怪鳥。

  那兩隻劍雖然不放他在心上,但那只怪烏,他卻不能不顧慮。

  那只怪鳥的突然飛來絕不會沒有原因。

  李大娘面上的笑容更可疑,彷彿已胸有成竹。

  是不是這廳堂之中還有更厲害的埋伏?那只怪鳥的飛來又暗示什麼?

  武三爺不知道,卻已感到危機已降臨自己頭上,必須趕快將李大娘抓起來。

  那最低限度,他也有一個人質在手。

  投鼠忌器,就還有機會。

  況且李大娘就擒之後,說不定還可以將這個局面完全扭轉。

  他早已決定今夜孤注一擲,現在所有的籌碼都已押上,賭局亦開始多時,要收也收不回的了。

  他只有賭下去。

  一叫人來人就來了。

  五六個白衣人飛快衝人,卻竟直衝入門後的陷阱。

  武三爺一眼瞥見,不禁大吃一驚。

  他挑選手下向來小心,魯莽的他已要考慮,睜眼瞎子他更就連考慮都懶得考慮。

  因為他並不是在開善堂。

  現在這五六個白衣人連瞎子都比不上。

  瞎子最低限度會先行探探道。

  這五六個白衣人簡直就像是給人擲入來。

  陷阱內遍插鋒刀,五六個白衣人掉下去竟一聲也沒有,莫非他們還是啞於?

  武三爺知道絕不是。

  每一個白衣人最少都已跟了他三年,他對他們都很清楚。

  他們既不瞎,也不啞。

  現在為什麼變成又瞎又啞?

  武三爺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他忽然發覺,自己完全孤立。

  門大開,門外卻只是一片昏暗。

  沒有人,人影也沒有。

  鳳從門外吹入。

  深夜的秋風清冷如冰。

  劍風卻森冷如冰。

  劍風已迫近眉睫。

  武三爺偏頭一瞥門外的同時,毒針般的兩支軟劍已回刺,刺向他的眉心,刺向他的咽喉。

  他側身一閃,突然破聲狂吼。

  驚心動魄的吼聲,霹靂似震撼廳堂。

  這正是佛門"獅子吼"神功,他在少林寺那一段日子倒不是白過的,雖然練得還未夠火候,卻已夠嚇人。

  兩個中年婦人給他這一吼,手腳不由一軟,那只怪鳥亦驚得從李大娘的肩頭飛起。

  武三爺雙拳乘機出擊。

  缽頭大的拳頭,幾百斤的氣力,挨上這樣的一拳,絕不比挨上一劍好受。

  左面的一個中年婦人當場飛起,往陷阱飛墜,一聲也沒有。

  武三爺的右拳已打斷了她的喉骨。

  她即使沒有墜下陷阱,這一拳已足以將她那條命打掉。

  武三爺的左拳卻落空。

  右面那個中年婦人驚嚇下競仍能閃開武三爺左拳,她的劍旋即反刺。

  武三爺悶哼退避。他的面色已發白,方纔那一吼,似乎已吼掉他不少的氣力。

  那個中年婦人乘勢追擊,毒針般的軟劍像鋒翅似的震動,一支劍剎那仿如變成了幾十支。

  劍震動寒光飛閃,直似灑下漫天劍雨。

  叮一聲,漫天劍雨突散。

  那個中年婦人第一次變了面色。

  她的劍仍在手,但已不能開展。

  那瞬間,武三爺的右手已多了一把尺,漆黑的尺,毫不起眼,卻彷彿隱藏著某種魔力。

  黑尺一穿入劍雨,漫天劍雨便消失,鋒利的三尺軟劍竟變成昏頭的青蠅,飛投在尺上,劍鋒竟似被那黑尺吸住了。

  那個中年婦人鐵青著臉,目光從黑尺轉到武三爺的面上,忽問道:"你是少林弟子?"武三爺笑笑,反問道:"你也認得這種量天尺?"那個中年婦人道:"那不過是塊磁鐵。"

  武三爺亦自冷笑,道:"在你雖然已不是秘密,但出其不意,你還是不免上當。""當"字還在他唇邊,那個中年婦人的左半身便一轉,左掌順勢拍向武三爺的胸膛。

  這一著都是在武三爺的意料之內。

  那個中年婦人左掌就拍在武三爺的左手中。

  武三爺五指一收,握住了那只左掌。

  中年婦人的右手幾乎同時鬆開了劍柄,食中指勾起,槍向武三爺的眼珠。

  再來這一著未必亦在武三爺的意料之內,但他的左手卻已揮出,中年婦人的手指還未搶上眼珠,人已被武三爺擲了出去。

  武三爺右手同時揮出,量天尺一震,嗡一聲,吸在尺上的軟劍震脫,追在那婦人後面。

  中年婦人半空中扣腰身轉折,正待再飛回,劍已然飛至,飛入了她的腰背。

  一聲哀呼,飛蜂般的身子凌空飛墜,墜下了陷阱。

  武三爺彷彿知道這結果,他沒有再望那邊,目光就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是在望著他,竟是一臉的笑容。

  美麗如春花,溫柔如春風,像春水在動。

  這又是多麼迷人的笑容。

  她的眼晶瑩閃亮,彷彿快要滴水。

  兩人的目光相觸,武三爺突然感到一陣迷惘。

  他銳利的眼神逐漸變得輕柔,一臉的殺氣也自逐漸消失,本來緊握的雙手竟亦逐漸鬆開。

  叮鐺的一聲,量天尺墜地。

  武三爺應聲如遭電擊,整個身子猛一震。

  這一震,他輕柔的眼神又變得銳利,臉上亦有了殺氣。

  他的頭立時偏側。

  嗤一聲,一支鋒利的長劍立時從頭旁刺過,刺斷了他束髮的頭巾。

  劍上的寒氣彷彿已割入了他頸旁的肌肉。

  這一劍簡直間不容髮。

  劍在李大娘的右手中。

  兩尺長的劍,劍鋒只兩指,如一泓秋水。

  劍鋒未入肉,劍氣已迫人。

  這當然是柄好劍。

  李大娘眼瞳已如春冰般冷酷。

  她已從椅上起立。

  何時從椅上起立?何時拔劍在手?

  武三爺不知。

  他又盯著李大娘,眼神異常的古怪,倏地笑起來,笑著道:"有人說你是一個女魔,男人見了你,沒有一個能夠不著魔,我本不信,現在卻非信不可。"李大娘只是笑,冷笑。

  武三爺又道:"連我這種少林寺出身的高手,一個不提防都幾乎被你迷住,差一點的人如何能抗拒得了?"他輕吁口氣,又道:"你這雙魔眼練了多少時日?"李大娘舉起左手,伸出了一指頭,道:"不多不少,十年!"她舉起的左手霍地拍在劍柄之上。

  劍並未撤回、這一拍,劍鋒便切向武三爺的脖子。

  武三爺立即倒下。

  沒有血,劍還未砍上他的脖子,他是自己倒下去的。

  李大娘看得出自己這一劍偷襲已經落空,手一翻,手中劍追著武三爺的身形削下。

  叮一聲,劍突然停在半空。

  落在地上的量天尺又回到武三爺手中,封住了李大娘那削下的一劍。

  整把劍再也沒有變化。

  劍已吸附在尺上。

  武三爺偏下的身子緩緩直起,雙眼直勾勾盯著李大娘。

  目光火焰般熾烈。

  李大娘春冰似冰冷的眼瞳在火焰中熔化,又變回春水似的流動。

  武三爺忽然道:"你是不是仍想再試試那雙魔眼能否再將我迷惑?"李大娘沒有作聲。

  武三爺也沒有再說什麼,左手暴長,疾向李大娘抓去。

  李大娘棄劍急退。

  她的身材窈窕,即使手忙腳亂,姿勢仍然迷人。

  連她的眼睛都已迷不住武三爺,這姿勢更起不了作用。

  李大娘一退再退,身後己碰上了她那張坐椅。

  她坐倒椅上。

  武三爺大笑,又再餓虎般撲出。

  呼一聲急勁已極的破空聲即時掠裂廳堂的空氣,直迫武三爺腦後。

  武三爺身形方展,勁風已激起了他腦後的白髮。

  他一聲暴喝,撲前的身形硬硬扭轉,左拳擊向李大娘,右掌量天尺連同吸附尺上的兩尺劍疾掃身後。

  他早已小心提防。

  因為他早已看出那些手下是被人擲入來。

  擲人的那個人卻仍未見現身。

  他絕不相信那個人早就離開。

  那個人出手對付他的手下,如果不是李大娘的人,就可能與他同一目的而來。

  無論是什麼身份,那個人都不會讓李大娘落在他的手上,他所以遲遲不肯現身,也許是別有用意,但到現在這個地步,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下去。

  他的判斷並沒有錯誤。

  人雖仍未見,暗器已來了。

  那其實也不是什麼暗器,只是老大的一個大鐵錘。

  鐵錘急勁而準確,一飛三丈,疾擊武三爺後腦。

  武三爺亦已想到對方可能用暗器阻止他的行動,但來的競是這種暗器,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到他發覺不對路之時,已經來不及閃避了。

  他只有硬接。

  鐺一聲鐵錘飛開,吸附在量天尺之上的那支劍亦震飛,飛入了半空,奪地釘在一條橫樑上。

  武三爺的一條右臂卻幾乎完全麻木。

  李大娘也並不好到哪裡去。

  武三爺那一拳雖然沒有打在她身上,激烈的拳風已撞上她的胸腹,封住了她的穴道。

  她立時昏倒在椅上。

  武三爺那一拳的目的也只是這樣,他完全不想要李大娘的命,卻也不想有後顧之憂。

  因為李大娘亦有好幾下子。

  鐵錘的主人無疑就是一個高手,即使比不上他,他若是還要兼顧一個李大娘,也必然吃力得很。

  何況李大娘除了一雙魔眼,一支魔劍之外,可能還有其他魔法。

  他的右臂完全穩定,他的上半身便又探前,左手化拳為爪,再抓向李大娘。

  李大娘在手,對於那個鐵錘的主人也是一種威脅。

  只可惜他的手尚未抓上李大娘,鐵錘的主人已經來了。

  那個人天馬行空一樣由外飛入,竟似比方纔那個鐵錘的勢子還要迅速。

  他人在半空,手一抄,量天尺擊飛的那個大鐵錘便回到他手中,人還未落下,鐵錘已擊向武三爺抓住李大娘的左手。

  武三爺急縮左手,右手量天尺反戳那個人的咽喉。

  又是叮一聲,量天尺敲在鐵錘之上。

  那麼重的大鐵錘在那個人的手中競用得如此靈活,就像是支劍,勢子之凌厲,卻又非劍所能相比。

  武三爺暗吃一驚,下意識退後一步。

  他這才看清楚那個人。

  "甘老頭!"他失聲驚呼。

  那個人正是這個地方唯一的鐵匠甘老頭。

  暗淡的燈光之下,甘老頭乾屍般的臉龐全無血色。

  他冷笑作應。

  武三爺看著他,輕呼道:"想不到你也是身懷絕技!"甘老頭冷冷一笑,說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武三爺又問道:"李大娘與你是什麼關係?"

  甘老頭冷冷接道:"與你有關係的只是一件事。"武三爺脫口問道:"什麼事?"

  甘老頭道:"你在外面的手下已一個不剩,不必再大聲呼叫。"武三爺道:"門外的幾個呢?"

  甘老頭道:"門外的也是。"

  武三爺道:"都是你殺的?"

  甘老頭道:"對付他們就我一個人已經足夠。"武三爺不禁心頭一凜。

  他留在外面有十幾個手下,每一個都是他親自挑選,親自訓練,份量怎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憑你一個人就能夠將他們殺光?"他仍在懷疑。

  甘老頭冷笑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不在乎。"武三爺道:"哦?"

  甘老頭冷聲道:"我跟你說話,其實也是多餘。"武三爺聽不懂。

  甘老頭冷笑接道:"要說話我應該找一個活人。"武三爺道:"我還是一個活人。"

  甘老頭道:"在我的眼中,你已是一個死人。"武三爺冷哼一聲,應道:"在我的眼中你也是的。"甘老頭道:"你也有殺我的把握?"

  武三爺道:"十二份把握。"

  甘老頭道:"這非要見識一下不可。"

  武三爺笑道:"無論如何你都是非見識一下不可的了。"甘老頭沒有說話,手臂的青筋已又突起。

  武三爺忽然道:"兩虎相鬥,勢不俱生,死的無須說,活的也不會太好受,這種事能夠避免最好。"甘老頭冷笑。

  武三爺接著又道:"血鸚鵡的寶藏我只要一半已夠滿足。"甘老頭道:"你的意思是與我合作?"

  武三爺道:"憑你我的武功,李大娘方面即使還有高手,應該亦可以應付得來,何況她本人現在已落在我們手中。"甘老頭又是冷笑。

  武三爺鼓其如簧之舌,道:"你雖然已是老大的一把年紀,但身子這麼強壯,勢必還有相當的日子好活。"甘老頭只是冷笑。

  武三爺又道:"一個人只要有錢,就算年紀大一點,也不要緊,一樣可以好好的享受享受。"他笑笑又道:"你這一生大概還沒有認真享受一下。"甘老頭道:"哦?"

  武三爺摸摸鬍子,道:"即使你完全沒有經驗也不要緊,這方面我可以說經驗豐富,大可以替你好好安排一下,保管你滿意。"甘老頭倏地笑道:"一個人有錢,難道還不懂得怎樣去享受?"武三爺笑道:"這句話有道理。"

  甘老頭接著說道:"錢據講是沒有人嫌多的。"武三爺道:"據我所知嫌錢多的人一個也都沒有。"甘老頭瞇著眼道:"那為什麼要分一份給你?"武三爺怔在那裡,好一會才道:"想不到你的胃口比我還大。"甘老頭道:"我早說過,很多事你都想不到。"武三爺苦笑。

  甘老頭的臉卻板起來,道:"我本來是什麼身份,你就已經想不到的了。"武三爺不由得接口問道:"你本來是什麼身份?"甘老頭道:"奴才!"

  武三爺又是一怔,說道:"奴才?誰的奴才?"甘老頭的面容忽變得詭異起來,一字一頓道:"血鸚鵡!"武三爺更加意外,脫口說道:"你也是血奴?"甘老頭道:"正是血奴!"

  武三爺道:"血奴據講是種鳥。"

  "是鳥也是人!"甘老頭的語聲亦變得詭異起來:"十三隻魔鳥,十三個魔人。"他的手忽然抬起。

  奇怪的鈴聲又再響起,驚飛半空的那只怪烏雙翼一斂,飛入他手中。

  武三爺眼都定了,瞪著甘老頭,追問道:"是哪十三個?"甘老頭的面上掠過一絲難言的傷感,道:"你這個人的好奇心倒不輕。"武三爺道:"本來就不輕。"

  甘老頭輕喟道:"只可惜,你問的並不是時候。"武三爺"哦"的一聲。

  甘老頭接道:"我現在已不想說話。"

  武三爺道:"那你想怎樣?"

  甘老頭冷冷道:"想見識你那必殺我的本領。"武三爺還不肯罷休,道:"對於我方纔的提議,你真的完全不加考慮?"甘老頭鐵青著臉,道:"對於覬覦那些珠寶的人,我向來只知道一件事。"武三爺道:"非殺不可?!"

  不字出口,武三爺就出手,說到可字,武三爺的量天尺已向甘老頭迎頭擊下。

  他雖是名門正派出身,偷襲方面也一樣有研究。

  他更懂得怎樣去把握時機,叮一聲,量天尺竟是敲在鐵錘之上。

  武三爺又吃一驚。

  甘老頭冷冷他說道:"你就只懂得這些伎倆?"話說到一半,武三爺量天尺已翻飛,等到甘老頭將話說完,他最少已敲了甘老頭二十下。

  叮叮叮叮的一連串金屬交擊聲響,二十尺都敲上鐵錘。

  那個大鐵錘在甘老頭的手中果真是輕盈如劍。

  甘老頭的鐵錘雖然靈活,武三爺的目光也夠銳利,鐵錘迎向鐵尺的剎那,他已經覺察,憑他的身手,應該來得及變換招式,可是那剎那,那把量天尺竟自動投向鐵錘,完全不受他控制。

  那把量天尺本來就是一塊磁鐵,甘老頭的大鐵錘正是它吸附的對象。

  鐵錘重逾百斤,甘老頭更天生神力。

  像那樣的一個大鐵錘,才只十來斤重的一把量天尺如何能將它吸過來?

  不能吸過來就只有附上去。

  兩下一接近,自然吸附在一起,那種吸附力根本就不是由人發出,由人控制。

  吸附在一起容易,分開可就不大容易了。

  武三爺量天尺敲下去之時有如行雲流水,收回去之時卻是吃力得很。

  量天尺無疑是非常特別的外門兵器,尤其是那一種吸力,往往使對手不知所措,就算他的氣力與對手相等,一尺在手,他還是穩佔上風。

  李大娘與那個中年婦人的氣力當然沒有他的大,所以他對付她們之時,那把量天尺施展開來,自然得心應手。

  對著甘老頭卻是相反。

  甘老頭非獨氣力比他大,所用的兵器更是重得驚人。

  第二十一尺他再也出不了手。

  他不出手,甘老頭出手,鐵錘飛舞擊下。

  武三爺連忙招架。

  不招架還好,一招架他整個身形都被甘老頭的大鐵錘牽制。

  量天尺上的吸力絕不會因為他的不出手而消失。

  這種兵器對甘老頭顯然是再用不下去了,而武三爺卻毫不在乎,拿著它繼續招架下去。

《血鸚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