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王府共團聚 定計誅奸臣

    朱-楨神色慌張的道:「這樣是否妥當?」萬家棟命捕快在外面候著,小聲道:「沒有什麼不妥呀。」朱-楨道:「殿下是真正皇子,並非欽命要犯,將來事發我們會被砍頭的!」「我們說他是欽命要犯,他就是欽命要犯,處決之後,就一了百了。」「我們的良心會不安的。」「良心不值百萬兩白銀。」「我們會愧對祖先。」「祖先不及眼前的榮華富貴實際。」「既然無歸宗之心,殺哈山克是為了償債,現在我已經不欠牛家了。」「家棟哥,畢竟我們是牛、方二家的人。跟萬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擒住方少飛以後,他們就會對我們另眼相看,將來獲利最大的,你就算是第一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還不簡單,貞兒姑姑斷絕了皇上的所有子嗣,日後一旦駕崩,甚至演出逼宮鬧劇,你是當然的繼位大統的人。」「只怕也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傀儡,將來天下還是萬家的。」「傀儡有什麼不好,比一個窮酸御史的兒子,或者山野獵人要強上千百倍。」取下方少飛的「九龍刀」,佩在自己的身上,萬家棟又道:「朱-楨,人生在世,富貴榮華最重要,別三心二意,你曾答應過我,不論事情如何演變,我們要步調一致,禍福與共,永遠是兄弟。」朱-楨本是一個優柔寡斷之人,兼之心理矛盾,舉棋不定,怎禁得起野心勃勃的萬家棟一再遊說,卒告被其所感,欣然答道:「好吧,你怎麼說就怎麼辦!」萬家棟叫兩名捕快進來,架著方少飛往外走,賀寡婦傻愣愣的道:「捕爺,你們抓錯了人了。」早先發話的捕快似是一個小頭目,道:「你說真兇是誰?」賀寡婦指著萬家棟,道:「是他!」小頭目臉一沉,道:「住口!萬太師家的孫少爺怎會是殺人兇手,再胡說八道,小心連你也一起抓起來。」萬家棟目泛凶芒,惡狠狠的瞪著她,加上一句:「當心禍從口出!」驀在此刻,猛聽方少飛大叫一聲:「嗨!」他的「玄天大法」內力渾厚,運行百骸,威力無邊,猛然震撞之下,穴道應聲而解。餘威所及,兩名捕快元寶翻身,栽倒在丈許之外。變生肘腋,事變突如其來,萬家棟方自一驚,手剛摸住刀柄,還沒有來得及拔,一股強風已兜體襲到,萬家棟舉臂格架,完全是本能的反射,招式僅遞出一半,立被方少飛的「玄天大法」震得離地飛起來。方少飛好快的動作,接踵彈飛而起,就在半空中,奪回「九龍刀」,再補一拳,慘叫一聲中,萬家棟從上升之勢變為急墜,落地後身形一陣搖晃,張嘴噴出一口鮮血,終於支持不住,一屁股坐下去。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方少飛投之以恩,萬家棟報之以仇,盛怒之下,怎會給他任何喘的機會,刷的一聲,光芒四射,璀璨奪目,「九龍刀」業已在握,照準他的頭顱砍下去。然而,一轉念間,他想到了牛興夫婦來。當年如果不是牛家收留,不知道自己能否有今天。為此,牛家付出了血的代價,雙雙亡命西山。而牛大狗則是他們唯一的兒子,唯一可以傳宗接代的人,也是自己唯一可以報答的對象。姑不論萬家棟如何陰狠毒辣,詭詐百出,做多少喪心病狂的惡事,方少飛實在不忍心斷了牛家這條根,起碼他不能死在自己的刀下。於是,他咬著牙,忍著痛,收回「九龍刀」,痛苦萬分的道:「你滾吧,最好永遠不要再讓我碰見你。」賀寡婦與三名捕快早就嚇跑了,朱-楨仍在院子裡正感進退兩難,聞言忙攙著萬家棟,悄然退走。不知何時,房頂上又多了一個人,是布笠人,方少飛彈身上房,歉然地說道:「對不起,弓先生,我剛才差點殺了牛大狗。」出乎意料之外,布笠人說道:「其實,你應該殺掉他。」「前輩改變主意了。」「是他自作孽。」方少飛道:「他是牛家唯一的根,我實在下不了手。」「以他的心性行為,你不殺他,他遲早也會死在別人的手裡。」「嗯!我看他滿腦子功名利祿,一肚子的富貴榮華,已經迷失了自己。」「也是萬德山大梁不正,管教偏差下的犧牲者。」二人越屋而過,邁步前行,方少飛道:「弓先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已得到『九龍刀』。」布笠人道:「昨天夜裡老夫便知道了,是東丐金幫主告訴我的,老夫此來是想告訴你另外一個喜訊。」「什麼喜訊!」「關於紀宮人那邊的事。」「是不是她老人家已經見到皇上了?」「豈止是見到而已,皇上得知自己有一個皇子流落民間時,高興的不得了,決定馬上與你見面,老夫正是為此而來。」方少飛忍不住心情一陣激動,道:「我們現在就進宮去見駕?」布笠人說道:「我們到恭親王府去見駕。」「為何要在恭親王府?」布笠人道:「自然是為了避開萬貞兒的耳目。」「連皇上都怕他?」布笠人道:「妖婦羽毛已豐,不得不有所顧忌。」「哦!」「另外,彭女俠與少俊的後事老夫已料理完畢。」方少飛道:「弓先生義薄雲天,少飛銘感五內。」「見到方夫人的時候,請盡量少提少俊的事。」「我娘還不曉得少俊哥已死?」「已經知道了,曾多次昏厥,為免再生意外,最好絕口不提。」「我知道,剛才萬家棟曾提及,妖婦又定下毒計,準備要抓我娘,我真擔心那個廢棄的酒坊會被他查到。」「事實上酒坊已經被雷霆的人查到,萬幸老夫事先得到消息,方夫人與林玲母女先一步離開。」「她們到哪裡去?」「都在恭親王府等你。」不錯,林玲,林夫人,方夫人都在恭親王府,他們都齊集在一間花廳裡,林玲母女坐在左邊,方夫人居右,再過去是恭親王朱見瑾,憲宗皇帝朱見琛則與紀宮人坐在正當中。皇上今天身著便服,神采奕奕,顯得特別興奮,紀宮人則是。一襲剪裁合身的宮裝,雍容華貴,明麗清新,與在「安樂宮」時所見判若二人。他們正在談論著,問題的焦點,全部集中在方少飛一個人的身上。皇上甚是平易近人,一點架子也沒有,已當眾封紀宮人為貴妃,這時,笑笑道:「紀貴妃,你說那孩子像朕,這可是真的?」紀貴妃笑容滿面的道:「皇上親生的兒子,當然像皇上,問問方夫人當知臣妾之言非虛。」朱見琛念兒心切,當真對方夫人說道:「紀貴妃說的可是實話?這孩子的容貌與朕相較如何?」方夫人連忙撲跪在地,朱見琛擺擺手,道:「這是恭親王府,並非金鑾寶殿,一切禮數全免,大家隨隨便便的談天說地,不要拘束。」「是,陛下!」方夫人回歸原位,正容說道:「娘娘之言句句實話,殿下的容貌身材,舉止行動,跟皇上的確十分相像。」林玲道:「殿下行俠武林,仗義江湖,宅心仁厚,為人剛正,尤其迭逢奇遇,目前已是武林中第一等的高手。」你一言,我一語,朱見琛見兒的心情更為迫切,雙眼直瞪瞪的瞧著窗門口,說道:「可是,這孩子怎麼現在還沒有來?」來字尚未落地,布笠人首先飄然而現,接著方少飛也到了,跨步而入,跪倒在的朱見琛座前丈許處,高呼:「兒臣叩見父皇,吾皇萬歲萬萬歲!」朱見琛招招手,急聲說道:「快別多禮,過來讓朕瞧瞧你。」方少飛躬身應諾,舉步向前,朱見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個夠,直笑得連嘴都合不攏來。連說:「這是我的孩子,這的確是朕親生的兒。」這當然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方少飛無可置疑,但陡然間與父母聚在一起,總有如在夢中的感覺,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在心底深處問自己:「這是真的嗎?我是不是在做夢?」紀貴妃的感受卻是真實的,二十年的苦難總算熬出了頭,自己日日夜夜思念的兒子,也終於回到了自己的身邊,當方少飛跪倒在她的面前時,紀貴妃情緒激動,將方少飛擁入懷中,終至淚下如雨,泣不成聲。方少飛同樣很激動,良久,良久後,才悲不自勝的說道:「當兒臣入大內的時候,難怪弓先生會安排我先去『安樂宮』,你老人家又對我那麼好,原來是兒臣的親生的娘,要是當時我確知自己的身份,拚了這條命不要也要見到父皇。」紀貴妃替兒子擦著眼淚,自己的眼淚卻流個不停,道:「孩子,你哪裡知道,整個後宮全部落在萬貞兒的掌握之中,為了你的安全,誰也不敢掉以輕心,為了我們母子見一面,弓先生可謂煞費苦心,他可是我們母子的大恩人。」方少飛道:「聽說還有一個假面人,他也是我們的大恩人。」紀貴妃說道:「沒錯,他們兩位都是武林奇俠,世外高人,沒有他們兩位仗義相助,你早在二十年前便遭了萬貞兒的毒手。」布笠人身份如謎,方少飛已習以為常,但布笠人在皇上,紀貴妃,恭親王的面前,依舊是那一身打扮,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則顯得頗不尋常,從而也足以表明,布笠人絕非等閒人物。方少飛上前向布笠人以跪拜之禮叩謝,布笠人忙將他拉起來,道:「殿下,老夫只是適逢其會,不足言謝,第一個該謝的人應該是撫養你二十年的義母。」方夫人當然該謝,為了他們方家幾乎損失兩個兒子,方御史尚在獄中,方少飛雙膝跪地;才磕一個頭,方夫人便忙不迭的阻止道:「殿下快別這樣,這樣會折煞老身的。」方少飛堅持不肯,叩了三個響頭才站起來。方夫人道:「請殿下上坐,容民婦以大禮參駕。」方少飛呆了一呆,道:「娘!使不得,這當真會折煞孩兒的,我永遠是你老人家的兒子。」方夫人緩緩說道:「君臣有別,禮不可廢。」方少飛以堅定的語氣說道:「不!養育之恩大如天,做兒子的說什麼也不能接受母親的參拜。」母子二人相持不下,紀貴妃笑道:「算了,難得他有這一份孝心,你也就別再堅持,哀家代皇上作主,方,林二家撫養照顧皇子有功,除日後另有封賞外,從即刻起,叩拜之禮概免。」「謝娘娘恩典!」方夫人唯唯應諾,退回原位。紀貴妃道:「當年我們母子分手時,哀家曾交給假面人半隻玉鐲,不知此物是否仍在方家?」方夫人不但帶來半截翠綠色的玉鐲,連方少飛當年所穿的部分衣物也一併攜來,送至紀貴妃面前。紀貴妃取出另外半截玉鐲。至此,朱見琛,紀翠綾,方少飛再也沒有半絲半毫疑慮。恭親王道:「皇子迄未命名,請皇兄賜名。」朱見琛沉吟一下,-道:「賜名-堂。」恭親王進一步要求道:「朝廷不可一日無儲君,-堂又是皇兄僅存的一位皇子,請皇兄冊封-堂為東宮太子。」朱見琛早有打算,道:「-堂現在就是東宮太子。」東宮太子,就是未來的皇上,紀貴妃喜上加喜,眼中熱淚盈眶的道:「-堂,還不快謝謝父皇隆恩。」方少飛倒不在乎這些,鄭重謝恩後道:「兒臣有個不情之請,請父皇成全。」朱見琛笑容可掬的說道:「-堂,有什麼事,你儘管直說就是,不必有所顧忌。」方少飛字斟句酌的道:「兒臣在想,為了方便行事,更為了父皇及朝廷的安危,此事暫不宜向外宣佈,兒臣亦仍以方少飛自稱,免被萬貞兒父女得知後狗急跳牆,遽生嘩變。」布笠人隨聲附和道:「陛下,萬德山父女結黨營私,經營有年,已結成一股不可輕忽的惡勢力,皇上父子團聚殿下冊封太子的事一旦洩漏,萬貞兒確有狗急跳牆的可能。」朱見琛遲疑一下,道:「好吧,就照-堂的意思,暫且密而不宣。」方少飛說道:「義父方正,對兒臣恩重如山,林大人同樣忠君報國,不畏險阻,不幸被萬貞兒父女羅織罪名,身繫囹圄,請父皇作主。」朱見琛聞言先是一聲長歎,面有歉色,目光從方夫人、林夫人臉上一一掃過,緩緩說道:「朕一時不察,被萬貞兒巧言所惑,以致誤國誤人,甚覺愧疚,方、林兩位大人,忠心義膽,敢言直諫,乃國之棟樑,朕亦知之甚稔,但為防節外生枝,目前仍以暫羈刑部大牢為宜,朕當密令刑部,妥為護衛,不會讓他們再受到半點委屈的。」恭親王朱見瑾道:「皇兄所言極是,事到如今,此舉不失為權宜之計,倘若將方正,林田甫貿然無罪開釋,一定會讓萬德山生疑,滋生事端。」方少飛憤憤不平的道:「萬貞兒父女一手遮天,為所欲為,不知道陷害了多少忠臣義士,造成了多少冤獄枉魂,難道天下蒼生就活該倒霉,就該無限期的忍受煎熬與苦難?」言來慷慨激昂,義憤填膺,言外之意無疑在指責皇上昏庸誤國,害人害己。紀貴妃,方夫人等人齊皆大驚失色,生怕激怒皇上,紛紛起身,欲為太子緩頰,不料,朱見琛卻笑臉相迎,坦然接受,一點也沒有生氣的跡象。須知朱見琛並不是一位昏君,只是生性略嫌軟弱,沒有一定的主見,偏偏遇上一個貌美如花,能盲善道,又工於心計,野心勃勃的萬貞兒,在她有計劃的蒙蔽左右下,遠君子而近小人,斷絕了方正,林田甫等人的溝通渠道,根本不瞭解實際狀況。現在既明白一切,頓覺昨非而今是,怎會為太子的直言所惱,聞言鄭重其事的說道:「朕當然不能坐視他們父女繼續為非作歹,讓蒼生受苦世人受難,一定要伸正義,除奸邪。」方少飛精神一振,道:「那就請父皇馬上頒下旨意,將萬德山,萬貞兒,王立,雷霆等幾個窮凶極惡的元兇主犯賜死,以平眾怒。」朱見琛道:「雷霆等人惡性重大,罪在必死,但此非其時。」方少飛一怔,道:「現在還不是時候,要等到那一天?」恭親王道:「萬德山,萬貞兒狼子野心,歷經多年經營策劃,羽毛已豐,目前東西二廠,錦衣衛,乃至大內禁衛,悉在他們掌握之中,他們的目標,並不以現狀為滿足,尚有進一步謀我大明江山的企圖,如驟然將他等賜死,抗不從命乃意料中事,怕只怕情急生變,塗炭生靈,對皇上有所不利。」方少飛道:「這個萬家棟亦曾透露,萬家確有圖謀我朱明江山的野心與計劃,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再任由他們坐大。」恭親王道:「事實上當皇兄得知事實真相,你得到『九龍刀』的同時,就是全面反擊行動的開始。」方少飛迫不及待的問道:「如何進行?」憲宗皇帝朱見琛道:「朕意以為,原則上應將打擊面盡量縮小,將損害減至最少,以免禍連無辜,動搖朝廷根本。」方少飛道:「這兒臣同意,真正的罪魁禍首,僅僅是他們那一小撮人,余皆追名逐利的小人,或亡命之徒,不足為慮,父皇聖德,不欲妄加刀斧,固為仁者所當為,但樹不倒猢猻焉散,還是要付諸實際行動才行,必須要有具體的步驟與方法才好。」恭親王望了布笠人一眼,道:「這事弓先生籌思已久,早有成竹在胸。」不待方少飛開口,布笠人便自動說道:「皇上聖明,殿下妙諭,為免大肆殺戮,動搖國本,老夫籌得一計在此。」林玲焦急的說:「什麼妙計?」布笠人道:「姑且定名為『樹身自腐之計』。」「請弓先生說的詳細一點。」「老夫在想,如果能夠在他們的核心內部點燃一把火,樹身一毀,猢猻自散,嚴懲禍首,輕辦從犯,正符合皇上仁心聖德。」「弓先生,點火要有火種,要有內應。」「醉俠卜常醒,牌仙包布書,鐵掌游龍吳元俊就是最好的內應。」「火種呢?」「血手魔君與快刀王立的不和正是一個火種。」方少飛聞言大喜道:「誰來點火?」布笠人說道:「張敏是一個很好的人選。」方少飛說道:「此人唯利是圖,恐怕靠不住。」「正因為他唯利是圖,才易於掌握驅使。」「我是擔心他會將消息出賣,弄巧成拙。」「請殿下勿須過慮,老夫會隨時在他左右監督。」「那麼,弓先生,你究竟打算如何進行?」布笠人說道:「此事必須因勢利導,見機而為,急不得,一有眉目,自當隨時奉告。」恭親王喜形於色的道:「快刀王立與血手魔君雷霆,無疑是萬貞兒左右手,只要扳掉了一個,最好是兩個人都扳倒,就等於成功了一半,能夠兵不血刃,讓他們自腐自毀實乃上上之策。」方少飛道:「萬德山身居要津,乃當朝太師,萬貞兒更貴為皇妃,沒有父皇聖命,誰敢輕易動他們,父皇可否頒一道密旨,賜兒臣先斬後奏,以利便宜行事?」朱見琛不假思索,馬上爽快的說道:「可以,從現在起,皇兒即擁有先斬後奏之權,不單是萬家父女,凡不守官箴,為禍百姓的文武百官,皆可代朕處斷。」這一點、非常重要,蓋方正,林田甫過去亦曾直言勸諫,歷陳萬家父女的諸多惡跡,奈何朱見琛惑於萬貞兒的花言巧語,總是無動於衷,今聞皇上親口頒下密旨,總算塵埃落定,大家這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大可放手去幹,不必再有任何忌憚。皇上父子,紀貴妃母子得以團聚,實乃一大喜事,就像平常百姓家一樣,有說不完的離情,道不盡的別意,恭親王早已備下盛宴,就在王府內,大家圍坐一起,閒話家常,其樂融融,席間,方少飛為顧及義母與兩位老人家,暫時留在了恭親王府。紀翠綾貴為太子生母,不敢也不應該再回「安樂宮」,恭親王府遂成為她臨時安身之所。布笠人最是忙碌不過,他未參予晚宴,諸事一畢,便匆匆告辭而去。他身份如謎,行蹤亦如謎,沒有人知道他去那裡。卻有人看到,快刀王立獨自一個人,大搖大擺的走進五福樓去,直接來到龍風廳。近來,他是五福樓的常客,差不多三天兩頭都會來龍鳳廳喝悶酒,時間久了,根本用不到點菜,屁股還沒有坐熱,掌櫃的便親自將他喜歡的菜食送了上來。掌櫃的掛著一臉的諂媚,道:「王大人,還是老樣嗎?」快刀王立頭也沒抬,冷泠道:「再加一副杯筷,四個菜。」「王老有客?」「嗯!張管事來的時候請他直接到龍鳳廳來。」掌櫃的頷首應是,躬身退下,恰巧在櫃檯邊遇上太監張敏,道:「張管事今天好口福。」張敏的三角眼一瞪,沒好氣的道:「什麼意思?」掌櫃的道:「上午是孫少爺請客,晚上又是王大人——」張敏打斷他的話,道:「你少說兩句沒有人會把你當啞巴。」掌櫃的馬屁拍不成,碰了一鼻子的灰,訕訕然道:「是,王老在龍鳳廳候駕。」張敏沒再言語,跨步走進龍鳳廳,待酒菜杯筷上齊後才說道:「王大人,是不是一個人喝悶酒喝膩了,想找小弟來陪陪酒?」快刀王立斟了兩個滿杯,與張敏照了杯底,拿著筷子,卻不去夾菜,輕敲著桌面,道:「是有一件事想跟張兄琢磨。」張敏一邊斟酒,一邊說道:「小弟在洗耳恭聽。」「剛不久,我得到一個消息,『九龍刀』重現江湖。」「唔,張某亦有個耳聞,消息好像是從孫少爺口中傳聞。」「張兄可知道,『九龍刀』落在何人之手?」「據說是方少飛。」「老夫正是為此事找你。」張敏道:「王大人可是想要搶奪『九龍刀』?」「這是上策,不過,方小子已非昔日可比,成功的勝算不大,我寧願用其他更簡單的方法。」「乞道其詳?」「可以買。」「買?王大人準備出多少錢?」「他要多少就給多少。」「『九龍刀』乃無價之寶,小弟看,王大人縱然傾其所有,方少飛也不得肯賣。」「還可以租刀。」「租?打算租多少天。」「快則一日,慢則三天。」「恐怕行不通吧,三歲小孩也會怕中圈套,上惡當。」「可以借。」「可以運用各種關係。」「可惜大人身邊沒有一個跟方少飛有關係的人。」「有!」「誰?」快刀王立沒有立即答話,再敬張敏一杯酒,吃了一口菜,瞇著眼睛,露出狐狸般的笑容,說:「張兄就是最適當的人選。」張敏駭然一驚,吃到嘴裡的菜差點給嚇得吐出來,神色慌張的道:「王大人,這個玩笑開不得,小弟與方少飛八百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張兄,見真人不說假話,日前方少飛曾夜闖大內,你就是領路的人,老夫親眼目睹。」「這——這——」張敏傻了眼,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別緊張,如果王某告密,你早就沒命了。」「謝王大人高抬貴手。」「客氣,王某需借用大力。」「實不相瞞,那只是一筆買賣,由布笠人居間轉介。」「你現在也可再去找布笠人。」「帶一個人混進紫禁城,事情單純易辦,『九龍刀』則非同小可,小弟恐力有未逮。」「你沒有嘗試過怎麼曉得辦不到?」張敏被人抓住小辮子,不答應不行,答應吧又恐無法達成任務,急中生智,被他想出一個十全十美的好法子,說道:「王大人欲得九龍刀,想必是欲與雷霆再決一雌雄,張某好像聽血手魔君曾經說過,他情願不用『擎天劍』,與王大人再戰一場。」王立連乾三杯,斷然說道:「不!不!不!」「這是為何?」「老夫是敗在『擎天劍』下!一定要用『九龍刀』鬥垮雷老兒的『擎天劍』,才算扳回顏面。」「萬一弄不到手怎麼辦?」「你一定要盡力!」「王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敢不盡力,奈何這刀在別人手裡,作不了主。」「張兄,請記住,可以買,可以租,可以借,甚至可以偷,不惜任何代價,不擇任何手段,只要能取得『九龍刀』就成了。」「這小弟完全瞭解。」「瞭解就好,老夫知道你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一定不負所托,方小兒一旦首肯,就請代我知會一下雷老兒,叫他選一個黃道吉日,準備應戰。」武林中人個個視名利如命,官場中的武林人物猶有過之,快刀王立仍是恨不能馬上就與雷霆刀劍相對,身為主人的他,反而趕著客人走,一頓晚餐就算草草收場。張敏走了,快刀王立也走了,五福樓卻及時又來了兩位貴客。來人一個臉黑如炭,一個膚白勝雪,黑臉的老頭雙腿已斷,腋下撐著兩根鐵杖,整個身子被架空在鐵杖上,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黑煞龍飛與白煞鐵虎兄弟。這時正值晚膳時分,五福樓座無虛席,雙煞眼見龍鳳廳是空的,隨即一頭闖進去。一名小二隨後跟進來,道:「兩位請外邊坐,這裡是專們招待貴賓的。」白煞聞言大怒,駢指如劍,一張寸許厚的檀木桌面,立即被他戳了一個大洞,尚未收走的碗盤,震得砰砰亂跳,湯菜橫流。鐵虎大馬金刀的道:「小雜種!你是說老子不夠資格進龍鳳廳!」小二嚇得魂飛魄散的說道:「夠!夠!」黑煞龍飛一鐵杖掃翻了滿桌的碗盤,一屁股坐下來,說道:「夠就快將你們拿手的好菜好酒端上來,吃的好,老子重重有賞,吃的不好,當心砸爛五福樓的招牌。」小二連聲應是,連大聲也不敢吭一聲,縮頭縮尾的溜了出去。酒菜是由掌櫃的親自送來,致歉的話說了一籮筐,最後道:「小夥計有眼不識泰山,諸多冒犯,兩位大爺大量海涵,這一頓飯算小老兒免費招待,請慢用。」雙煞面目猙獰,令人望而生畏,掌櫃的也不敢久留,話一說完,便即告退。二人久別重逢,今天一大早才在城郊不期而遇,白煞一面吃喝一面說道:「大哥,今天一整天我們都在談過去的事,對於未來,不知大哥可有何打算?」黑煞龍飛不假思索的說道:「首先自然是報仇,憋了二十年了,一定要殺個痛快。」「這不難,那西仙白芙蓉聽說正在北京。」「愚兄得到消息,北毒石天那個老小子,前一陣子曾與萬貞兒勾勾搭搭?」「有這回事,目前好像又退燒了。」「管他退不退燒,只要他人在北京,就不能輕易放過他,萬貞兒膽敢袒護,就連她一起幹。」「事實上萬貞兒本來就留不得,她也是學得『玄天真經』上功夫中的一人。」「二弟,還有誰?」龍飛道:「布笠人、方少飛、血手魔君雷霆。」「方少飛,布笠人走狗運,等於是撿便宜,那萬貞兒和雷霆是如何學得?」「據傳是乃師衡山老人所傳授。」「這個老不死的生死下落如何?」「小弟正在訪查中。」「愚兄上午已經說過,方少飛與布笠人,在代表咱們兄弟換經的時候,動了手腳,以致你我所學皆不甚齊全,找到這兩個雜碎,不將他碎屍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大哥,幸而所有的經文我們俱已分別背熟,假以時日,不難貫通全經。」「二弟之盲不差,殺了西仙,北毒,布笠人,方少飛,萬貞兒,雷霆,甚至連南僧,東丐也一起解決後,咱們再覓地鑽研,屆時放眼武林,走馬江湖,將是我們兄弟獨霸的局面,再也沒有人敢出面一爭短長。」言來意氣風發,煞有介事,似乎整個武林已在他的掌握之中,接著是一陣哈哈大笑。白煞鐵虎跟著也縱聲大笑起來,聲震屋宇,狂妄已極。天上無雲,有月,月明如洗。地上無露,有霜,夜涼如水。白家,白家三進院子裡的樓上,是張亞男的香閨,香閨外面的陽台上,置一香案,擺著不少瓜果饈饌,張亞男一身淡雅,滿面肅容,手裡捧著三支上好的沉香,正在祭拜天地,禱告上蒼。只聽她喃喃自語道:「蒼天在上,小女子張亞男在下,敬備瓜果時饈,祭拜諸神,切盼一方土地。過往神明,能念我一片真誠,促我父張峻山速來與女兒相會,以慰孝思而圓天倫。」小心翼翼的將香插好後又道:「人皆有父,惟我獨無,我思念父親二十年,已心力交瘁,了無生趣,假如此香燃盡,我父仍未現身,小女子亦不欲獨留人世,決意了此殘生。」言畢,撲跪在地,正經八百的行了三跪九叩的跪拜大禮。她好像不是在鬧著玩,返回屋裡,取出一條事先準備好的白色絲巾,搬了一個凳子,將絲巾懸在樑上。也不知道她是從那裡學來的,對「上吊」還挺內行的,打了一個死結,將脖子套進去,試一下長短高度,認為恰到好處時,才又回到原來的地方跪下。張亞男昂首望天,一臉企翹,神情肅穆,態度虔誠,任何人見了都會為她的孝恩所感,屋外風大,香火燃速甚快,這時已燃去一半。月明如洗,夜涼如水,一切依舊,四下裡一片沉寂,並未因張亞男的孝心而出現奇跡。香火又燃去了一寸,僅僅剩下四寸不到。霍然,夜空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亞男,亞男!」張亞男遊目四望,聞其聲,不見其人,道:「是少飛哥嗎?」「是我,方少飛。」「在那兒?」「就在附近。」「幹嘛?」「知你西山誓言必踐,特來相伴。」「別過來,免得壞了我的事。」「放心,我隱身暗中。」沉默片刻,香火又燃去寸許,二人又開始第二回合的談話。方少飛道:「亞男,你真的相信怪力亂神之說?」「鬼才相信。」「那又何必如此鄭重其事。」「呆瓜,是做給我爹看的。」「你認為布笠人就是張前輩?」「我寧可信其是。」「弓先生曾親口否認。」「那是因為對家母不滿;」「你覺得弓先生會不會來?」「應該不會使我失望。」方少飛道:「萬一判斷錯誤,他沒有來怎麼辦?」「只好重打鑼鼓,重結網。」「我是擔心你會不會——」「傻蛋,我怎麼會忍心撇下你一個人走。」禁不住一陣甜情密意襲上心頭,雖然僅僅這麼一句話,卻使方少飛有如沐春風的感覺。香火還剩下一寸多。「少飛哥,你到周圍去看。可有什麼動靜?」「好!我這就去。」不一時,方少飛的話傳過來了:「亞男,外面靜悄悄地只看到一隻貓。」「沒有人嗎?」「沒有。」「唉?」張亞男的聰明,在江湖上是有名的,連尋父也用計謀,但眼見自己的心思要付之東流,卻再也樂不起來,沉重的歎息一聲,沒再言語。人也跟著換了一副淒淒慘慘的面孔,兩眼直勾勾的死盯著香火頭,一動不動。香火終於燃到盡頭。張亞男呼地站了起來,面邑凝重。目注蒼天,喃喃自語「蒼天既然絕我張亞男,小女子只好以一死相報。」雙掌合十,再施一禮後,便轉身入室,登上板凳。不僅此也,真的將脖子套進去,將板凳一腳踢開。方少飛嚇一跳,以為她臨時變卦,真的要尋死,當即長身而出。另一個人比他更快,從對面的樓頭上一瀉而下,凌空蹈虛,踏月而行,正是正宗的「一葦渡江」身法,方少飛的眼皮子僅只一眨,那人已進入香閨,將張亞男輕輕放下。不是布笠人!不是任何熟識的人!是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來人身材魁梧,氣宇軒昂,劍眉星目,儀表堂堂,威武中別有一番書生氣息,儒雅中自有一股懾人的豪情,看上去年齡約在五十上下。張亞男呆呆地望著他,說道:「你是——你——」來人慈祥的笑道:「你要找的人。」「你真的是我爹?」「這種事怎可隨便冒充。」張亞男呆了,傻了,也樂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從頭上直看到腳下,從神態眼神中,從細微末節之處,在對方的身上,找到了她自己的影子,從而也肯定,眼前的這位長者,果然是自己的生身爹——八斗秀士張峻山。「爹!」二十年來朝思暮想,現在終於成為事實,張亞男一頭投進父親的懷抱裡,千言萬語,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僅僅叫了一聲爹便接不下去了。在父親寬厚的膀臂裡溫暖了一會兒,張亞男激動的情緒始稍見平復,抬起頭來,看著父親,緩緩說道:「爹!你老人家就是弓先生吧?」八斗秀士搖搖頭,沒有說話。「那你們總該認識吧?」「不認識。」「奇怪,那你老人家怎會知道,做女兒的與爹有約?」「傻孩子,打從你搬進此地後,爹每天夜裡都來看你,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沒有一樣能瞞得過為父的,包括你剛才跟方公子的談話。」「既然如此,爹自然也知道,女兒上吊是假!」「丫頭,你的鬼名堂最多,為父的聞名已久。」「不管是真是假,爹還是出現了,總算沒有白費。」「難得你有這份孝心,為父的怎忍見你再這樣苦惱下去。」「爹,從今以後,你老人家就別走了,讓我們一家團聚。」「不!為父的稍待片刻就走。」張亞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退後三步,大睜著眼睛,道:「爹說什麼?還要走?」「是的,爹不能不走。」「這是為何?」「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不提也罷。」「爹是怕娘不答應?」「為父的自己也不打算留下來。」「爹!你老人家可千萬不能聽信謠言,說娘如何如何,事實上娘是規規矩矩的,只是由於為人過於剛強,得失之心又重,難免遭人非議,惡意中傷。」「這個為父的相信。」「那還有什麼問題?」「主要是意見不合。」「意見不合?」「你娘嗜名如命,好大喜功,為父的偏偏生性淡泊,與人無爭,這是問題的癥結所在。」張亞男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父親的面前,淚流滿面的道:「爹!請看在你苦難女兒的份上,別再走,就留下來吧,別看娘叱吒風雲,不可一世,實則同樣是異常寂寞,爭強鬥勝,只不過是為了排遣空虛,娘是個面惡心善的人,自從上一次毀了假面人的墓碑後,女兒看得出,她老人家一直在懊悔、自責!」八斗秀士張峻山拉著女兒,眸中老淚盈眶的道:「亞男,不要逼為父的,這是不可能的事,快起來。」張亞男斷然說道:「爹不答應,做女兒的永遠不起來。」張峻山歎息一聲,道:「傻丫頭,就算爹答應,你娘不同意也是枉然。」事情總算現出一線曙光,張亞男興沖沖道:「爹答應就好辦,我現在就求娘去。」爬起身來,掉頭就要下樓,那知,西仙白芙蓉已先一步到了樓梯口上,冷冰冰的道:「為娘的在此,你不必去了。」張亞男一驚,道:「娘!」白芙蓉根本連正眼都沒有瞧她一下,面籠寒霜,聲音比冰雪還冷:「張峻山,你來幹什麼?」張峻山木然無表情的道:「來看看孩子。」瀟湘書院圖檔,7dayOCR,瀟湘書院獨家書

《九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