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墓前說身世 皇子淚滿襟

    應聲走出一人,仍是布笠人弓先生。如大旱之逢甘露,如絕症之遇良醫,方少飛心頭一喜,但隨之心頭一震,道:「弓先生,我對不起你。」布笠人道:「現在什麼都不必說,快走!」費無極陰森森的冷笑道:「走?只怕飛也飛不了。」一抖手中拂塵,正待出手進招,布笠人已搶先發難,剛猛的掌浪劈頭蓋面捲過來,弓先生繞行一周,連攻十二掌,鼎鼎大名的廬州三凶,好似被人劃地為牢,動彈不得。方少飛不敢停留,急忙出門。一出大門便被一名刀客堵上了,雪亮的雙刀將大門全部封死,殺不了刀客,就休想走出去。憑方少飛今日的功力,殺一名刀客,應非難事,可此刻他背負重傷的方少俊,頂多只能抽出一隻手來。單手對雙刀,又是非死不退的死士,方少飛心裡一時沒了把握,萬一連哥哥的性命保不住,今日此來,可真是全軍覆沒,奇慘無比。十二號刀客哈哈大笑道:「運氣來的時候真是城牆也擋不住,昨天有人算定老子會發橫財,今天財神爺就上了門,方少飛伸直脖子準備挨刀吧,老子領到賞銀後一定送你一副上好棺材。」「材」字才吐出一半,雙刀也只舉起一半,醉俠卜常醒神鬼不覺的從門前照壁後面繞到他面前來,道:「趙兄,百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見者有份,咱們二一添作五如何?」十二號刀客皮笑肉不笑的道:「啊!是大富兄,那當然,那……」一語未畢,卜常醒抽冷子就是一刀,可憐十二號趙姓刀客,魂魄已散,尚不知下手者的真正身份。悔不該沒有聽師父的話,才造成此時這個悲慘的局面,方少飛終於下了淚,說道:「師父,我錯了,四師父是我害死的。」卜常醒並沒有責怪他,含淚說道:「少飛,你沒錯,任何人眼見自己兄弟受折磨都會無法忍受的,錯在師父一開始就當研究如何救人,而不是一味的阻止你救人。」一時悲從中來,也灑下幾滴英雄淚。方少飛道:「其他兩位師父呢?」卜常醒慼然道:「他們另有任務,沒來,否則也許可以挽回四師父的一條命。」揮揮手,示意方少飛快走,他自己則一頭撞進方家去。外面爪牙,多已衝進方宅,但還是留有把風的人,方少飛穿街過巷,沒命似的往斜對面的一條巷子裡奔,甫深入十丈不到,已被人發現,一名偵緝手卯足勁追上來。禍不單行,再進數丈,前路出現一個更厲害的人物,是快刀王立。前有強敵,後有追兵,兩側全是雪白高牆,又無橫巷門戶,方少飛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只好硬著頭皮往前闖。怪事!王立步履不穩搖搖晃晃,口中還嘟嘟喃喃的不知說些什麼,顯然喝醉了酒。更怪的是,當方少飛從他身邊經過時,竟視如不見未加攔阻。該攔的人不攔,卻將後面的偵緝手給攔住了,問道:「雷霆那個老小子現在在那裡?」偵緝手忙回答道:「在方家,正與南僧鬥著哩。」「方家!哪個方家,帶我去。」「方御史家,就在前面不遠,你快去吧,屬下要追方少飛。」「方少飛,誰是方少飛,幹嘛要追他?」「王大人,你喝醉了,前面的那個小子就是方少飛,是娘娘懸下百萬賞銀捉拿的欽命要犯。」「本官不識他,也不管什麼賞銀欽犯,快帶老夫去找雷霆老兒。」不由分說,快刀王立一把抓住那偵緝手,朝方宅而去。弄得方少飛滿頭霧水,暗道:「王立今天怎麼回事,人說酒醉心明,我就不信他會不認識我。」方少俊傷勢不輕,亟需察看一下,好及時施救,他知道附近有一棟空宅子,甚是僻靜隱密,那知,僅僅進去十步不到,便被人堵住了,赫然是西仙手下——「芙蓉四鳳」。辣手娘子金鳳驚咦一聲,道:「咦!方少飛,你慌慌張張的跑來幹嘛?」方少飛愕然一愣,隨機應變的道:「不幹什麼,只是隨便逛逛。」從黃鳳一旁擦身而過,續往前行。香風掠處,四鳳復將他的去路堵住,銀鳳杏眼圓睜的道:「站住!你擅闖民宅,非偷即盜,小心挨揍。」方少飛道:「這根本是一棟無主的空屋,別含血噴人。」辣手娘子金鳳臉一沉,道:「告訴你,這是我家谷主的私產,只是多年未住罷了,並非無主之物。」追兵甚急,方少俊又亟待救治,方少飛幾已走投無路,說道:「就算是白前輩產業,看在亞男的份上,借用一下總可以吧?」辣手娘子金鳳一口回絕:「不借!」「請亞男出來一見。」「希望你不要再害小姐。」「金鳳姐言重了,在下只是想見她一面。」「沒有這個必要。」「那麼,見見白谷主也可以。」「谷主不見客,你滾吧。」救人如救火。慢一分就會增加一分危險,方少飛那有時間跟四鳳泡蘑菇,索性閉口不言,將哥哥放下來,就地察看。大腿上的刀傷並不重,只是皮肉之傷,背脊上的飛刀卻插入甚深,方少俊已進入昏迷狀態,將他褲管撕開,擦試著傷口附近的血污,道:「哪一位有刀創藥,可否借在下一用。」黃鳳道:「沒有,有也不借。」是泥人還有三分火氣,方少飛忿忿的道:「說來,我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四位怎麼這樣不近情理。」紫鳳冷笑道:「你倒說的輕鬆,四鳳姥山受辱一輩子也忘不了。」一提起姥山受辱的往事,金鳳、銀鳳、黃鳳俱皆花容大變,銀鳳道:「大姐,這小子自投羅網,先教訓他一頓然後再交由谷主處理如何。」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四鳳存心報復,一拍即合,銀鳳的語聲尚自繞耳未竭,四個人已拉開架式,從四個方位攏上來。空氣登時大緊,方少飛迫於無奈,看來一場惡戰又將不可避免,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張亞男領著四名使女,及時現身化解,問明原委後,張亞男一面命人緊閉門戶,嚴禁外人闖入,一面取來一塊門板,親自。與方少飛抬著方少俊,準備抬到自己的屋裡去,悉心療治。辣手娘子金鳳不以為然的說道:「亞男,你這樣擅作主張,谷主知道後會怪罪的。」張亞男道:「救人要緊,娘要是怪罪自然由我承擔。」懶得跟四鳳多費唇舌,抬起門板就走。這宅子甚是寬廣深遠,共是三進,張亞男在前,方少飛在後,急如星火的越荷池,過中庭,穿花牆,進拱門,踏進第二進院子。「亞男,這房子好大,真想不到,算起來我們還是鄰居呢。」「其實我也不知道娘在北京還有產業,這是我第一次來,聽說這宅子多數的時間都是空著的。」「沒錯,打從孩提時起,就沒見這裡住過人,你是什麼時候搬進來的。」「一個多月了。」「怎未出去走動?」「娘不准我隨便離開。」「可曾有令尊的消息?」「整日困坐愁城,哪來的消息。」張亞男回過頭,含情脈脈地望了他一眼,道:「現在好多了。」二人速度極快,說話間已到第三進院子的石階,忽見西仙白芙蓉一臉寒霜,當門而立,聲音比長白山的冰雪還要冷:「亞男,你好大的膽子,娘不許你出門,竟敢將人領到家裡來,還不快放下。」見母親如此神情,張亞男只好將方少俊放在地上,楚楚可人的道:「我們是不期而遇的,娘千萬不要誤會。」「不管他是怎麼進來的,叫他們馬上走。」「方家的大哥身負重傷,亟需要施救。」「那他應該去找郎中,覓大夫。」「萬貞兒的人滿城皆是,這樣很危險。」「危不危險是他們的事,用不到你操心。」「人溺已溺,何況我們是好朋友。」「芙蓉谷一向獨來獨往,沒有朋友,也不管閒事。」「少飛哥的情形不同,沒有他,女兒早就遭了北毒的毒手。」「哼,天下的男人都一樣,沒有一個好東西。」母女二人南轅北轍,各說各話,也越說越僵,方少飛生怕為了自己令他們母女反目,昂道挺胸的道:「白前輩,不用你趕,在下馬上就走,臨走時,有幾句逆耳之言盼能海量雅納。」西仙怒目而視,沒有答腔。張亞男想要阻止他,方少飛還是不顧一切的說出了口,道:「前輩有一位天底下最聰明的女兒,很可能還有一位好丈夫,可惜自我之心太重,為名利所困,只知有我不知有人,近名利遠親情,以致勞燕分飛,母女離心——」話還沒說完,西仙的怒火業已爆發出來,聲色俱厲的道:「好狂的娃兒,竟敢出言不遜,大概是活膩了!」一彈身,一揚手,「粉蝶掌」應勢而發,方少飛不欲使事態擴大,滑步退下石階,未曾還手。西仙怒氣衝天,如長河決堤,一發不可收拾,揚掌追下來。張亞男忙不迭的下來攔阻,白芙蓉剛要喝罵,前院傳來喝叱聲,只見春蘭氣急敗壞的入內稟道:「谷主,有人強行闖入。」西仙道:「是誰?」春蘭道:「是萬貞兒。」西仙神色陡變,道:「她來作甚?」春蘭道:「不知道,四鳳擋不住,可能——」言猶未說,萬貞兒三拳兩腳便將芙蓉四鳳打得東倒西歪,已大模大樣的衝了進來。朱-楨、萬家棟、小霸王燕無雙緊隨而後。西仙可沒將她貴妃的身份放在眼內,趨前說道:「你我向來河水不犯井水,何事擅闖本谷主的宅第?」萬貞兒是何等身份,自然更不會為西仙的盛氣所懾,威風八面的道:「哀家是來捉拿欽命要犯的。」西仙道:「芙蓉谷從來不問政事,哪來的欽犯。」萬家棟一個箭步衝上來,指著方少飛說道:「他就是娘娘要抓的人。」萬貞兒揮一揮手,說道:「給哀家拿下!」燕無雙,朱-楨,萬家棟齊聲應諾,一湧而上。西仙怒叱道:「別動!」撒下一道勁風。萬貞兒怒叱道:「怎麼?你想包庇犯人?」「本仙子是不准在此地抓人。」「這不挑明了是包庇?」「娘娘可以到外面去抓人。」「欽犯在此,哀家到外面去抓誰?」「本谷主正要趕他出去。」「那就快點趕他出去。」「請娘娘先離開。」「哼哼!你的毛病還真不少,夜闖大內之罪哀家尚未追究,現在又幹起窩藏人犯的勾當來,莫非成心要跟朝廷作對?本宮想在哪裡抓人,就在哪裡抓人,誰要是膽敢阻攔,就與犯人同罪!」萬貞兒當朝貴妃,是皇上的心肝寶貝,那個不懼,那個不怕,豈會被西仙唬住,話一落地,人已撲出,欲將方少飛生擒活捉。這無異是給西仙難堪,讓她下不了台,暴跳如雷的道:「萬貞兒,你欺人太甚,芙蓉谷即使毀宗滅派,也容不得你如此張狂跋扈。」身形三閃,強將萬貞兒的去路封住,這兩位武林中的女蛟龍,動口不足,繼之動手,當場大打出手起來。小霸王燕無雙,萬家棟,朱-楨也沒閒著,,一陣眉來眼去後,乍然齊肩並步攻上,方少飛一躍而前道:「難得你們一起上,這樣更省事!」全力發招迎拒,詎料,三小有詐,朱-楨,萬家棟虛晃一招,繞過方少飛,衝向方少俊。一絲駭意起自心田,方少飛想應變已是不及,燕無雙猛銳的掌力撞上身來,方少飛怒極而吼道:「燕無雙,到黃泉路上去打前站吧。」他自知處境險極,是以全力發招,「玄天大法」用足了十成十,左拳右掌,力猛如山,原以為一擊之下定可要了燕無雙的命,豈知小霸王的本事比他想像中的要高,只被震退丈許而已。三小謀而後動,快如電光石火,張亞男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朱-楨,萬家棟已搶上石階,方少俊再度落入敵手。萬家棟的鋼刀往方少俊脖子上一架,神氣八啦的道:「小雜種,你已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想要你哥的命,就別作困獸之鬥。」事情急如火燒屁股,方少飛全憑本能反應,萬家棟「斗」字尚未出口,他已打出兩張天九牌,人也跟著箭射而出。包布書的天九牌獨一無二,奇快奇準,刀是被他打歪了,可是,萬、朱二人卻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將門板抬起全力拋向方少飛。一拋之力,方少俊已自消受不起,朱-楨又添了一掌,萬家棟更毒,再補一刀,一把三尺長的鋼刀穿過門板,將方少俊的軀體全部貫穿。喪兄之痛,痛澈心脾,方少飛歷盡艱險,彭盈妹還賠上一條命,到最後方少俊仍然難逃一死,陡然間,像中了邪似發了瘋,更如一隻發狂的猛獸,只聽他夢囈般地吼叫,道:「還我哥的命來,還我哥的命來!」早將布笠人的叮嚀拋到九霄雲外,就算記起,也顧不這麼許多了,因為他的腦子裡盡被復仇的意念所充塞,再也容納不下別的東西,此刻,他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復仇!復仇!復仇!人已縱起,招已遞出,挾怒出手,威力倍增,朱-楨,萬家棟起先還想力拚,雙方暗力一接觸,便覺出方少飛下了殺手,惶忙借力彈起,望風而逃。燕無雙剛剛喘過一口氣來,睹狀大駭,欲出手截堵,被張亞男攔下來。萬貞兒怕方少飛溜掉,「一鶴沖天」上了房,想從高處下手,西仙白芙蓉卻不肯就此罷手,接踵也追上去,說道:「本仙子說過,絕不允許在芙蓉谷的地盤上撒野。」已有不少刀客,偵緝手聞訊趕到,為四鳳堵在門外,更是鞭長莫及。方少飛追進了第三進院子,追出了宅子,追過了不知多少巷弄,追越無數房舍,合該他們兩個倒霉,溜進一條死胡同,二人嚇得屁滾尿流,只好翻上牆頭。「償命來!」朱-楨的腳還沒有站穩,方少飛已呼地一掌劈到,悶哼聲中,栽到牆外去了。萬家棟算是幸運,未為掌風所傷,不曾看清楚外面的情況,便盲目跳下去。方少飛更絕,沒有預備動作,沒有在牆上停留,直接翻過去,一掌貫頂而下。又是一聲悶哼,萬家棟像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栽進牆外草叢中,距離朱-楨僅三尺不到。二人均重傷倒地,面如白紙,方少飛上去踢了萬家棟一腳,道:「姓萬的,有什麼遺言後事你最好趁早說。」凡是暴虐殘酷的人,十九都是膽小的懦夫,之所以會暴虐殘酷,正是為了掩飾他膽小怯懦的本質,死到臨頭萬家棟再也狠不起來,趴在地上好言哀求道:「方兄,咱們曾是兒時遊伴,看在兒時的份上,請手下留情,放過這一遭。」方少飛鐵青著臉說:「萬家棟,你殺我哥的時候,可曾想到手下留情?」軟的不成,萬家棟立時換了一付面孔:「方少飛,你最好想清楚,殺了我小心我爺爺姑姑滅你九族。」不提萬貞兒父女還好,一提起他們,方少飛就火冒三丈,殺機滿面的道:「殺人償命是天公地道的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先除掉你這個小賊,再殺那兩個妖婦大奸臣!」駢指如劍,照準萬家棟的「天靈穴插下去。」牆腳下蔓草叢生,再過去就是一條大路,此時一輛馬車疾駛而來,車內有人喝道:「手下留人!」隨著這一喝聲,布笠人飛快射到,一把捉住了方少飛的手,道:「少飛,你忘了,你曾答應老夫不殺他們兩個。」方少飛淚流滿面的道:「可是他們殺了我的哥哥。」「即算如此,你還是不能殺。」「這到底是為什麼?」「當然是有特殊的原因」「難道弓先生有不能言明的隱衷。」布笠人望了望方少飛,萬家棟,朱-楨緩緩的說道:「是該說明的時候了,我帶你們到一個地方去,自當奉告一切。」猛地連彈二指,點了萬,朱二人的睡穴,與方少飛將二人一齊扛進了蓬車去。車內赫然擺著一具棺木,布笠人給萬家棟,朱-楨一人服一粒藥丸,放進棺木裡,蓋好棺蓋,命車把式向西駛去。方少飛疑雲滿腹的道:「弓先生,這棺木,原來就是準備要裝他們兩個的?」布笠人道:「本來是想為彭女俠收屍的。」一想到四師父,方少飛就痛不欲生,哽聲道:「都是我的錯——」布笠人止住他再說下去,道:「事情已經發生了,說什麼也沒有用,死者已矣,我們還有更長更遠的路要走。」方少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藉以平靜一下激動的情緒,道:「南僧,林玲那邊的情形怎麼樣?無心大師是否能制得住血手魔君?」「雷霆崛起塞外,一戰成名,絕非幸致,確有真才實學,認真打起來,恐怕連南海神僧也討不了好。」「萬貞兒也不好對付,西仙白芙蓉同樣奈何不了她。」「幸好他的目標是你,你一走,雷霆無心戀戰,不久便突困而去,不然,在眾寡懸殊的情形下,死的可能不止彭女俠一人。」「四師父該怎麼辦呢?」「少飛,先解開你心頭謎團,這件事老夫稍後再辦。」方少飛道:「家兄死在白家,還請弓先生一併料理。」「我會的,老夫人那邊最好暫勿相告。」「弓先生,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雷霆說曾去過八公山,黑煞已不在流沙谷,可是事實?」「不假,雷老魔系與萬貞兒結伴同往,空手而回。」「這是否表示龍飛已練成『掌中刀』、『指中劍』?」「可能正是如此。」「白煞鐵虎也離開紫禁城,這兩個魔頭假如心性不改,甚至被萬貞兒收買,那可是一大隱憂。」「老夫正在為此懊惱,後悔當時未能當機立斷,將真經留下來。」「在下倒覺得為人在世,起碼應該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如果我們侵佔了『玄天真經』,將來一定會惴惴不安的。」「這是你厚道。」「也是做人的本份!」馬車已出西門,方少飛道:「我們究竟要到那裡去?」布笠人道:「西山!」西山。獵人牛興夫婦昔日的廢墟上,有兩座墳墓,墓前植有四株樹,已粗逾尺許,顯然存在的時間頗久遠,少說也在十七八年以上。左邊的墓碑上清清楚楚的寫首:「義人牛興夫婦之墓。」余皆空空如也,並未留下立碑者的名姓,右邊墓也設立了一塊碑,可惜上半截被人砸斷,落在一旁,若是接上,可以看到寫著:「假面人之墓」五個字,立碑者是無名氏。不僅碑被打破,仔細觀察,墳堆上坑坑洞洞,亦曾遭人踐踏。就在墓前柏樹下,方少飛,朱-楨,萬家棟一字兒排開,坐著不動。布笠人則坐在他們的對面,以異常鄭重的語氣,說道:「你們也許一直在納悶,為什麼會把你們三個人湊在一起,帶到這個荒山野地來,老夫鄭重的告訴你們,我今天要在此揭開你們的身世之迷,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將來是敵是友,何去何從,全由你們自己作主,老夫不加干涉,但弓某要強調,這絕對是個千真萬確的事實。」三人鴉雀無聲,屏息以待。布笠人道:「十八年前,在前後相差數日間,獵人牛興生了一個兒子叫牛大狗,方御史生了一個兒子叫方少英,住在『安樂堂』裡的紀宮人也生了一個兒子,可惜至今仍未取名。其中以紀宮人所生的皇子最不幸,為了躲避萬貴妃的毒手,紀宮人央求假面人將皇子帶出宮去托人寄養,假面人為了永絕後患,定下了移花接木之計,與牛興換子,將大狗子帶回宮去。可惜忙中有錯,假面人自知衣著不同,事機必敗,又連夜來此,原意是想將皇子帶走,不料方少英亦寄養在牛家,假面人靈機一動,又來了一計偷龍換鳳,將皇子的衣服穿在少英身上,得知方御史為官清正,復將皇子送往方家撫養。不久,事機果然敗露,張敏領著廬州三凶來此搜查,牛興夫婦當場喪命,方少英則被當作假皇子抱進宮去。萬貞兒詭計多端,並沒有殺害方少英,反而佔為己出取名-楨,欲借此奪後位,幸而保住了方少英一條命。算起來牛大狗是最幸運,照萬貞兒的意思,是要張敏送至太師府中殺害丟棄,萬幸萬大才無子,收為螟蛉子,取名家棟,若非如此,大狗子早已屍骨無存了。」布笠人一口氣將這一段往事全部交代清楚,方少飛,萬家棟,朱-楨俱皆瞪目結舌,大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從何說起。站起身來,布笠人走到方少飛面前,道:「你就是真正的皇子,是皇上目前唯一的骨肉,這也正是萬貞兒父女千方百計要殺害你的根本原因,回憶一下紀宮人見你時的那份激動,那情愫,當可證此言非虛。」方少飛當然信得過布笠人,只是一時間無法完全接受這個事實,依舊默然無語。布笠人又道:「皇子殿下,不!我想暫時還是稱你少飛比較習慣,你現在該明白老夫不許你殺朱-楨,萬家棟的原因了吧?他們都是你救命大恩人的兒子,沒有牛興夫婦,沒有方御史,方夫人,你如何能活到今天。」方少飛哭了,他也弄不懂是為誰而哭,總之百感交集,淚下如雨。橫移兩步,布笠人對朱-楨說道:「他是方家的二少爺,叫少英,死在白家的方少俊是你的嫡親胞兄,過去的一切,由於環境便然,老夫不忍見責,從今以後,盼能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方少飛的身世,早已風風雨雨,較易接納,朱-楨的事,對他而言,卻是從天而降,毫無心理準備,簡直無法面對這殘酷的事實,雙目呆滯,全身顫抖,似夢囈般地喃喃自語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不信,我絕對不信!」布笠人緊握住他的手,極其誠懇的說道:「弓某願以人格擔保,絕無無半句虛語,若是萬貞兒親生骨肉,何至於如此冷落生疏?」朱-楨一臉疑惑的道:「這些都是機密大事,除非當事人,不足為外人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布笠人道:「整個事情有兩個最重要的當事人,一個是假面,一個是太監張敏,老夫很幸運,與他們二人皆交非泛泛,而且與方御史、紀宮人亦頗多交往,故而洞悉一切,你如不信,可探一下張敏的口風,當可略知梗概,牛興夫婦與假面人的後事就是老夫親手料理的。」萬家棟霍然呼地跳了起來,道:「你究竟是誰?這才是最重要的。」布笠人道:「老夫另有隱衷,現在還不能表明身份。」萬家棟冷哼一聲,道:「連你自己的身份都密而不宣,誰會相信你的連篇鬼話。」布笠人指著牛興夫婦的墳墓的說道:「你可以存疑,可以設法去查證,但站在老夫的立場,必須將事實的真像告訴你,你就是那劫後餘生的牛大狗,埋在墳墓裡的正是你親生的爹娘。」萬家棟一向認為自己出身豪門,並且以此自豪,說什麼也不肯承認是卑微的獵人之子,瘋狂的捶打著墓,憤怒不已的道:「你胡說,萬太師是我爺爺,萬貴妃是我姑姑,萬大才才是我的嫡親的爹,你鬼話連篇,純屬子虛烏有。」「歸宗認祖,乃人倫大事,老夫沒有理由捏造事實。」「當然有,你想陷害我們萬家。」「萬德山父女罪與天齊,日後一旦事發,已足夠他們死八百次,用不到老夫來添油加醋。」「哼!」「正因為你是大狗子,是皇子恩人之後,老夫才制止少飛殺你,以你的素行,尤其是在刀殺少俊之後,不可能活到現在。」「天曉得你是在玩什麼詭計。」「你可以問一問萬大才,是不是他親生兒子?」「小爺爺我會問的。」「問的時候講求技巧,別惹來殺身之禍。」「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到你來-嗦。」「還可以問一下張敏,當年曾否將一個孩子從玉華宮抱進太師府?」「這不難,張敏是個貪財的小人,賞他幾百兩銀子就會道出實情的。」「你再想想看,除去凶殘暴戾的性格,乃後天環境感染所致,無論身材面貌,言談舉止,那一點像萬大才?」「這——這我不管,你且說牛興夫婦是怎麼死的?」「大狗子,你爹——」「不要叫我大狗子,我是萬家棟。」「可以,一時改不過來,你可繼續叫萬家棟。牛興是被哈山克殺死的,大狗子的娘則是被花三郎姦殺的。」「可有證人?」「張敏,費無極在場目睹。」「你不在?」「不在!」「不在場何以得知兇案實情?」「是從張敏口中得知的。」「張敏會將這種事隨便告訴一個不相干的人?」「老夫說過,我們交非泛泛,有生意上的往來,可以花銀子來買。」「布笠人,小爺爺我想不通,這件事跟你八竿子都打不到,為何花這麼多冤枉錢?」「牛興夫婦,義薄雲天,有大恩於皇子,凡我子民不能不查個水落石出。」布笠人調整一下站立的位置,面對三人,一字一句的說道:「老夫所言,皆當年實際的事實經過,信不信,則全在你們自己,是福是禍,為善為惡,也憑你們自己的良知,你們可以繼續保留你們現在的身份姓名,以及一切親屬關係,但老夫要鄭重聲明,此事關係重大,切勿輕易洩漏給他人,從今以後,應該棄惡遷善,重新做人,倘若再為非作歹,恣意胡來,必將難逃殺身之禍,弓某不會再救你們第二次。」從攜來的籃子裡取出九柱香,點火燃著,布笠人又道:「你們三個人,都曾經吃過牛家大嫂的奶水,親如兄弟一般,家棟居長,少英居次,少飛再次,宜以兄弟相稱才對,來,給他們兩位上三炷香,聊表我的一點心意。」方少飛的表現最明確,接過香火,捧香為禮,還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朱-楨稍作猶豫後,也上香如儀,但未磕頭。萬家棟則大異其趣,反應全無,待朱-楨上完香後,冷聲說道:「咱們走。」朱-楨望著布笠人,弓先生沉聲道:「老人言盡於此,你們隨時可以離開,希望再見之時,兩位已改頭換面,若能對除奸之事略盡綿薄,則善莫大焉。」萬家棟表情木然,未置一詞,拉著朱-楨,掉頭就走。方少飛面色凝重的道:「看家棟哥的表情,好像很不情願接受這個事實。」布笠人說道:「這也難怪,從吒叱風雲的太師之孫,一下子變成山野獵人之子,誰都無法適應,過一段時間自會慢慢習慣。」「萬一他貪圖權勢,不改故態,甚至變本加厲,將一切全抖出來怎麼辦?」布笠人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果不幸而言中,大狗子恐將難逃一死。」將假面人墓前斷裂的石碑放回原處,從布笠人手中取過另外三炷香,方少飛道:「這位假面人對我同樣恩重如山,亦當膜拜,聊表寸心。」獻香磕頭,恭謹有禮。布笠人既不贊同,亦未反對,事畢才說道:「其實拜不拜都一樣。」這話甚是突兀,方少飛大感詫異,道:「弓先生何出此言?」「老夫懷疑躺在墓穴裡的人是否確為假面人本人。」「人不是弓先生埋的嗎?」「是老夫所埋。」「那怎麼可能弄錯。」「假面人的標誌是戴著橡皮套,任何人戴上相同的橡皮頭套,皆可冒充假面人。」「你們交非泛泛,難道識不出?」「他從未以真面目示人。」「墓穴中人面貌如何?」「只是一個沒有面皮的人。」「從外表看來,像不像你的老友假面人?」「不完全像,也不完全不像,所以老夫說拜不拜都可以。」「老夫是先埋人,數年之後,因假面人絕跡江湖,這才立碑的。」方少飛望望斷裂的碑痕,及墳丘上踐踏的腳印,道:「假面人生前可有深仇大敵?」「沒聽他提起過。」方少飛道:「我想一定有,而且曾來此尋仇。」「你是指斷碑足跡?」「沒有深仇大恨,誰會斷人碑石,踐人墳丘?」「這大概是芙蓉仙子的傑作。」「西仙?她幹嘛要找假面人的墳墓出氣?」「她可能以為假面人是她的丈夫。」「嗯!我想起來了,在紫禁城內時,曾聽西仙要找假面人。」「據老夫所知,假面人埋骨在此,還是張敏告訴她的。」「姑不論埋骨在此的假面人是真還是假,人都已死了,西仙這樣做也未免太過份了一點,但不知假面人是否就是八斗秀士張峻山?」「誰知道。」「你們交情非淺,定然談及到妻兒過去?」「他是一個不喜歡談他自己,對過去更是絕口不提的人。」「唉!亞男實在太可憐了,千里迢迢的跑來北京尋父,結果有可能是他生父的假面人又埋骨在此,她知道以後不曉得會有多麼難過。」天下就有這麼巧的事,剛說到張亞男,張亞男已爬上山坡,近在一箭之地。張亞男今天一身縞素,四名使女也換上一身白衣,每個人手中各提一個籃子,就緊跟在她後面。方少飛迎上去道:「亞男,你怎麼也來了,萬貞兒與令堂之戰結果如何?」張亞男道:「萬貞兒的目標是你,你一走,她便領著群狐群狗黨離開了,彼此勝負未分,不過仇已結下,我們芙蓉谷與妖婦恐將糾紛不斷。」方少飛道:「你娘不是不准你隨便離開嗎?」張亞男道:「我以護送少俊哥的遺體至方家為由,在他們四個的陪同監督下,娘終於免為其難的答應了。」人已來至墓前,方少飛替雙方引見,張亞男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弓先生。」打從張亞男一出現,布笠人就密切注視她的一舉一動,只惜布幔低垂,他看得到別人,別人卻看不清他的面貌表情,聞言「嗯」了一聲,沒有言語。方少飛又問道:「亞男,你來西山幹嘛?」張亞男道:「來祭我爹。」「難不成假面人真的就是張前輩?」「不概差不多。」「人倫大事,可不能開玩笑啊。」「是聽我娘說的。」「白谷主會告訴你這些?」「是娘在跟四鳳談話時,被我無意中偷聽到的。」「仙子怎麼說?」「我娘認為,只有兩個人有可能是我爹,其中之一就是這位布笠人弓先生。」布笠人趕忙矢口否認道:「少飛說的對,人倫大事,可不能開玩笑,老夫與芙蓉谷毫無瓜葛。」張亞男說道:「在太原,家母曾目睹弓先生與北毒動手,從你的身手招式上看,她老人家也認為跟家父迥然不同,可能性甚微。」方少飛道:「另一個是假面人?」張亞男道:「不錯,據娘說,昔日家父離開芙蓉谷後,娘尾隨追來北京,有人見爹喬裝易容,有人見爹躲進皇宮大內,算算時間,正好是假面人出入大內的那段日子,所以娘料定,假面人十之八九是我爹,而且我娘還來過此地。」布笠人冷聲的說道:「她是來過,她來這裡劈斷碑石,踐踏墳丘,只差點沒有開棺鞭屍。」張亞男望著斷碑足痕,悲淒不勝道:「聽娘的語氣,似乎也認為自己做的太過分,頗有悔意,晚輩之所以能夠順利出來,或許跟娘的這種心態有關。」從籃子裡親手取出雞鴨三牲,四色瓜果,供在墓前,還擺了一地的金銀錫箔。方少飛道:「亞男,你能確定假面人就是令尊嗎?據弓先生的看法,墓中之人不一定是正牌的假面人。」布笠人補充道:「這個可能性絕對存在。」張亞男已經點好了香,道:「我寧可信其是。」布笠人道:「萬一拜錯了人豈不鬧了笑話?」張亞男正經八百的道:「禮多『人』不怪!」布笠人道:「真是胡鬧!胡鬧!」張亞男固執已見,已點燃蠟燭,獻上香,跪在墓前,一邊燒著冥紙,一邊虔誠的說道:「我叫張亞男,八斗秀士張峻山是我父,芙蓉仙子白芙蓉是我母,現以瓜果時饈,香燭錫箔,真誠致祭,神鬼共知,墓中埋的如果確是我父,請於三日之內托夢女兒,亞男自當重修墓園,再造碑石,倘非我父,亦請看在亞男誠心祭拜的份上,憫我思親尋父的苦懷,設法告知家父,三日之內,務必與苦命的女兒一會,三日一過,亞男亦無意人世,將尋父幽冥,若違此言,誓如此杯!」杯字一出口,拿起一隻酒杯來,摔向石碑,碎成粉末。布笠人霍然一驚,道:「神鬼之說,純屬無稽,張姑娘何苦乃爾。」復又說道:「少飛,老夫有事,想先走一步,你陪陪亞男。」不待方少飛,張亞男答言,便自下山而去。相處日久,方少飛對張亞男瞭解頗深,一面幫著她燒紙,一面說道:「亞男,你在懷疑布笠人?」張亞男道:「布笠人的神態語氣,的確令人犯疑,故而訂下三日之約,弓老是否我父,三日內必可分曉。」「我也有這種感覺,弓先生先前的一番話,亦頗多費解之處,我覺得他很可能就是假面人的化身。」「我娘為什麼會在武功路子上看不出端倪?」「亞男,你忘了,那時候弓老已練成『掌中刀』、『指中劍』。」「假定布笠人就是假面人,那麼,這墓穴埋著的又是什麼人?」「這恐怕也只有布笠人才能揭開這個謎!」山下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方、張循聲一望,見有一輛馬車疾馳而過,雖匆匆一瞥,已然看清駕車的是血手魔君雷霆,萬貞兒坐在後面。這事頗不尋常,且非為追自己而來,方少飛憶及校場時二人曾有結伴離去的往事,頓覺定有蹊蹺,道:「亞男,妖婦入山必有所為,追下去瞧瞧如何?」張亞男不假思索的道:「好啊,咱們走。」春蘭卻另持異議,苦著臉道:「小姐,我們該回去了,谷主說過,要早去早歸,現在出來的時間已經太久。」張亞男不耐煩的道:「怕挨罵你們先回去吧。」夏荷道:「挨罵就好了,只怕會殺頭呢,小姐不回去,我們也不敢回去。」張亞男說道:「那咱們就一起走吧,然後一起回去,放心,不會再給你們添麻煩。」四名少女面面相覷,他們素知張亞男的脾氣,她決定的事天王老子也改不了,只好收拾一下祭品,跟著走。甫至山邊,足下塵土飛揚,定目處,從京城方面又射來兩匹快馬,北毒石天在前,百毒公子江明川在後,二人吼聲不絕,鞭下如雨,催馬疾趕下,瞬間便沒入山間峰巒深處。瞄瞄方向,看看山徑,張亞男道:「咱們抄直線走!」兩人從山上筆直的插過去。奔出十餘丈後,張亞男又道:「少飛哥,風聞北毒與萬貞兒近來勾勾搭搭,此刻,相繼馳馬西山,不知目的何在?」「勾搭是實,合作倒未必,看他們一前一後,十萬火急的樣子,北毒師徒仍在追逐萬貞兒他們。」「嗯,合作理當結伴同行,追逐的成份居多,莫非西山之中,發生什麼重大之事?」「這一點應可肯定,平常物事不可能驚動這幾個大魔頭,尤其是萬貞兒,一向坐鎮中樞甚少親自出馬,倘非事出重大,何至於急急如喪家之犬。」輕身功夫展至極限,登山如履平地,霎時已奔出百十餘丈,將四名使女遠遠拋後。秋菊喘著粗氣喊叫道:「小姐,慢點,等等我們。」追人要緊,張亞男哪裡聽得進去,身輕如燕,只聞耳畔風聲呼嘯。翻過一座山頭,見血手魔君雷霆與萬貞兒的馬車在前,北毒師徒的坐騎緊跟在後面里許處,正在繞著峰間山路蛇行。看一看山形地勢,方少飛,張亞男又爬上更高的一座山。一山比一山高,一峰比一峰險,山山相連,峰峰相峙,眼看群山環抱,奇峰突起,山路宣告斷絕,雷霆,萬貞兒棄車離去。石天,江明川將馬兒驅往山間吃草,隨後跟蹤。方少飛,張亞男依仍舊慣,抄小路,走直線,很快便爬上山頭。放眼望去,糟了,明明見他們爬上山來,卻再也見不到他們的人影。眼前的山更高,峰更險,路更崎嶇難行。崗巒交錯,怪石嶙峋,地形複雜,視線不良,只好在山間亂奔亂竄,四處尋找。夕陽西下。晚霞燒天。染紅了整整一片山。方少飛正行間,陡然發現,在一塊大石頭上坐著一個人,道:「亞男,那邊有人,過去問問看看。」張亞男細一審視,道:「少飛哥,那是人嗎?」的確,坐在石頭上的那個人,背著夕陽,像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遠遠望去,佛若怪石枯樹,沒有半點生氣。然而,漸行漸近,他們已經看清楚,千真萬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活人。而且是一個熟透了的熟人——東丐金八爺。張亞男老遠就嚷嚷道:「八爺,好久沒見。」東丐沒動,仍凝視著東方,目不轉睛的說道:「是誰呀,好像是芙蓉谷的丫頭。」張亞男一口氣跑到東丐的面前,道:「八爺好耳力,猜猜看還有誰?」東丐擺擺手,叫她站開,目注前方,皺著鼻子道:「還有雞,還有酒。」張亞男拍了一下巴掌,道:「胡扯,我是空手來的。」東丐道:「雞在後頭,酒更遠。」方少飛回頭望望,可不是嗎,數十丈外,春蘭、夏荷在前,籃子裡有雞,秋菊,冬梅在後,有半壺祭酒就提在冬梅的手中,道:「老前輩的鼻子真靈光。」東丐馬上聽出來是誰,道:「赫,百萬身價的方少飛也來了,是踏青?還是另有別事?」方少飛趨前說道:「是追人,八爺可曾看到雷霆、萬貞兒,或是北毒師徒?」東丐道:「我老人家正忙乎著,沒注意。」張亞男見他傻乎乎的坐那裡,近似發呆,無所事事,失聲笑道:「別老幽默了,你在忙個屁。」金八沒再言語,直在嗅鼻子,春蘭甫行至近旁,就被他一手將籃子搶過去,取出燒雞,張口就吃。八爺的吃相實在不怎麼地,幾乎可以說是飢不擇食,狼吞虎嚥,片刻工夫便將一隻雞吃光。但是,夕陽下,他的眼睛仍注視著前方,一瞬不瞬。張亞男道:「八爺大概有三天沒吃東西了吧?」東丐一本正經的屈指算一下道:「好聰明的丫頭,連前帶後,正好三天。」冬梅已到,方少飛不待金八爺開口,便將酒壺獻上去,東丐壺底朝天,一口就灌下去,意猶未盡的道:「怎麼搞的,只半壺酒?」張亞男說道:「是祭酒,半壺祭了鬼神。」金八「嘖嘖」兩聲,道:「上好的綠芙蓉,給鬼喝多可惜,真是暴殄天物。」張亞男早已注意到他的眼神有異,轉到八爺身後,趴在他肩膀上,順著他的方向望出去,但見山巒起伏,並無任何異樣之處,稚氣未脫的笑笑道:「八爺在看什麼?」東丐道:「看東方,看一縷光。」方少飛奇道:「一縷光?一縷什麼樣子的光?」東丐道:「一縷燦爛奪目的強光。」張亞男道:「在哪裡?」東丐比手劃腳的道:「你們看東邊的那座山,像不像一條環繞盤臥的蟠龍?」方少飛道:「唔,像極了。」東丐道:「這就是西山有名的蟠龍山,那縷燦爛奪目的強光可能就是從蟠龍山發出的。」張亞男認真的觀察一陣,道:「沒有呀,除了山還是山,哪來的強光?」瀟湘書院圖檔,7dayOCR,瀟湘書院獨家書

《九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