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一顆人頭你爭我奪 幾番出手鬼哭神號

    馬功一扯鐵蛋,隨後跟入,只見前方已被「金龍」、「神鷹」二堡堡眾所佔,後來的人便只得擠在後頭,所幸大廳甚是寬敞,仍留下不少空間。

    鐵蛋才往人堆背後一站,就聽馬必施凝聲喝道:「傳人頭!」

    鐵蛋雖己聽馬功說過人頭是假,聞言仍然止不住心頭猛震,但聞一波一波「傳人頭」的呼喊此起彼落,遠遠傳送出去,廳內反而變得一片死寂。

    棒了許久,才聽得「橐橐」腳步漸行漸近,每一腳彷彿都踩在眾人的心坎之上。

    馬功又低聲囑咐鐵蛋:「待會兒上前,就把假首級扔給『金龍』、『神鷹』二堡,讓他們自己去認,我自會收拾殘局。」

    急匆匆的擠到前面去了。

    鐵蛋心中隱隱覺得有點奇怪,不暇細思,已見兩名「飛鐮堡」徒端著一個上覆黑布的大托盤,快步走入廳中,「公平大俠」馬必施即刻伸手接下,高舉過頂,緩緩在眾人眼前繞了一圈,然後放在廳前正中央的一個高台上面,「刷」地扯下黑布,露出一個已然乾癟,雙目卻仍瞪得老大的腦袋。

    廳內一千多人全都是刀頭舔血的硬漢,這等陣仗自然見得多了,此刻卻仍忍不住齊發一聲驚噫。

    馬必施霍然轉身,喝道:「各位請看!這首級是真是假?」

    雙眼迅快的掃來掃去,神色竟變得異常獰厲。

    眾人遠遠望去,見那首級果然極像岳翎,一時之間,不管是友是敵,都被那雙睜得滾圓的眼睛懾去了魂魄,竟沒半個人敢貿然上前。

    鐵蛋模模糊糊的想了半日,暗自尋思:「如果沒有人看穿那顆人頭是假的,這大廳之中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不用說,受過師父恩惠的那一方,必定立刻動起手來,這些人功夫雖然都不差,但決非『飛鐮堡』與那班無賴惡棍之敵,何況『金龍』、『神鷹』也得聽『飛鐮堡』的號令……」

    心中一動,又忖:「師父若在場中,自然不會袖手旁觀。馬必施此舉真正的用意,是不是想逼師父現身,然後再加以擒殺?難怪馬必施要把各路人馬統統引進堡內。」

    一念及此,只覺心頭逐漸明亮起來,但仍有許多環節未能想通。

    卻聽馬功高聲道:「岳翎的徒弟——鐵蛋小師父正在現場,不如先請他出來認一認。小師父和岳翎朝夕相處十餘年,諒必不會認錯。」

    馬必施可不知有鐵蛋這號人物,聞言立一皺眉,轉目望向立在背後的兒子,臉上頗露出幾分訝異之色。

    馬功並不理會,雙眼直視前方,一逕催促:「請鐵蛋小師父上前。」

    廳內眾人俱皆聽過這近日崛起江湖的惡和尚之大名,不由轉目四望,豈料等了半天,竟無任何動靜,正感不耐,卻見一個矮爬爬的肉球從人堆中滾出,慢慢走向前方。

    「獨角金龍」秦璜立刻高聲道:「小師父,□事體大,須得細認清楚。」

    「美髯公」桑半畝也唔唔唱道:「趨近前,細瞧覷,休遭那幫豺狼虎豹唬昏了雙眼……」

    鐵蛋身在眾目睽睽之下,猛然發覺自己肩負重任,禁不住大為緊張,心忖:「就算我事先並不知道人頭是假,也非一口咬定這首級根本不是師父,否則擁護師父的一方必然遭殃。」

    打定主意,摸了摸懷中的人皮面具,一步一步朝廳前高台走去。

    忽然人影一閃,一條矮壯漢子已攔在他面前,正是「一撞先鋒」童湘雄,骨碌碌的牛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陣,厲聲道:「這個東西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手段毒辣,惡名昭彰,怎會是岳大俠的徒弟?我看,多半是『飛鐮堡』瞎弄出來混淆視聽的工具!」

    「萬事通」丁昭寧也忙道:「這個小胖傢伙壞透了!一定是『金龍堡』或『神鷹堡』的爪牙!」

    一干江湖漢子也都嚷嚷:「說這小尚是岳翎的徒弟,到底有何證據?此人來路不明,說出來的話當然更不可信!」

    鐵蛋並不理會,埋頭就往前闖,童湘雄右掌一探,猛抓鐵蛋肩頭,喝道:「究竟想搞什麼把戲?從實招來!」

    鐵蛋自然不願和他動手,只得偏身避讓,心中暗罵:「這個笨傢伙!是友是敵都分不清楚?」

    童湘雄卻一心認定鐵蛋想要搗鬼,說什麼也不放鐵蛋過去,「形意拳」源源使開,逼得鐵蛋直往後退。

    秦璜微一努嘴,「展翅龍」單飛便大步搶出,伸手就想去拿台上人頭,不防斜刺裡飛來兩道寒光,剪刀般直鉸他脖子,只得急忙回手招架,邊喝道:「臭淫婦,攔阻我怎地?」

    「九尾狐狸」金銀珠發出咳痰也似的笑聲。

    「老娘今天可不怕你們『金龍堡』,有『飛鐮堡』眾位大爺在旁邊看著呢。老娘可不許你們在大家面前偷換人頭!」

    單飛也是江湖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極不願與這聲名狼藉的淫婦交手,但未奉堡主之命,可又不敢臨陣退卻,只好施展輕身功夫,一味左閃右躲。

    「萬事通」丁昭寧見此情形,以為他身手不濟,有機可乘,忙大喝一聲:「金大嫂,你一介女流,卻不好太拋頭露面,讓我來鬥鬥他!」

    縱身一撲,直取單飛後背。

    單飛鄙夷這傢伙嘴上說得堂皇,手下卻盡偷雞摸狗,那還對他客氣,身驅倏旋,左腳飛起,正踢在他的嘴巴上,只聽「唉喲喂呀」一聲大叫,五、六顆斷牙和著鮮血一齊噴出,痛得丁昭寧滿地打滾,還好沒嚼掉舌頭,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醉花娘子」蘇玉琪眼看單飛被那金銀珠纏得進退不得,甚是狼狽,當即甩手脫下肩上大氅,抽出長劍躍入場中,笑道:「咱們娘兒們兩個鬥鬥!」

    劍芒如秋水陡漲,早把金銀珠的鴛鴦雙刀裡入圈內。

    場上各路江湖好漢見這小女子容貌賽勝天仙,身手又極高強,尤其跳縱騰挪之際,臀搖胸晃,更顯出她火舌一般噬人魂魄的體態,都不由心蕩神馳,不停的變換站姿,只希望她一直這樣跳動下去,永遠也不要停止。

    「金龍」、「飛鷹」二堡堡眾卻心下焦躁,不知這些人夾夾纏纏,要弄到何時方能將此事了結。

    「美髯公」桑半畝一摸光溜溜的下頷,忽道:「馬堡主,當初『三堡聯盟』派去少林臥底的好像有兩個人,一是『金龍堡』的『振鱗龍』張淵,另一個則是貴堡的『拿日太保』去疾鵬……」

    馬必施臉上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點點頭道:「不錯。」

    桑半畝又悠悠的道:「那日二人發現『魔佛』岳翎的行蹤,即與岳翎展開一場劇鬥,張淵當場喪生,去疾鵬卻拚命殺死岳翎,取了他的首級……」

    此事大家早已知曉,並非什麼關鍵秘聞,都不懂桑半畝為何要在此刻喋喋不休。

    卻見桑半畝一扳臉孔,沉聲道:「那麼,我請問馬堡主,為何今日只見岳翎的首級,而不見『拿日大保』去疾鵬?」

    大夥兒齊地一楞,果然發覺自入堡門之後,一直就僅只看見「飛鐮五雄」中的其餘四個,去疾鵬則始終未曾露面。

    桑半畝又一指廳前首級,冷笑道:「那顆人頭是真是假,根本無關緊要,馬堡主只須將去疾鵬本人喚出,讓大家見上一見,就可知岳翎死或未死。」

    大夥兒便又尋思:「對呀!這麼簡單的事,腦筋怎地一直轉不過來?當日『三堡』只派出兩人去襲殺岳翎,一場大戰,地下躺了兩具無頭屍首,其中之一已證實是『振鱗龍』張淵無誤,那麼另外一具,若非岳翎定為去疾鵬,如今只須查明去疾鵬是否尚在人世即可,何必硬要去認那顆已被藥水泡了五、六個月的人頭?」

    當下紛紛大嚷:「叫『拿日大保』去疾鵬出來給咱們瞧瞧!」

    馬必施面有難色,支吾道:「去疾鵬那日乃豁出性命,竭力拚鬥,才得以殺死岳翎,但自己也身負重傷,直到現在尚未痊癒,臥病在床……」

    秦璜可沉不住氣了,虎地站起身子,高叫道:「這不成藉口!難道不能連人帶床都抬出來?」

    大夥兒哄然應是,馬必施彷彿吃逼不過,勉強吩咐下去,隔不一會兒,果聽一個腳步聲踢踢踏踏的響進大廳。

    馬必施、馬功頓時一皺眉毛,互望了一眼,臉上都泛起一股奇怪的神情。

    大夥兒凝目望去,卻沒瞧著「連人帶床」,只見一個愁眉苦臉的漢子,趿著兩隻船大草鞋,拖拖拉拉的走入廳內,也不向堡主行禮,也不朝眾人作揖,只一逕傻呼呼的站在那兒,好像十分委屈,馬上就要哭出聲來。

    在場諸人有不少早就識得去疾鵬,見他面目形態全無差異,心上都不由浮起一絲歉疚:

    「人家病得凶,咱們卻還要逼他起床,怪不得一副想哭想哭的樣子。」

    擁護岳翎的一方眼看「飛鐮堡」所說不假,立刻齊發一陣大吼:「岳大俠真的是死了,今天非挑翻『飛鐮堡』不可!」

    爭相抽出兵刀,就待動手。

    卻聞秦璜迸出一響暴喝:「且慢!」

    他內力和馬必施、桑半畝在伯仲之間,當即壓住了眾人的蠢動。

    馬必施淡淡一笑,道:「當初咱們『三堡』有約在先:誰能取得岳翎首級,便為『三堡』之盟主,如今秦堡主還有何話說?」

    秦璜冷笑連連。

    「就算此人真是『拿日大保』去疾鵬,也不能證明什麼——除非他露一手殺死岳翎的本領給咱們瞧瞧!」

    猛一扭頭,「金龍八將」之中位列第二的「躡雲龍」韋騰便即竄出,豎掌狠劈去疾鵬頂門。

    丁昭寧滿嘴鮮血,仍不減喳喳呼呼的興致:「這不公平!人家身帶重傷,當然不復有那日血戰岳翎之勇!」

    全沒想到自己嘴負重傷,卻依舊勇猛異常。

    「覆海大保」東方厲陰森一笑。

    「韋二哥如想舒活一下筋骨,在下理當奉陪!」

    搶前兩步,揮掌接下韋騰來勢,一陣滾風,硬將韋騰震退三尺。

    廳內眾人不禁心道:「『飛鐮堡』果然比『金龍堡』高出一籌,看樣子,即使『八將』聯手也非『五雄』之敵。」

    又見紫影一閃,「翹遙鷹」秋無痕越眾而出。

    「我來領教一下去疾老兄的高招。」

    身法曼妙,有若柳絮飄蕩,早掠至去疾鵬面前,不料半招都沒遞出,一股罡風已湧至身側,「伏風大保」令狐超不動則已,一動驚人,兩隻肉掌狂飆一般席捲而來。

    好個「翹遙鷹」,不閃不架,身軀竟隨狂風而起,如同來時一樣曼妙的飄了開去。

    大夥兒又都尋思:「『中條七鷹』的勁道雖然差了一點兒,身法之高強卻足以彌補,名列『三堡』第二也是應該得很!」

    秦璜被這一連串爛仗弄得煩躁不堪,兩手連揮,餘下的五將立刻齊向去疾鵬撲上。

    「困火太保」尉遲絕、「騎電太保」獨孤霸雙雙搶出,卻只攔住了四個,讓「掉尾龍」

    李躍穿過空隙,和身猛衝去疾鵬。

    李躍和張淵情同兄弟,自得知張淵的死訊之後,便認定那日去疾鵬在暗裡扯張淵的後腿,使張淵死於非命,早將去疾鵬恨入骨髓,此刻出手更不留情,豁出全身力道,只望一擊中的。

    卻見滿面病態哀容的去疾鵬輕巧巧將身一閃,那有絲毫身負重傷的樣態?

    左手五指微曲成鉤,准而又准的朝下刮向李躍手腕。

    廳中人眾自有不少識貨行家,立刻驚咦出聲,「萬事通」丁昭寧更忙不迭脫口嚷嚷:

    「這不是少林七十二項絕技中的『鐵耙犁』嗎?」

    馬必施、馬功父子又互望一眼,臉色愈發難看。

    桑半畝一拍巴掌,大叫「妙哉」,唱道:「那怕你指天畫地能瞞鬼,步線行針待哄誰?

    又不是不精細,又不是不伶俐,恁般把戲難逃我眼底……」

    「梳翎鷹」柳翦風笑道:「『飛鐮堡』的人怎會使少林功夫?可真新鮮!」

    身形一晃,已至去疾鵬頭頂,「獵鷹攫兔」,直朝對方頭頂抓落,口中邊道:「再露一手少林功夫給大家瞧瞧。」

    那去疾鵬竟不避諱,左手「伏虎羅漢拳」消掉李躍連環三擊,右掌一豎,絲絲風響,「修羅刀」反切柳翦風右腕。

    丁昭寧又喊:「好哇!七十二項絕技都被這樣伙學全了嘛?」

    去疾鵬獨鬥「金龍」、「神鷹」二大高手,短時間雖不至於落敗,卻也吃力得緊,愁眉苦臉的道:「你們不要亂講!我的功夫都是跟馬必死學的!」

    筆意將那「死」字說得極重。

    鐵蛋一聽這聲音,不禁嘻嘻一笑。

    「一撞先鋒」童湘雄久戰他不下,正自惱怒,罵道:「笑什麼?」

    赤紅雙眼,猛掄拳頭,恨不得把那矮胖身軀打得更矮更胖。

    鐵蛋仍不還手,一面閃躲對方攻擊,一面細細觀看那邊動靜。

    只見去疾鵬抖擻精神,施出十幾種少林絕技,忽而「大力金剛手」,忽而「般若掌」,簡直跟個浸淫少林武術十餘年的好手無異。

    廳內群雄又拚命咋唬:「『飛鐮堡』在搞什麼鬼?五大高手之中竟有人渾身都是少林功夫,『飛鐮堡』這不可成了少林俗家三十六門之一?」

    「公平大俠」馬必施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兩眼不住掃視大廳、緊握雙拳,彷彿隨時準備和什麼人作一場生死決鬥。

    馬功喝道:「何方惡棍,膽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冒充本堡之人?」

    語出身動,鷂子穿雲,迅疾無比的凌空罩死去疾鵬退路。

    去疾鵬本就已經有點左支右絀,見馬功來勢兇猛,比柳翦風、李躍二人還要高出一截,不由帶著哭聲嚷道:「是你們自己先派人冒充,我只是弄昏了那個冒充之人,再冒充那冒充之人所冒充之人而已,怎可反說我冒充?」

    話雖夾纏,大家卻都已明白「拿日太保」去疾鵬早就不在人世,「飛鐮堡」只好派人冒充,卻於進入大廳之前,被這精通少林功夫的傢伙偷換了過來。

    李躍心道:「此人雖然意圖不明,但起碼是在和『飛鐮堡』作對,我還跟他鬥個什麼勁兒?」

    偏沒得著堡主命令,不敢擅自脫出戰圈,只得夾在中間亂弄些虛招。

    柳翦風卻沒想通這一層,不但不放鬆,出手反而更加狠辣,逼得假去疾鵬險象環生。

    桑夢資急道:「柳兄,別打了,這豈不反幫了『飛鐮堡』的忙?實在太不合理之至……」

    話沒說完,柳翦風已蹈虛直進,雙掌貼上去疾鵬胸前要害,虧得去疾鵬腰腿靈便,順勢往後一倒,險險避開這要命一擊,馬功卻從側邊搶近兩步,一掌拍向他頭顱。

    去疾鵬忙就地一滾,只聽一聲「波」,連帽子帶頭髮、臉皮都被馬功抓了下來,竟是一名腦門光溜溜、眉眼愁搭搭的小尚。

    馬功冷笑道:「咱『飛鐮堡』與你們少林寺無冤無仇,為何跑來□這趟渾水?當咱們好欺負是不是?」

    又一拳向對方頭頂蓋落。

    鐵蛋忙叫:「別打了!他是我三師兄!」

    「好哭鬼」無哀哭道:「叫叫叫,只會叫!不快來幫忙?」

    三滾兩滾已滾至大廳左側角落,眼看避無可避,卻突地把身體一縮,鑽進了神像堆裡。

    馬功一掌落空,把個孔子雕像打得粉碎。

    鐵蛋見勢危急,再顧不了許多,右掌驀地一起,童湘雄恰一式「猛虎跳澗」,雙拳當胸打來,三股力道撞在一處,發出一響地震時的悶轟之聲,童湘雄精壯的身軀竟爾倒飛起來,紙鳶般橫過半座大廳,方才跌入人堆之中。

    旁觀群雄都不由大為心驚:「『一撞先鋒』久享盛名,到了這小禿驢手中居然跟個紙人兒相似,這惡僧果然了得!」

    秦璜想起那日在「三堡聯盟」曾和他對過一掌,尚未有拔尖之氣魄,不料五個月沒見,功力竟精進若斯,心下也自駭然;「展翅龍」單飛更一摸頭皮,忖道:「這個怪胎,一次比一次厲害,世上有誰的內力能增長得如此迅速?簡直比吹豬尿泡兒還快些。」

    轉念又忖:「不過,等他將來獨霸天下之後,倒可用那日在洛陽城內他們七個師兄弟合力戰我一個之事,大大吹噓一番。」

    唯獨秦琬琬暗自好笑。

    「笨傢伙最近可又被人打啦!」

    她這一猜可只猜中了一半。

    鐵蛋自出「白蓮」圓屋之後,功力已隱然躋身拔尖高手之林,剛剛又被賣面子的張三豐打了一掌,愈發勇不可當,只見他一陣風似的捲到高台之前,探掌抓向台上人頭。

    馬必施喝道:「這也是你碰得的?讓開!」

    身形疾閃,雙掌怒斫而來。

    鐵蛋見他親自出手,當然不敢有絲毫大意,回掌扭腰,卯足全力,吐氣開聲,硬接敵鋒。

    廳內人眾立覺身周空氣一陣鼓蕩,暴雷般的巨響卻似發自頭頂,險將那塊「公正平等」

    大匾額都震落下地。

    再見馬必施肩膀一晃,不自禁的往後退了一步,鐵蛋卻也只「咚」地退了一步,又將眾人唬了個目瞪口呆,全都心想:「這還混什麼呀?回家抱孩子去吧!」

    馬必施心中更是駭異。

    他這輩子縱橫江湖,總共也沒遇見過幾個與自己功力相埒的人物,不想今日和這其貌不揚,不見經傳的小子,竟只戰了個平分秋色,面上自然大大無光。

    鐵蛋卻正好相反,這一掌打出了他無比的信心,哈哈大笑聲中,弓身而起,再次抓向台上人頭。

    馬必施那肯容他輕易得逞,「飛鐮堡」最得意的徒手搏擊——「鉤鐮掌法」連環使出。

    這套掌法每一招都有五式,上下呼應,首尾相連,猶如星芒綻放,必要時還會帶著鉤兒拐人,真個是防不勝防。

    鐵蛋乍逢此精妙招數,根本無從遮攔,腳下不由連退七、八步。

    他旁的不行,但說到打架,反應可比任何人都快,稍一尋思,奇招已生,覷準那五式中央的空虛之處,和身撲上。

    馬必施見他入殼,心下大喜,掌鋒一分,竟讓他搶將入懷,十指陡然彎曲,宛若布袋收口一般倒鉤回來,這招「大歸一統」乃「鉤鐮掌法」中最厲害的殺著,不知壞過多少英雄。

    不料鐵蛋見他收口,十指都已快鉤上自己後背,竟毫不猶豫停滯,仍舊一往直前,朝馬必施胸口上撞去。

    天下人十有八九,挨鉤之後必定回奪,卻正對了鉤兒這玩意的路,愈往後縮,必吃鉤得愈緊,終至把老命送掉。

    誰知鐵蛋偏連頓蹭一下都不曾,筆直闖進馬必施內懷,一塊禿腦門「崩通」一傢伙,正撞中馬必施下巴,兩人撲地跌作一圍。

    馬必施那裡碰過這種無賴打法,眼泛七彩的躺在地下,幾乎都快要被活活氣死。

    鐵蛋身體可圓,一個翻身便已站起,橫挪兩步,將台上人頭抓在手裡,轉向眾人高聲道:「各位請看,這人頭是真是假?」

    舉掌就要向人頭拍下。

    馬必施距離他不過五尺遠近,一見他這個動作,立即面容慘變,不及起身,泥鰍般拚命滑了開去。

    群豪心中都不由微微一動。

    鐵蛋不知他發些什麼瘋,也楞了一楞,右掌又待往下蓋。

    卻見「好哭鬼」無哀從觀音善薩肩膀上探出頭來,哭喊道:「老七,救我……」

    原來馬功一直不肯放過他,也鑽進了神像堆裡,狠狠追殺。

    鐵蛋忙叫:「別打啦!」

    捧著人頭飛趕過去。

    馬功見他靠近,也嚇了一跳,忙縱出像堆,強笑道:「我沒打他……沒有……玩玩而已……」

    一面背著眾人向鐵蛋使臉色,催使他把首級扔給「金龍」、「神鷹」二堡。

    大夥兒眼看馬必施父子兩個的神情,早已猜著了七、八分,均忖:「那首級之中如非藏著極厲害的毒藥,定藏有炸藥。反正,既是用來對付岳翎的,必為歹毒絕頂之物。」

    擁護岳翎的一方便人人心想:「看樣子,岳大俠不但沒死,且極可能正在這大廳之中,馬必施只是想用這次大會逼他現身罷了。」

    著急之餘,又驀然醒悟自己這批人其實都成了馬必施脅迫岳翎出面的棋子,都不由汗流浹背。

    馬必施則懊惱得要命。

    他本想岳翎如果出現,大約總會先一把抓起那假首級,弄個粉碎;這一計若是不成,也可合三堡之力,將他擒殺。

    不料岳翎直到此刻仍不露面,卻打從橫裡冒出鐵蛋這攪局鬼,非但使自己丟了個大臉,滿藏炸藥的假首級也被他搶了去,搞個不好,今日之會真不曉得如何收場。

    偶一轉口望向兒子,見他滿臉都是責備之意,老臉愈發掛不住。

    鐵蛋卻還不知自己手中拿著的東西暗含殺機,本又想一掌把它擊碎,轉念卻忖:「大家都還沒仔細看過,可別讓人以為我在搗鬼。」

    遂即捧著人頭,向師父的仇人一方大步走去,邊道:「給那批人共有五百多個,人人面色大變,推推撞撞,爭相後退。」

    「萬事通」丁昭寧連忙陪笑:「鐵師父,您老人家不用麻煩了,我們早就已經曉得人頭不是真的……」

    鐵蛋怒道:「那你們還瞎起什麼哄?你們這些東西,沒一個好人!聽說師父死了,一個個高興得要命,如今師父沒死,看你們要躲到那個洞裡去?」

    說至憤慨處,捧著假首級的左臂不由向上舉了舉,唬得眾人褲襠齊□,大叫:「岳大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自然不會輕易就死。咱們以往吃鬼迷了心竅,今日才得以撥雲見日,重見青天,必當向岳大俠負荊請罪,小師父高抬貴手……」

    丁昭寧一聽,那對呀?

    忙道:「小師父低抬貴手,咱們知錯了。」

    鐵蛋暗暗點頭。

    「知錯就好,這些人的本性倒還不壞。」

    又捧著首級走向「金龍」堡眾聚集之處。

    「金龍堡」上上下下,不管大龍、小龍、飛龍、爬龍,齊地魂飛天外。

    秦琬琬氣得直跺腳。

    「世上就有這麼笨的人!」

    正待開口提醒,卻被秦璜攔住,低聲道:「別忙!萬一弄慌了他,隨便把首級一丟,豈不更糟?」

    滿廳人眾也都作如此之想,竟沒半個敢出聲招呼,只得眼巴巴的瞅定鐵蛋左手,只要他稍一動作,立刻就往反方向逃逸。

    蘇玉琪早已停下和「九尾狐狸」的拚鬥,眼珠一轉,柔聲道:「乖孩子,我們早已知道啦,不像『神鷹堡』他們,直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吶。剛才桑公子還問我說:『秦大嫂,那顆頭好像是真的喔?』……」

    鐵蛋聞言,立刻轉向「神鷹堡」眾走去。桑夢資忙叫:「你這爛……蘇玉琪,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這句話?鐵蛋小師父是知道的,琬琬賢妹不許我跟你講話,我怎敢沾你的邊?小師父,對不對哦?」

    鐵蛋皺眉道:「我那知道什麼?看你的樣子,才喜歡向那……秦大嫂唱『往生咒』哩!」

    腳下不停,直逼過去。

    桑半畝忙把手一比,唱道:「哎,你個小師父直恁的威風大,且受我半畝這一拜!」

    當真打躬作揖不絕。

    鐵蛋指著他們罵道:「你們這些東西,沒一個好人……」

    忽然想起秦琬琬可也是其中之一,臉上血色不由翻湧了一陣,改口道:「多半都不是好人!師父被『飛鐮堡』殺了,你們不高興;師父沒被人殺,你們也不高興……」

    二堡堡眾趕緊齊聲應道:「高興高興!斑興死嘍!」

    鐵蛋見廳內上千名好漢全部對自己恭謹萬分,還道自己威風八面,威鎮八方,心下得意非常,又不由將左手舉了舉。

    滿廳人眾又嚇得大叫:「小師父低抬貴手!」

    泰琬琬心知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趕緊大步走出人叢,向鐵蛋招了招手,叫道:「鐵蛋,你過來!」

    眾人眼看這女娃膽氣如此之壯,都不由暗喊慚愧。

    鐵蛋聽她叫喚,立刻舉步走了過去,不料馬必施一直在旁虎視眈眈,見他分神,馬上鬼魅般欺近,右掌電探,已抓住了假首級的耳朵。

    鐵蛋其實已不再需要這首級,但見人來奪,便自然而然的一縮左手,右掌同時擊向對方肩膀。

    馬必施那肯放手,左掌遞出,和鐵蛋來了個硬碰硬。

    他極欲扳回顏面,這一掌可卯足了吃奶的力道,鐵蛋卻倏地心忖:「大家都已承認這人頭是假,我還跟他爭什麼?無聊!」

    左手運勁,把那首級朝馬必施臉上扔去,右臂帶轉,竟自向旁閃開五、六尺。馬必施拚命一掌拍空,身軀不由向前一衝,恰正迎著鐵蛋擲過來的人頭,嚇得他心膽俱裂,趕緊手忙腳亂的仆倒在地,那首級險險擦過他後頸,直朝「金龍堡」眾飛了過去。

    秦璜不敢硬接,掌走圓弧,揮出一股陰柔巧勁,順勢一帶,那首級便在空中打了個轉兒,搖搖擺擺的逕奔「神鷹堡」而來。桑半畝搶前兩步,邊還不忘唱道:「呀呀的飛過蓼花汀,孤頭兒離不了鳳凰城……」

    也不敢用剛勁掌力去碰,將手臂煽扇子似的「劈哩噗嚕」連□幾□,硬是把首級□得倒飛回去。

    名震江湖的三堡堡主此刻卻似變成了三個頑童,將那人頭隔空往復拋擲。

    鐵蛋依然搞不清楚他們為何做出如此可笑的舉動,暗自心想:「人家都說我笨,卻不知比我笨的人還多著哩。」

    但聞無哀躲在像堆之中叫道:「老七,過來!」

    鐵蛋依言走近,急問:「師父呢?」

    無哀悄聲道:「師父在後面還有勾當,叫你先戴上人皮面具,裝成他的樣子,將那些來幫忙的人統統帶出堡門……」

    鐵蛋不由一楞。

    「師父怎座曉得我有這麼一張人皮面具?」

    無暇深思,閃身鑽入雕像叢中,匆匆戴上面具,無哀不知從那兒弄來一頂帽子,把他的光頭遮了,又「刷」地將他的僧袍袖子撕下,露出兩隻光胳膊。

    鐵蛋怪道:「這卻怎地?」

    無哀笑道:「總要把衣服變個樣兒,人家才認不出來嘛。」

    鐵蛋一摸面龐,胸中驀地泛起一股熱血,尋思道:「既扮成了師父,可不能丟了師父的臉!」

    忽然聞勇氣倍增,鬥志昂揚,一捏雙拳,全身骨節亂響了一陣,虎地跳上玉皇大帝的腦袋,喝道:「岳某人在此,有種的放馬過來!」

    滿廳人眾聳然色變,回目望去,只見一身怪異裝束的「魔佛」岳翎,高高站在天王老子的頭頂之上,根本看不出他身量的高矮胖瘦,但覺得他威風凜凜,教人不敢仰視。

    那假首級恰飛至馬必施面前,馬必施臉上頓時閃過一片寒氣,大吼一聲:「咱就在等你!」

    雙掌猛推,將人頭對準鐵蛋面門疾射而來。

    鐵蛋縱聲激嘯,一個俯衝,直朝馬必施頭頂撲落。

    但聞震天價響,角落裡幾十位神佛全都被炸得支離破碎,木塊石屑焰火般衝上屋頂,再帶著冰雹也似的力道,毫無轉圜餘地的砸在眾人頭上,一具古天竺風格的毗沙門天王雕像更筆直摔出大廳,兀自不甘心的瞪著天空。

    桑半畝雙手抱頭,咕咕唱道:「振乾坤,雷鼓鳴,走金蛇,電影開,他那裡撼嶺巴山,攪海翻江,倒樹摧崖……」

    怎當得煙塵瀰漫,鑽鼻蒙眼,下面的詞兒再也唱不出口。

    鐵蛋和馬必施就在這一陣劇震當中對了一掌。

    鐵蛋含威出手,驃悍萬分,馬必施一見岳翎的面,心卻早虛了,兩力接實,將飛到身周的碎片盡數掃盪開去。

    馬必施腳下連退三步,面色一片慘灰。

    來為岳翎助拳的各路好漢眼見如此威勢,不禁齊發一聲喝采:「岳大俠,今日大夥兒同心協力,挑翻了『三堡』,再擁你為王!」

    另一半卻嚇得屁滾尿流,個個腳底抹油,你推我擠的向廳外逃跑。

    鐵蛋喝道:「此處非久留之地,大家先出去再說!」

    人隨聲起,從眾人頭上掠過。

    「一撞先鋒」童湘雄剛才吃鐵蛋一掌,打得傲氣全消,心知自己這批人對岳翎不但毫無幫助,反而今他放不開手腳,當即高聲道:「大夥兒出去!」

    率先搶出大廳。

    卻聽左右兩個聲音喝道:「別人只管走,姓岳的留下!」

    桑半畝、秦璜宛若一把剪刀的雙刀,狠狠鉸向鐵蛋。

    鐵蛋見這兩大高手來得兇猛,不禁有點心虛,但閃躲的念頭方才一轉,立刻暗忖:「師父想必不把這等場面當成一回事兒,我又豈能示弱?」

    如此一想,膽氣陡漲,竟彷彿自己真就是「魔佛」岳翎一般,狂叫如雷滾,雙拳齊出,硬封二人來勢,只覺一陣地動天搖,空氣好像著火似的沸騰起來,整個身體向上拋起,簡直就要碎成片片,然而心念一動,連忙強忍胸腔之中翻攪不已的氣血,凌空翻了個觔斗,指著堡門叫道:「快出去!」

    他這一招可耍得妙,眾人只道他應付裕如,飛身起來只是為了警告大家,便放放心心的湧向堡門。

    「飛鐮堡」眾早得了堡主之命,並不攔阻,讓大夥兒全都出去之後,才掩上堡門,架起強弓硬弩,箭頭向外,防止他們再度湧入。

    鐵蛋放下心上大石,又打個觔斗,落下地面,難過的感覺竟爾消失,卻代之以無比的暢快。

    「師父想必也沒有我這麼賤骨頭!」

    得意之餘,哈哈大笑出聲。

    ,但見人影閃動,「飛鐮四雄」、「中條七鷹」、「金龍七將」一齊圍攏,幾十隻手掌聯成了一扇大磨盤,昏天黑地的只顧壓來。

    鐵蛋瞳仁賁張,曾在「白蓮教」圓屋之中□濫過的狂野血液,又再度接管了通身血脈。

    「好一場架!打死了也過癮!」

    大吸一口氣,裸露在外面的胳膊陡然間脹粗了兩、三倍,獸吼聲中,一連七記「伏虎羅漢拳」,恍若天上降下七個霹靂,「赤須龍」石隱首當其衝,風箏一樣的放上了屋頂,弄得樑上灰塵灑粉似下落,「困火太保」尉遲絕也當胸挨了一拳,做了個朝天擺的大元寶,「張牙龍」薛聳則只覺得一陣甜蜜的迷糊襲上腦海,使他珍貴異常的保存了三、四天之久。

    鐵蛋直如寒漠狂風,所經之處,人仰馬翻,剎那間又掌劈「蹁躚鷹」燕銜翠,拳打「躡雲龍」韋騰,腳踢「舞月鷹」花團簇,肘槌「覆海大保」東方厲。

    桑半畝冷哼一聲,唱道:「四海為家,寸心不把名牽掛,待時運通達,我一笑安天下……」

    身如鰓鵬行空,悠然撲向鐵蛋,但兩爪下擊之力,卻將「四雄」、「七鷹」、「七龍」

    全部逼出了圈外。

    泰璜、馬必施也由兩側衝上,兩道掌力一霸一柔,分取鐵蛋週身大穴。

    鐵蛋這可嘗到了苦頭,對方六隻手掌有的拉,有的鉤,有的硬來,有的軟往,攪得他暈頭轉向,不知如何是好。

    初時猶能勉力招架,但十招一過,立覺胸口透不出氣,手腳也跟著遲緩下來,對方又招招不離要害,使他不敢再以「賤骨頭」神功抵擋,便只剩了挨打的份兒。

    鼎足江湖的三堡堡主何等經驗老到,馬上就看出他已成了□中之鱉,攻勢愈發緊催。

    馬必施臉上可又掛回了和氣團團的笑容。

    「岳翎,十幾年不見,怎麼稀鬆了許多?大約是在少林寺裡養尊處優慣了。瞧瞧你,滿身肥肉,只當咱們永達都找不到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一點!」

    嘴中說話,手底可沒閒著,逮住一個空隙,單掌搶入,拍向鐵蛋「玉關」要穴。

    鐵蛋手腳已完全被逼死,眼看這一掌就要擊碎他頭顱,卻聽「啪」地一響,桑半畝忽然伸過手來,將馬必施的殺著化解開去。

    馬必施眼下肌肉一跳,澀聲笑道:「桑兄莫非和這好賊做了一路?」

    桑半畝搖搖頭道:「且先問清楚,他把有關第四個堡的記載藏在那裡?」

    三堡堡眾聞言都是一愕。

    「什麼『第四個堡』?難道岳翎竟想組織第四個堡與咱們三堡抗衡不成?」

    又聽馬必施哼道:「你這人好不糊塗!殺了他,那還怕他的第四個堡?」

    他言下之意,竟似頗為忌憚這「第四堡」,三堡堡眾又不由各自尋思:「這可太長人威風了吧?天下有誰大得過咱們?」

    桑夢資乘機悄悄挨到秦琬琬身旁,低問:「賢妹,你聽你爹說過這『第四個堡』沒有?」

    秦琬琬沒好氣的搖搖頭。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他怎麼會告訴我?」

    桑夢資皺眉道:「你爹不告訴你,卻也是理所當然,但我爹不告訴我,可是大大不合理之至!餅分過分,這個堡主欺瞞堡眾,大大要不得!天大事體居然不公之於眾,我們以後怎麼信他得過?」

    嘰嘰咕咕囉唆個不休,「中條七鷹」和所有「神鷹」堡眾也都大搖其頭,紛道:「要不得!要不得!」

    桑夢資又拍胸嚷嚷:「我保證,將來當上堡主,永不欺騙你們!」

    秦琬琬暗覺好笑,忽一轉目,卻見馬功背手站在大廳後方,神態甚是悠間,但眼中閃著的光芒,卻使她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暗叫一聲「邪門」,忙回眼望向場中。

    馬必施此時已動了真怒,一招凶勝一招,又闖開一道破綻,狠命向鐵蛋頂門擊落,秦璜右手卻有意無意的往橫裡一架,恰正攔住了馬必施的進勢,左掌乘虛猛搗鐵蛋後背。

    桑豐畝頗有點幸災樂禍,唱道:「見如今奸雄爭霸,漫漫四海起黃沙,遞相吞併,各舉征伐……」

    手掌一圈,又把秦璜的殺手消解於無形。

    馬必施氣極大笑。

    「秦堡主,現在何必還要分彼此?合力誅殺此獠之後,咱們各搞各的,誰也別管誰,三堡盟主之約定就算作廢……」

    秦璜嘿道:「既已約好,豈有作廢之理?我秦某人若反反覆覆、自食其言,將來一統中原,又如何能取信於天下百姓?」

    索性「刷」地抽出肩上寶劍,抖出千朵劍花,直欲搶先一步把鐵蛋刺個對穿。

    桑半畝哼哼唱道:「則聽得寶劍聲鳴使我心驚駭,端的個風團快。似這般好器械,一柞來銅錢恰便似砍麻稻……」

    純金雙槍如秋陽流轉,已把寶劍格開,邊道:「見識一下他的計畫,豈不是更有用處?」

    鐵蛋光吃他們六隻肉掌就已無法消受,此刻又加上了兵刃,益發手忙腳亂,雖說對方三人互相掣肘,但仍令他招架乏力,肩頭早挨了秦璜一劍,血流如注,不禁猛一咬牙。

    「就死,也得拖個墊背的!」

    從懷中掏出缽盂,摟頭蓋臉的亂打一通。

    馬必施和氣笑道:「喲,連兵器都改用了這等不入流的玩意兒?」

    右手往腰際一抽,飛鐮彎刀「咻」地兜出一道詭異圓弧,盡朝鐵蛋頸間卷殺。

    忽聞一個帶笑的聲音道:「三個大人打一個小,像什麼話?」

    三堡堡眾聽這人竟把「岳翎」當成小,不禁都有點好笑,抬目四望,卻始終看不見這人藏在那裡?

    但聽「岳翎」沒命般大叫出聲:「師父!」

    眾人俱皆一驚,忖道:「媽喲,岳翎的師父會是何等角色?」

    愈想愈覺得可怕,止不住心臟簌簌抖。

    秦璜、馬必施、桑半畝三人早聽出那聲音凝鏈深沉,渾厚堅實,內力修為顯然已到了超凡入聖的地步,都在心裡暗喊「不妙」,繼而尋思:「從未聽說岳翎的師父尚在人世,這可難辦了!」

    三人互瞟一眼,心意居然迅速通連起來,一劍一刀雙槍朝鐵蛋要害扎去,只望先解決了這個,再聯手對付那個。

    那聲音又笑道:「你們三人看似不同,其實骨子裡卻都一般!」

    緊接著「喀喇」一聲響亮,躺在紅土廣場中央的毗沙門天王雕像竟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大廳。

    這雕像乃是天竺匠師依毗沙門天王的遠古形相雕制而成,與後來中土的「四大天王」全然不同。

    毗沙門天王早在「婆羅門教」尚未創始以前,就廣受天竺人民崇奉。

    他原是居於洞窟中的魔物,後來統率夜叉、羅剎住在須彌山頂的北面,是小、財寶的守護神,亦是勇猛的戰神,身披甲冑,右手持降魔杵,左手托一座七層寶塔,藍面赤目,闊嘴獠牙,長相甚是猙獰可怖。

    馬必施喝道:「什麼鬼東西?」

    飛鐮彎刀呼嘯捲去,寒光一溜,早將雕像的腦袋砍下。

    那毗沙門天王卻渾然不覺,依舊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來,滿廳人眾都不由毛骨悚然。

    泰璜叫道:「先宰了這個再說!」

    三人撇下鐵蛋,齊撲毗沙門天王。

    卻見那無頭神像雙臂一展,整個身體竟爆裂開來,無數碎片激射而出,打得三堡堡眾叫苦連天。

    馬、桑、秦三人揮動兵刃,護住全身,煙塵迷濛之中,只見那藏在神像裡面的人,大耳圓目,鬚髯如戟,竟是怪俠張三豐。

    三人愣了一愣,還未說話,卻見張三豐嘻嘻一笑,忽然背過身去,待得轉回來時,卻又變成了一個年約五十左右,虎眼煞眉,精悍異常的漢子。

    眾人目光才稍一觸,心上立刻浮起一股形容不出的強烈感受,只覺他笑容中透著稚氣,卻又透著殺氣;眉目間滿蓄天真,可也暗藏機詐;一張臉乍看之下彷彿極醜,再多瞧瞧,又覺得還頗英俊。

    人世間一切極端矛盾的東西,同時並存在他身上竟顯出無比的諧調。

    桑半畝猛地一拍前額。

    「笨笨笨!這個才是真正的『魔佛』岳翎嘛!」

    秦璜目呲欲裂,揮手喝道:「大夥兒一起上?」

    三堡堡眾亂烘烘的掣出兵刀,好像很快,其實很慢的奔上前來。

    鐵蛋緩過一口氣,一把扯下臉上面具,叫道:「臭師父,弄得我們可苦!」

    手中缽盂火團也似的舞開,直朝人多的地方去滾,拂著的昏倒,碰著的骨折,大廳內頓時充滿了呀呀怪叫之聲。

    「魔佛」岳翎好整以暇的撣一撣身上塵土,虎目一掃,似乎想要講話,身子卻突地一轉,已閃至五丈開外,頭也不回,看都不看,右手反抽,早將一名「飛鐮堡」徒的彎刀奪過,順勢一帶,把那人攔腰割成兩截,刀勢不歇,「噗噗」兩響,兩名「金龍堡」眾的腦漿筆直衝上天空。

    三堡堡主意念方動,才想要往那邊去圍,眼睛一花,岳翎可又已回到面前,「噹噹噹」

    連劈三刀,震得三人手臂發麻。

    岳翎點點頭,笑道:「還算有點長進!」

    雙肩一晃,早到鐵蛋身邊,一扯他胳膊,喝聲:「走!」

    左足飛起,桑夢資手中雙槍已「篤」地釘在大梁之上,彎刀再閃,「鐵背龍」楊潛的整條右臂也掉在地上,左手運勁,凌空扯起鐵蛋,向廳外衝去。

    三堡堡眾兀自賈勇想堵住他去路,不料他只向前衝出五尺,身形陡煞,直直拔起,「嘩喇喇」一陣石雪瓦雨,早將屋頂撞出一個大洞,一根橫樑斷落下來,把兩名「神鷹堡」眾的腦袋打到了肚子裡去。

    餘人這才來得及抬眼望向屋頂上的大洞,一時間都楞在當場,全忘了接下去該如何動作。

    只聞一陣衣袂破空之聲,流星也似朝堡後射去,居然絲毫未逢攔阻,轉瞬就沒入了寂寂天籟之中。

    棒了不知多久,才聽桑半畝歎口氣,唱道:「你則索多披上幾副甲,□穿上幾層袍。便有百萬軍,當不住他不剌剌千里追風騎,你便有千員將,閃不過明明偃月三停刀……」

    秦璜老大不耐,喝道:「好啦好啦,別唱了!討不討厭哪?」

    轉向馬必施,狠噴一下鼻氣。

    「馬堡主,你這條計策好妙嘛?」

    馬必施一直死瞪瞪的瞅著馬功,聞言回轉過頭,笑嘻嘻乾咳一聲。

    「此人武功超群,詭計多端,本就不易擒殺,咱們再徐圖良策……」

    秦璜冷笑連連。

    「你還生得出什麼狗屁良策?不過盡領著一群人渣興風作浪罷了!」

    「飛鐮堡」眾不禁勃然色變。

    桑半畝一晃腦袋,悠悠道:「馬兄的良策只怕不用在對付岳翎,而用在對付我們吧?」

    「神鷹」、「金龍」二堡堡眾回想起剛才的種種騙人伎倆,便齊朝「飛鐮堡」徒怒目而視。

    桑夢資嚷嚷:「姓馬的居心叵測,這次大會根本擺明了是要對付江湖同道,那有半分擒殺岳翎之心?」

    不僅廳內之人大呼小叫,連那些已出了堡門的各路好漢也仍聚在外面,大聲痛斥「飛鐮堡」的種種不是,其中反以「萬事通」丁昭寧等人罵得最凶:「『飛鐮堡』可把咱們害慘了!岳翎本還不至於對咱們怎麼樣,如今可結下深仇大恨啦!都是『飛鐮堡』弄的鬼把戲,混蛋王八蛋!騙子!人精!」

    馬必施今日一會,真是丟臉丟到了家,非但算計全盤落空,更把「飛鑣堡」十數年的聲譽統統給賠了進去,不由一股逆血直衝頂門,仰天長笑不絕。

    「本來嘛,既然殺不死岳翎,無論我再說什麼也都是白說!」

    臉色一轉,卻又掛回了和氣萬分的樣態,二堡堡眾才在心裡暗喊了一聲「不妙」,果聽他笑嘻嘻的道:「不過各位老兄可沒猜錯,咱正是要對付你們來著!」

    語尾方落,「飛鐮四雄」已各自解下腰間彎刀,分別占往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原本就佈置在大廳四周的百餘名中年堡眾更迅速散開,排成了合圍之勢。

    馬必施笑得愈發和氣,活像個牛肉麵店的小計。

    「各位千不該萬不該,既入此門,就只有聽我擺佈的份兒,今日先把你們一網打盡,剁成碎塊,免得日後老在江湖道上和咱們作梗!」

    桑半畝哼哼唱道:「氣勃勃堵住我喉嚨,骨嚕嚕潮上痰涎沫。氣得我死沒騰,軟癱做一垛,拘不定精神衣怎脫,四肢沉,寸步難挪……」

    秦璜眼中精芒閃動,乾笑道:「你若敢如此蠻幹,明日江湖必無『飛鐮堡』尺寸立身之地!」

    馬必施哈哈笑道:「天下人會怎麼說,可都是明天的事,你們卻連今天都活不過!」

    手中鐵鏈彎刀如同巨蟒一般咬向泰璜腰肢。

    桑、秦二人見他眼泛瘋狂之色,都有點懊悔剛才刺激他過甚,但對方箭已離弦,無法可想,只得齊喝一聲:「沖」二人眼見岳翎剛才從容由堡後逸去,料知「飛鐮堡」必定後防空虛,當下也棄正門走後路,各自率領本堡人馬朝廳後衝突。

    馬必施彎刀飛砍,剎那間削掉了三名「神鷹堡」徒的天靈蓋,血柱激濺,酒得桑半畝滿身都是。

    桑半畝猶自唱道:「這是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

    雙槍恍若太陽崩裂,末世流光飛旋逆閃,兩個「飛鐮堡」徒頓時胸口開花,倒撞出三丈開外。

    秦璜手中寶劍更不憊懶,飛梭一般往復刺擊,銀線過處,織出朵朵紅花,紅花落處,鋪成一條直通廳外的血路。

    但「飛鐮堡」眾豈是易與之輩,百多隻飛鐮彎刀縱橫交叉,呼嘯來去,宛若一面鐵網,始終將敵人圍在裡面,馬必施和「飛鐮四雄」則專撿其中的首要人物,狠狠纏殺。

    「醉花娘子」蘇玉琪被這片流動寒芒照昏了眼,一個閃失,「伏風太保」令狐超立刻縱刀搶將入來。

    秦璜眼看救之不及,剛發一聲慘叫,桑家父子四柄金槍卻已同時趕到,「叮叮噹噹」亂響了一陣,不但把彎刀格開,桑夢資更被老子的大力一撞,翻了個跟頭,躺在地下兀自咕咕噥噥:「世上就有這等不合理之事,真莫名其妙!」

    蘇玉琪衝著桑半畝嫣然一笑,道個萬福,眼波如鉤,簡直比滿廳彎刀還要令人目眩幾分。

    桑半畝不禁有點呆了,唔唔唱道:「休道是轉星眸,上下窺,恨不得倚香腮,左右偎。

    便錦被翻紅浪,羅裙作地席,既待要暗偷期,咱先有意……」

    忽一眼瞟向她腰際,不由得哈哈一笑,蘇玉琪立刻滿臉飛紅,啐了他一口。

    秦璜只當他倆竟公然調情,直氣得五官皆抖,喝道:「姓桑的,滾遠點!」

    飛身一劍,逕劈桑半畝頭頂。

    桑半畝連忙笑著避開。

    「什麼節骨眼兒上,還好捻酸?」

    翻身兩槍,又剌穿了兩名敵人,身形陡起,直向廳外殺去,邊又唱道:「我打你這□敲材,直著你皮殘骨斷肉都開……」

    蘇玉琪暗裡伸手在秦璜大腿上捏了一把,斜睨著眼嗔道:「真是個醋□子!」

    抖動長劍,拚命衝突。

    兩堡人馬併力殺了半日,好不容易來到堡後空地之上,卻聽馬必施悠悠笑道:「鬼門關可更近了!」

    把手一揮,牆頭、村後、各房房頂,頓時閃出了數千名弓弩手,密密麻麻的鑌鐵勁箭,樹叢般對準了場上這一小撮人。

    二堡堡眾不由涼了半截,怔立當場,動彈不得。

    桑、秦二人心中想法卻都一般:「明明布下了這麼多人,為何岳翎剛才竟未受到絲毫攔阻?顯然姓馬的和他暗中勾搭,想把咱們殺得寸草不留。」

    兩人迅速互瞟一眼,都希望能從對方的臉上看出脫身之策,怎奈面面相對,俱是一片茫然之色。

    但見馬必施手臂向下一壓,喝道:「放!」

    不少堡眾已閉目等死,卻聽另一個聲音道:「停!」

    敵我雙方俱皆一愕,轉目望去,只見發話之人竟是「鐵面無私」馬功。

    四周數千名弓弩手全為二十左右,年輕一代的「飛鐮堡」徒,當即「啪」地齊將箭頭指向地面。

    馬必施這可笑不出來了,斥道:「你幹什麼?」

    馬功連理都不理他,邁動沉穩的步子,走上前來,面色異常肅穆,精眸略一掃視二堡人馬,沉聲道:「家父年歲已高,難免有點糊塗,謹代表家父向各位致歉!」

    馬必施怒得面皮發黑,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桑、秦二人則大感意外,又被這年輕人的氣勢給牢牢震住,楞嘴楞眼的現出奶娃娃般癡呆的神情。

    馬功微微一笑,又道:「本堡從不做虧心之事,今日一會確屬愚蠢可笑,實因本堡之領導階層已然老朽昏庸之故,但本堡數千名弟兄,多半仍是通曉大義、明理知恥、鐵錚錚的好漢,決不至於昧著良心瞎攪。」

    一揚首,喝道:「開門!」

    把守堡門的堡眾,立刻從另一邊傳來一聲整齊的「是」。

    馬功再朝眾人抱了個四方拳。

    「各位請吧。簡慢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秦璜回過神來,瞥了瞥馬必施,輕笑道:「好個『鐵面無私』,真乃犬父虎子,意外啊意外!」

    逕向馬功還了一禮,率領堡眾繞過大廳,上馬出門而去。

    桑豐畝也瞅著「公平大俠」,哼笑了幾聲。

    「歲月不饒人,後浪推前浪,該退的時候就乖乖退下來吧,戀棧個什麼勁兒?」

    桑夢資與「中條七鷹」更雜七雜八的發話道:「老而不死是為賊,賊又賊得不漂亮,盡讓人看笑話!」

    嘴上罵得凶,腳下可不怠慢,亂烘烘一齊湧出了堡門。

    這兩幫人馬一走,整座「飛鐮堡」立即陷入一片僵硬的沉寂之中。

    馬必施、「飛鐮四雄」以及百餘名中年堡眾,仍然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馬功和那群年輕堡眾則懷著惡意的沉默,靜靜瞧著自己的長輩。

    雪花不知何時又統治了天空,「悉悉嗦嗦」的落在眾人頭上,更落在眾人心上。

    只聽得桑半畝的聲音遠遠從堡外傳來:「呀!俺向著這迥野悲涼,草己添黃,色早迎霜。犬褪著毛蒼,人搠起纓槍,馬負著行裝,車運著□糧,打獵起圍場。他他他傷心困愁城,我我我攜手上河梁……」

    拌聲漸漸消逝,堡外群豪也早散了。

    朔風如刀,在人與人的縫隙之間切來割去,捲起雪花,將每個人都隔離成一座小小的孤島。

    馬必施終於吐出口氣,慢慢向四周瞥了一轉,最後才盯住馬功,又和和氣氣的笑了起來。

    「一直都是你在搗鬼,很好啊……」

    倏然進身,一掌擊向他前胸。

    馬功毫不閃避,背著手,臉上居然浮起了揶揄的笑容,彷彿早就算準了馬必施這一掌必定會及時煞住一般。

    「爹,你老了。」

    馬功微搖一下頭,逕自轉向堡眾吩咐:「半個時辰之後,前廳集合。」

    冷冷瞪了「飛鐮四雄」一眼,又添上句:「每個人都要到。」

    再也不看馬必施,踏著沉穩矯健的步伐,「沙沙沙」直朝左首行去,三拐兩彎,來至一間又矮又破的土屋之前,先兩快兩慢的扣了四下門,方才舉步邁入。

    屋內也和堡中其他房間一樣簡陋,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之外,別無他物。

    馬功橫過房間,拉開桌子,朝牆上一推,竟現出一道暗門,迎面衝來一片金銀寶光,映得他整張臉恍若上了彩釉。

    一個沙啞尖躁的聲音緊緊傳出:「快進來!」

    馬功應了聲「是」,踏入秘室,隨手將暗門關上。

    只見室內壁嵌琉璃,地鋪青玉,頂綴明珠,桌鑲螺鈿,比皇官還要華麗得多。

    閉個彎,進入裡間,珠寶光華愈顯熠冽,連擱在角落裡的馬桶都為黃金所鑄。

    靠北一張龍鳳大床,五彩蘇繡帳幔低垂,隱約露出一角紅緞龍鳳大炕褥,一名又瘦又干,頭頂童山濯濯、半根毛也不生的傢伙正盤腿坐在床上。

    馬功趨前行了一禮,口道:「娘,大事已成了一半,莫要擔心。」

    此人竟是馬必施之妻,馬功之母——昔日以美麗名噪江湖的「千面羅剎」何翠。

    只聽她「嗯」了一聲,隨又劇烈咳嗽起來。

    馬功恭恭敬敬的在床前紫檀木椅上坐下,問道:「娘,傷風啦?」

    何翠摸了摸光溜溜的頭皮,滿佈皺紋瘢痕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笑意。

    「沒有頭髮實在討厭,一到冬天就容易著涼……咳咳,老嘍!」

    又干嗽了一回,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游出帳來。

    「一切都還順利吧?」

    馬功點點頭道:「雖被兩個半路冒出來的笨和尚攪和了一陣,總算未傷大局。」

    何翠甚是開心,笑得喉嚨直打結。

    「老殺才還沒被氣死呀?命倒真長!」

    馬功微微一哂。

    「人說『魔佛』岳翎如何詭計多端,精明強悍,今日一見,也不過爾爾,不知大家為什麼都這麼怕他?」

    何翠尖笑道:「姓岳的本來就沒有什麼了不起,那幾個老殺才自己不中用,才把姓岳的說成比天還大……」

    馬功卻又道:「但那廝的身手確實高強,依孩兒之見,當今之世,他縱非第一,定數第二。」

    講到這裡,忽然頓了頓,眼望地面,遲疑著道:「今日本可射他個萬箭攢心,結果卻輕易把他放掉,難保他日後不成大患……」

    何翠狠狠呸了一口,嗓音愈發尖銳,扎得四壁琉璃「嗡嗡」響。

    「功兒,你還搞不清楚?眼下的大患不是岳翎,而是你爹那個老殺才!你想想,老殺才的計策如果成功,他的聲望可又會抬高多少倍?等到那時再想去動他,可更難上加難了。」

    把嘴一撇,臉上皺紋都跟著斜向一邊,暗灰色的瘢疤一塊塊都突了起來。

    「老殺才這許多年來還真有點『公正平等』之心,決計不會把堡主之位傳給你,等他兩腿一伸,『飛鐮四雄』中的任何一人登上寶座,那還有咱們娘兒兩個的存身之地?」

    馬功歎口氣,又帶上了一層憂慮之色。

    「孩兒只怕他勢力穩固,目前還扳他不倒……」

    何翠銳聲一笑。

    「我叫誰倒,誰就得倒!你只管照著我的話去做。乘他現在威望落入谷底之時,鬥垮他簡直比鬥垮個紙人兒還要容易些。」

    眼珠一閃,又道:「雖說咱們『飛鐮堡』的聲譽,也會因此次『人頭大會』而受損,但這可不急,慢慢來,憑你的聰明才智,總有一天可以把其餘那兩個爛堡消滅掉。」

    馬功又點了點頭,站起身子。

    「孩子這就去佈置,您多歇歇,待會兒我再派人通知您。」

    言畢又行一禮,推開暗門而去。

    何翠吁出一口長氣,又把光頭摸了摸,撩起帳子,走下大床,察看了一下門戶,一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咕咕噥噥的道:「討厭東西,真夠□扭!」

    竟變成了一個年輕男子之聲。

    卻聽何翠沙啞的嗓音笑嘻嘻的在床後道:「厭物,你扮這婆娘,當真不作第二人想。」

    一條濃眉虎目的漠子邊說邊從帳後走出,正是「魔佛」岳栩。

    又聽兩人搶道:「這個老大婆當然好扮嘍,腦袋也跟我們一樣不生毛嘛!」

    鐵蛋、好哭鬼緊接著把真的何翠由床後拖出,胡亂往鋪上一甩,只見她雙眼緊閉,顯然已昏迷多時。

    「厭物」無惡哼道:「你們來扮扮看?光會說大話,討厭鬼!」

    又把自己身上無毛鳳凰一樣的衣裳亂扯一氣。

    鐵蛋大剌剌的在桌邊坐下,掀開一個七寶盒,把裡面的零嘴兒往嘴中直塞,邊道:「師父,你的本領可真大,三言兩語就使得那『鐵面無私』跟他老子作對……」

    岳翎雙眼神光熠熠,每稍一轉,就將滿屋子的珠光寶氣壓淡下去,搖了搖頭笑道:「他們娘兒兩個早就在算計馬必施啦,我只打蛇順棍上而已。」

    做個鬼臉,續道:「若非我早就知道他們會故意放過我,我根本不敢來哩。」

    沉思了一會兒,又歎道:「如今已沒有人能夠翻倒『三堡』——除了他們自己。」

    「好哭鬼」無哀一偏頭道:「『三堡』到底和你有什麼仇?」

    鐵蛋這幾個月來抱著這個悶葫蘆,早已抱得不耐煩了,連忙瞪起眼睛,直勾勾的瞅著師父。

    岳翎拖過把椅子坐下,蹺著腿,笑嘻嘻的一瞟他們三個師兄弟。

    「你們可知『飛鐮堡』是誰創建的?」

    鐵蛋、無哀、無惡齊聲搶道:「自然是『公平大俠』馬必施嘍。」

    岳翎笑了笑,道:「天下之人全都以為是他,其實全部錯了。『飛鐮堡』本有一個後台大老闆——」

    三小不禁一愕,又齊聲搶問:「誰?」

《少林英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