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 40

    抓捕

    「嗚——嗚——」渾厚的號角在郊外的曠野迴盪,數百名白衣白襪的漢子緊隨號角之後,緩緩走向長安郊外的目的,這是義安堂堂主蕭傲的葬禮,吸引了無數長安人的目光。

    義安堂堂主暫由長老季如風代理,但此刻他滄桑的眼眸中,沒有一絲初登高位的躊躇和欣喜,反而有一絲不該有的隱約憂色。在目送蕭堂主的靈柩入土為安,義安堂眾人燒香叩頭敬拜之後,他轉向身旁的任天翔低聲道:「鉅子此去范陽,一切以謹慎為要,若無機會,萬萬不可勉強。」任天翔點點頭:「我省得。義安堂就拜託季叔了。」

    朔風從曠野刮過,令人越感蕭瑟,任天翔裹緊衣衫,縱馬來到任天琪和洪邪面前,見妹妹兩眼紅腫,他心中略感歉疚,柔聲道:「你舅舅的事……我很抱歉。」任天琪擺擺頭:「三哥你別說了,這不怪你。」

    任天翔漠然片刻,低聲道:「你娘……還沒有消息?」

    任天琪含淚點點頭:「洪勝幫上下都找遍了,一直都沒找到她。」

    任天翔歎了口氣,轉向洪邪道:「洪勝幫既已認祖歸宗回歸墨門,以後與義安堂就是同門,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可找季叔幫忙,我希望洪勝幫與義安堂能精誠合作,重塑墨門輝煌。」洪邪毅然點頭:「三哥放心,我已將洪勝幫改名洪勝堂,與義安堂一樣同為墨門分堂,而且將這消息通知了洪勝幫幾名長老,他們已經知道你就是千年之後新任墨門鉅子。」

    洪邪說著向身後幾名洪勝幫長老招了招手。洪勝幫原有七名長老,除「銀狐」段天舒叛幫,另一名長老隨洪景(武俠又打錯了寫成洪錦了)戰死泰山,還剩下無名長老,就見五人遙遙對任天翔抱拳為禮。任天翔忙還禮一拜,頷首對洪邪道:「天琪就拜託你了,我希望你們能和睦相處,白頭偕老。」

    洪邪連忙點頭,任天琪則紅著臉白了夫君一眼,面含羞澀對任天翔道:「他要再欺負我,我就拿他的孩子出氣。」「別別別!」洪邪趕緊求饒,「我以後要有什麼不對,你儘管打我罵我甚至殺我都成,千萬別拿我們孩子撒氣。」

    孩子?任天翔先是一愣,跟著恍然大悟,驚喜的問妹妹:「你……有喜了?」任天琪紅著臉點點頭:「已經三個多月了,你就要當舅舅了,高不高興?」

    任天翔一愣,忍不住嘿嘿一笑:「高興,當然高興,沒想到昨天還少不更事的妹子,今天就要當媽了,我這當哥的當然高興。」

    任天琪聽出了兄長心中那一絲傷感,不由問道:「三哥呢?好像你身邊也不缺女孩子,為啥就沒個上心的?抓緊時間早點給我找個嫂子,我也好有個閨中密友。」「哥一定抓緊,不過一個怎麼成?起碼得七八個。」任天翔玩笑道,「到時候你也可以多幾個嫂子疼,好不好?」

    「不好!」任天琪嗔道:「你要敢多找,我就不認你這個哥,免得你將邪哥帶壞了。」「我帶壞他?他帶壞我還差不多。」任天翔開了句玩笑,見洪邪暗使眼色,顯然是怕刺激到懷孕的妻子,趕緊轉開話題。三人又說了會兒閒話,見野外寒風蕭瑟,他忙對洪邪道:「帶天琪早些回去吧,外面風大,千萬別傷了風。」

    目送洪邪帶著任天琪登上馬車,隨送葬的隊伍緩緩而回後,任天翔轉向季如風拜道:「我妹妹和朋友,就拜託季叔照顧了。」

    季如風點點頭:「你放心去吧,我會盡力保證他們的安全。」

    任天翔恭敬一拜,正準備帶著褚剛等人與義安堂眾人告別,就見女扮男裝的小薇縱馬過來,急切的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任天翔皺眉道:「我們不是去玩,你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怎麼了?」小薇爭辯道:「當年武後都能當皇帝,令天下所有男人心甘情願屈膝跪拜,那時候怎麼沒人充男子漢?」

    任天翔啞然,苦笑道:「我此去凶險異常,不想讓你跟著我冒這無謂的風險。」小薇嗔道:「你都不怕冒險,我一個丫鬟有何懼?你別再推搪,要不我們賭一把運氣。」他說著從袖中拿出一枚銅錢,「我們就以銅錢為賭,正面你贏反面我贏,我要贏了你就得帶上我,敢不敢賭?」

    任天翔莞爾道:「好!我跟你賭、」

    小薇將銅錢翻滾著拋上半空,跟著用右手將銅錢拍在左手背上,然後緩緩移開右手就見她手背上的銅錢正是正面,按約定任天翔輸了。

    「小薇,這事我們從長計議。」任天翔忙勸道:「范陽可不像長安這樣繁華,沒什麼好玩的。」小薇慨然道:「你別再相勸!你不帶上我,我就讓所有人都知道,堂堂義安堂少堂主任公子,是個出爾反爾,願賭不服輸的無賴小人。」

    任天翔無奈,只得道:「怕了你了,我們走!」

    與季如風等人拱手道別後,任天翔帶著幾個同伴毅然縱馬向北,直奔幽燕,就在眾人離去的同時,只見一雙美麗的碧眼飽含深深的怨毒,正隱在蕭傲新墳後方舒張外的灌木叢中,默默注視著離去的任天翔、那是滿臉悲憤的蕭倩玉,一直藏身暗處注視著義安堂眾人為蕭傲下葬。直到眾人離去後,她才步履蹣跚的從藏身處出來,撲倒在蕭傲的墓碑前,扶著墓碑上那冰涼的文字哽咽道:「蕭郎,你……你死得好慘,是我害了你!」哭了多時,她漸漸止住悲聲,遙望北方切齒道,「蕭郎你放心,我會為你報仇,我不僅要讓那個害死你的小子付出血的代價,還要將逼死你的墨門,從精神上徹底摧毀!讓自詡精神高貴的墨者,成為供人驅使奴役的走狗!」

    蕭倩玉沒有注意到,在她身後,兩隻鴿子沖天而起,撲稜稜飛向遠方。

    鴿子展翅高飛,一路向北,越過千山萬水,經歷數個晝夜交替後,前方一望無際的曠野中,終於出現一座巍峨宏大的城池,城上兵甲林立,城下游商旅客往來不絕,雖不及長安金碧輝煌,卻也是城高牆厚,氣勢恢宏。

    兩隻鴿子從雲端落下,飛入城中,落到一座僻靜小院的廂房窗欞上,一雙敏捷的手輕快的抓住鴿子,將它們腿上的竹筒接了下來,匆忙送到後院臥房門前。臥房中偶爾傳出一兩聲咳嗽,像是撕扯著骨肉般帶著微微的呻吟。

    「長安,有信到!」僕人在門外小勝稟報。「送進來」臥室中話音方落,就見門扉敞開,一個少女從門裡露出半個臉,接過竹筒便立刻關上房門,少女拿著竹筒來到病榻前,卻不想交給床上已支起半個身子的男子,只柔聲道:「你先把這碗雞湯喝了再看吧。」男子擺擺手:「沒有要緊事,長安不會千里迢迢送信過來,你快給我。」

    少女無奈,只得倒出竹筒中的字條,交給男子,見他緩緩展信看了兩眼,眼中先是有一絲意外,跟著又釋然,嘴邊微微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少女忙問:「信上說什麼?」男子悠然一笑,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期待的紅暈:「我們的老朋友,正在來範陽的路上」(方大你能不用一絲這個詞麼)。

    少女一愣,跟著就恍然醒悟:「是任天翔?」男子微微頷首:「沒錯。」

    「他來範陽做什麼?」少女皺起眉頭。「我不知道。」男子淡然道,「也許是為你而來,你離開長安時沒看見他的眼神,顯然對你念念不忘。」

    少女大窘,含怒嗔道:「你又說這些渾話,看我再不搭理你了。」「對不起,小生不敢了。」男子趕忙道歉,跟著又若有所思的道:「不過說真的,現在你是他的剋星,只要你肯出馬,定能將這小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少女雙目一瞪又要發火,就聽門外有人小聲稟報:「公子,辛乙求見。」男子忙道:「讓他進來。」

    少女起身退到一旁,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模樣,就見房門「砰」的一聲被撞開,雙目微紅的辛乙已大步進來,不急關心男子傷勢,卻啞著嗓子道:「先生借我的書,我看完了。」

    男子對少女點點頭,對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收起窗前的雞湯退了出去,並順手帶上了房門。房中僅剩下辛乙與那男子二人,才聽他微微笑道:「沒想到你學得這般迅速,這麼快就能看懂契丹文的史書了。」

    辛乙雙目微紅,舉起書澀聲問:「這書上寫的,可都是真的?」

    男子心中暗暗好笑,這些書當然是經過他特別的挑選,而且是在最合適的時候被送到辛乙手中。他對辛乙可能出現的反應早有預料,不過此刻他臉上卻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是契丹人寫下的歷史,而你正好在學契丹文,所以就將它借給了你。」

    辛乙手上青筋暴綻,將那本書幾乎捏成了一團,雙目含淚一字一頓道:「如果這書上記載屬實,那,麼我的父母,便是死於胡人之手,我們整個部落高過車軸的男子俱已被殺光,女人則被賣到內地為奴,只有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孤兒……才僥倖活了下來。」

    男子望著辛乙啞然半晌,突然一聲歎息:「我真不該教你識字。」「多謝先生教我識字,讓辛乙明白了自己的身世。」辛乙在床前屈膝拜倒,咬牙切齒道:「不然辛乙至今還在認賊作父,將滅族仇人當成大恩人!」

    男子淡淡問:「你說這話,不怕我向安將軍高密?」辛乙正色道:「辛乙在識字之前,完全是條不明是非的狗,活得渾渾噩噩,是先生讓我開智明理,知道了自己的來歷和族人的滅族之仇。先生就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你就是要辛乙去死,辛乙也毫不畏縮,豈會怕先生高密?」

    男子頷首道:「既然你如此信任我,那我要你忘了過去的血仇,你能否做到?」辛乙臉上閃過一絲痛楚,使勁搖頭道:「我絕對做不到。」

    「但是你必須做到。」男子深深地盯著辛乙的眼眸,一字一頓道,「你只有做到了這點,才能談到其他,否則你就沒有任何一絲機會報仇。」

    辛乙遲疑良久,終於緩緩點頭:「我一定努力做到,只要先生肯給辛乙一個承諾,辛乙便是竭盡全力也要做到。」

    男子沒有說話,卻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辛乙見狀大喜,連忙大禮拜道:「從今往後,辛乙唯先生之命是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男子嘴邊泛起一絲悠然笑意,頷首道:「近日我們一位老朋友要來範陽,你暗中盯著他,必要的時候還要暗中幫他一把。我希望他能給安將軍多一些壓力,令他早一點開始計劃,而不是徒勞地等到世子安慶宗平安回來。」見辛乙有些不解,男子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過來,然後在他耳邊耳語片刻。辛乙雖有些似懂非懂,卻還是立刻點頭答應:「好,我一定照先生吩咐去辦。」見男子有些虛弱地躺回病榻,他趕忙道,「先生好好休息,我去了!」

    辛乙走後,就見那男子望向虛空的眼眸中,閃爍著一絲期待和興奮,用手指敲著床沿喃喃自語:「這個遊戲,終於要開始了。」

    「什麼要開始了?」方才出去的少女剛好進來,聞言後不禁好奇地問。男子從容笑道:「我是說秋獵的季節要開始了,你二哥慶緒早就約我一起打獵,只可惜我傷得不是時候。還好現在已無大礙,不如明天帶我去郊外散散心,將你二哥也一併叫上。」

    少女有些擔憂:「車馬勞頓,你這傷怎麼吃得消?」「我沒事!」男子掙扎著翻身下床,故作從容地活動了一下手腳,「你看,我早已好得差不多了,要是再整天關在屋裡,只怕傷沒好,病倒先給悶了出來。」

    少女想了想,無奈道:「好吧,明天我去請二哥,我們就在近郊狩獵,陪你散散心。」「不,我們去蓬山。」男子嘴邊掛上了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我聽說你奶奶就在蓬山,我們去狩獵散心的時候,不知你能否順便帶我去拜訪一下她老人家?」

    少女臉上飛起一絲紅暈,她故作不解地瞪了男子一眼:「好好的怎麼突然想起去拜訪我奶奶?」男子微笑道:「我早聽說你奶奶是薩滿教法術高深的巫師,是北方薩滿教的大宗師,心中對她老人家一直充滿好奇,現在我傷勢好得七七八八,正好借狩獵散心的好機會去拜訪。」

    少女似乎對男子的回答略感失望,但還是點頭答應道:「好,我帶你去拜訪她老人家。」

    幽燕乃范陽都護府所在地,也是抵禦北方奚、契丹、靺鞨諸部的邊陲重鎮,另一方面,它也是中原商賈與北方游商交易往來的主要城市,南來北往的商賈雲集。因此即便守城兵勇最嚴格的盤查,也不會對那個洛陽來的年輕商賈起疑,何況那富商還隨手孝敬了兩疊大錢。

    半個時辰後,那年輕富商已在城中一間不起眼的客棧中安頓下來。幾碗烈酒洗去了眾人旅途的勞頓,不過在喝第三碗的時候,年輕富商沒有像往常那樣開懷暢飲,而是神情凝重地擱下酒碗,肅然道:「這是我們在范陽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喝酒,喝完這一碗後,從此得滴酒不沾,因為我們肩負著一樁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幾個同伴立刻倒掉烈酒,皆以探尋的目光望向他們的東家。不用說,這個東家就是化妝成富商的任天翔,就見他的目光從五個夥計——諸剛、小川流雲、任俠、杜剛、小薇——臉上徐徐掃過,輕聲道:「這個任務就是將抗旨不遵的范陽節度使安祿山,秘密抓捕入京。若不能抓捕,又發現他有謀反的跡象,那就就地處決。」此言一出,眾人雖有所預料,卻也十分吃驚,諸剛看看眾人,低聲問:「就憑我們幾個?萬一失手怎辦?有沒有密旨救命?」

    任天翔搖搖頭:「只有口諭,沒有密旨,萬一失手,就算有密旨也未必能救我們性命。所以我們沒有退路,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失敗會如何?」任俠小聲問。「不僅我們要死,而且留在長安的親人朋友也可能會受到牽連。」任天翔歎了口氣,「如果我們失手,皇帝定會將我們的行動說成是個人行為,與朝廷無關,並將我們的親人朋友交由安祿山處置,以安安祿山之心。」

    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杜剛遲疑道:「就憑我們幾個人,要想從安祿山的老巢將他抓捕,而且還要帶著他平安脫身,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也是成本最小的平叛手段。」任天翔接口道,「如果我們成功了,一場叛亂就會消弭於無形,就算我們失敗了,對朝廷來說也沒什麼損失,就死幾個無關緊要的江湖人而已,最多再加上我這個有名無實的國舅。」

    「朝廷既然這樣對我們,我們為何一定要為它賣命?」小川大為不忿。

    「聖上這麼做,也是無奈之舉。」任天翔苦笑道,「而且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一路過來大家也都看到了,安祿山正在厲兵秣馬,蠢蠢欲動,謀反之心昭然若揭。我們若能趕在他起事之前將之秘密抓捕,或可消弭一場天下大禍。雖然這裡是安祿山起家的老巢,但也未必就是鐵板一塊。只要我們耐心尋找,總能找到機會。」見幾個人再無異議,他長身而起,「明天一早分頭行動,今天大家就早點休息。」話音未落,就見杜剛與任俠就如獵犬聞到獵物般突然豎起耳朵,小川流雲也隨之握住了刀柄。看到杜剛比的兩個手勢後,任天翔立刻醒悟,繼續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們還得詳細商量下。」

    小薇莫名其妙地問:「還有什麼事?」「就是……」任天翔目視杜剛與任俠,就見二人已悄悄來到門後,杜剛猛然拉開房門,任俠的劍隨之閃電刺出。就見門外果然立著一個人,對刺到咽喉的劍鋒全然不閃不躲。任俠的劍已做到收發隨心,立刻停在了那人的咽喉之上。

    那人脖子上繫著一條顯眼的紅巾,眾人一見之下都吃了一驚。任俠失聲問:「是你?」「是我!」(這兩句話真蛋疼)「你怎麼找到我們?」「從你們入城那一刻。」

    幾個人不禁面面相覷,如果一入城就已被發現,那大家只怕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了。不過對方似乎只是孤身一人,並未帶任何幫手。

    任天翔走上前,從他脖子上拿開劍鋒,笑問:「阿乙不是為抓我們而來吧?」「不是。」辛乙淡淡道,「我是來幫你們的。」

    「幫我們?」任天翔有點意外,「你知道我們為何而來?」

    「大家心照不宣。」

    「你為何要幫我們?」「因為沒有我的幫助,你們根本沒有機會。」

    任天翔皺起眉頭:「我們好像不是朋友?」

    「不是!」辛乙坦然道,「不過,現在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從對方的眼眸,任天翔知道他沒有說謊,而且按照《心術》上的記載,對方那緊抿的雙唇更是表明了他的決心。任天翔有點糊塗了,不知是什麼原因讓安祿山這個最信任的侍衛,突然倒戈相助。不過他沒有再問,因為他已從辛乙堅定的眼神和緊握的雙拳等細節中,看到了這個契丹少年真實的心意。他抬手向辛乙示意:「辛公子屋裡請。」

    「不必了!」辛乙沒有動,只壓著嗓子道,「七天後是薩滿教的節日,所以明天他將親自去蓬山接蓬山聖母來軍中做法事,通常有六七名侍從和五百多名親兵隨行,所以途中你們沒有任何機會。唯一的機會就是在蓬山,那是薩滿教的聖山,他會將所有親兵留在山下,僅帶侍從登山。」

    「你為什麼會告訴我們這些?究竟有何居心?」任俠在一旁喝問。

    辛乙沒有回答,卻從懷中拿出一張薄絹繪製的地圖,以及一塊樣式奇特的銅牌,掛到任俠劍上,冷冷道:「這是可以通行范陽、平盧、河東三鎮所有關卡的腰牌,以及蓬山附近的地圖和周圍的兵力駐防圖。往南撤離的安全線路圖上已經標注出來,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就看你們有沒有那個膽量和運氣。」說完他轉身就走,杜剛伸手想要阻攔,任天翔已喝道:「讓他走!」

    杜剛只得收回手,悻悻地目送這辛乙傲然而去。諸剛忍不住問:「公子為何要放他走?」「因為他說的句句屬實。」任天翔歎了口氣,「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何背叛安祿山,但卻知道這確實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萬一要是陷阱呢?」諸剛遲疑道。「如果他要想對我們不利,何不直接帶兵包圍這裡?」任天翔沉吟道,「我想不出他饒那麼大個圈來坑我們的理由,所以我決定賭上一把。」

    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齊齊道:「願遵鉅子號令!」

    任天翔掉頭道:「好!我們就仔細來研究下這張地圖。」「停!」隨行的侍從一聲高喝,五百多名騎手應聲而停。安祿山從漫天塵土中抬起頭來,望向前方那座並不巍峨險峻的山巒,眼中閃過一絲柔光。

    蓬山在幽州數百里之外,是一座僅數百丈高的小山。山勢雖然不算高險崎嶇,但重巒疊嶂綿延數百里,卻算得上是幽燕之地的一處名勝。蓬山老母修行之處就在主峰半山腰的猿王洞,相傳洞中曾有一群猿猴出沒,不過在蓬山老母三十年前看上這處風水寶地,將之作為薩滿教聖壇後,那群猿猴遍銷聲匿跡,從此猿王洞就只剩下一個名字,再沒有猿猴。而蓬山,也就成為了薩滿教的聖地。

    安祿山擺擺手,侍從立刻高呼:「下馬,紮營!」

    五百多名兵將應聲下馬,在蓬山前駐足安營,而安祿山則帶著六名隨行侍從,縱馬登山而上,直奔接近主峰山巔的猿王洞。翻過兩道山梁,山勢漸漸崎嶇,戰馬僅能吃力地緩步而行。幾名侍從翻身下馬,將馬留在一個山谷中,僅護著安祿山的馬沿山而上。

    前方出現了一條清澈的小溪,戰馬不禁發出一聲歡嘶,幾名侍從也都加快了步伐。長途奔行後眾人早已一身臭汗,嗓子冒煙,能痛痛快快洗個臉,那是旅途中難得的享受。

    來到溪水邊,幾名侍從先將安祿山扶下馬,又奉上新裝灌了溪水的羊皮袋,先伺候主子喝過後,這才開懷暢飲。出發前灌的水時間一長難免有點異味,自然不及這新鮮的溪水甘甜可口。

    幾個人喝夠歇好,伺候安祿山上馬繼續前行,走出沒幾步,突見前方山道中央,一個富家公子模樣的年輕人,正氣定神閒地負手而立,擋住了眾人的去路。走在最前面的侍從正要喝問,卻聽對方搶先喝道:「安祿山接旨!」安祿山嚇了一跳,本能要翻身下馬,跪地接旨,突然想起這是自己的地盤,而且對方手中空無一物,哪來的聖旨?跟著他就看清了對方的模樣,不禁一愣:「是任大人!」

    任天翔一本正經地喝道:「范陽節度使安祿山,還不快跪下接旨?」

    安祿山在最初的驚詫過去後,心中已平定下來,啞然笑問:「任大人這是在鬧什麼玄虛?聖旨在哪裡?拿出來我看看?」任天翔正色喝道:「安祿山。聖上召你進京,你卻托病推辭,所以聖上特令任某前來探病。若果安大人真病得臥床不起,那就罷了,若是欺君罔上,那就捉拿進京。我看安將軍滿面紅光,步履矯健,哪是有病的樣子?既然如此,那就隨我進京向聖上請罪吧。」

    安祿山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任天翔,就像在看一個小孩在大人面前吹牛。他撫這頷下短髯呵呵笑問:「任大人要拿我?不知是憑什麼?」

    任天翔沒有回答,卻是抬手一揮,就聽四周風聲拂動,幾道人影已從藏身處閃身而出,將安祿山一行包圍在中央。安祿山雖然有點意外,卻並不擔心,他對自己幾名心腹侍從的武功頗有信心,何況這裡是薩滿教聖地,只要自己的人能堅持片刻,薩滿教的弟子必定會聞聲趕來救援。所以他一點不急,只是饒有興趣地等著任天翔表演。

    任天翔似乎也不著急,並沒有下令動手。安祿山有些奇怪,笑問:「你還有伏兵?」任天翔搖頭:「沒有。」

    「那你還在等什麼?」「我在等藥性發作。」

    話音剛落,安祿山突然感覺頭*目一陣暈眩,差點從馬鞍上摔了下來,他心中一驚,跟著立刻醒*悟,勃然變se道:「那溪水……那溪水被你們下了duyao?」「從上游算著時間,源源不斷地*下*yao。」任天翔嘴邊泛起得意的微笑,「不過不是duyao,只是讓你們昏迷片刻的蒙*汗*yao。」

    像是在驗證任天翔的話,一名水喝得最多的侍從,已經無聲摔倒。安祿山見狀心神大亂,掉轉馬頭疾呼:「快走!」話音未落,任俠、小川等人已先後出手,幾名侍從武功原本就跟他們有點差距,加上蒙*汗*yao的作用,哪裡還抵擋得住?片刻間就被盡數打*倒。

    「任兄弟,不知皇上給了你什麼好處?為兄可以加倍給你!」安祿山換了付面孔,陪著笑臉軟語央qiu。頭暈目眩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已是在勉力支撐。突然想起這小子最是好se,他急忙道,「你不是喜歡我女兒秀貞嗎?我可以將她嫁給你,你看怎麼樣?」

    任天翔一怔,冷笑道:「你以為美*人計就可以打動我?」安祿山急道:「現在秀貞跟馬師ye走得很近,你要再猶豫,她可就嫁給馬師ye了!」

    任天翔又是一怔,跟著立刻對一旁的杜剛示意:「能不能讓他閉嘴?」杜剛揮手在安祿山脖子上一斬,終於令他徹底昏了過去。與此同時,任俠等人已將幾名中了蒙*汗*yao的侍從,閉住xue*道zang入密林深處的洞*xue,並將打鬥的痕跡盡數抹去,相信短時間內,不會有人能找到他們。

    見眾人已將四周恢復了原狀,任天翔立刻揮手下令:「撤!」

    蓬山南麓的另一條路上,一輛窗簾緊閉的馬車和幾匹馬早已等在那裡,見任天翔等人終於出現在山道上,小薇連忙將車趕過去接應。就見諸剛和任俠將抬著的安祿山扔到車上。任天翔跳上馬車,向眾人一揮手:「走!」

    馬車向南疾駛,車中,任天翔在任俠的幫助下剝去安祿山的衣衫,換上一身粗布衣服,連靴子鞋帽也全部換過。接著任俠拔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將安祿山修剪整齊的髯鬚全部剃盡,然後又在他臉上抹上泥土污垢。經過這一番喬裝打扮,相信就是他親娘老子,匆忙間也未必認得出來。

    忙完這一切,任天翔終於舒了口長氣,緊張的心情也鬆弛下來。按計劃眾人將安祿山假扮成重病求醫的老人,小薇與任天翔則扮他的兒女、其餘幾人則是隨行的車伕和僕傭。只要趕在安祿山失蹤的消息傳到范陽、平盧、河東三鎮關卡之前,憑著那塊可通行三鎮的腰牌,相信可以矇混過關。

    馬車粼粼而行,任天翔聽著車行聲在閉目養神。他神情雖平靜鬆弛,心神卻如車軸在高速旋轉。順利!太順利了!順利得令人恍如夢中!但他心中卻始終有一絲不安,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心中這種不安越發強烈。

    「停!」他終於鑽出馬車,讓諸剛停車。

    眾人不解地勒馬停了下來,就見任天翔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突然沒來由地來了句:「我們不能照辛乙的路線走。」「為什麼?」諸剛十分奇怪,忍不住問,「他沒有騙我們,到目前為止我們一切都進展得相當順利,沒有理由懷疑他給我們畫下的撤離線路。」「是啊!」杜剛也皺眉道,「公子不是說哪個契丹人可以信賴麼?為何現在又突然變卦?」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自語道:「辛乙沒有騙我們,但是我懷疑他也是被人所騙。」見眾人都有些不解,任天翔耐心解釋道「以我們對辛乙的瞭解,他也許會因某種特別的原因背叛安祿山,但絕不會想出如此周密的計劃,就連撤離的路線都給我們畫了出來,地圖腰牌也準備的妥妥當當。」

    幾個人被任天翔這一提醒,頓時有所覺悟。諸剛遲疑道:「公子懷疑辛乙背後是馬公子在指使?那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任天翔皺眉道,「但是我堅信,他這樣做一定有特別的原因,而這個原因決不是要幫我們秘密抓捕安祿山。」

    眾人面面相覷,暗自為司馬瑜的詭詐吃驚。就見任天翔遙望天邊,微微笑道:「雖然我不知道他的企圖,但只要我們不照他的計劃走,也許就能將計就計,將安祿山帶回長安。」

    「公子好像已有對策?」看到任天翔嘴邊那熟悉的微笑,諸剛也不由會心一笑。

    任天翔拿出地圖展開,指向地圖道:「現在我們在這裡,按計劃我們該一路往南直奔翼州。不過現在我們計劃要變一變,暫時分成兩路,一路依舊照計劃去翼州,另一路則往西去朔州方向。」

    眾人先是有些茫然,跟著就若有所思地點頭,諸剛頷首笑道:「公子是想讓人依舊趕著空車照計劃往南走,盡量拖延麻痺司馬公子,而自己則帶著安祿山往西,繞道朔州回長安?」見任天翔點了點頭,諸剛慨然道,「那這路佯兵就交給我來扮演,我是青州人,對這一帶比較熟悉,遇到盤查也好交代。你們隨公子走朔州,希望不久後我們在長安會合。」

    「那就有勞諸兄了!」任天翔交代了幾句,然後與諸剛揮手道別。

    數十快騎激起漫天的塵土,遮蔽了黃昏時分西天將沉末的夕陽。諸剛急忙將馬車趕到一旁,讓開道路。就見十名騎士或牽著狗或牽鷹,一路疾馳而來,打頭是個身材壯實的年輕將領,面目粗豪眼神陰鷙,一身玄黑大氅更讓他增添了幾分煞氣。緊隨年輕胡將身後的,是個滿身火紅的獵裝胡女,正沖那胡將輕喝:「二哥你慢點,馬先生身上有傷。」那胡將哈哈笑道:「我看你這麼心疼馬先生,不如早點嫁給他算了,免得牽腸掛肚。」

    在那胡女身後,是個眉目清秀,溫文爾雅的青衫書生。諸剛遠遠就認出那是司馬瑜和安秀貞,雖然領頭的胡將從來沒見過,但聽安秀貞對他的稱呼,也猜到那是安祿山另一個兒子安慶緒。諸剛趕緊壓下頭上的斗笠低頭避讓,心中暗自佩服任天翔有如神助的預料。

    「等一下。」眾騎手經過馬車時,司馬瑜突然勒馬停了下來。領頭的安慶緒皺眉回頭問:「先生這麼了?」

    司馬瑜沒有看到諸剛的臉,因此並未認出對方,只道:「查查那輛車。」兩個兵卒應聲上前,掀開車簾看了看,跟著又盤問了諸剛幾句,然後回來稟報:「車是空的,車伕是青州商販,前日送貨到幽州剛回來,沒什麼問題。」

    司馬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並未感到意外。眾人繼續前行,片刻後就見蓬山已然在望,安慶緒在山前勒馬回頭道:「這裡就是蓬山了,天色已晚,我在山腳紮營,等你們回來。」

    「二哥不隨我們去拜望奶奶?」安秀貞忙問。「我就不去了。」安慶緒縮縮脖子,「那老巫婆每次都沒好臉色給我看,我何必自討沒趣?你們去,我在這等你們。」

    話音剛落,就聽前方山道上馬蹄聲響,幾名騎手氣喘吁吁地從山上疾馳下來。安慶緒認出那是父親的親兵,連忙喝問:「哈爾托,你們慌慌張張地作甚?」那個叫哈爾托的小頭目連忙翻身下馬,跪地拜道:「少將軍在上,我們是隨安將軍前來迎接聖母,誰知安將軍去了幾乎一整天,至今也沒見回來,這在以前還從未有過。所以小人派人到薩滿教詢問,哪知他們全說沒見到過將軍,小人無奈,只得滿山搜尋。」

    「找到沒有?」安慶緒急忙問。「還沒有。」哈爾托趕忙叩首道,「我們已將全山搜了個遍,至今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只在後山發現了兩道車轍印,所以一路追蹤而來。」

    「你們不用再追了,快帶我去安將軍上山的路線。」司馬瑜急忙道。片刻後他開始沿著安祿山行進的線路登山,沒多久就找到了藏在密林深處那幾個昏迷不醒的侍從。

    安慶宗忙令人將幾人救醒,然後抓著一個侍從脖子喝問:「怎麼回事?將軍你?」幾個侍從將被人下藥迷倒的經過草草說了一遍,安慶緒大急,喝道:「快通令全軍追擊,決不能讓將軍落到朝廷手裡。」

    「不可!」司馬瑜急忙道,「將軍失蹤,一旦消息傳出去,定會全軍震動。在如今這非常時期,必會動搖軍心。」

    安慶緒想了想,低聲問:「先生有何指教?」司馬瑜沉吟道:「將軍失蹤的消息萬不可洩露,先將這幾個侍從控制起來,然後向薩滿教求助,請他們秘密追蹤將軍的下落。」

    安慶緒點點頭:「先生言之有理,我們這就去猿王洞,向聖母求助。」

    三人將幾名侍從帶在身旁,交由安慶緒的親兵控制,然後直奔薩滿教總壇所在的猿王洞。片刻就聽羯鼓在山中震響,狼煙在山巔沖天而起,那是薩滿教召集同門的信號,無數薩滿弟子從四面八方趕來,聚集到猿王洞前,聽薩滿教蓬山老母訓示。

    一陣「咿咿呀呀」的祈禱之後,一個蒼老嘶啞是聲音從猿王洞中傳出,像厲鬼的嘯叫在山谷中森然迴盪:「有來自長安的奸人侵入薩滿聖地,盜走了聖教歷代相傳的聖物。傳令多有弟子去將他們追回來,所有敵人統統格殺勿論。」眾薩滿弟子轟然答應,開始分頭追蹤。

    「我也要去!」安秀貞在人叢中自語,見身旁司馬瑜似乎並無焦慮,她嗔道,「我爹爹失蹤,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司馬瑜強笑道:「我擔心不擔心?只是擔心有什麼用?現在我們最需要的是冷靜。」

    「冷靜?光知道冷靜?」安秀貞跺足道,「你難道就沒有一點主意?」司馬瑜示意安秀貞稍安勿躁,然後對安慶緒低聲道:「少將軍先令部卒封鎖消息,然後派人去范陽秘密調集人手,要最值得信賴的心腹高手。」

    安慶緒點點頭,立刻照司馬瑜意思吩咐下去。後半夜,包括辛丑、辛乙在內的十幾名武士和上千名精銳親兵,從幽州匆匆趕到蓬山,司馬瑜鋪開地圖,指向幾條通往朔方的道路吩咐:「南去的道路已經封鎖,往北往東俱是薩滿教的地盤,遍佈薩滿教的眼線,現在他們最可能是西去朔州,因此大家可分頭往西去追,我與少將軍率大軍隨後接應。」

    眾人轟然答應,司馬瑜抬頭望向辛乙,就見對方心領神會地微微點了點頭。司馬瑜嘴角閃過一絲滿意的微笑,正色下令:「出發!」

    十幾名武士分成幾路,連夜向西追蹤。在他們之後,安慶緒與司馬瑜率上千精銳騎手,猶如拉網般向西搜索前進,同時封鎖西去關卡的命令也以加急快馬全速送出,一場大追蹤悄然拉開了序幕。

    朔風獵獵,捲起漫天風沙,模糊了遠方的界限,也讓天宇變得如大地一樣暗淡昏黃。這就是朔方,戈壁與黃沙交替出現的廣袤世界,偶爾的一片翠色綠洲,都如仙人遺落凡間的寶石一樣珍稀。

    已經逃離蓬山三天半,憑著辛乙所給的那面通關腰牌,任天翔等人終於通過最後一道關卡進入沙漠。這三天來,一行人馬不停蹄夜不曾眠,總算搶在范陽封鎖令到達前逃離險地,此時眾人早已筋疲力竭,就連一路都在懇求、威脅、央告的安祿山,現在也飢渴困乏,無奈而疲憊地閉上了嘴。

    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了立在不遠處的沙丘上那一根骷髏頭的細長籐杖,就像是從天而降的魔物,突兀地出現在漫漫黃塵之中,煥發著一種詭異而妖魅的氣息。

    安祿山本已絕望的眼神陡然煥發出希望之光,掙扎著想要呼喊,誰知這幾天來不眠不休的奔波勞頓,加上前所未有的擔憂和驚嚇,已使他的嗓子徹底嘶啞,只能發出一種類似野獸般的嘶鳴。任天翔扳過他的頭問:「你認識那根哭喪棒?什麼來歷?」安祿山的嘴在張合,發出一種近乎耳語般的嘶啞聲。雖然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從口型任天翔讀懂了他的意思——你們死定了,一個也跑不了。

    任天翔一聲冷哼:「我們就是死,也必定先殺了你,所以你最好別得意得太早。」安祿山臉上一陣陰晴不定,跟著又努力張合著嘴唇用「啞語」告訴任天翔——放了我,我讓他放你們走。我們無冤無仇,何必為了那個昏君一道沒來由的口諭,拚個兩敗俱傷,魚死網破?

    「少廢話,他究竟是誰?」任天翔說著拿出水袋,揚起脖子灌了一大口,見安祿山兩眼放光直舔嘴唇,他靈機一動,把水袋湊到他嘴邊,稍稍潤了潤他乾裂的嘴唇,然後再問,「告訴我他是誰?說了給你水喝。」

    渴極的人喝到一口水,反而感覺更渴。安祿山略一遲疑,努力發出了一點聲音:「那是薩滿教第一上師、月魔蒼魅的隨身法器白骨骷髏杖,它出現的地方意味著死亡,死亡、還是死亡。」「月魔蒼魅?」任天翔皺起眉頭,「名號倒是挺唬人,白骨骷髏杖?骷髏我看到了,白骨又在哪裡……」任天翔突然住口,因為他終於看到了白骨。籐杖頂端那個只有拳頭大小的白色骷髏,原以為是由籐蔓雕刻而成,直到現在他才看清,那是一個嬰兒的頭骨,不知經過怎樣的處理,已與籐杖結成了一體。

    「放了我。」看到任天翔勃然變色安祿山頓時多了幾分信心,綿裡藏針地威脅道,「月魔蒼魅是北方薩滿教第一嗜血殺神,就連家母對他也畏懼三分。趁他現在還未現身,你們放了我快走,我會求他放過你們。」「閉嘴!」任天翔一面觀察著籐杖周圍的情形,一面向小薇示意,讓她看好安祿山。雖然他還沒有看到任何人影,但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卻已清晰地出現在了周圍。

    不用任天翔吩咐,杜剛、任俠、小川三人已握住兵刃緩緩逼近那根骷髏杖。杜剛率先喝道:「什麼人在故弄玄虛?有本事現身出來!」

    四周中除了嗚嗚的風聲,就只有漫天飛舞的黃沙。眾人等了半響不見動靜,心弦正待放鬆,突聽任天翔一聲輕呼:「留意腳下!」話音剛落,就見杜剛腳下黃沙突然揚起,一道黑影從浮沙中沖天而出。杜剛幸虧先聽到任天翔的提醒,稍微提前了剎那跳開了半步,但終究未能避過突如其來的連環閃擊,勉強以唐手護住了下陰要害,小腿及腹部卻被由上而下的快拳連環擊中,頓時像個稻草人般跌了出數丈。那黑影還想乘勝追擊,卻聽後方風聲微動,一柄快劍已然悄然刺到,速度驚人。

    那黑影沒有回頭,鬼魅般倏然向前疾行三步,以他往日經驗,三步之內就能避開後方任何偷襲,但不承想腦後那劍速度驚人,一劍落空緊接著又是一劍刺出,每一劍之間連綿不絕,幾無空隙,逼得他一連奔出十餘步,直到拔出黃沙中的骷髏杖反手回擊,才總算逼得對方回劍相格。就聽「叮」一聲輕響,黑影已順勢回頭,脫口讚了聲:「好劍法!」

    任俠收劍而立,心中暗自吃驚,他方才趁對方襲擊杜剛時悄然出手,以他出劍的速度加上又是由後方偷襲,這種情形下依然被對方躲開,那對方豈不比自己更為迅速?任俠長這麼大還從來沒遇到過比自己更快的人,心中震驚可想而知。

    風勢漸弱,漫天的沙塵稍稍稀薄了一點,但見塵土飛揚的朔風之中,一個長髮披肩,黑衣如魅的老者手執籐杖蕭然而立,風沙拂動著他的衣袂,使他的身影看起來就像是一道不真實的幻影。

    老者渾身瘦削無肉,臉上更是乾癟得就像一層黑皮包裹著的骷髏,加上手中所執那條白骨骷髏杖,讓他看起來就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妖魔。

    「月魔蒼魅?」任天翔明知顧問,同時以「心術」不斷觀察判斷跟前這個可怕的對手。方纔若非他先一步發現杜剛腳下沙土中那微不可查的異動,只怕杜剛已遭毒手。老者微微頷首,沒有理會與之對峙的任俠,卻仔細打量了任天翔一眼,蕭然道:「即知是老夫,還不快逃命?」老者帶有明顯的異族口音,聽著讓人忍不住發笑。但現在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方纔他雖佔了偷襲之利,但轉瞬間傷杜剛退任俠,已證明他的武功明顯比二人高出一籌,這對極其自負的墨門墨士來說,簡直是難以想像的遭遇。

    「你並沒有把握殺了我們,又何必故作自信?」任天翔突然笑了起來,他已經看到了老者自己都未意識的隱思,「你要真有十足把握,又何必藏在沙中,以你那跟哭喪棒吸引我們目光,卻從沙中偷襲。」任天翔長長歎了口氣。「你的武功已經極高,只可惜膽子越來越小,你方纔若是膽子稍微大一點點,出手更乾脆決絕一點,我就算再開口提醒,只怕也救不了同伴的性命。」

    蒼魅眼中閃過一絲驚詫,跟著嘿嘿一笑:「既然說我膽小,那你們就一起上吧,看能不能嚇走老夫。」

    方才蒼魅出手很快,但任天翔依然看清了他的出手軌跡,並從中發現了他可能的弱點。聽他挑戰,任天翔忙對任俠低聲道:「這骷髏頭最怕受傷,出手總是留有餘力,也許這就是他最大的弱點。」任俠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突然一劍直擊蒼魅握杖的手。他不攻其要害卻只攻其手,那是因為對方速度太快,若不搶先限制其兵刃的發揮,只怕就更沒有任何機會。

    蒼魅果然收杖後退,身形越來越快,任俠經長途跋涉,早已精疲力竭,方才勉力出劍,已經耗盡了他大半力量,再追不上蒼魅迅若鬼魅的身形。他腳下剛緩下來,蒼魅立刻反身殺回,骷髏杖直點任俠頭頂。那骷髏不知經過怎樣的處理,任俠連擋兩劍也沒損骷髏分毫,反而被骷髏震得手臂發麻,胸口血氣上湧,已然有體虛脫力的跡象。

    任天翔看出任俠力竭,急忙出言指點:「退!兌位!」

    兌位是八卦方位,練過武的人中原人大多都知道。任俠立刻往身後兌位退去,就見蒼魅杖勢大盛,鋪天蓋地追擊而來,二人一進一退十餘步,任俠左支右絀十分狼狽,而蒼魅杖勢卻越來越快,令任俠越來越難以招架。就在這時,突聽任天翔陡然一聲厲喝:「斷喉刺!霹靂斬!」斷喉刺是忍劍中的招數,而霹靂斬卻是唐手中的霸道殺招,根本不可能同時使出。不過任俠已對任天翔有了完全的信賴,毫不猶豫一劍刺出,目標直指蒼魅咽喉,正是忍劍中凌厲無匹的「斷喉刺」。這一劍不留後路,完全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令蒼魅也不得不後退避讓,不過他在後退之時也不忘出招反擊,骷髏杖當頭下擊,任俠雖避開了頭頂要害,但肩上依舊吃了一記重擊,一個踉蹌差點跪倒。幾乎同時,就聽杜剛一聲斷喝,一掌暴然出擊,正是唐手中的霹靂斬!原來蒼魅被任俠的斷喉刺逼得後退之時,剛好退到杜剛的攻擊範圍內,杜剛雖然小腿已傷,行動不便,不過手上卻沒有問題,這一掌蓄勢已久,隱然有開碑裂石之力。

    蒼魅吃了一驚,急切間來不及避讓,只得沉肩硬受了杜剛一擊,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黑漆漆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潮。杜剛一招得手正要趁勝追擊,無奈腳下無力,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好拳法!」蒼魅嘿嘿一笑,雖然那一記霹靂斬打得他氣血翻滾,但憑他深厚的功力,稍一調息便無大礙。他將目光轉向了任天翔,依然看出任天翔對他的威脅。

    見蒼魅片刻間便若無其事,任天翔暗叫一聲可惜。遙見蒼魅深邃的眼窩中射出的寒光,他立刻猜到了對方的企圖。但對方速度實在太快,不等他呼救,那柄骷髏杖已如閃電刺到,這一次是鋒利如槍的杖柄,顯然是要一擊致命。

    任天翔眼睜睜看著寒光閃閃的權柄向自己心臟刺到,甚至能想到它後續的可能變化,但身體卻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他的目速、腦速雖然遠勝常人,奈何身體跟不上大腦的速度,只能眼睜睜看著杖柄刺來。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