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令 39

    密令

    又是十多天過去,任天翔在牢中漸有度日如年之感。他已托柳少正將玉真公主那封應急信遞上去十多天,算算時間早應該到了皇帝手中,但至今也沒有任何回音。不僅如此,這十多天已經沒有任何人來看過他,越發讓人感到不安。

    幸好還有抄錄的墨家古卷,可以在牢中聊以大發時間。近兩個月的牢獄生涯,任天翔已差不多能將抄錄的墨家古卷倒背如流,無聊之下他甚至照著古卷上的方法進行自我訓練。墨子著作中他最感興趣的是《心術》,他從未見到過類似的著作,因此對《心術》中描繪的境界充滿了懷疑。

    心術是一種訓練眼力、腦力和智力的墨家秘術,第一步是訓練精神的專注,第二步訓練快速觀察和分析,第三步尋找事物之間的內在聯繫和相互影響,第四步發現表象之下暗藏的規矩,也即所有運動變化發展的普遍規律……當任天翔開始掌握心術第一步——集中精神全神貫注,便逐漸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原本平淡無奇的世界,在他眼中漸漸變得豐富多彩,他開始發現那些平時絕不會留意到的細節。比如監室角落三點褐色的污跡,四個角落一動不動的七隻蜘蛛,以及它們的數量,並試著從它們雜亂無章的飛行軌跡中發現其暗藏的規律,並對它們的落腳點做出準確的推測和預判。

    他漸漸開始理解墨子著作中不斷提到的「規矩」之意,世間萬事萬物是運動變化和發展,都遵循其各自的「規矩」,發現暗藏於事物表相之下的「規律」,就掌握了揭開事物運動變化奧秘的鑰匙。「鉅子」不僅是墨家的領袖,也代表這一種能力:發現事物運動變法發展表象下的「規矩」,並巧妙地運用這種「規矩」去實現天下大義,才真正稱得上是鉅子——規矩之子。

    隨著訓練的深入,任天翔感覺一個嶄新的世界在他面前打開,令他有種脫胎換骨甚至再世為人的新奇感。他從獄卒的言談舉止,能輕易發現對方的真實想法和意圖,從其穿著打扮的整潔程度,能推測到對方的生活背景和家庭環境,他甚至能從對方偶爾望向自己那不經意的眼神,看到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份量,進而推測出外面形勢的變化——那不是有利於自己的變化,因為獄卒的眼神開始流露出一種輕視甚至是幸災樂禍,看來外面的形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

    雖然對外面的形勢有所揣度,但任天翔卻無能為力。被關押在這方圓不及一丈的牢房中,每天除了兩個獄卒再見不到任何人,天大的本事也無濟於事,而且身上的錢財早已用盡,想賄賂兩個獄卒買罈酒都不能。

    不過只要能發現事物表象之下的規矩,就可以讓規矩為自己所用。初窺墨家心術門徑的任天翔,對此雖然還有點將信將疑,卻也想親自試試。趁一個獄卒出去如廁——而且算準是大解的機會,任天翔貌似隨意對留下來的那個年輕獄卒道:「王哥,我看你這兩天好像有什麼喜事啊?」

    那獄卒姓王,比任天翔大幾歲,所以任天翔一直稱呼他為王哥。見任天翔動問,王哥愛理不理地點點頭:「也算不得什麼喜事。」任天翔對對方冷淡視而不見,熱情地道:『過來我給你算算,看看是什麼喜事。「王哥一臉不信:」你會算命?「」我會看相,尤其是手相。「任天翔笑道,」是師從王屋山司馬道長,算是初窺門徑。"

    任天翔是由司馬承禎推薦入仕,這在京中無人不知,而司馬承禎在武後當政時已名揚天下,在世人眼中不啻世外高人。王哥開始有點將信將疑,猶猶豫豫地過來道:「好,你幫我看看,就是不准也沒關係。」

    任天翔將王哥的雙手翻來覆去地看了片刻,但見雙手乾淨柔軟,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甲縫中看不到一絲污跡。聯繫到他衣著一向比較整潔,就連膝蓋上的補丁都頗為藝術,任天翔心中已有所推斷。他故作神秘地屈指算了片刻,這才開口笑道:「你命中注定有個賢惠的老婆,不過恕我直言,模樣很不出眾,屬於內秀型的吧。」

    王哥的眼睛睜大了三分之一,連連點頭:「沒錯!你怎麼看出來的?」

    任天翔暗暗好笑,一雙從來不做家務的手,再加上整潔的衣著和補丁上細心的針線,已經說明這男人身後有個賢惠的女人。而一個獄卒娶到漂亮的老婆的幾率幾乎為零,只要綜合這些信息,便可做出如上判斷。見對方證實了自己的推測,任天翔信心倍增,故作神秘道:「天機不可洩露,我要告訴了你方法,只怕你也不明白。」

    王哥不再追究細節,忙道:「你再幫我看看,還能看出什麼?」任天翔裝模作樣又看了兩眼,點頭道:「你老婆懷孕了,預產期就在今年。」

    王哥眼珠頓時睜大一倍,連連點頭:「太準了!你連這也能看出來?」

    任天翔看了一眼王哥衣袋中剛買的撥浪鼓,以及他依舊還整潔的衣衫和眉宇間的喜氣,又抽抽鼻子確實還沒聞到奶腥氣,不禁暗道:我要這都看不出來,那簡直就是個瞎子。

    「你再幫我看看,是兒子還是女兒!」王哥滿臉熱望,已經完全相信了任天翔。任天翔又將王哥的手翻來覆去看了片刻,皺著眉頭一言不發。王哥從他的神情看出似乎有什麼不對,不由陪著小心問:「怎樣?兒子還是女兒?」

    任天翔眼中閃過為難之**言又止。王哥見狀急道:「任大人看到了什麼,直說無妨!」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王哥尊稱自己為「任大人」了,顯然對方心弦已經被勾住。不過任天翔卻故作為難道:「我學藝未精,不敢亂說,你還是找別人另外再看吧。」任天翔越是這樣說,王哥越是焦急,踱足道:「任大人不管看到什麼,但講無妨,我決不怪你。」

    任天翔在對方一再催促下,這才遲遲疑疑地道:「我看到了血光之災,一屍兩命,尊夫人和孩子恐怕都……過不了鬼門關。」

    王哥臉色「唰」一下變得煞白,女人生孩子就如同過一次鬼門關,總有相當一部分被小鬼攔下來,因此民間對此十分忌憚。見王哥失魂落魄的模樣,任天翔故作勉強地拍拍他的手:「也許我看得不准,你不要放在心上,就當我一派胡言吧。」任天翔說著作勢要休息,卻被王哥一把拉住,就聽他哭喪著臉問:「這血光之災可有解救?」

    任天翔遲疑道:「有倒是有,不過就有些麻煩。何況我如今自身難保,哪有心思管別人的閒事?」說著丟開王哥躺回自己的舖位閉目假寐。王哥急得在牢門外連連作揖哀求,「還請任大人指點迷津,小人當永遠銘記大人恩典!」任天翔推卻不過,無奈歎道:「你準備紙墨筆硯,我將解法寫給你,你拿去找高人幫忙,或可逃過一劫。」

    大理寺關押的通常是朝臣官宦,因此牢中也為他們備有紙墨筆硯,以便他們在牢中也能自擬供詞。王哥連忙將紙墨筆硯送到任天翔面前,任天翔提筆凝神片刻,匆匆寫下一封信函,然後遞給王哥:「你找高人照此法施為,定可避免這場血光之災。不過萬不可讓第三人知曉,甚至包括你老婆,天機一旦洩露,誰也救不了你老婆孩子。」

    王哥展信一看,就見信上字都認識,但是連在一起看卻全然不懂是什麼意思,他忙問:「這上面說的是什麼?問什麼我完全看不懂?」任天翔笑道:「這是道家咒語,你要能看懂那你就是高人了,還用得著我幫忙?」

    王哥不再懷疑,卻又為難道:「我要到哪裡去找高人?總不能拿著這個滿大街去問吧?」任天翔想了想,問道:「見過義安堂季長老嗎?你拿這個去求他,也許他會幫你。」

    「多謝任大人指點,小人永遠銘記任大人恩典!」王哥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後仔細將信貼身藏好,長長舒了口氣。

    任天翔不再理會王哥,抱頭躺了下來,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他相信只要這封安特殊順序編排的信函能交到季如風手中,憑義安堂智囊的智慧就一定能破解,並按照自己的指示作出相應的行動。現在能做的一切都已經做了,剩下就只是向祖師爺祈禱。

    第二天剛入夜,任天翔似睡非睡,牢房外隱約傳來一陣窸窣聲,令任天翔霍然驚醒,自從初窺《心術》門徑以來,他的聽力也比往日敏銳了許多。那窸窣聲聽起來像是狸貓在附近掠過,但任天翔知道,那不是狸貓。

    外面傳來狸貓發情時的呼叫,像嬰兒夜哭。兩個喝得半酣的獄卒被吵得心煩意亂,其中一個不由罵罵咧咧地起身出門去驅趕。牢門剛一打開,他就感覺肋下一麻,不由自主軟倒在地。看到他倒地的身影,另一個獄卒不由笑道:「這麼快就醉了?」說著起身過去查看,隨之過去剛要攙扶,就見一個黑衣人從後方悄然出手一點,他也就應聲倒地。

    緊接著兩個黑衣人扶起昏迷不醒的獄卒,將二人伏案放在桌上。一個黑衣人摸出獄卒身上的鑰匙打開牢門,對任天翔低聲道:「季先生收到了公子的密函,特派我倆前來接公子。」

    「沒驚動其他人吧?」任天翔邊說邊脫去衣褲,少時便脫得只剩下內褲。「沒有!」說話的是任俠,他指著同伴道,「這是郝兄弟,身材相貌跟公子差不多。」「郝兄弟」名叫郝嘯林,是幾個墨士中與任天翔身材相貌最為接近的,就見他已脫下夜行服,匆匆換上任天翔的衣衫,然後像任天翔那樣將頭上的長髮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個面孔。任天翔換上他的夜行服,然後他整理了一下頭髮衣衫,最後滿意地點點頭:「委屈兄弟一夜,只要你不開口不露臉,沒人看得出來。」

    鑽出狹小的監室,任天翔依舊將牢門鎖上,將鑰匙放回獄卒懷中,這才隨任俠悄悄出門而去。二人悄然來到牢房外,在任俠的幫助下翻過兩道高牆,最後終於安然來到大理寺府衙後面的小巷。就見一輛馬車早已等在那裡,待二人鑽入車中,馬車立刻疾馳而去。

    任天翔匆匆換上夜行服,換上車中準備的衣衫,梳理好頭髮,又用汗巾擦乾淨臉上的污垢後,這才問:「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

    季如風從懷中拿出一疊銀票:「十萬貫通寶錢票,現在義安堂還是蕭堂主主事,我能準備的就這麼多了。」任天翔理解地點點頭,接過錢票入懷中,輕聲道:「去韓國夫人府。」(19完)

    智梟20深入虎穴之卷

    58密令

    韓國夫人府邸是長安有名的交際場所,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門前車馬即便到深夜也是絡繹不絕。這日韓國夫人正像往日那樣在府中大宴賓朋,就見門房進來稟報:「門外有新客到,這是他的拜帖。」

    韓國夫人酒意半酣,接過拜帖,她邊展開帖子邊醉醺醺地自語:「是誰這會兒才來?真好大的架子!」待看清拜帖上的名字,她酒一下就醒了大半,神情怔忡地愣了半晌,這才對門房吩咐:「他到偏廳見我!」

    匆匆來到偏廳,韓國夫人屏退左右,這才開門而入,就見廳中果然是當年長安城有名的紈褲任天翔,此刻他臉上依舊掛著懶懶的微笑,風采一如往昔。

    「你不是已經下了大獄?怎麼會……」韓國夫人如見鬼魅,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我確實已被關入大理寺大牢,所以特意來求夫人相救。」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當然是人。」任天翔微微笑道,「這中間細節容後再向夫人稟報。我今晚冒險來見夫人,是想求夫人看在我們過去合作關係的份兒上,幫個小忙。」

    韓國夫人驚魂稍定,連連搖頭:「現在是我兄長要你姓名,我憑什麼幫你?再說以你的罪名,只怕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試試怎麼知道?」任天翔笑道,「相爺要殺我,那是因為我得罪了他。我可沒得罪夫人,相反,還給夫人帶來了莫大的利益。我要死了,夫人不僅斷了陶玉這條財路,而且我欠夫人的那筆二十萬貫的巨款也就煙消雲散,不知相爺會不會賠償夫人?」

    韓國夫人一聲冷哼:「他比我還貪財,怎會白白拿出錢來賠我?」

    從韓國夫人眼中的憤懣,任天翔已能感覺到楊家兄妹也並非鐵板一塊,他們有各自的利益,如果能準確把握住其中的規矩,不愁沒有機會。任天翔信心倍增,上前一步低聲道:「夫人可知令兄為何要殺我?」

    見韓國夫人眼中有了好奇任天翔這才歎道:「那是因為我不願將始皇陵中盜得的寶貝拱手相送,所以令兄才羅織罪名,給我施壓。」

    韓國夫人恍然大悟:「原來你陣盜了皇陵?你……你也太大膽了!那些寶貝,你藏在了哪裡?」看到韓國夫人眼中那貪婪的微光,任天翔就知道自己已經勾住了這個女人的心。他故作神秘的悠然一笑:「一個安全的地方,除了我沒第二個人知道。」說到這他重重歎了口氣:「現在我面前有兩條路,要麼帶著這個秘密進墳墓,要麼將那些寶貝獻給相爺保住性命。不過如果夫人肯幫我,也許我還有第三條路。」

    韓國夫人忙問:「什麼路?」「一條與夫人共同發財之路。」任天翔微微一笑,從懷中拿出一疊錢票,「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先給夫人十萬貫見面禮。如果我能平安脫罪,必定另有厚報。」

    即便是奢華慣了的韓國夫人,聽到十萬貫之數也是驀然睜大了眼,暗忖:出手就十萬貫,這小子究竟從始皇陵中盜得了多少珍寶?想到這她再不猶豫,一把接過錢票:「說吧,要我如何幫你?」任天翔低聲道:「我想求夫人給貴妃娘娘送一封信,並在娘娘面前為我求情,能從相爺手中救下我的性命,這世上也只有貴妃娘娘了。」

    韓國夫人微微頷首:「不錯,只要我妹妹肯救你,就是我兄長也無可奈何,不過你憑什麼認為僅憑你一封信,就能讓我妹妹幫你?」

    任天翔無奈歎道:「我現在走投無路,只好賭上一賭,我畢竟是娘娘親口認下的弟弟,也許她會憐憫我也說不定。」韓國夫人想了想道:「好,我幫你送這封信,不過心中不能有落款,更不能有任何曖昧之詞。外臣與皇妃私通信函,歷來是朝廷大忌,我可是擔了不小的風險。」

    任天翔忙道:「我心中有數,絕不會落人話柄。」

    韓國夫人道:「那好,你寫好我先過目,沒有問題我才替你送。」

    任天翔從懷中拿出一塊半新不舊的手帕,那是他特意讓小薇從自己舊衣物中找出來的,上邊還帶有洗不淨的血跡,他將手帕在桌上展開,然後就著廳中的硯台研墨提筆,凝思半晌,最後只寫下四個大字——姐姐救我!(我了個大擦真賤!!!)

    待墨跡微干,任天翔將手帕交給韓國夫人道:「請夫人親手將他送到娘娘手中。」韓國夫人皺眉接過手帕,想不通這小子就憑這四個字,而且還是寫在一塊污穢骯髒的舊手帕上,就敢拿去送給貴妃娘娘。她不知道這張手帕是當年任天翔捨命替楊玉環擋刀、身負重傷之時,楊玉環情急之下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止血,不小心落在了他那裡。任天翔鬼使神差將之保存了下來,沒想到今日竟派(武俠版寫的「排」你們去挑刺吧哈哈哈)上了用場。

    「你回去等我消息,我明日一早就進宮面見娘娘,將你的信親自送到。」韓國夫人說到這頓了頓:「不過娘娘會不會救你,我可不敢保證。」

    任天翔點點頭:「無論娘娘救不救我,我都要多謝夫人的援手之恩。」

    從韓國夫人府告辭出來,任天翔悄然登上馬車,對趕車的任俠低聲吩咐:「送我回大理寺監獄,現在我們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看在錢的份上,韓國夫人第二天起了個大早,驅車直奔大明宮。她是貴妃娘娘至親,與玄宗皇帝也有交情,因此出入宮闈不用通報。在內侍的帶領下,她徑直來到貴妃娘娘所居之所,進門就見楊玉環神情陶醉,正在院中獨自撫琴,一個舞姬隨著琴翩翩起舞,她舉手投足間那種飄然出塵的柔美灑脫,直讓人懷疑她便是為舞而生的精靈。

    韓國夫人不敢打擾娘娘的雅興,便在門廊下靜靜而立,但見娘娘的琴聲時而舒緩柔美,時而疾如颶風,那舞姬的身姿便隨著音樂的節奏而動,與音律配合得天衣無縫。直到貴妃娘娘琴聲戛然而止,她疾速旋轉的身姿才應聲而停,猶如最美的雕塑般紋絲不動。

    周圍伺候的宮女情不自禁紛紛鼓掌叫好,就聽貴妃娘娘也讚歎道:「本宮這曲百鳥朝鳳,惟有阿蠻才能領悟其神髓,演繹得淋漓盡致。」

    舞姬起身拜道:「多謝娘娘誇獎,也是娘娘彈得精彩絕倫,阿蠻才能完全沉浸於音律之中,完全忘乎所以。」

    貴妃娘娘鳳目微嗔道:「說了多少次,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多禮。」

    廊下佇立良久的韓國夫人趁機賠笑道:「謝大家不必謙虛,你的舞姿與娘娘的琴音堪稱珠聯璧合,天衣無縫,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楊玉環這才注意到韓國夫人,忙令宮女看座,笑問:"姐姐怎麼有空一大早就來看我?

    韓國夫人壓低聲音問:「娘娘在宮中研琴習舞,可曾留意最近朝中發生的大事?」楊玉環皺眉道:「本宮最煩凡塵俗事。除非聖上主動說起,本宮從來不問,究竟是什麼事,竟讓姐姐如此掛懷?」

    韓國夫人看看左右,卻不開口。楊玉環醒悟,忙吩咐道:「侍兒,快請夫人屋裡看茶。」侍兒連忙答應,將韓國夫人領進屋裡。那舞姬轉身要走,卻被楊玉環叫住:「阿蠻別走,待會兒我還要向你學那個下腰轉身的舞姿呢。」

    謝阿蠻連忙答應,便在庭前歇息等候。卻說楊玉環進的屋裡,屏退左右,這才問:「什麼事這麼神秘?」

    韓國夫人小聲問:「不知妹妹跟御前侍衛副總管任天翔可還相熟?」

    楊玉環莞爾道:「他是我乾弟弟,聖上御口親封的國舅,當然熟悉了。他怎麼了?我好想有很久沒有看到他了,聽說他外出公幹,難道一直都還沒回來?」韓國夫人見楊玉環這樣說,才將任天翔那封手帕信拿出來,壓著嗓子低聲道:「他下獄了,已經在大理寺被關了快兩個月。」

    「什麼?」楊玉環十分驚訝,急忙追問,「為何下獄?遭何人彈劾?」「還不是我們那個貪財的大哥。」韓國夫人連忙添油加醋,將楊國中借高仙芝告狀的機會,欲將任天翔置於死地的經過草草說了一遍,最後她將那封手帕信遞到楊玉環手中,「任副總管讓我將這個交給你,說你也許可以救他。」

    楊玉環接過手帕,一眼就認出這是她當初為任天翔包紮傷口的舊物。她不由想起與那個少年在驪山太真觀外的偶遇,以及後來他捨命擋刀的情形,心中不由泛起一絲暖意,待看清手帕上那四個大字,她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不由分說拉起韓國夫人就總:「走!快隨我去見聖上!」

    在庭中等候的謝阿蠻見楊玉環神情焦急的開門而出,正要上前請安,楊玉環已經拉著韓國夫人急沖沖而去。謝阿蠻從未見過貴妃娘娘如此失態,正在奇怪,突見地上掉落一塊手帕,似乎是從貴妃娘娘袖中掉出,她撿起手帕正要追出去,卻見貴妃娘娘已經走遠。

    見手帕上有未洗淨的血跡。她好奇地將之展開,看到手帕上那四個大字,她立刻就認出那再熟悉不過的筆跡,頓時渾身如遭雷擊,心中那塵封已久的感情,猶如潮水般噴薄而出,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清晰。她身形搖搖欲倒,以至於一旁的侍兒連忙攙扶著她問道:「阿蠻姐你怎麼了。」

    「沒……沒事……」謝阿蠻強自鎮定下來,貌似隨意的問:「娘娘這是怎麼啦?」侍兒方才送茶進去,無意間聽到了隻言片語,忙壓低聲音道:「好像是任大人被下了大獄,就要被聖上處斬。外面都傳遍了,就宮裡還不知道。」

    謝阿蠻「啊」了一聲,面色剎那間變得煞白,忙問:「他犯了何事?」侍兒皺眉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勾結外邦還有叛亂。」說到這她壓低聲音湊到謝阿蠻耳邊,「聽說是楊相國要殺他。唉,這麼機靈的人,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當朝最有權勢的國舅爺,這回恐怕連娘娘也未必救得了他了。」

    謝阿蠻臉色越發蒼白,像逃一般奪門而出,一路小跑回到自己所居的內教坊,回到自己的住處,「砰」一聲關上房門,心情才稍微平復了一點。

    失魂落魄的來到銅鏡前,她打量著鏡中那張依然還有些陌生的臉,輕撫著這張美艷的有些不真實的面龐。那感覺就像是在撫摸著另一個人。她不得不承認那個儒雅俊美的近乎妖異的男子,果然有著通神的能力,他那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像是帶有某種神奇的魔力。

    「從今天起,雲依人將不再存在,你現在叫謝阿蠻。」他的聲音猶如夢囈般在她的耳邊迴響,「如果不能嫁給自己所愛的人,那就乾脆嫁給這個世界最有權勢的人。」臉上的紗布一層層揭開,耳根和臉頰後方刺入穴道深處的銀針也慢慢被拔了出來。雲依人睜開幾乎被蒙蔽了一個月的眼眸,然後就在鏡子中看到了一張美的驚人的面龐。

    「你看,我沒有騙你。」那神秘的男子俯身在她耳邊悄然低語,「我給了你一張全新的面容,也給了你一個全新的身份。這一切皆是源自一個古老門派的秘書之恩賜,現在,該是你履行諾言回報的時候了。」

    「你要我做什麼?」雲依人魂不守舍得問。「你要努力成為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那男子嘴邊泛起一絲神秘的微笑,「我將教會你如何察言觀色,如何從別人的眼睛看到他的內心,我還將教會你如何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讓你在任何險惡的環境下游刃有餘。」他頓了頓,眼中突然煥發出一種神聖而殷切的光芒,「我要讓你成為一朵最耀眼的千門之花!」

    他沒有誇誇其談,接下來的一個多餘,雲依人進入了一個她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過的神秘世界,那是一個以陰謀詭計為榮,以爾虞我詐違拗的世界,各種心計手段層出不窮,各種花招智謀令人防不勝防。在接受了一個多月的言傳身教後,他將她帶回了長安,然後一切就像是自然而然的巧合和命運的安排,她終於來到了這個世界最有權勢的男人身邊,甚至不用試出任何小手段,就已經讓那個男人為自己動心,但在最後那一刻她猶豫了。不僅是因為內心深處的抗拒,也是因為她本該視為情敵的女人,竟將她當成了知音和最信任的姐妹,令她無法做出背叛之舉,只能在那個最有權勢的男人和最有權勢的女人之間,小心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但是現在這個平衡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她第一次感覺心煩意亂。那個已經死去的身份,在她心中又活了過來。

    你叫謝阿蠻,不叫雲依人,跟那小混蛋再沒任何瓜葛。那個叫雲依人的傻姑娘早已經死了,那小混蛋現在是生是死,跟你再沒任何關係!謝阿蠻不斷的在心中提醒著自己,但看到手帕上那四個大字,她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種幻覺,似乎聽到那小混蛋是在向自己求助。雖然明知這手帕是送給貴妃娘娘而不是送給自己,但她心中還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了這樣的錯覺。她心中最隱秘最柔軟的那根心弦,被這四個字輕輕撥動,令她又是酸楚,又是心痛。

    在房中茫然地徘徊了幾個來回後,她終於一咬牙,在心中無奈哀歎:最後一次,你最後再做一次雲依人。

    毅然開門而出,謝阿蠻輕聲招呼:「迎娘!」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立刻應聲來到跟前,屈膝拜道:「師傅有何吩咐?」

    謝阿蠻捋捋腮邊鬢髮,努力克制著心中的異動緩緩道:「你讓內侍去稟報皇上,就說為師新編了一曲飛天舞,敬請聖上親臨指導。」

    迎娘是謝阿蠻最寵愛的弟子,深得她的舞技真傳,卻也從來沒有見過師傅跳過什麼飛天舞,不過她也沒有多問,立刻領令而去,讓內侍去請皇上。

    謝阿蠻到房中找出一匹綵緞,將之縫製成兩條長長的綵帶,然後令內侍搭起梯子掛到房梁之上。當她將綵帶纏到手臂之上時,一種熟悉感覺油然而生,令她有種翩然飛天的衝動,她強壓下這種衝動,試了試綵帶的結實程度,然後回到房中,開始對鏡梳妝。

    在忐忑中等待了好幾個時辰,終於聽到外面傳來高力士公鴨般沙啞的聲音:「聖上駕到!」謝阿蠻起身出門相迎,就見玄宗皇帝滿臉陰霾負手而來,不等眾人請安便擺手道:「平身,讓朕看看你新編的飛天之舞。」

    「遵旨!」謝阿蠻應聲而起,緩步來到大廳中央,將兩根綵帶纏在手臂之上,音樂緩緩而起,她隨著音樂的節奏輕盈地助跑兩步,赤足在地毯上一點,身體立刻飄然離地,猶如御風飛翔的仙子凌空而起。

    一旁伺候的內侍和眾多教坊弟子,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驚歎,他們還從未見過這種飄然出塵的舞姿,就連玄宗皇帝的目光也為之吸引,一顆心不由自主的隨那翩然如仙的舞姬向上飛昇,就見那個空中的舞姬猶如飛天的精靈,隨著音律在空中翩然起舞,時而綵帶飄飄御風飛行,時而如展翅飛鳥般掠過眾人頭頂。眾人既目醉神迷又心懸一線,生怕她在綵帶上換手騰空之時,失手摔落下來。

    直到一曲終了,她如飛鳥歸巢般翩然落地,眾人懸著的心也才隨之落地,情不自禁的爆出熱烈的掌聲,玄宗皇帝臉上陰霾也是一掃而光,擊掌讚歎:「好!果然不愧是飛天之舞,堪稱天下無雙。」

    「多謝聖上誇獎!」謝阿蠻連忙拜倒。臉不紅氣不喘地從容謝恩。

    「阿蠻快快請起!」玄宗皇帝親手攙扶,當握住那雙既纖秀又結實的手時,感覺對方稍稍縮了縮,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毅然抽回。玄宗皇帝有點意外,抬眼望向謝阿蠻眼眸,就見對方也沒像往日那樣低頭躲閃,而是大膽的迎上自己火辣辣的目光,眼中飽含期待。

    玄宗皇帝愣在當場,直到身後高力士小聲呼喚,他才恍然醒悟,忙在謝阿蠻手心輕輕一捏,這還依依不捨的放開道:「啊,阿蠻這一曲飛天舞,令朕歎為觀止,該怎樣賞你才能表達朕內心的激動呢?」

    謝阿蠻嫣然一笑:「聖上的誇獎就是最好的賞賜。」

    玄宗皇帝哈哈大笑,意味深長的道:「朕一定要給你一個特別的賞賜,足以令全天下所有女人都嫉妒。」

    謝阿蠻腮邊飛起兩朵醉人的紅暈,屈膝拜倒:「謝聖上隆恩!」

    今晚的夜色似乎來得有些早,初更剛過,謝阿蠻正在自己房中忐忑不安、對鏡梳妝,就聽門外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跟著是迎娘在門外小聲稟報:「師父,高公公……來了。」高公公就是高力士,是玄宗皇帝最為信任的心腹,所有重要或隱秘之事皆由他操辦。

    謝阿蠻心如鹿撞,整了整鬢髮平復了一下心情,這才開門。就見高力士在門外小聲道:「聖上日間看了謝大家飛天之舞,歎為觀止,回去後情不自禁新譜一曲相和。如今新曲已成,聖上特差老奴前來請謝大家先聽為快。」

    雖然以前玄宗皇帝心血來潮,也曾召內教坊樂師舞姬深夜飲宴伴舞,但像這樣只傳自己一人,而且派心腹高力士親自相請,卻是極其罕見。以前偶爾遇到這種情況,謝阿蠻總是托病推辭,或令貴妃娘娘同往,令玄宗皇帝十分尷尬,兩三次後玄宗皇帝也不好意思再來相邀,不過今日他從謝阿蠻眼中看到了希望,所以再次差高力士前來。這次謝阿蠻沒有再猶豫,只道:「請高公公帶路。」

    小轎在宮中穿行,最後停在了一座僻靜雅致的偏殿。隨著高力士進得殿門,就見殿中設有兩桌雅致酒菜,玄宗皇帝正獨坐等候。見她進來,連忙招手道:「阿蠻免禮,朕早已等候多時。」「謝聖上賜宴。」謝阿蠻謝恩後跪坐到席前,二人雖各坐一席,卻相隔不到一丈,這個距離已經逾越了君臣之間應有的規矩,令謝阿蠻頗有些不自在。

    「今日看來阿蠻飛天之舞,朕心旌搖曳,情不自禁新譜一曲相和,特請阿蠻先聽為快。」玄宗皇帝顧不得喝酒,向高力士略一示意。高力士連忙將一具瑤琴奉到他的面前,就見他雙手撫琴略一調息,便信手而彈。就聽舒緩的琴聲像清泉般在殿中徐徐流淌,猶如天籟之音。

    琴聲令謝阿蠻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漸漸沉浸其中,直到忘乎所以。從琴聲中她似乎看到有仙子凌空御風飛行,時而輕盈如風,時而婉約如雲,在廣袤無垠的天籟深處,留下了一抹曼妙多姿的身影。

    少時琴聲漸裊,猶如仙子入雲海深處,漸漸不知所蹤。謝阿蠻不禁屏息凝神,似不忍打破這天籟深處的寧靜。直到玄宗推開瑤琴,她才恍然回神,就聽玄宗皇帝喟然輕歎:「這曲草草而就的《飛天曲》,實不足以表現阿蠻飛天之舞的曼妙神奇。」

    謝阿蠻不得不承認,玄宗確實是個驚才絕艷的風流皇帝,即興之曲也能演繹得如此動人心弦。她連忙讚道:「聖上實在太過謙虛,阿蠻從沒見過一個樂師能達到聖上的境界。」玄宗呵呵笑道:「你若喜歡,明日就讓教坊樂師練習,以配愛卿妙絕天下之飛天舞。」

    「多謝聖上!」謝阿蠻連忙大禮拜謝。

    玄宗上前扶起,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的眼眸柔聲道:「愛卿之舞,與朕之曲乃世間絕配,這莫非就是世人所說的緣分?」謝阿蠻滿臉紅暈,心中大窘,偷眼打量左右,才發現高力士不知何時已悄悄離去,殿中就只剩下自己與皇帝二人。她緩緩閉上雙眼,耳邊隱約響起那個亦師亦友的儒雅男子那似有魔力的聲音——若不能嫁給所愛的人,那就嫁給全世界最有權勢的人!

    感覺皇帝的氣息撲面而來,跟著一張毛茸茸的嘴湊上了自己的雙唇。謝阿蠻強令自己放鬆,不閃不躲,任由那張嘴在自己臉上吻了個遍。

    「蠻兒,你簡直是雲中的仙子,能遇見你,實在是朕三生有幸。」玄宗皇帝如夢囈般在謝阿蠻耳邊呢喃,輕輕將她抱起。他的胳膊已不如年輕人強壯,但依然勉力將她抱向後堂。

    躺在鋪著厚厚錦被的繡榻上,謝阿蠻放鬆全身,閉上雙眼,任由那個老人喘著粗氣在自己臉上狂吻。她努力想要忘掉自己的身體,忘掉一切不舒服的感覺,但委屈的眼淚還是情不自禁奪眶而出。

    老人突然停了下來,粗重的喘息漸漸平復下來,他翻身離開繡榻索然無味地整理著略有些凌亂的衣袍。謝阿蠻突然想起自己的使命,急忙翻身拜倒:「聖上息怒,恕阿蠻不知如何應對,令聖上掃興。」

    玄宗皇帝哼了一聲,淡淡問:「你為何要勉強自己?」

    謝阿蠻無言以對。玄宗緩緩道:「你不是貪圖榮華富貴的女人,你曾拒絕過朕三次,是什麼原因令你突然改變,主動挑逗朕?」見謝阿蠻僵在當場,玄宗冷哼道,「不要當朕是傻瓜,欺君可是殺頭的罪名。」謝阿蠻躊躇良久,聲如蚊蚋道:「阿蠻聽說任天翔大人被下了獄,他對阿蠻有恩,所以……」

    「所以你就不惜以身相報,為他求情?」玄宗勃然大怒,「為何你們這些女人都要為他求情?玉環這樣,玉真也這樣。玉環為他求情還情有可原,畢竟那小子救過玉環性命。你又是為什麼要替他求情?」

    謝阿蠻遲疑良久,方訥訥道:「阿蠻能入宮侍奉皇上和娘娘,全拜任大人所賜,阿蠻感念他的恩情,不忍他英年早逝,所以才大膽向聖上求情。」

    玄宗皇帝深盯了跪在面前的謝阿蠻半響,淡淡道:「好,朕答應你,不殺任天翔,你起來吧。」「真的?」謝阿蠻有些將信將疑。玄宗皇帝怫然不悅道:「君無戲言,難道你還不信?」(玄宗吃醋了,(^o^)/~)

    「阿蠻不敢!」謝阿蠻急忙拜倒,「聖上金口玉言,阿蠻豈敢懷疑。」

    玄宗悻悻地輕哼一聲,丟下滿臉惶恐的謝阿蠻拂袖而去。直到他離去了很久,謝阿蠻才慢慢站起身來,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聖上的許諾是否真能兌現。回想方才發生的一切,更恍然是在夢中。

    被關了足足兩個月之後,任天翔終於被玄宗召見。他稀里糊塗地被幾名內侍帶出牢門。坐轎來到宮中,接著沐浴更衣,換上朝服,煥然一新後終於被內侍帶進玄武門,最後來到皇帝時常召見朝臣的勤政殿。但見殿中僅有玄宗皇帝居高而坐,再無旁人。

    任天翔連忙上前拜倒,高呼:「待罪之臣任天翔,叩見吾皇。」玄宗皇帝冷眼上下將他打量半響,直看得他心裡發毛,才開口問道:「真不知你這小子究竟有何特別之處,竟這麼有女人緣,能令這麼多女人為你求情。」(赤裸裸的嫉妒)任天翔一聽這話,再看玄宗皇帝眼中神情,便知自己已無性命之憂。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他立刻又恢復本來的面目,嘻嘻一笑:「微臣並無半點特別之處,只是比較忠厚老實而已。」

    「你忠厚老實?」玄宗皇帝啞然失笑,「這是朕聽到過的最大笑話。」

    見玄宗皇帝一掃滿臉陰霾,任天翔越發放心,賠笑湊趣道:「多謝聖上讚賞,只要聖上開心,微臣願每天都給聖上說上一段笑話。」

    玄宗皇帝好奇地打量著任天翔,見他雖然被關了近兩個月,朝中沸沸揚揚要殺他的頭,他卻一點不見頹廢,精神面貌似乎比以前更加有神采。卻不知這是任天翔在獄中修心練性,初入《心術》門庭後的自然表現。玄宗奇道:「在牢中關了兩個月,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

    「微臣對聖上忠心耿耿,問心無愧,有什麼可擔心的?」任天翔笑道,「聖上的英明微臣早有領教,所以一點也不擔心自己被冤枉。」

    「冤枉?盜竊皇陵是冤枉?私通石國太子是冤枉?護送安祿山出城也是冤枉?」玄宗一聲冷哼,「這任何一樁罪,都足以將你腦袋砍三回。要不是有玉真、玉環還有謝阿蠻為你求情,你這腦袋早就不穩當了。」任天翔連忙分辨:「我跟石國太子結交時,他還沒有叛唐,我哪知他後來會與大唐為敵?我送安祿山出城,那是因為聖上已經許他離京,我才……」

    「行了,你不用再狡辯。」玄宗皇帝打斷任天翔的話,悠然問,「你被關了兩個月,朕一直沒治你的罪,你知道為什麼?」

    任天翔飛快地掃了玄宗一眼,就這一眼對方所有眼神、神態、習慣性動作等等全都印在任天翔心中,然後進行快速的分析和歸納,心術就是要在最短時間內收集盡可能多的信息,然後從這些信息中尋找表象之下的規矩,並依照這些規矩做出準確的判斷。

    「聖上……其實並沒有打算要殺我,將我問罪其實是另有深意?」任天翔大膽說出了心中的推斷。「你果然有點小聰明。」玄宗皇帝有些驚訝,「朕果然沒有看錯你。」說著他長身而起,緩步來到任天翔面前,「朕不久前下旨召安祿山進京,他借口邊關戰事緊迫,公然抗旨,朝中震動。現在不光有相國為首的朝臣認為安祿山欲反,就連邊關也有朔方節度右兵馬使郭子儀,密奏安祿山正厲兵秣馬,令人不安。」

    玄宗略頓了頓,輕歎道:「朕原來也對安祿山起了疑心,但近日他卻獻上了叛亂造反的契丹眾匪酋的頭顱,以表忠心。現在朕心中頗為為難,既擔心安祿山本無反意,卻被朝中重臣的懷疑嚇得不敢來京,最終被逼造反;又怕他真有反心,朕卻毫無準備。」任天翔見玄宗皇帝憂心忡忡地望向自己,他只得硬著頭皮表態:「聖上有何差遣,微臣必竭盡全力,為聖上分憂。」

    「你有這心,朕很高興。」玄宗皇帝說著拍了拍任天翔肩頭,「現在朕要交給你一個秘密使命,希望你不辜負朕之重托。」

    任天翔忙道:「多謝聖上信任,不知是何使命?」「你以個人身份去范陽,無論用什麼辦法,將安祿山帶回長安。」玄宗說到這略頓了頓,「若不能帶來京城,或發現他有反意,可秘密處決。」

    任天翔聞言不禁愣在當場,剎那間便明白了自己被通緝,被抄家,親人朋友被下獄的真正原因。聖上要故意讓天下人以為自己因被朝廷問罪而心生怨恨,然後順理成章地投奔安祿山,藉機抓捕甚至刺殺安祿山。聖上將自己所有親朋好友皆抓起來,顯然是有以他們為人質。但是范陽是安祿山的老巢,他在哪裡不啻就是皇帝,想要抓捕或刺殺他,恐怕是難如登天。

    「朕知道這事有點困難,」玄宗皇帝像是看透了任天翔心思,語氣稍軟道,「不過朕知道你身邊有不少有能耐的江湖朋友,義安堂跟你也是淵源深厚,有他們幫助,你並不是沒有機會。事成之後,你不僅可以官復原職,朕還將封你爵位,子孫世襲。」「臣……臣遵旨!」看到玄宗皇帝堅定的眼神,便知這命令已不可更改,任天翔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朕不會給你任何官方憑據,而且還會削去你一切職位。」玄宗皇帝淡淡道,「你若是失手,那只是你個人行為,跟朝廷沒有任何關係。這是一道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密令,你可明白?」任天翔點點頭道:「我懂!」

    「很好!你盡快去準備,朕會讓嚴總管暗中為你提供方便。」玄宗皇帝說著回到自己的座位,端起茶杯道,「朕在這裡等候你的佳音。」

    任天翔遲疑道:「我的家人和朋友,不知聖上打算怎樣處理?」

    玄宗淡淡道:「你放心,只要你盡心為朕辦事,朕就不會為難他們。只是你得保證他們不會離開長安。你可以將這當成是交易,在你回來之前,朕還會讓人暗中照顧他們,決不讓他們受到半點委屈。」

    任天翔知道,這就相當於是作為人質軟禁在長安,自己若不去范陽,朝廷便要將他們當疑犯審訊,屆時不光強盜出身的祁山五虎等人不能倖免,就是義安堂和洪勝幫恐怕也有大批人入獄。雖然他對這種交易心有不滿,但也只能謝恩而退。

    離開大明宮後,任天翔依舊被送回大理寺。然後在第二天就被大理寺審訊,並因私通敵國和辦事不利而被抄家撤職,從此削職為民。由於有聖上的授意,審訊只是一個程序,三天後,任天翔離開大理寺監獄來到外面長街,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恍然有種隔世之感。

    「公子!」早已等在外面的小薇,立刻撲了上來,卻又在任天翔跟前剎住,眼裡飽含淚珠打量著他,哽咽道,「你……瘦了!」「我又不是豬,瘦點胖點有什麼關係,用得著哭鼻子?」任天翔忍不住開了句玩笑。小薇破涕為笑,嗔道:「我看公子還沒被關夠還這麼滿不在乎。」

    見季如風等人等在一旁,任天翔不好再跟小薇多玩笑,忙過去登上馬車,吩咐道:「先回去好好洗個澡,我都快讓虱子將血吸乾了。」

    任天翔自己的宅子已經被抄,只能去義安堂落腳。還好自己當年的房間還在,稍稍整理下就能住人。一個時辰後任天翔梳洗完畢,換上一身新的錦袍,就見外面已經有不少人在等候,卻是多是不見的小澤、祁山五虎和諸剛等人,其中也有自己妹妹和妹夫。見他出來,眾人紛紛上前問候道賀,一時間熱鬧非凡。

    大堂中早已排下酒席,以慶祝任天翔平安出獄。在眾人看來,任天翔雖然被削去官爵,但好歹保住性命恢復了自由,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大家多日未見,自然是開懷暢飲,沒多久便大半醉倒。不過任天翔心中有事,因而努力克制,這才一直保持清醒。季如風看出他一直心事重重,便早早令人結束酒宴,然後跟他來到後堂,這才開口問:「我看公子眉目中有愁雲,想必這次牢獄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吧?」

    任天翔點點頭,將玄宗皇帝的密令以及自己被下獄的前因後果草草說了一遍,最後問:「先生怎麼看?」

    季如風皺眉道:「若安祿山真有反心,這倒不失為一個良策,只是范陽乃安祿山老巢,公子要在哪裡抓捕或刺殺安祿山,只怕難如登天。」

    任天翔重重歎了口氣:「誰說不是?但現在我已別無他途,唯有硬著頭皮去范陽。先生有什麼好主意?」季如風撚鬚沉吟道:「我們應作好兩手準備,公子一面帶人去范陽,相機行事,另一方面留心腹在長安暗中策劃。若是范陽順利也還罷了,若沒有機會,公子也不要勉強,還可以另想法將你的朋友弄出長安,免得受到牽連。」

    任天翔點點頭:「我也是這樣考慮。我想留季先生在長安,萬一我范陽失手,你就想法將他們帶到安全之處,他們就拜託先生了。」

    季如風忙道:「公子放心去吧,我會傾義安堂之力,保護好你的朋友。」說到這他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你的那個東瀛朋友小川,還有你的好兄弟諸剛,因為參與過我們的行動,知道我們是墨門中人,所以也想加入本門。」任天翔沉吟道:「他們都值得信賴,如果能接受墨者戒律,可以考慮。」

    季如風欣然道:「那好,我就向厲長老建言,收下他們這兩個墨生。」任天翔點點頭,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厲光:「在去范陽前,我們還有一件事要做:姜伯和顧心遠他們不能白死,我要先為義安堂清理門戶。」見季如風有些猶豫,任天翔自信地笑道,「季叔不用擔心,現在聖上要用我,所以就算我搞出點什麼事,他也不會干涉。明天我們就開義堂,拜祖師,追查墨門奸細。」

    季如風見任天翔心意已定,只好道:「明日一早我就通知所有長老和墨士,定為姜兄弟他們討個公道。」

    義堂不常開,所以當幾位長老接到開義堂、拜祖師的通知時,皆有些驚訝,不過幾名倖存的墨士卻是心知肚明。他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早就想弄清楚顧心遠給義安堂留下的暗記,為何領來的卻是眾多摩門高手。

    肅穆幽暗的義堂中,四名義安堂長老——蕭傲、厲不凡、季如風、歐陽顯,已及倖存的八名墨士,加上兩名新入門的墨者小川流雲和諸剛。眾人在鉅子任天翔的率領下,拜過祖師墨子,然後分兩列跪坐兩旁。任天翔作為鉅子率先道:「今天開義堂拜祖師,主要有兩件事,一件事兩位新入門的墨者小川流雲和諸剛,拜祖師舉行入門儀式。」

    厲不凡作為執法長老,立刻按儀式向二人宣讀墨者戒律,然後讓二人給祖師上香,從此便算是墨門弟子。二人因為參與過墨門的行動,且表現出色,眾墨士對他們的加入皆無異議,所以他們的入門比較順利。

    待入門儀式舉行完畢,任天翔這才繼續道:「這第二件事,是要請厲長老主持,追查本門中的奸細。」厲不凡十分意外,皺眉道:「在這裡的都是本門最信得過的兄弟,哪來的奸細?」

    任天翔微微歎道:「我也希望我們中沒有奸細,但這次尋找墨家古卷的行動,有很多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讓人不得不將之弄明白,不然眾多不幸身死的兄弟,尤其是顧心遠兄弟,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厲不凡悚然動容:「究竟有何事實,令鉅子如此鄭重?」

    任天翔望向有些侷促不安的蕭傲,淡淡道:「顧兄弟臨死前說了一句話,蕭堂主暗中讓他沿路留下路標,以便義安堂弟子可以隨後接應。但我們沒見到義安堂弟兄,卻陷入了摩門高手的重重包圍,姜長老和顧兄弟等人先後戰死,不知蕭堂主對此作何解釋?」厲不凡十分驚訝,卻還有些將信將疑,就聽眾墨士紛紛作證,都說聽到了顧心遠臨死前指證蕭堂主的話。厲不凡只得將目光轉向蕭傲,希望他能給出個合理的解釋。

    蕭傲卻是咬著牙,一言不發,似乎下定決心不開口。厲不凡只得親自問道:「不知顧心遠這話可曾屬實?還請蕭堂主給予證實。」蕭傲默默半響,終於澀聲道:「我沒什麼課交代,只有一句話,我決沒將你們的行蹤洩露給摩門。我好歹也是墨家弟子,怎麼可能勾結摩門?」

    「但你還是將我們的行蹤洩露給了別人。」任天翔從蕭傲侷促的表情,以及他的話中猜到了他想要掩飾的事實。他盯著蕭傲的眼眸一字一頓地問,「這人是誰?」蕭傲默然無語,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了自己的腳,跟著又飛快地轉開。不過這已落入任天翔眼中,他立刻發現蕭傲腳上是雙薄地快靴,雖然已經很舊,但從上面繡著的花紋上,依然可以看出它曾經非常精美。那是一種世面上決沒有見過的花紋,說明這雙靴子決不是從店舖裡買來的大路貨。

    是個女人!任天翔立刻做出了準確的判斷,並從那些針法精美多變上,想到那是一個精於女紅的女人。跟著他發現那些花紋樣式依稀有些熟悉,頓時面色大變,澀聲道:「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了!」「誰?」眾人齊聲問。任天翔沒有回答,突然直奔門外。季如風忙示意兩名墨士隨他而去,而他自己則與厲不凡等人留在廳中,監視著一言不發的蕭傲。

    任天翔徑直來到後院一座繡樓,那是妹妹任天琪出嫁前所住的房間。他示意跟來的墨士砸開鎖,然後徑直闖了進去。天琪雖已出嫁,但繡房還是原來的樣子,房中還保留著她一些舊衣物鞋帽。任天翔將一個衣櫃推到在地,然後從一堆舊衣衫中翻出一雙舊鞋,那是妹妹幾年前穿的繡花鞋,上面的花紋針法證實了他的推測,鞋上的花紋針法跟蕭傲腳上那雙鞋一模一樣!

    任天翔拿著繡鞋衝出繡樓,直奔內堂。幾個丫環想要阻攔,卻都被他推開,他徑直來到內堂一座繡樓前,抓住一個丫環問:「夫人在哪裡?」

    「我說誰這麼大膽,敢擅闖女眷所居的內堂,原來是任天翔啊!」隨著一聲軟膩膩的喝問,就見蕭倩玉款款迎了出來。任天翔第一次發現,雖然她的年紀已經過了一個女人最美的時候,但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跡,她依然光彩照人,甚至比少女多了一層成熟的風韻。

    「我在天琪房間找到了這個。」任天翔盯著她的眼睛,舉起手中那雙舊鞋,一字一頓道,「我想知道,這雙鞋是否出自蕭姨之手?」蕭倩玉接過鞋子看了看,有些傷感道:「這還是天琪十二歲那年我親手縫製,只是我不做女紅好多年了,你今天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任天翔貌似隨意道:「因為今天我在另一個人的鞋上,發現了類似的花紋和針法,我想知道,那是不是出自蕭姨之手?」

    蕭倩玉碧綠的眼眸中突然閃過一絲慌亂,跟著若無其事道:「天翔這樣問,究竟是什麼意思?」任天翔逼近一步,淡淡道:「我想知道蕭堂主腳上那雙鞋,是否也是出自蕭姨之手?」

    蕭倩玉鳳目一瞪,喝道:「蕭堂主是我堂兄,就算我送他一雙親手縫製的鞋子,那又有什麼稀奇?你這樣步步追問,究竟是何居心?」

    任天翔淡淡笑道:「堂妹送堂兄親手縫製的靴子,本就有些不同尋常,而且那雙靴子已經很舊很破,明顯是多年前的舊物,蕭堂主卻還不捨得扔掉,更讓人感覺奇怪。最重要的是,蕭堂主已承認,我們泰山之行顧心遠沿途留下的標記,他只告訴過蕭姨,不知蕭姨還有沒有印象?」

    任天翔這話半真半假,尤其是蕭傲供出蕭倩玉的話,全是源自他從蕭傲眼神、他腳上的鞋、任天琪的舊鞋以及蕭倩玉眼神中那一絲慌亂等線索,得出的一個大膽推測。就見蕭倩玉目光開始游離不定,據《心術》記載,那是人在心中秘密被揭穿時的本能反應。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蕭倩玉的目光不自覺地偏向右方,這個細節立刻落入任天翔眼中,《心術》中記載,那是普通人說謊時的自然反應,「什麼泰山之行?什麼路標?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跟你確實沒多大關係,」任天翔淡淡道,「它只是跟摩門有點關係。顧心遠將我們的行蹤洩露給蕭堂主,蕭堂主再通過你將我們的行蹤透露給摩門,現在蕭堂主已向厲長老認罪,只是他寧肯伏罪受死,也不願供出你。如果你不承認,那他只好被當成摩門奸細處死。」看到蕭倩玉眼珠在疾速轉動,那是心中惶然無助的表現,任天翔再逼近一步,繼續施加壓力,「蕭姨你要想清楚,再晚一點,蕭堂主就將身首異處。」

    話音剛落,就見蕭倩玉身形一晃,一把扣住了任天翔咽喉。由於兩人距離實在太近,兩名墨士已拔出兵刃指向蕭倩玉要害,但任天翔已先一步落入了她的掌握。就見她拔出匕首抵在任天翔咽喉,猶如困獸般喝道:「快帶我去找蕭傲,不然我就殺了他!」

    兩名墨士只得收起兵刃,將蕭倩玉帶到義堂,墨門眾人一見之下都吃了一驚。蕭傲失聲問:「倩玉,你……你這是做什麼?」

    蕭倩玉在眾人環伺下凜然不懼,嫣然笑道:「既然事情敗露,我也就不必再隱瞞。不錯,我是摩門弟子,從接近蕭傲到嫁給任重遠都是肩負著秘密的使命——希望能將義安堂這股江湖勢力收歸光明神旗下。我不是蕭傲的堂妹,而是他的情人,雖然我接近他是另有所圖,但我這輩子真正愛過的人卻只有他一個,我要帶他走!如果你們還想要這小子活著,就讓我們走,不然我就拚個魚死網破,用你們的鉅子陪葬。」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還沒有從這突然的變故中反應過來。他們就算以最大的惡意來推測,也決計想不到蕭傲竟會將自己的情人當成堂妹介紹給老堂主,而這個女人竟然又是肩負秘密使命的摩門弟子。

    「這麼說來任重遠的死,以及蕭傲坐上堂主之位,都不是偶然了?」寂靜中突聽有人悠然問,卻是蕭倩玉匕首下的任天翔。

    「是又怎樣?」蕭倩玉一付豁出去的架勢,咯咯笑道,「任重遠即已娶我,卻有背著我與別的女人幽會。誰知那女人對他也是心懷叵測,竟然要在他就中下藥,但卻又在最後關頭下不了手。正好我跟蹤任重遠暗中看到了這一切,於是將計就計,在那酒中另外加了點東西。任重遠以為是他心愛的女人要殺他,卻不知是背叛他的妻子。」

    「於是你假傳任堂主的遺言,又拿出摩門秘存的義字壁殘片為信物,將蕭傲扶上了堂主之位?」季如風恍然追問。「是又怎樣?」蕭倩玉哈哈大笑,「你這老狐狸自詡義安堂智囊,還不是被老娘玩弄於股掌。若非蕭傲將我十多年前送他的靴子還穿在腳上,你又怎會發現我跟他的真正關係?」

    眾人即震驚又意外,一時無言以對。寂靜中就聽任天翔含淚澀聲道:「謝謝,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不用謝我,現在我要謝謝你。」蕭倩玉說著將任天翔推到眾人面前,環顧眾人呵呵冷笑,「現在我就等你們一句話,是將我和蕭傲留下,還是讓我們走?」

    季如風與厲不凡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無奈對幾名守住大門的墨士擺手道:「讓他們走。」眾人依言退開,為他們讓出一條去路。幾名監視蕭傲的墨士,也無奈收起兵刃讓開。蕭倩玉嘴邊泛起勝利的微笑,放開任天翔道:「我知道墨者都是重然諾、輕生死的漢子,既然說讓我們走,就決不會再出爾反爾。」她得意地對蕭傲招招手:「還不快跟我走?」

    蕭傲卻沒有動,只用複雜的眼神望著蕭倩玉,澀聲問:「當年你說自己愛上了任堂主,要我將你介紹給他,原來並不是真心話,而是另有所圖?」蕭倩玉眼中閃過一絲歉意,喟然歎道:「我當初接近你,只是為了聖教的使命,正如我後來嫁給任重遠一樣。但後來我卻真正愛上了你,只是我個人的感情打不過聖教的使命,所以我才狠心對你說我愛的是任重遠,要你將我作為你的表妹介紹給他。我沒想到你竟會為我十年不娶,甚至還保留著十多年前我送你的舊靴。」她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起來,「蕭郎,前半生我辜負了你,但願我可以用後半生來補償。」

    蕭傲深邃的眼窩中,兩串淚珠滾滾而下,他仰天一聲長歎:「太晚了!我對你的感情雖至今未變,但我是一個墨者,豈能再跟一個殺害墨門兄弟的兇手在一起?你走吧,我不會再跟你有任何關係。」蕭倩玉聞言身形一晃搖搖欲倒,她淒然笑問:「蕭郎,你真不願再給我一次機會?」

    蕭傲背轉身去,喟然歎道:「自從你嫁給任重遠後,我們之間就再無可能。你走吧,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看到你。」蕭倩玉淚水奪眶而出,一咬牙:「好!我走!」說完奪門而去,再不回頭。

    廳中寂靜一片,眾人的目光俱轉向了蕭傲。就見他轉向厲不凡,澀聲問:「背叛大義,殺害同門,按墨者戒律當如何處置?」

    廳中寂靜一片,眾人的目光俱轉向了蕭傲。就見他轉向厲不凡,澀聲問:「背叛大義,殺害同門,按墨者戒律當如何處置?」

    厲不凡略一遲疑,一字一頓道:「剖腹謝罪!」蕭傲點點頭,在眾人注視下向墨子遺像拜倒。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後解開衣衫,裸露上身,跟著拔刀在手,對冥冥中的祖師叩首一拜,最後倒轉刀柄,雙手緊握插入自己腹部。

    眾墨士肅然拔刀相敬,只有任天翔和剛入門的褚剛、小川三人,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就見蕭傲佝僂著腰身,抬起頭吃力問道:「我一生為義,捨生忘死,沒想到最終卻為權勢犯了墨者大戒,害死無數同門,不知現在我還算不算墨者?」厲不凡冷厲的眼眸中第一次閃過一絲不忍,頷首道:「你既已剖腹,一切罪行便都一筆勾銷!你依舊是墨者!」

    蕭傲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微笑,頷首道:「有厲長老這話,我就放心了。」話音剛落,就見他毅然將刀往下一拉,徹底剖開了自己肚子……

    眾人紛紛拜倒,不知是由誰先開始,眾人低聲相和,輕輕唱起了墨者的葬歌:世有墨者兮,簡衣陋食;

    行走天下兮,扶危濟困;

    路見不平兮,拔刀相助;

    一諾千金兮,忠誠無二;

    英勇赴義兮,不畏生死;

    命歸黃泉兮,魂歸天地;

    身死百年兮,義存千古。

    墨兮墨兮墨兮,天地之心;

    魂兮魂兮魂兮,永世長存。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