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第二天中午,鏢隊進了蘇州城。

    蘇州乃江南大邑,店舖林立,商旅遊人匯聚於此,端的熱鬧非凡。

    楊千里讓大家休息半天,出去玩玩,順便給老婆孩子買些胭脂玩物,這樣也便於讓秋莫離去蘇州府衙,了結公務。

    秋莫離帶著秦寶寶去了府衙,辦完了官場交接的公務,匯同沈沉魚在城內好好逛了一圈,還品嚐了江南特有的麻油乾絲和蟹黃包子。

    由蘇州出發,一條大道直達餘杭,鏢隊經平望、桐鄉,短短兩日便抵達餘杭。

    眼瞅著明日就得到達目的地錢塘了,眾鏢師趟子手一個個喜笑顏開,可楊千里、秋莫離等人卻是心事重重。

    晚間住在餘杭酒家,剛安頓完畢,店家就來說有人求見。

    楊千里出來見是至友莫三通,喜道:「三通老弟,何以在此?」

    這個莫三通是個落第秀才,祖上留下一份產業,在他父親那一輩就所剩無幾了。莫三通屢試不第,棄文從商,做珠寶生意發了財,在西子湖畔買了座莊園,可算是餘杭一位屈指可數的大戶。

    在一次經商途中,莫三通遇匪徒劫殺,正巧楊千里保鏢路過,便伸手救了他,從此二人相識。

    莫三通知恩求報,楊千里是他的救命恩人,隔個三月半年的,只要一閒下來,便帶著家眷去金陵楊府送禮問安。

    楊千里因此人忠厚實在,無半點商人的浮滑之氣,又與他談得來,遂結為生死之交,並還認了莫三通唯一的兒子莫聰做了自己的乾兒子。

    此番老友相聚,自免不了暢談一番,楊千里忙吩咐店家擺桌酒宴。

    莫三通連聲止住,沉聲道:「要不是有人看見你們的鏢車,連到了家門口我都不知道。

    老哥,這可不是我說你呀,就連聰兒也怪乾爹太絕情喲!」

    楊千里忙道:「到了餘杭我哪能不來看你呢?只因這支鏢日程緊,我原來想待明日去錢塘交了鏢,再回頭去府上探望……」

    莫三通道:「好了好了,你現在說什麼我也不信。今晚,不,就現在,帶著你的人、鏢統統到我那兒,好不好?」

    「這……」

    「怎麼,你嫌我那兒廟小,裝不下你這大菩薩?」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楊千里自是不能再推辭。

    莫三通甩手扔給店家一百兩銀子,道:「今晚他們不在這兒住了。」

    楊千里其實早已付了店錢。店家平白多得一百兩銀子,樂得忙前忙後,汗流浹背。

    不一會兒,一行人趕著鏢車奔莫府去了。

    到了莫府,只見門樓寬闊,珠簾碧瓦,好氣派的一座莊園!

    在路上,秋莫離已從鏢師的嘴裡知道了莫三通跟楊千里的關係,暗道:「想不到楊千里竟還有個這麼有錢的朋友。」

    進了莫府,莫三通讓家眷出來拜見恩兄,雙方敘敘舊。

    楊千里見乾兒子莫聰未露面,便道:「聰兒呢?」

    莫三通道:「聰兒這幾年也跟我做做事,現在已能獨自干了。昨天送了筆貨去紹興,今晚不回來,明晨准到。」

    楊千里笑道:「想不到聰兒已能獨當一面了。」

    莫三通指著楊鼎、楊堅道:「咱這兩個大侄子不也一樣麼,子承父業嘛!讓他們小一輩出去闖闖,長長見識,咱們還是享享福吧!」

    「哈哈哈……」兩人齊聲大笑。

    不一會兒,莫府家人在大廳內擺上了六桌酒宴,眾人入席。

    楊千里、楊堅、楊鼎由莫三通陪著坐在正中的一張桌上。

    秋莫離他們是外人,又是鏢師的身份,便由莫府的家人陪著,坐在西首靠窗的位置。

    眾人一路行來甚辛苦,這下得以開懷暢飲,嚷著酒令,吆三喝四,大廳裡熱鬧非凡。

    楊千里也因老友相聚,盛情難卻,未免多喝了幾盅。

    席間莫三通問道:「老哥這次錢塘之行,不知保的是哪家商子的鏢?」

    楊千里道:「錢塘是不是有家『吉慶商行』掌櫃的姓王?」

    莫三通道:「噢,原來是王得福那個老狐狸,不對呀!他一向是做海上生意的,怎麼會托你護鏢呢?」

    楊千里暗道:「還真有這麼回事!難道咱們誤會了……」

    莫三通見他皺眉沉吟,忙道:「咱們不談這些。來,喝酒。」

    三杯酒下肚,楊千里已感頭暈目眩,知道不能再喝了,明早還有一天的路程,可別到地點了出什麼事。

    想到這兒,他便欲起身吩咐大家少喝點,誰知剛剛站起,頓覺四肢無力,「噗通」一聲跌坐在椅上。

    莫三通問道:「老哥,沒喝多吧?」

    「沒,沒什麼。」楊千里一邊說著,一邊提氣,欲將酒勁壓下去。

    誰知不提氣還好,一提氣更覺頭痛欲裂,不由一驚,再去看楊鼎、楊堅以及廳內眾人都搖頭晃腦,昏昏欲睡了。

    這下他驚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瞪眼看著莫三通,喝道:「你……你給我喝了什麼?」

    莫三通面帶愧色,雙膝脆地,泣聲道:「大哥,我對不起你咽!」說完放聲痛哭。

    楊千里如遭重創,他闖蕩江湖大半生,什麼樣的人物、什麼樣的險境沒遇過?可他這回卻栽了,栽在一個不會武功的、親如兄弟的人手裡。

    楊千里看了看西邊桌上的秋莫離他們,見三人伏在桌上,已然睡去,心裡有底了。這三人武功不弱於他,尤其是秋莫離,決不至於先於他而倒下。

    莫三通道:「大哥,他們抓去了聰兒,說:『留不下大哥的鏢,就讓我去領屍。』我……

    我真是禽獸不如!」

    楊千里知道他只這麼一個兒子,有萬貫家財,卻無人繼後,這是最可悲的事。楊千里暗罵:「此計好毒!」

    他見莫三通哭得淚人似的,長歎一聲道:「你在酒裡下了什麼?」

    莫三通道:「他們給了我一包藥,我怕有毒,害了大哥,便偷換了包蒙汗藥……」

    「蒙汗藥!」楊千里慘呼。

    楊千里的話音就像吃魚被魚刺卡了喉嚨,他端起酒杯,湊著燭光細看,果見清酒微濁,氣得他差點沒背過氣去。

    堂堂「槍王」楊千里,竟會栽在江湖上三十年前就沒人用的迷藥「蒙汗藥」上,這事若是傳出去,豈不被人笑掉大牙?

    楊千里苦歎一聲道:「你害得我好慘,真是半世精明,付諸『蒙汗藥』了。」

    莫三通道:「大哥,你這鏢賠多少錢,我認了,只要能救出聰兒。」

    楊千里道:「只怕沒那麼簡單。」

    莫三通此刻藥力發作,自己暈睡了過去。

    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喝道:「把屋子給我圍住,若有人想逃,一律格殺勿論!」

    腳步聲近,走進三個人。

    楊千里一見,竟然認識,當先一人,年約四旬,乃「江南霹靂堂」堂主雷萬鈞,後面兩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于飛、於飄兩兄弟。

    雷萬鈞進來「哈哈」笑道:「想不到吧,楊千里!你也有栽在我手裡的時候,這就叫風水輪流轉。」

    楊千里冷哼了一聲。

    雷萬鈞又道:「十年前,隴西道上,你壞了我的好事,還讓我在家躺了半年。今天咱們這帳怎麼算?」

    楊千里歎了口氣,道:「我認栽了!你把孩子放了,解藥留下,鏢車就在院內。」

    「哈哈……」雷萬鈞發出一陣狂笑,笑聲中忽然一旋身,手中甩出一個黑乎乎、圓溜溜的物體,直奔鏢車飛去。

    「轟」的一聲巨響,鏢車被炸得粉碎,車內儘是些磚瓦碎石,四下飛去。

    雷萬鈞道:「這等障眼法能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我要的是你身上的東西。」

    楊千里暗道:「這張圖果然是個陰謀,現在『螳螂』已現,不知『黃雀』何在?」

    雷萬鈞見他沉思不語,喝道:「來人啊!」

    身後湧出二十餘條大漢,手持明晃晃的鋼刀。

    雷萬鈞道:「我數一二三,你若再不識相,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一」

    「二」

    大廳內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

    秋莫離、秦寶寶、沈沉魚三人趴在同一張桌上,但他們沒有被「蒙汗藥」迷倒。別說是「蒙汗藥」,即使享譽武林的唐門之毒,也休奈何秦寶寶。

    秦寶寶一接觸酒,就覺有異,仔細一瞧,竟是「蒙汗藥」,他們放心了。於是就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他們背對著楊千里這邊,凝神聽著,隨時準備出手。

    「三!」

    「好吧!」楊千里終於屈服了。他還是掏出那信封,扔在桌上。

    雷萬鈞笑了,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隨即示意于飛。

    于飛上前兩步,「嘩啦啦!」抖出一條九節鋼鞭,振腕甩出,鋼鞭如靈蛇出洞,一伸一屈,信封已到了于飛的手上。

    雷萬鈞接過信封,從中抽出那張舊羊皮紙,仔細地看著,漸漸地,臉上露出了喜悅之情。

    楊千里道:「你要的是這個麼?」

    雷萬鈞道:「正是。」

    楊千里道:「一張航海圖,難道貴堂要遷居海外?」

    「遷居海外?哈哈……」雷萬鈞大笑,道,「我們幹嘛要遷居海外?」

    楊千里道:「『江南霹靂堂』的家底子都讓你們給敗光了,你們在中原武林混不下去,當然便打算劫這張海圖,靠它出海,到那些沒有對手的蠻子那兒稱王稱霸。」

    雷萬鈞笑道:「想不到你楊千里竟也是如此孤陋寡聞。」

    楊千里道:「這難道不是一張航海圖麼?」

    雷萬鈞道:「這是一張特殊的航海圖。」

    「一張航海圖有什麼特殊?」

    「當然特殊。它的特殊之處,就在於它蘊藏著一套武……咦?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突然明白過來,對方這是在套話。

    楊千里暗道:「可惜!」知道是套不出什麼話來,只有先救出他們手裡的人質,再動手。

    他說道:「既然你得到了所要的東西,該拿解藥,放人了吧!」

    「解藥?放人?」雷萬鈞先一詫,隨即放聲狂笑。

    楊千里心中一凜,追問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想耍賴?」

    雷萬鈞笑道:「楊千里,你太幼稚了,要知道正是十年前你放了我一馬,才有今天這個報應,我是不會再犯你的錯誤的。殺人滅跡,斬草除根,這個道理你不會不知道。」

    「你……你們到底把聰兒怎麼了?」楊千里暴喝。

    雷萬鈞道:「也沒怎麼,只是在他身上綁了塊石頭,扔進西湖了!」

    楊千里目眥盡裂,渾身顫抖。

    雷萬鈞笑道:「怎麼?你心疼了?我可是給了他一個全屍喲!至於你們嘛……」

    「你要怎樣?」

    雷萬鈞道:「雖說唐門的『蝕骨腐屍泥』,能讓你們受盡折磨而死,但這樣未免太殘忍了。何況,不親自見你們命歸西天,我又怎能放心?」

    秦寶寶一聽「唐門蝕骨腐屍泥」,心中一凜。唐門毒物,威震武林,秦寶寶對唐門各種毒物的瞭解,就像對自己每天吃的飯菜一樣,一清二楚,可卻從未聽過唐門有這種毒藥。

    這個藥名一定是瞎編的,何況唐門毒藥怎會被雷萬鈞這種人得去?

    他聽雷萬鈞要下毒手,忙用腳碰了碰身旁的秋莫離。

    秋莫離腳微抬,在他的腳背上一壓,示意,再等等!

    雷萬鈞道:「小的們,給我殺!一個活口也別留下!」

    話音剛落,忽地大廳內燭光盡滅。

    就聽雷萬鈞大喝道:「小的們,扯呼!」轉身衝出大廳,帶著人走了。

    楊千里料想定是秋莫離他們出手了,可為什麼要放這幫人走呢?

    忽地廳門前人影一晃,一個像是莫府內的家人跟了出去。

    楊千里詫道:「這個是誰?」

    ※※※※※※

    大廳裡的燈又亮了,是秋莫離、秦寶寶、沈沉魚點的。

    楊千里詫道:「你們……」

    秋莫離道:「剛才廳內的燈不是我們滅的。」

    楊千里道:「是跟出去的那人?」

    「是的。他沒沉住氣,比我們快了半步。」

    楊千里道:「沉住氣?再晚半步,咱們可就完了!?」

    秋莫離道:「不這樣怎麼能知『黃雀』是誰?」

    楊千里道:「怎麼,他是『黃雀』?」

    秋莫離道:「那他又為何要混進莫府,做一個家人呢?」

    楊千里暗道:「一出手便能滅去廳內百十根蠟燭不說別的,只這手暗器功夫,就絕非等閒之輩,他混到這兒來,究竟想幹什麼?」

    秋莫離道:「我觀察此人一身武功當不在楊老鏢師之下。」

    楊千里默認,又問:「那他為何要救我們?」

    秋莫離道:「也許此人不想多見血腥,也許他心急著想得到那張圖,所以嚇走雷萬鈞,以便盡快將圖拿到手。」

    沈沉魚道:「這麼說此人早已想好怎麼對付雷萬鈞了?」

    秋莫離道:「正是。」

    這時秦寶寶說道:「差不多了,咱們該跟去了,可別讓他們走脫,那可就不好玩了!」

    秋莫離吩咐沈沉魚道:「沈老弟,你在這兒先將他們弄醒,然後一起跟來,這次絕不能走脫一個。」說罷領著秦寶寶出了莫府,直奔霹靂堂總舵而去

《玉女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