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詩

    斗詩

    四人上得二樓,隨著老鴇來到一間寬闊的大廳。但見廳中擺下數十張酒桌,已有不少客人在喝酒行令。大廳前方設有一個半人高的木台,像是樂師和舞姬的舞台,不過卻比尋常的舞台顯得小了些許,僅夠幾個樂師演奏琴樂之用。

    「公子這邊請!」老鴇將任天翔領到舞台前的一張酒桌,看來那錠銀子發揮了效用,加上任天翔天生的豪門氣質,讓老鴇誤以為他是個年少金多的貴客,所以沒有半點怠慢。不等四人坐穩,又趕緊推薦:「我們夢香樓的姑娘個個相貌出眾,氣質高華,老身這就讓她們過來陪酒?」

    任天翔趕緊擺擺手:「我們今日只為雲姑娘而來,其他人就算了。」

    老鴇只得揮退了眾姑娘,招呼丫環上酒上菜。任天翔面對舞台落座,褚剛右手作陪,崑崙奴兄弟經過任天翔調教,與主人同桌已不那麼拘謹,在左手和下首坐下。趁丫環傳菜上酒的工夫,褚剛用嘴指了指正對舞台的那一桌:「諾,那就是李白。」

    任天翔側目望去,就見一青衫文士獨據一桌,正在自斟自飲。但見他年已過不惑,眉宇間卻依舊不失俊朗清秀。衣衫雖然落魄,神情也頗為滄桑,似醉非醉的眼眸中,卻依舊有種睥睨天下的傲氣與狷狂,令人不可小視。

    「雲姑娘每隔三天就會在夢香樓演琴,這老兄幾乎一場不落趕過來捧場。」褚剛小聲想任天翔匯報,「雲姑娘敬他是聞名天下的詩仙,又與她的師公公孫大娘有舊,所以囑咐老鴇免他酒錢。他卻像不通人情世故,依舊來白吃白喝,早已害得老鴇生厭。」

    任天翔心下釋然:難怪沒一個姑娘願意陪他,大多數青樓女子還是先要認錢。只有像雲依人這樣的頭牌紅姑娘,已經不為錢財發愁後,才會對沒什麼錢的詩人另眼相看。

    二人正在小聲嘀咕,突聽見老鴇興奮地高呼:「元道長與岑老爺樓上請,姑娘們快來陪客了。」老鴇話音剛落,就聽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呵斥:「道長方外之人,老夫花甲老朽,豈敢要小姑娘作陪?咱們今日之事應朋友之邀喝酒賞樂,其他諸般應酬一併簡省。」

    老伯啊連忙答應著將二人領上樓,卻是一個花甲老儒和中年道士。就見眾酒客紛紛起身相迎,爭相招呼,二人卻是邊談邊頷首,邊徑直走向李白獨坐的那一桌。領頭那白衣老儒隔著老遠就在招呼:「太白兄怎麼想起請我們到這裡喝酒?」李白回頭笑道:「岑老夫子,丹丘生,我想喝酒賞樂,卻找不到趣人相陪,只好請你二人來湊數。整個洛陽城,俺老李想來想去,也只有你二人勉強算得上是雅客了。」

    這話明是在誇二人,不過卻公然透露出極端的自負和自傲。二人不以為忤,寒暄兩句後便吩咐左右落座。但見樓上眾酒客在二人上樓後,猜拳行令、喝酒聊天、調情笑鬧的聲音不知不覺就小了許多,似乎對二人頗為?恭敬,就連褚剛臉上也有幾分驚訝,任天翔見狀小聲問:「這是何人?」褚剛壓著嗓子道:「那個青衫道士,正是安國觀的住持元丹丘!這岑老夫子若我猜得不錯,該是商門四大家族中廣州岑家的當家人岑勳。沒想到他們竟然是李白的座上客!」

    任天翔偷眼大量二人,但見那元丹丘看起來已是不惑,卻生得面如白玉發如黑漆,舉止飄逸灑脫,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是個罕見的美男子。任天翔年幼時雖然跟他學過幾天劍法,不過記憶中對這個師父早已沒有多少印象,十年後再見,也只是覺得有幾分面善而已;那岑老夫子則是儒生打扮,鬚髮花白,看起來像個不起眼的暮年老儒,不過一雙微瞇的狹長眼眸,卻偶有精光射出,令人不敢直視。任天翔心中暗忖:一個道門名宿,一個商門核心人物,竟來這煙花之地赴李白之約,還被這老小子呼來喝去,這老小子看來確實有些不簡單。

    「這李白號稱是太白金星下凡,騙騙愚夫愚婦也就罷了,沒想到連元丹丘也尊稱他為太白兄,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傻。」褚剛很是感歎。

    說話間就見台上鼓樂齊鳴,演樂已經開始。幾個琴師剛奏得兩曲,台下就有人起哄:「我們只想聽雲姑娘奏曲,不相干的傢伙快滾下去吧!」

    幾個琴師只得匆匆下場,一個身高不及四尺、小丑模樣的龜奴跳上高台,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顧自高唱:「俗話說得好,夢香樓有三寶,排在第一便是俺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品貌無雙的婁三笑。感謝大家來捧場,婁三笑這廂有禮了!」說著猴學人樣、一本正經地行了個大禮,熱的眾人哄堂大笑。

    有好事的客人高聲問:「婁哥兒,老是聽你說夢香樓有三寶,第一是你這的活寶,第二是雲姑娘這色藝雙絕的珍寶,不知那第三寶是什麼?」「是啊!」有客人高聲接道,「以前問你,你總是賣關子,這回你再不說,我便將你這玉樹臨風的小矮子,拉著手腳扯成個英俊小生。」

    婁哥兒忘舞台上一指:「想知道這第三寶究竟是什麼,請大家以最熱烈的掌聲,恭迎雲姑娘從天而降,為大家帶來這第三寶!」

    眾人抬頭望去,就見一個長袖飄飄、風姿綽約的紅衣女子,從半空中徐徐降了下來。威風吹拂著她飄飄的長袖和如雲的秀髮,讓人恍惚覺得是仙女從天而降。在以豐盈為美的大唐,她的身材顯得有些單薄,略顯瘦削的臉龐也稱不上珠圓玉潤,卻自有一種不同凡俗的嫵媚和清秀。她的腳下沒有穿鞋,一雙美足白皙如玉,襯在粉色的裙裾中,顯得尤為嬌俏秀氣,令人不忍褻玩。

    「好!」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她徐徐落到舞台中央,優雅的放開兩條纏在一起的綵帶。眾人這才發現,原來她是以兩條纏在一起的綵帶為鞦韆,坐著它徐徐從半空中降下,給人以莫名的驚艷。

    「依人拜見諸位客官!」她在舞台中央盈盈一拜,聲音清麗如鶯,「謝謝大家為依人捧場,依人無以為報,唯有以琴音為大家助興。」

    眾人齊齊鼓掌叫好,有人高聲問:「雲姑娘,你不忙奏琴。請先說說這夢香樓的第三寶究竟是什麼,竟可與你相提並論?」雲依人微微一笑:「其實這第三寶算不上什麼,只是對我來說卻十分珍貴。當年爹娘在我降生之時,買了壇上好的花彫藏入地窖,只等依人出嫁之時宴請賓朋,是為女兒紅。誰想天降大禍,父母早亡,依人淪落風塵,這罈酒便一直埋藏下來。今日恰逢依人生日,便將這酒起出,奉與有緣之人。」

    眾人轟然叫好,有人調笑道:「如是有緣人,是否可成為雲姑娘入幕之賓?」雲依人羞赧地垂下頭,似是默認。眾人更是熱情高漲,紛紛鼓掌叫好。任天翔見這雲依人看起來已不年輕,至少已在二十好幾,卻還做姑娘打扮,忙小聲問褚剛:「這雲姑娘還未曾下海?」

    褚剛微微一哂:「據說是賣藝不賣身,不過在我看來,也只是待價而沽罷了,每家青樓總有那麼一兩個紅姑娘號稱賣藝不賣身。這是所有青樓的小花招,專門釣那些想嘗鮮的人上門。」

    任天翔奇道:「要想在娼門保持清白那是何等之難,難道沒有客人用強?」褚剛笑道:「這種紅姑娘身後往往都有權勢人物罩著,一般客人不敢亂來。」

    任天翔如有所思地微微頷首道:「花錢也買不著的東西自熱珍貴,這一招果然高明,以後我得學著點。」說話間就見雲依人已於台上盤膝而坐,手撫琴弦引而不發。廳中嘈雜聲立刻弱了下去,直至鴉雀無聲。眾人屏息凝神,等待著她那妙訣天下的琴音。

    在寂靜之中,一縷微聲似天籟飄落,如羽毛般輕搔眾人的耳鼓,令人心癢難耐。聲音雖微,卻清澈純淨如山間小溪,讓人心曠神怡。隨著音符的跳動,琴聲漸漸變得宏大浩瀚,如小溪匯成江河,以不可阻擋之勢湧向大海,令人如置身波濤之中,心旌搖曳,幾不能自持。就在眾人忍不住高聲叫好之時,琴聲突然變得平緩浩渺,猶如江河匯入大海,讓人兩耳茫茫,不知身在何方。

    眾人按捺不住轟然叫好,在叫好聲眾,琴聲卻又陡然一緊,似為風浪所催的快船,乘風破浪直飛天際。在一聲緊似一聲的輪直中,琴聲漸漸飄渺,猶如一葉孤帆飄然遠去,漸漸消失於海天相接的遠處。

    注意到琴聲消失多時,眾人才終於出聲叫好,紛紛鼓掌讚歎,扼腕歎息,似為那一葉遠去的孤舟。

    「果然不同凡響,」任天翔點頭讚歎,「就算是在長安,也很難找到如此高絕的琴技。即便是在宮裡侍奉皇上的名師李龜年,想必也不過如此吧。」

    「雲姑娘出色的還不止是琴。」褚剛笑道,「據說她是公孫大娘的弟子,得公孫大娘親傳,舞得一手好劍器。不過她不常表演劍舞,有眼福的客人不是很多,所以反而不及她的琴有名。」

    「總有客人看過她舞劍吧?」任天翔笑問。話音剛落,就聽那邊有人朗聲問:「今日既然是雲姑娘芳辰,可否為大家獻上一舞,讓老李也一包眼福?若是還能以窖藏二十多年的女兒紅助興,那更是人生一大樂事!」任天翔尋聲望去,卻是隔著兩桌的李白。今日任天翔來夢香樓,正是想結交他和元丘生,對二人自然十分留意,一聽這話便忍不住偷笑:「這個老酒鬼,原來是看上人家珍藏多年的老酒。」

    不過別的客人卻對雲依人本人更感興趣,紛紛一語雙關地調笑:「不知如何才能成為有緣人,喝到姑娘的女兒紅啊?」雲依人紅著臉尚未作答,婁哥兒已跳到前面,高聲宣佈:「雲姑娘最是敬佩文采飛揚的風流雅士,她為大家獻上一舞之後,在場的文人雅士、公子墨客,為今日的酒會助興。誰的詩詞能技壓群雄,我家姑娘當迎入繡房,並親手獻上窖藏多年的女兒紅!」說著拍拍手,立刻有兩個健奴抬了個兩尺多高的酒罈上台,看那酒罈的外觀,確像是在地下窖藏多年的模樣。

    任天翔對酒沒怎麼在意,卻留意著那邊的李白——這酒鬼不住翕動著鼻翼,瞇著眼連連讚歎:「好酒!果然是好酒!」

    他左手的元丹丘笑道:「太白兄,酒尚未啟封,你也能聞到酒味?」

    李白陶醉似的拈鬚微笑:「不必聞酒味,只需聞聞這酒罈外的泥土,就知道是在地下窖藏了二十多年。就算是一壇清水,窖藏二十多年也會變成好酒!」曾老夫子呵呵笑道:「既然如此,太白兄就將這罈好酒贏下來,讓老夫跟著沾光如何?」

    李白傲然一笑:「我今日請二位來,正是為了這罈好酒。我早已打聽到雲姑娘將在她芳辰這天起出這罈女兒紅,所以特請兩位來共醉。」

    元丹丘聞言大喜,向台上高呼:「既是比詩文,雲姑娘便先將這酒給我們送過來吧。既有詩仙在此,還有誰敢獻醜?」說著轉向眾酒客:「可有人敢與太白兄比詩麼?」

    眾人盡皆啞然,竟無一人應戰。這倒不完全是因為李白的詩名,而是不敢冒犯元丹丘與岑老夫子。元丹丘見狀微微一笑,向台上的婁哥兒招招手:「先將酒送過來,待咱們盡興之後,太白兄自有好詩奉上。」

    婁哥兒正要答應,突聽有人淡淡道:「等等,不就是寫詩麼?在下也讀過幾天書,正想一試。」眾人尋聲望去,確實個年方弱冠的年輕人。元丹丘凝目望去,隱約覺著有幾分面善,不過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笑問:「這位公子眼生得很,不知怎麼稱呼?」

    就見對方淡淡道:「斗詩又不是比劍,沒必要攀交情。」

    元丹丘皺了皺眉頭,面色冷下來:「公子是對太白兄喝這罈酒不服?」

    年輕人淡笑道:「當然不服!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我不相信李大詩人僅憑名望,就能贏走這壇獨一無二的好酒。如果沒人敢跟他比,小生就冒昧試試。」話音剛落,就有諂媚之徒哄然大笑:「這小子是誰,竟要跟詩仙比詩?他比婁哥兒還要可笑,哈哈,笑死我了!」

    元丹丘抬手阻止了眾人的嘲笑,轉向台上的雲依人:「請雲姑娘出題,就讓太白兄與這位公子比一比詩文。」

    雲依人略一沉吟:「今日這酒會是因酒而起,就以酒為題吧。」

    「好!」眾人紛紛鼓掌,「李太白既是詩仙又是酒仙,不用知道也知道贏定了!」

    不用說,這個要與李白比詩的年輕人,正是比李白還狂的任天翔。趁眾人哄笑的當兒,褚剛悄悄拉拉他的衣袖:「公子你瘋了?真要跟李白比寫詩?」

    任天翔示意褚剛不用緊張,然後轉向台上的雲依人笑問:「不知如何判定輸贏,莫非是以雲姑娘的喜好為標準?」

    雲依人想了想,款款道:「自然是由大家來評判,依人不敢自專。」

    「公平!」任天翔鼓掌大笑,跟著又皺起眉頭,「不過李白號稱詩仙,姑娘出的題目又是酒,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而做。為了公平,雲姑娘能否答應我一個條件?」

    雲依人沉吟問:「什麼條件?」

    任天翔笑道:「萬一出現勝負難分的情況,就算我贏,如何?」

    雲依人想了想,不由望向李白那一桌。就見元丹丘笑著點點頭:「沒問題,我替太白兄答應下來,若真是出現勝負難分的情況,就算這位公子勝。」雲依人點點頭,對李白和任天翔款款一拜:「多謝兩位捧場,無論你們誰斗詩勝出,依人」

    都將迎勝者入閨,並親自奉上這罈好酒。趁二位醞釀詩文的工夫,依人還將為大家獻上一舞,為二位助興。"

    眾人紛紛叫好,一時熱鬧非凡。趁著混亂的工夫,褚剛趕緊將任天翔拉到自己面前,小聲問:「公子你瘋了?就算你真有文采,也沒人會說你一聲好,沒見大家都搶著拍元丹丘和岑老夫子的馬屁?就算是李白那傢伙隨便寫個字,也會被眾人捧上天去。就算你真寫出一首天下無雙的好詩,也還是輸定了!」

    任天翔胸有成竹地淡淡笑道:「還沒開始比,你不要自亂陣腳。你看看人家,那才是高手做派。」說著往李白和元丹丘那桌努努嘴。褚剛轉頭望去,但見李白已喝得半醉,卻依舊在舉杯豪飲,顯然根本沒將斗詩放在心上。褚剛心裡不禁又燃起了一絲希望,暗暗禱告:最好這酒鬼徹底喝醉,醉得拿不起筆寫不出一個字,要是這樣公子就還有一線希望。

    樂聲徐徐響起,舒緩如春風拂面。樂聲中就見依人捧劍來到舞台中央,突然拔劍而出,手挽綵帶向舞台外飛奔,就在眾人以為她將一腳踏空躍出舞台之時,她卻凌空而起,借綵帶之力在空中盤旋而上。她一手舞劍,一手拉著綵帶,竟如仙子凌空,從前排酒客的頭頂一掠而過,飄飄的綵帶跟隨她飛舞的身姿,從半空中徐徐劃過,優雅如御風飛行。

    「好!」眾人轟然高叫,齊齊鼓掌。公孫大娘的劍舞已經名傳天下,沒想到雲依人竟將之在半空中使出來,其優雅精妙豈是小小舞台能夠體現?但見她身形輕如煙雲,在兩條綵帶間時而交替換手,時而將綵帶裹於腰間,在樂曲聲中凌空飛舞,飄然出塵。眾人的叫好聲中,雲依人丟開綵帶一個倒翻,手執長劍輕盈地落到舞台中央。臉不紅氣不喘,結束了這精妙絕倫的空中舞劍。收劍對眾人盈盈一拜:「多謝諸位捧場!」

    「好舞!果然不愧是夢香樓一絕!」任天翔連連讚歎,褚剛卻沒好氣地道:「公子還是快想想你的詩吧,雖然輸給詩仙沒什麼丟臉,但要是一句也寫不出來,那就太笑話了。」

    「小事一樁,取筆墨紙硯來!」任天翔一聲高呼,立刻有龜奴送來文房四寶。舞樂俱已結束,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斗詩上。他們雖然早已認定李白會毫無懸念地勝出,但還是很好奇這狂妄的年輕人,究竟能寫出核定精妙絕倫的詩句。褚剛不關心任天翔寫什麼,只關心李白那邊的狀況。他知道任天翔無論寫什麼都輸定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李白那酒鬼關鍵時刻酩酊大醉,連筆都拿不起,只有這樣仍天翔才有贏的可能。

    就見李白果然已經醉態可掬,最後竟伏案睡去。褚剛大喜,正要恭喜任天翔。卻見李白有霍然坐起,手提狼毫奮筆疾書,嘴裡還如癡如醉唸唸有詞。褚剛連忙拉拉任天翔:「壞了壞了,這酒鬼關鍵時刻又醒了過來,公子只怕沒什麼希望了。」話音剛落,就見李白突然扔掉狼毫,手舉酒杯哈哈大笑:「快將好酒送過來,讓我與岑老夫子和丹丘生一醉。」

    元丹丘拿過詩文細細讀了一遍,忍不住擊桌讚歎:「好詩!豪豪氣干雲,狂放如歌!此時必當流傳千古,天下馳名!」說著小心翼翼將詩文交給婁哥兒:「快去給你家姑娘看看,只有這等詩文,才配得上雲姑娘那絕世無雙的劍舞和今日的酒會!」

    婁哥兒忙將詩文傳到台上雲依人手中,就見雲依人看了詩文後,也是滿面敬佩,連連點頭。在眾人的催促聲眾,她將詩文,抑揚頓挫朗聲而讀:「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逕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好!」眾人擊節讚歎,紛紛叫好。就連任天翔也不禁連連點頭讚歎:「這首詩寫盡了酒鬼狂傲不拘的心態,確實不同凡響。」

    「那公子的詩呢?」褚剛忙問。就見任天翔早已在宣紙上潦草地寫下了一串狂草似的文字,褚剛正想細看,任天翔卻已將詩文交給了婁哥兒。就見那侏儒將詩文傳到雲依人手中,雲依人拿著詩文左看右看,最後無奈望向任天翔,問道:「不知公子寫的是什麼?依人完全看不懂。」

    任天翔笑道:「你看不懂?那小生念給你聽。」說著便嘰裡哇啦念了起來,聽起來倒也押韻,可眾人聽完依舊一片茫然。元丹丘不禁冷笑:「這位公子,莫非是你在消遣大家?」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念慢一點,我不相信每一個人能聽懂。」說著又放慢語速重新念了一遍,終於有客人驚訝地高呼:「這是沃羅西文!這是沃羅西文寫成的詩!」眾人恍然大悟,岑老夫子不禁責問:「荒唐!公子既是唐人,為何要用沃羅西文寫詩?」

    任天翔笑道:「誰規定不能用沃羅西文寫詩啊?沃羅西也有很多優美的詩歌,聽不懂那只怪你學識有限。」他在沃羅西生活過大半年,用沃羅西文寫首小詩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好不好當然有事另當別論。不過這下卻難倒了眾人,雲依人為難地拿著詩文問:「這位公子,你這首沃羅西文寫成的詩,幾乎沒一個人能聽懂,如何判斷優劣?又如何與太白先生這首《將進酒》相比較?」

    任天翔笑瞇瞇地道:「如果分不出勝負判不出優劣,按咱們事先的約定,就該算我勝了。」眾人這才明白:怪不得這小子要定下那個看似荒謬的約定,他早就算到了這一步,所以設了個不起眼的陷阱,最後將雲依人和李白都給坑了。眾人紛紛鼓噪起來,岑老夫子更是拍案大怒:「你故意寫首沃羅西文的詩就是要別人聽不懂,沒法跟太白兄的詩比較。聽不懂的詩算什麼好詩?很顯然這次比詩太白兄勝出。」

    任天翔呵呵大笑:「你既然聽不懂,有什麼資格評判我詩的優劣?聽不懂的就不是好詩,那沃羅西人、突厥人、波斯人、大食人也都聽不懂太白先生的詩呢,他們是否有資格說太白先生的詩不是好詩?」

    岑夫子頓時啞然。元丹丘見狀忙道:「既然大家都聽不懂,你可否將這首詩譯成唐文,再與太白兄的詩比較?」「不可不可!」任天翔連連搖頭,「既然是詩,一旦譯成別的文字,肯定韻味全無。就好比將太白先生這首詩譯成沃羅西文字,肯定也就沒了原來的神韻。」

    「沒錯沒錯!」褚剛總算是明白任天翔的意圖,連忙起身附和,「你們聽不懂不等於沒人聽懂,我就懂得沃羅西文,而且也懂唐文。在我看來,這首沃羅西詩就大大超過太白先生的詩!這次斗詩是我家公子勝出!」

    「一派胡言,胡攪蠻纏!」岑老夫子拍案大怒,眾人也都跟著鼓噪起哄。混亂之中,就聽後方響起個渾厚低沉的聲音:「在下懂沃羅西文,也懂唐文,我就覺得這位公子的詩驚才絕艷,天下無雙,遠遠超過了太白先生的詩。」這聲音來的突兀,聲音不大,卻壓過了廳中亂哄哄的喧囂。任天翔沒想到自己的胡攪蠻纏居然還有人附和,大喜過望,忙回頭招呼道:「這位朋友識貨,可否讓任某認識一下?」

    眾人紛紛回頭望去,就見最後一張酒桌旁,不知何時多了個身材肥胖高大的胡人,但見他過四旬,滿頭卷髮,而且粗豪,碧眼淡漠森冷,華貴的衣衫裹在他粗壯的身軀上,卻並不見臃腫笨拙。見眾人都望向自己,他毫不怯場地徐徐站起來,緩步走到台前,回頭對眾人道:「在下聽得懂沃羅西文,我就覺得這位公子的詩好過太白先生。就算在下的話做不得數,那也無人有資格評價這位公子的詩,既然看不懂,有何資格評價?按照方才斗詩前的約定,當然是這位公子勝出。」

    元丹丘與岑老夫子還想據理力爭,李白卻攔住二人道:「這位好漢說得不錯,我們聽不懂沃羅西文,也就無法評價這位公子的詩。按事先的約定,我輸了!」「太白兄,你……」元丹丘與岑老夫子皆憤憤不平,卻被李白搖手阻止。

    任天翔一愣,尚未反應過來,那胡人已高呼:「速取筆墨伺候!」

    台上婁哥兒還在發怔,突見一道灰影猶如閃電,在婁哥兒面前一晃便奪下了他手中的筆墨,然後輕盈地落在那胡人的面前。眾人這才看清,那是個二十多歲的醜臉漢子,嘴唇外翻齜牙咧嘴,眼神陰鷙凶悍,猶如一隻惡狼。不過在那高大肥胖的胡人面前,卻又如良犬一般溫順。

    胡人結果筆墨,那灰衣醜漢立刻俯身為桌。那胡人將宣紙撲在醜漢背上,抬手筆走龍蛇。趁這工夫褚剛俯到任天翔耳邊:「好快的身手!公子要小心。」說話間就見胡人已寫完詩,然後高聲念了起來,任天翔聽得一頭霧水,褚剛卻小聲驚呼:「是突厥文!」

    那胡人念完詩,望向任天翔問:「這位公子,你覺得我這首詩如何?」

    任天翔無奈苦笑:「我聽不懂。」那胡人眼中隱有得色:「既然如此,這次斗詩是否該算我最後勝出?」

    「等等!」任天翔挖空心思要與李白斗詩,當然不是為了雲依人和她那罈酒,而是想結交李白和元丹丘。如果能贏下這罈酒再送給那個酒鬼,肯定會給他留下極深的印象,讓對方欠下自己一個人情。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當然不願意將到手的東西拱手送人,連忙道:「就算沒人能聽懂閣下的突厥詩,咱們也只能算是平局。要想贏得雲姑娘親手奉酒的榮耀,還需再比一場。」

    「可以!」那胡人冷笑,「咱們文未能分出勝負,接下來就該比武。公子是想比刀劍還是拳腳?」任天翔原本還想以詭計再贏一場,沒想到對方似看透自己的心思,立馬提出比武。這不像比文可以胡攪蠻纏投機取巧,比武可是來不得半點虛假,像任天翔這種不學無術的紈褲,在這魁梧肥胖的胡人面前,顯然只有挨打的份兒。任天翔正不知如何應付,褚剛急忙挺身而出:「我替公子比武!」

    那胡人咧嘴冷笑:「比武是我與這位公子的事,你若手癢,可以跟我幾個隨從玩玩。」說著拍拍手,就見後方幾張桌子旁應聲站起六七名漢子,個個彪猛精悍,一看就非等閒之輩。褚剛一見之下心中暗驚:「這胡人究竟何許人物,幾個隨從竟也是罕見的高手?」

    胡人不再理會褚剛,只盯著任天翔冷笑:「公子還在猶豫,莫非是不敢比?」任天翔頓時啞然,眾人唯恐天下不亂,紛紛鼓噪起哄。任天翔原本想要退縮,卻見雲依人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顯然她寧可將那罈女兒紅送給自己,也不願給這粗鄙的胡人,任天翔心頭一熱,不禁脫口而出:「比就比!本公子還怕你不成?」

    胡人哈哈大笑:「好!公子膽氣不錯,在下佩服!」

    褚剛急忙拉住任天翔:「公子你瘋了?要比武也是我上,怎麼能讓你親自動手?」

    任天翔雖然是一時心熱,要與這胡人比武,不過轉瞬之間已想好了應對之策。他示意褚剛不用擔心,然後對那胡人笑道:「既然是由你選定比武,那麼怎麼比是不是就該我說了算?」胡人點點頭:「好!你儘管劃下道來。無論比拳腳還是刀劍,在下皆可奉陪。」

    任天翔嘿嘿一笑:「咱們比拳腳,不過不是像平常那樣比,而是要在綵帶上比。」不等那胡人明白過來任天翔已跳上舞台,抓著一根綵帶回頭對那胡人笑道:「方纔雲姑娘的舞技令我羨慕,咱們就來比這綵帶上的拳腳,誰先落地便是誰輸!」

    胡人一愣:「這是成心消遣於我?」

    任天翔笑道:「既然你選定比武,怎麼比就該由我來定。你若是不敢比就乖乖閉嘴吧!」那胡人遲疑了片刻,一咬牙:「好!就照你說的辦,誰先從綵帶上摔下來,就是誰輸!」說著跳上舞台,抓著另一跟綵帶向上爬了兩尺,在眾人的鼓動叫好聲中,突然發力向任天翔撲去。

    可惜綵帶上無從借力,那胡人手足亂蹬,卻無法靠近任天翔一步。任天翔身姿輕盈,往上爬出幾尺,以巧勁蕩起綵帶,從上方接近那胡人的綵帶,拉著綵帶便拚命撕扯。他不攻人,卻只攻對方的綵帶,正事巧妙利用比武的規則。

    那胡人大急,急忙學著任天翔蕩起綵帶,凌空向對手撲去。任天翔雖然沒有認真練過武,不過好歹身體輕盈,連忙往旁盪開。就見那胡人吧肥胖的身體猛衝過來,巨大的慣性加上驚人的體重,全掛在這條細細的綵帶紙上。這綵帶原本為依人演舞之用,哪經得起如此大力?就聽「剌啦」一聲裂帛聲響,被他卷在手臂上的綵帶頓時撕裂,他龐大的身體不由自主從綵帶上摔落了下來,引得眾人失聲驚呼,生怕他砸碎了木台。

    不等他身子落地,就見一道灰影飛撲上台,伸手托住他墜落的身體,順著來勢轉了半圈卸去衝力,這才穩穩將他放下,總算沒讓他出醜。眾人驚叫聲尚未消失,立刻又爭相鼓掌叫好,這才看清接住那胡人的,正是方纔那個醜臉漢子。

    「混蛋!」胡人落地後並不認輸,推開醜臉隨從,發足想任天翔撲來。褚剛與崑崙奴見狀急忙躍上舞台,褚剛搶在胡人出手前一掌拍出,封住了對方擊出的一拳。二人拳拳相擊,身形都是微微一晃。就是這一阻,褚剛已將任天翔護在自己身後,戒備地盯著面前的對手。

    「好功夫!」胡人對褚剛的掌力大讚了一聲,回頭招呼同伴:「來人!將他給我拿下!」那邊幾個隨從應聲而出,向褚剛圍了過來。這些隨從雖然身著普通的服裝,卻掩飾不了明顯的無人氣質,而且胡喊混雜,武器也全然不同,不像是同門。

    胡人不再理會任天翔與褚剛等人,這轉向了雲依人,嘿嘿笑道:「我對那罈酒沒什麼興趣,對雲姑娘卻是仰慕已久。能成為雲姑娘的入幕之賓,那是安某天大的榮幸。」話音未落,已毫不客氣地伸手將雲依人拉向自己懷中。嚇得雲依人尖叫連連,躲避不迭。

    16獻頭

    「住手!」有人拍案而起,卻是早已醉態可掬的李白。

    原來李白三人剛開始只是等著看任天翔出醜,沒想到這胡人竟將手伸向了雲依人。天生的狂傲俠氣令李白拍案而起,拔劍指向那胡人怒喝:「哪來的胡狗,竟敢在我大唐陪都,公然調戲一個……嗯,一個青樓女子?」

    那胡夠咧嘴一笑:「青樓女子不就是公開讓大家調戲的麼?就只准你們文人寫兩首歪詩調戲,不准我等粗人近身?再說雲姑娘今日是在招入幕之賓,公開宣佈誰能以詩文奪魁,就將親自迎貴客入闈,親手奉上珍藏多年的女兒紅。可惜李大詩人已在斗詩中失手,這裡再輪不到你來說話。就算是雲姑娘的歸宿尚有爭執,也是我跟這位小哥的問題。」

    李白理屈詞窮,不過卻不甘心看著這胡人公然欺負雲依人。仗著幾分酒興挺劍一揮,意圖讓這胡人放手,嘴裡還醉醺醺地喝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兩句詩文剛吟完,他的劍已刺出兩擊,卻都被那胡人輕鬆避開。那胡人不等他刺出第三劍,已伸手叼住了他的手腕,輕鬆將他的劍奪了下來,跟著往他脖子上一抹。一旁元丹丘與岑夫子急忙同時出手,岑夫子一爪襲向那胡人的肋下要害,咽喉也被元丹丘的劍鋒抵住。不過二人卻不敢發力,不僅因為那胡人的劍鋒正架在李白的脖子上,還因為元岑二人的後心,也被人用刀抵住,刀鋒幾乎刺破了衣衫,寒意透體而入。卻是先前那個醜臉漢子與另一個英俊的年輕人。

    那胡人雖然擒下了李白,卻沒想到元丹丘與岑老夫子出手如此之快,轉眼就拿住了他的要害,他的臉上微微變色,一時僵在當場。不過元丹丘和岑老夫子也不敢妄動,心中更是震駭莫名,沒想到這胡人兩個不起眼的隨從,竟也是罕見的高手,出手之辛辣迅捷,遠在中原各派劍手之上。六人除了李白渾然不知危險,其餘五人皆全神貫注防備著要害,不敢有絲毫鬆懈。

    正僵持之時,突聽樓下傳來一聲粗豪的呵斥:「閃開!閃開!什麼人敢在夢香樓鬧事,活得不耐煩了?」說話間就見十幾個官兵在一名參軍的率領下,氣勢洶洶地衝上樓來。像夢香樓這樣的地方,背後都有各種靠山,老鴇一見形勢不妙,立馬派人報官,所以立刻就有官兵趕來鎮場子。就見那十幾個官兵在那參軍的率領下,推開眾酒客來到僵持不下的六人面前,那參軍正待喝罵,待看清那胡人模樣,頓時一驚,趕緊屈膝拜倒:「末將曹參,拜見安大人!」

    那姓安的胡人一聲輕哼,從李白脖子上移開劍鋒,對元丹丘和岑老夫子若無其事地笑道:「太白先生是聞名天下的詩仙和酒仙,安某哪敢冒犯?不過是跟他開個玩笑罷了。」

    元丹丘見對方在性命威脅之下,依舊不失那種與生俱來的膽色和霸氣、又聽曹參軍稱他為「安大人」,心中一動,立刻想起一人,連忙收劍一揖:「原來是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安大人,貧道失敬!」

    「道長多禮了。」安祿山哈哈一笑,想兩個隨從擺擺手:「辛丑、辛乙,不得對道長無禮!」兩個隨從應聲收起兵刃,眾人這才知道,那滿臉陰鷙的灰衣醜漢叫辛丑,那始終面帶微笑的英俊小生,則是叫辛乙。聽名字二人像是兄弟,不過長相卻是天差地別。

    「你就是安祿山?失敬!失敬!」李白揉著被安祿山抓痛的手腕,眼裡滿是鄙夷,「難怪敢公然調戲雲姑娘,原來是手握重兵,鎮守平盧、范陽兩府的大將軍。難怪!難怪!」

    安祿山哈哈一笑,不理會李白的譏諷,卻轉向曹參:「曹參軍你來得正好,快給安某評評理。」說著一把拉過一旁的雲依人,「雲姑娘今日在夢香樓以詩文遴選入幕之賓,不曾想有詩仙之稱的太白先生大意失手,竟敗在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子手裡。安某見獵心喜,也賦詩一首參與其會,僥倖贏下一場。沒想到太白先生與元道長和這位岑老夫子,卻要聯手阻我好事,就在這堂堂東都洛陽,還有公理和王法嗎?」

    曹參軍左右為難,一方是手握重兵的鎮邊大將,伸手皇上寵幸;一方是與玉真公主和岐玉等皇族權貴交往密切的名士,任誰一方他都得罪不起。正為難之時,突聽有人朗聲道:「不對!這位安大人並沒有贏在下,反而是在比武中輸在了本公子手中。按理我才該是雲姑娘的入幕之賓!」安祿山沒想到自己亮明身份後,這小子居然還敢來找不痛快,不由面色一沉:「方纔的比武是你小子使詭計賺我上當,根本不能算數,咱們得重新比過!」

    曹參軍總算能找到一個比自己地位還低的出氣對象,立刻大聲呵斥:「你是何人?有資格跟安大人比武i?還不快滾!小心我一擾亂治安之罪,將你抓進大牢。」任天翔很是鄙視曹參軍的趨炎附勢,對他的呵斥根本置之不理,轉向眾人哈哈一笑:「方纔的輸贏大家有目共睹,請安大人問問大家,方纔的比武究竟誰輸誰贏?」

    安祿山面色一寒,眼中隱然閃過一絲殺機,不由向任天翔逼近了兩步。任天翔凜然不懼地迎上他的目光,傲然問:「堂堂兩府節度使,竟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抵賴?就算是你能殺我滅口,你能殺盡這裡所有人?你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安祿山眼中陰晴不定,顯然已是怒火中燒,卻又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殺這小子洩憤。就在這時,突聽李白開口道:「我可以作證,方纔的比武是這位小哥贏了。」

    元丹丘與岑老夫子也跟著附和,有他們開口,眾酒客也都紛紛作證。大家都看不慣安祿山的囂張和霸道。青樓賣藝的女子第一次下海,是人生一樁大事,像雲依人這種名噪一時的頭牌紅姑娘,早已不必為錢賣身,所以通常是利用公開遴選入幕之賓的機會,挑選自己中意的男子從良嫁人。因此即便有幸入闈成為入幕之賓,女方若不中意,也還有權選擇只是陪酒。安祿山的舉動破壞了青樓的潛規則,激起了大家公憤。

    安祿山眼裡蘊含惱怒,不理會眾人的鼓噪,卻轉向曹參軍道:「曹參軍是維護地方治安的官員,你來斷一下這個事,個安某一個公道!」

    曹參軍頓時結巴起來:「這個……咳咳……那個……」若只是任天翔與安祿山的衝突,他立刻就可以結案,可現在還牽涉了李白、元丹丘等人以及夢香樓眾多酒客。能來夢香樓玩樂的客人都不是普通人,許多客人他根本得罪不起。曹參軍正急得抓耳撓腮,突聽門外傳來一個晴朗的聲音:「安將軍到本王這夢香樓來做客,怎不事先通知一聲?本王也好吩咐下面的人好生接待,不得怠慢了安將軍。」

    說話間就見一個錦衣華美的男子負手而入。男子四旬出頭,身形偉岸,相貌俊朗。眾人一見之下紛紛拱手為禮,爭相拜見:「小人見過岐王殿下!」原來這男子便是當今玄宗皇上的親侄兒——岐王李珍。因長得很像伯父玄宗皇帝,所以在諸王之中,深得玄宗皇帝喜愛。在這洛陽城中,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頭面人物。安祿山一見之下趕緊收起幾分狂傲,躬身一拜:「末將見過岐王,祝岐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岐王頷首笑問:「這夢香樓是本王的產業,依人姑娘是本王的乾女兒。不知她哪裡得罪了安將軍?本王也好讓她向安將軍賠罪。」

    「不敢不敢!」安祿山連忙拜倒,「末將不知雲姑娘竟是岐王的乾女兒,多有冒犯,還望岐王恕罪,望雲姑娘恕罪。」

    「不知者無罪,安將軍不必自責。」岐王親手扶起安祿山,笑問,「聽說皇上正急招安將軍入京,安將軍還有閒情到夢香樓尋歡?」

    安祿山臉上汗如雨下,急忙拱手拜退:「末將這就上路,不敢再有耽誤。」說著一揮手,率隨從匆匆而去。一場衝突,轉眼化解與無形,眾人皆長舒了口氣,紛紛與岐王見禮,爭相向其獻媚,一時紛亂不堪。

    安祿山率幾名隨從匆匆下得夢香樓,就見一個青衫男子從樓上跟了出來,在後面招呼:「安將軍請留步!」安祿山回頭望去,見那是個二十出頭的青衫文士,生得面如冠玉,身如玉樹,眼中神采流轉,令人側目。安祿山見他手中舉著個算命的布幡,頓時皺起眉頭:「按某人不信命,你若想給我算命,可就找錯了人。」說著轉身便走,不再理會那人。

    卻聽那文士在身後歎息:「安將軍此去長安,凶險異常。若不算上一卦,問個吉凶,只怕就是凶多吉少啊。」安祿山心中一動,不由停下腳步,回頭冷笑:「安某盡忠守邊,對皇上忠心耿耿,深得皇上信賴,能有何凶險?」

    文士毫不在意地笑笑:「安將軍若真覺得此行平安無事,有何需故意到夢香樓演上這一出,讓皇上通過岐王之口,以為你只不過是個粗鄙愚魯、蠻橫霸道、莽撞弱智的好色之徒?」安祿山面色陡變,突然三兩步來到文士近前,眼中殺機隱現,抬手便要往文士頭頂擊落,卻見對方若無其事地笑道:「將軍就不怕我是皇上派我來試探你的棋子?」

    安祿山的手僵在半空,顫聲問:「你……你究竟是何人?」

    文士抬頭迎上安祿山森寒如冰目光,淡淡笑道:「一個胸懷經天緯地之才、翻雲覆雨之智,卻始終未遇明主的失意人。」

    安祿山臉上陰晴不定,將文士上下一打量:「就你?憑什麼?」

    文士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就憑這個。小生願將這大好頭顱獻給將軍,將軍即可用它為你出謀劃策,也可將它摘下來滅口,二者必選其一。」

    安祿山滿臉陰霾地打量著文士,眼中喜怒難測:「你後所這話,不怕我真滅了你的口?」文士坦然笑道:「人生便是豪賭,總有那麼一兩次需要押上這向上人頭。我願賭將軍是胸懷大志的一代梟雄,而不是謹小慎微的碌碌之輩,我相信自己沒有走眼。」

    安祿山略一沉吟,淡淡問:「你知道安某此行,最擔心的人是誰?」

    文士抬手凌空寫了一個字,安祿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點頭歎道:「公子果有神鬼莫辨之機。洞悉人心之目。安某若得公子輔佐,當可以一展胸中抱負。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文士拱手一拜:「小生馬瑜,見過主公。」

    安祿山連忙還禮:「主公之稱,公子暫時放在心底。請隨我西去長安,能否化解這次危機,安某還要多多仰仗公子。」

    文士自信笑道:「只要將軍照在下的話去做,我保你此行有驚無險,平安無事!」「好!咱們走!」安祿山說著向避在一旁的隨從們招招手,辛乙立刻牽馬過來。安祿山親自將馬瑜扶上馬鞍,笑道:「這匹汗血寶馬跟隨我征戰多年,今日送與公子代步,聊表安某愛才之情。」

    馬瑜也不客氣,在馬鞍上拱手一拜:「將軍今日贈我一馬,他日我當還將軍一山。」安祿山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翻身跨上另外一匹馬,揚鞭向西一指:「好!就讓我們的征程,從長安開始!」

    馬瑜笑著搖搖頭,指指自己腳下:「將軍,你的征程,應該從這裡開始。」見安祿山有些不解,馬瑜湊到安祿山近前,壓著嗓子低聲說了幾句悄悄話。安祿山現實有些茫然,不過在馬瑜的解釋下,他的表情很快就變成了驚訝,繼而是驚歎,最後是扼腕歎息:「公子謀算之遠,果然非我輩可比。祿山得公子之助,真如劉備得諸葛,劉邦得張良啊!」

    說完安祿山回頭望向幾個隨從,目光最後定格在那個始終面帶微笑、俊朗陽光的契丹少年。他想著年輕人點點頭:「阿乙,你留下來替我辦件事。」

    辛乙拱手微笑:「請將軍吩咐!」安祿山事業他附耳過來,然後小聲嘀咕了幾句。辛乙臉上的微笑漸漸變成了驚訝,不過去毫不猶豫地低頭答應:「請將軍放心,阿乙不會讓你失望。」

    安祿山滿意地點點頭,揮鞭向西一指:「出發!」說著揚鞭一擊,率先疾馳而去。馬瑜緊隨其後,與一干隨從縱馬西去,直奔大唐帝國最繁華的都城——長安!

    辛丑落在最後,回頭對辛乙微不可察德點了下頭,這才縱馬追上遠去的同伴。

    目送這眾人走遠,辛乙整了整脖子上那條標誌性的紅巾,緊了緊腰間那柄狹長的佩刀,然後彎腰拔起路邊一根枯草,叼在口中,這才懶洋洋地走向暮色深沉的長街深處,孤獨的身影漸漸消失於空無一人的長街盡頭……

    安祿山鎩羽而去,夢香樓重新排下酒宴,以岐王為首,李白、元丹丘、岑老夫子等人分坐左右。幾個人剛坐定,李白就向任天翔招手:「這位小哥,可否過來同醉?這次若非有你,這一大罈女兒紅可就輸給了別人,我們能喝上這酒,可是沾了你的光呢!」

    任天翔大喜過望,他挖空心思與李白斗詩,正是要跟這名士結交,通過他和元丹丘引薦進入安國觀,結識洛陽第一貴人玉真公主。沒想到進過安祿山的波折反而使事情進展得更加順利,他不僅給李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還有機會與洛陽另一個貴人岐王殿下同桌喝酒,這等機遇,也許許多人窮其一生也未必能遇上。

    任天翔在長安也曾出入豪門,知道規矩,與幾個人見禮後,便在下首相陪。岐王見一向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的李白,竟開口邀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入席,不禁有些驚訝,笑問:「這位小哥不知如何稱呼?」

    任天翔忙拱手答道:「小生任天,見過岐王殿下。」

    話音剛落,就聽岑老夫子一聲呵斥:「岐王在座,誰人敢自稱為天?」

    任天翔心中一凜,突然醒悟自己隨口編造的假名,顯然有些犯忌了。岐王卻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無妨無妨,姓名而已。不能要求每個沒讀過書的百姓都懂得避諱。」

    任天翔暗舒了口氣,忙恭敬一禮:「多謝殿下恕罪。小人這就改名,還請岐王千歲賜名。」岐王擺擺手:「姓名乃父母所賜,外人豈能輕改?你就叫任天吧,要是有人怪你名字犯忌,你就說是本王特許。」

    「多謝千歲殿下。」任天翔趕緊再拜。雖然未能讓岐王為自己取個名字,但若得他特許,也算是跟他拉上了關係,將來在外面便可拉大旗做虎皮,唬倒大批趨炎附勢之徒。

    岐王見任天翔雖然年輕,衣飾打扮在這夢香樓中只能算中流,但神態舉止卻沒有一絲緊張拘束,眼中更透著一種天生的自信,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元丹丘與岑老夫子忙將方纔斗詩和衝突簡短說了一遍,岐王聽聞任天翔竟令詩仙認輸、安祿山出醜,不禁連連點頭讚歎:「想不到任公子年紀輕輕,不僅有驚人的膽色,更有過人的機智。你能贏下這罈女兒紅,並成為依人入幕之賓,也並非全是僥倖。」

    那罈女兒紅已被打開,香氣四溢,正由雲依人親自捧了給眾人敬酒。聽到這話她不禁紅著臉低下頭去,神情竟有些扭捏。任天翔卻急忙擺手:「岐王殿下過譽,小生今日大膽與太白先生斗詩,原本只是敬仰先生才學,想以自己的挑戰激起太白先生的鬥志和激情,寫下名傳千古的好詩。小生那手沃羅西詩文是在胡攪蠻纏,太白先生那首《將進酒》,才是今日詩會的經典之作,這入幕之賓實該是太白先生才對。」

    李白連連擺手笑道:「今日若非是你挺身而出,智勝安祿山,依人姑娘已被那胡狗所辱。這入幕之賓非公子莫屬,俺老李沾光喝兩杯好酒,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任天翔急忙推拒,二人正相互推讓,卻見雲依人突然摔下酒壺轉身就走。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唯有岐王搖頭歎道:「你二人一個是以才氣聞名天下的詩仙,一個是聰明過人的少年俊傑,怎麼卻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想你們這樣互相推讓,令她顏面何存?不知道者還以為你們二人都看不上她。我看你們別再想著做什麼入幕之賓了,依人沒讓人將你們打了出去,就已經是給你們留面子了。」

    任天翔沒想到自己無意間竟傷了雲依人的心,心中有些愧疚。李白卻不以為然地哈哈一笑:「這樣也好,免得我這半老的醉鬼,耽誤了人家小姑娘的青春。我老李現在有酒就好,一旦酒癮發作,就算仙女在前也如同無顏。正所謂牡丹花下鬼,不如酒中仙!」

    眾人哈哈一笑,紛紛舉杯:「那就恭祝太白兄做個酒中之仙。」

    岐王突然想起一事,轉向岑勳問道:「岑老夫子不在嶺南納福,為何千里迢迢來洛陽?」

    岑勳忙拱手道:「回岐王殿下,商門四大家輪流坐莊,今年輪到小老兒接任門主之位,所以趕來洛陽與鄭門主辦理交接,順便也採購點北方邢窯的瓷器帶回廣州。」

    岐王奇道:「你不是有越窯麼?怎麼來北方採購邢窯的瓷器?」岑勳賠笑道:「近年南洋諸國對瓷器需求極大,經廣州走海路賣出去的瓷器,只怕已經超過了走西域的旱路,所以越窯的瓷器已經不夠用。」

    「那老夫子肯定沒少賺錢了?」李白笑著調侃,「今天這頓酒該老夫子請客,誰也別跟他爭。」岑勳無奈苦笑:「原來你請小老兒來喝酒,就是算計著讓小老兒掏錢?」

    李白呵呵大笑:「你知道我老李一向囊中空空,丹丘生又是個修道之人,不沾銀錢俗物,只有你岑老夫子是商門大賈,你不掏錢誰掏錢?」

    眾人大笑,岐王笑著點頭道:「難怪最近洛陽熱鬧了起來,原來是商門門主交接。這麼說來益州的老潘和揚州的許家,也都要來洛陽?」

    岑勳面有得色地點點頭:「是啊!商門門主換人,也算是江湖上一件大事。不僅我四家的宗主要親自參與其會,就是許多江湖朋友也都要趕來觀禮,為商門捧場。」

    任天翔聽說岑勳說起商門的盛會,不禁留上了心。本來與岐王同桌飲宴是個難得的機會,若能將陶玉推薦給岐王,也未必就不如獻給玉真公主。不過一想岑勳是商門下一屆門主,岑家又是越窯的大東家,而商門正事壓制陶玉的正主兒,他只得壓下心中的衝動,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不過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條路,便借口更衣告退離席,在門外找到老鴇,偷偷塞給一錠銀子過去,賠笑道:「方纔無意中冒犯了雲姑娘,還請媽媽題我引薦,讓小生當面向雲姑娘賠罪。」

    見任天翔一時岐王座上客,老鴇不敢怠慢,卻無奈歎道:「我家姑娘一向孤芳自賞,眼高於頂,沒想到卻被公子當禮物讓人,讓她如何能嚥下這口氣?公子還想見她?老身可不敢觸這個霉頭。」

    任天翔拱手拜道:「還請媽媽千萬幫忙,小生他日定有重謝。」老鴇遲疑片刻,勉強答應:「公子跟老身來吧,不過千萬別再抱什麼幻想。」

    任天翔將褚剛和崑崙奴兄弟留在外面,自己跟老鴇來到後院一見雅致的廂房。老鴇在門外柔聲呼喚:「姑娘可曾安息?任公子前來求見。」

    門裡傳來一聲冷哼:「他還來見我作甚?」

    任天翔上前一步,隔著門扉道:「方纔冒犯了雲姐姐,小弟特來賠罪。姐姐心中若有不快,小弟任打任罵,不敢還手。」

    門裡一聲冷笑:「任公子言中了。我心中哪敢有不快?我高興得很!你們男人從來就不將女人放在眼裡,何況還是個青樓賣藝的女子。我原以為寫下無數讚美女性詩句的詩仙,定是個與眾不同的奇男子,沒想到也是個要酒不要命的濁物,公子幫我打破幻想,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任天翔聽出了雲依人言語中的失望和譏諷,見老鴇已悄悄退下,不由啞著嗓子澀聲道:「別的男人或許會看不起青樓女子,但小弟卻是萬萬不會。」聽出任天翔聲音有異,雲依人忍不住追問:「你與別的男人又有什麼不同?」

    任天翔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字一頓:「我的母親,也是青樓女子。」

    門裡默然良久終聽雲依人幽幽問:「公子為何竟將自己的身世……直言相告?」任天翔澀聲一笑:「因為,我的母親已經不在了。看到雲姐姐,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母親。就算是天下所有男人都看不起青樓女子,我也決不會看不起姐姐。」

    門裡再次默然,半晌後終聽雲依人幽幽道:「多謝任公子看重,依人感動於心。」

    「姐姐,」任天翔動情地輕呼,「能否讓小弟再見你一面?」「很晚了,改天吧。」雲依人遲疑道,「公子若想見我,可隨時來夢香樓聽琴。」

    「我不想做你的客人,最想做你的……朋友。」任天翔聲音突然哽咽起來,「我娘死得早,她去世時就跟姐姐年歲差不多。看到姐姐演琴的樣子,我就不由自主想起我娘……自從六歲之後,我就只在夢裡見過我娘……」聽到任天翔無聲的哽咽,房門終於悄悄裂開一道縫隙,就見雲依人兩眼微紅,在門裡望著淚流滿臉的任天翔,柔聲安慰:「公子不要難過,如果你以後想聽琴……可直接來這裡找依人。」

    任天翔破涕為笑,手忙腳亂地躬身一拜:「多謝姐姐!小弟……小弟不知說什麼才好。我……我從來都沒有這麼開心過,謝謝!謝謝!」

    看到任天翔喜不自勝、手足無措的樣子,雲依人羞澀一笑,依依不捨地關上了房門。背靠房門她遙望幽暗虛空,突然感覺有種異樣的情感,潮水般從心底最隱秘的角落悄然泛起,漸漸瀰漫全身,將她完全包圍。她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不禁在心中暗問:我這是怎麼了,竟被一個小男孩兒幾滴眼淚打動?

    問外,任天翔擦去滿臉淚水,得意地盤算:看來這會跳舞的大美女,即將手到擒來。她是岐王的乾女兒,我差點就將她推給了李白那個醉鬼,真是萬幸啊!幸虧本公子心眼靈活,很快就意識到她的價值。通過她結交岐王,想必不是什麼難事。萬一玉真公主那條路走不通,還有岐王這條路備用,陶玉這寶貝,必將在我手中賣出大價錢!

    悄然離開後院,任天翔回想起方纔的演戲,心中暗自得意——看到姐姐演琴的樣子,我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母親——任天翔啊任天翔,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看來你越來越懂得如何打動女人脆弱的心了。不過說實話,她彈琴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像我娘,尤其方纔她望著我的那種目光,還真像我娘當年一樣慈愛溫柔……

    任天翔突然淬了自己一口,趕緊剎住這種危險的聯想,暗暗告誡自己:任天翔啊任天翔,你備一個女人騙得差點掉了腦袋,如果再為任何一個女人動情,終有一天你會死得慘不忍睹。從今往後你不能再為任何一個女人動心,只有你騙女人,不能讓你女人騙了你!

    仔細擦去臉上的淚跡,任天翔回到酒宴,就見岐王已經離去,李白喝得有七八分醉,正披頭散髮在哪裡仗劍狂歌。元丹丘見他回來,忙道:「任公子去了哪裡?讓我們好等。」

    仍天翔趕緊賠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自罰三杯。」岑老夫子一聲冷哼:「還喝?太白先生已經喝醉,你要喝醉,我們可沒工夫照顧。」

    任天翔微微一笑:「不敢勞岑老夫子操心,我還有三個隨從,即便喝醉也無妨。」說著連乾三杯,然後向二人拱拱手,「今日這酒已經喝到盡興,小生向兩位告辭。如果二位信得過,太白先生就請交由小生照顧,我的隨從會平安將他載回住處。」

    雖是詩仙和名士,喝醉了也跟尋常酒鬼一樣麻煩。元丹丘與岑老夫子從來都是讓人照顧的主兒,哪有心事照顧別人?況且二人又沒有帶隨從和門人,見任天翔主動提出照顧喝醉的李白,二人自然是沒意見。

    褚剛在外面叫了一輛馬車,與崑崙奴兄弟將幾乎爛醉的李白抬上車,任天翔這才與元丹丘和岑老夫子道別。馬車離開夢香樓後,褚剛有些不解地嘀咕:「公子為何要爭著照顧這個醉鬼?」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們有事求他,照顧他就如同放債,他一定會加倍回報我們。」褚剛有些將信將疑,不過卻沒有再問。馬車最後在任天翔所住的客棧門口停了下來,崑崙奴兄弟將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李白抬上樓,並仔細為他抹去滿身污跡,這才將他抬入新訂的客房。

    直到第二天下午,李白才從夢中醒來,看看周圍陌生的環境,不由失聲高呼:「我這是在哪裡?快來人!」

    一個相貌柔美的年輕人應聲而入,笑著回應:「太白先生是在我住的客棧。昨夜太白先生喝多了,小可不知太白先生的住處,只好將先生帶到這家客棧歇息。」

    李白晃晃依舊有些昏沉的頭,依稀想起昨夜的情形,忙道:「多謝任公子,我現在沒事了。公子為我做了這麼多,要老李如何報答才好?」

    任天翔也不客氣,直言道:「我想請太白先生將我引薦給玉真公主,不知太白先生可否幫忙?」「沒問題,小事一樁。待公主來了洛陽,我親自帶你去拜見。」說到這李白有些奇怪,「公子見玉真公主作甚?」

    任天翔半真半假地笑道:「我有一寶,想獻給玉真公主,求她為在下謀個前程。」李白微微一哂:「那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想玉真公主什麼寶貝沒有見過?有什麼寶貝能讓她動心?再說公主早已不問政事,決不會再想皇上推薦任何人。」

    任天翔笑道:「太白先生儘管帶我去見公主就行,其他事先生不用操心。」李白伸了個懶腰:「看在你那罈好酒的份兒上,老李帶你去見公主。不過我勸你還是打消獻寶鑽營之心,免得讓公主趕了出來,令老李也跟著臉上無光。」

    任天翔笑而不答,只問:「先生想喝什麼酒?我這就讓人去買。」

    李白擺擺手:「已經叨擾了一夜,不敢再勞煩公子。老李走了,一旦玉真公主來了洛陽,我會來找你。」

    目送著李白漸漸遠去的背影,任天翔突然就在想,這個以詩文名揚天下的名士,不知道胸中壓抑著怎樣的情感,才能讓感情的火山從筆下爆發,寫出一篇篇令人擊節讚歎的佳作。

    任天翔正在胡亂猜想,突見小澤慌慌張張地從外面進來,臉上有壓抑不住的興奮紅暈,嘴裡不住叫道:「出事了!出大事了!洛陽城出大事了!」

    任天翔忍不住呵斥:「慌什麼慌?跟了我這麼久,怎麼還沒學會從容鎮定這四個字?」小澤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神秘兮兮地湊到任天翔跟前:「這個事太刺激、太血腥、太他媽的暴力了,讓人想鎮定都不行!現在滿大街多在談論這個事,各種小道消息滿天亂飛。」

    任天翔忍不住給了小澤一腳:「你也學會吊人胃口了,究竟何事?快說!」小澤湊到任天翔耳邊:「商門即將繼任門主的岑老夫子,昨晚讓人給卡嚓了!」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