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梟27鄴城大戰之卷 79-80

    破城

    一隻巨鼎在誰陽城頭架了起來,鼎下燃起熊熊的烈火,巨鼎旁堅著一面巨大的十字架,其上綁縛著—個看不清模樣的白衣女子…圍城的叛軍雖然見識過睢陽守軍各種稀奇古怪的花招,但這種情形卻還是第—次看到,立刻有小卒去飛報主帥尹子奇和督軍的司馬瑜。「城下的人聽著,叫你們主帥前來答話。」當司馬瑜與尹子奇來到城下時,正聽到城頭有人在高呼。前面領路的小校立刻答道:「尹將軍和司馬大人在此,有什麼遺言就盡快交待。」「讓你們督軍大人走近點,」城上那名儒生打扮的劍士撩開綁在十字架上那女子的頭髮,高聲喝道,「先看清楚她是誰!」「大人不可靠近,小心有詐。」尹子奇連忙小聲提醒。司馬瑜對他的警告充耳不聞,縱馬走近數丈,只見他盯著城上那白衣女子,一向冷定從容的神情徒然間變得十分激動,失聲輕呼:「小薇!」「城中缺糧,所有婦孺老弱已經被充作軍糧。」城上那個儒門劍士朗聲喝道,「這女子現在是城中唯一的女人,按理早該被當做軍糧,我們一直留到現在,就是想知道,她在司馬公子心目中,能值多少糧食?」司馬瑜沉聲喝問:「你什麼意思?」那儒門劍士笑道:「我們就想知道公子願用多少擔糧食來文換她,如果我們不滿意,只好將她下鍋煮了,讓將士們分而食之!」

    說著他轉向一旁燒火的兵卒吩咐,「將火燒旺點,待湯開了便可下鍋。」燒火的兵卒轟然答應,繼續往篝火中添柴鼓風,鼎中頓時冒起縷縷白汽,顯然那湯水離沸騰已經不遠。司馬瑜鐵青著臉沒有回答,只厲聲喝道:「讓任天翔那小子出來!我想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城頭上露出了任天翔無奈的面容,面對司馬瑜的質問,他苦笑道:「睢陽被圍了近十個月,城中早已經沒有一粒糧食,如果你不答應這些餓瘋了的傢伙,他們真會將小微當場煮食。」司馬瑜昂首遙望城頭的任天翔,冷冷喝道:「儒門中人在這種情形下集體墮落我不奇怪,沒想到義門俠士竟然也變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無恥之徒。」說到這他略略一停,一字一頓道,「是用糧食換我妹妹,還是看著她被你們烹殺?對這種幼稚的問題,幾百年前就有一位開國之君做了響亮的回答——請分我一碗羹!!」

    城上城下的兵將皆呆住了,沒想到司馬瑜如此決絕,竟然一口滅掉了守軍最後一絲希望,這簡直就是將自己妹妹往死路上逼啊!立刻就有餓極了的兵卒嚎叫著撲向小薇,舉刀就想將之刺殺,卻被守在他身旁的楮剛等人打倒。不過有更多兵捽髮瘋一般撲上來。義門眾士武功雖高,卻也抵不住眾多兵卒,形勢一下子便要失去控制。

    小薇沒想到會這樣,嚇得失聲驚叫,惶急地高呼:「大哥,我在你眼裡,難道還不如幾擔糧食嗎?你忍心看著我被這些惡鬼吃掉?」司馬瑜神情如常地淡淡道:「小薇,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必須為自己的行為和選擇負責,既然你選擇了任天翔,並隨他留在了睢陽,就該想到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大哥不會為了你放棄睢陽,更不會因為你而受任何人的要挾。大哥唯一能做的就是為你報仇,你若有任何三長兩短,我會讓睢陽所有生靈為你殉葬。」任天翔轉向一旁的肖敬天,無奈道:「看來咱們得從長計議,肖兄快阻止他們吧。」肖敬天道:「你義門高手都阻止不了那些兵卒,我又如何能阻止?」任天翔苦笑道:「那些不遵號令的兵卒,還不都是得到你的授意,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一定要說破。肖兄若再任由那些兵卒胡來,我只好令義門兄弟打開殺戒,放手一搏!」肖敬天知道義門眾人的戰鬥力,一旦他們倒戈,後果不堪設想。想到這他急忙高呼:「住手!」誰知那些餓瘋了的兵卒,早已忘了這是演戲,依然不顧肖敬天的呵斥,爭相衝上前。肖敬天見狀立刻拔劍而出,將兩名衝在最前面的兵卒一劍斬殺,然後喝道,「今日的糧食有了,都給我住手!」眾兵卒一愣,跟著就明白過來,立刻撲上前將兩名剛倒下的同伴剝了個乾淨,協力抬著扔進沸騰的巨鼎,然後眾人便圍到鼎旁,不再關心小薇的死活。任天翔急忙上前將小薇解了下來,就見她「哇」一聲撲入自己的懷中,渾身簌簌發抖,一半時因為害怕,一半是因為被親大哥拋棄的委屈。任天翔正在小聲安慰,就見肖敬天劍指二人道:「我已經給過她機會,但她並沒有為咱們弄到一粒糧食,按說她本該就此充作軍糧。不過看在任兄弟的面上,我再給你們一天時間,如果還不能用她換到糧食,那她就必須作為軍糧,以告慰今日替她先死的兩個兄弟。」肖敬天說著收起長劍,略揮了揮手,示意同門為任天翔和小薇讓開一條路。

    抱著小薇走出儒門眾劍士的包圍,任天翔正要鬆口氣,突聽小薇一聲驚呼,突然撲到他懷中,渾身一軟暈了過去。任天翔順著她方才目光所及之處望去,就見無數兵將正在分食被投入臣鼎中那兩個同類。

    「睢陽守不注了,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它殉葬。」默默抱著小薇下了城樓,任大翔回頭望望那些因搶的一兩塊人肉而歡呼的同類,不禁悲憤交加地歎道,「不仁者,天必誅之,睢陽不破,必定沒有天理!」在杜剛等人護送下,任天翔抱著昏迷不醒的小薇回到住處,小心放到自己床上,仔細為她蓋好被子,然後回頭對身後的義門眾士道:「如果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不能保護,我不知道守衛睢陽還有什麼意義。不過我答應過李泌,我必須留下來,直到城破的那一刻。這幾個月來,你們已經做了一名墨士能做的一切,現在我以鉅子的身份命令你們,今晚你們各自突圍,以保住你們自己的性命為第一要務。」

    「那公子你走不走?」眾人神情大變,不約而同追問。

    「我答應過李泌,所以我不會走。」任天翔淡淡道。

    「公子不走,我們也絕不會走!」眾人爭相道。

    任天翔揮手打斷了眾人的嘈雜,正色喝道:「這是鉅子令,任何人不得再有任何異議,違令者逐出門牆,從此不再是我義門弟子。」

    眾人拜倒在地,卻不敢再開口

    ,就見任天翔面色稍霽,緩緩道:「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你們。」說著他指向身後的小薇,「今夜將她墜下城頭,把她交給她哥哥。我不能讓她為我、為這個跟她不相干的城池殉葬。」

    幾個人對望了一眼,爭相答應道:「公子放心!」任天翊點點頭:「很好,你們去吧。我很累,需要休息,希望明日一早能聽到你們已護送小薇離開的消息。」

    任天翔已經離去多時,幾名墨士還在面面相覷,一籌莫展。住所四周都有儒門劍士守衛,若在往日,這些普通的劍士根本不在他們眼裡,但是現在他們身體極度虛弱,而那些儒門劍士卻因有特殊的軍糧滋養,身體比他們強壯百倍,要想在他們眼皮底下將一個女人送出城,實在是難如登天。就在眾人都無計可施之時,就見杜剛一言不發起身離去,片刻後只見他兩個胳膊下分別夾著一口鍋進來,將兩口鍋置於桌上,他澀聲道:「這一口鍋中是我們每日吃的樹皮野菜和軟甲上拆下的牛皮;另一口鍋中是徐大人分配給我們的軍糧,往日我們都沒有要,不過今天我將它留了下來。現在我們每一個人都來做一個選擇,吃或不吃。我不會勉強任何人,不過在選擇之前我要提醒諸位兄弟,這是為了救一個無辜的女孩,她不僅是睢陽最後一個女人,也是鉅子所愛的女人。希望每個兄弟都依照本心,做出自己的選擇,大家懂我的意嗎?」眾人當然明白杜剛的意思,只要肯吃許大人分配下來的軍糧,就能恢復體力,對付外面那些不入流的儒門劍士,如果繼續吃那些沒有任何營養的食物,他們就沒有任何機會。眾人對望一眼,都默默地點了點頭。杜剛見狀點頭道:「很好,現在我將兩個鍋都置於桌子上,然後吹滅油燈,大家在黑暗中作出選擇。用完這一餐我們就行動,將小薇姑娘送到城外。」

    見眾人都沒有異議,杜剛先吹滅油燈,然後又仔細關上門窗,待房中徹底黑了下來,他才輕輕揭開了兩個鍋蓋。黑暗中就聽眾兄弟依次上前取食,然後退到牆邊默默吃下去。由於是在黑暗中進行,沒人知道別人的選擇。直到所有人都吃完,杜剛才又重新點燃燈。就見桌上兩口鍋都空了。杜剛示意任俠將依舊昏迷的小薇負上,然後對眾人一揮手:「行動!」

    幾個人接著夜幕的掩護,在點到兩名負責監視義門眾人的儒門劍士後,護著小薇登上了城樓,然後將一條繩索放了下去。然後親自將小薇送到敵方軍營。他知道只要將小薇送到她哥哥手中,她至少就不再有做軍糧的危險,虛弱到極點的身體也可以很快得到恢復。

    就在義門眾士將小薇送出城的時候,任天翔也帶著楮剛來

    到了睢陽府衙前。任天翔對守門的老兵道:"麻煩兄弟替

    我通報,就說任天翔求見。「那老兵有些為難,遲疑道:」按說張帥早有吩咐,你和儒門肖大俠無論什麼時候都不

    必通報。不過這個時候張帥恐怕已經休息,他每天只有這

    一兩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公子若無要緊的事,是不是過一

    兩個時辰再來??「任天翔淡淡笑道:」今晚張帥一定還

    沒睡,麻煩兄弟立刻替我通報。"那老兵遲疑片刻,終於

    抬手示意道:「公子裡邊請。」任天翔點點頭,信步進得

    府衙,舉目望去,只見張巡平日休息的內堂還亮著燈火,就廳裡面傳來張巡的聲音:"任公子請進,我已等候你多

    時了。"任天翔推門一看,就見張巡神情如常地端坐堂中

    ,他那瘦骨嶙峋的臉難得地洗得乾乾淨淨,身上破舊的衣

    甲也仔細清理過,看來他也知道今晚將是睢陽最後的寧靜。二人默默相對,最終還是張巡打破了寧靜,淡淡問:「叛軍明日將發起最後的總攻?」任天翔點點頭:「四門合擊,司馬瑜指揮進攻東門,睢陽守不住了。」張巡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平靜地整整

    衣甲,對門外一聲輕呼:"來人,讓所有將領到府衙議事。「他頓了頓,以微不可察的聲音又補充了一句,」最後

    一次議事。「二人默默對坐,張巡對任天翔抱拳一拜道:」睢陽被圍這十個月,多虧了任公子和義門眾士鼎力相助

    ,我要代表全城將士及江淮百姓謝謝你們。"任天翔意態

    蕭索地歎道:"我曾經對堅守睢陽充滿驕傲,認為這是義

    門弟子的責任和宿命,但是在犧牲了全城六萬多百姓,最

    後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不能保護之時,我不知道這樣的堅

    守還有什麼意義?如果為了達到目的就可以犧牲無數無辜

    者,我不知道咱們與叛軍還有什麼區別?難道張帥心中就

    沒有一絲不安?「」本帥心中對全城百姓,以及被充作軍

    糧的將士們,當然充滿了愧疚和不安。不過我與公子肩負

    的責任不同,所以我必須收起任何一絲婦人之仁,不擇手

    段地守住睢陽。「張巡淡淡道,」公子可以堅守心中的信

    條,做到決不為任何目的濫殺無辜,但本帥身為睢陽最高

    統帥,必須在睢陽數萬百姓和江南數千萬百姓,以及大唐

    江山社稷之間做出選擇。身為儒門弟子我首先得忠於朝廷

    和聖上,以最大的忠誠維護大唐江山,為了這個目標,哪

    怕犧牲全城百姓,哪怕背負萬載罵名,我張巡也在所不辭!"任天翔默默望著這個瘦弱而平凡的儒門弟子,心中不知是該敬佩還是鄙夷,儒門信條是人有等級尊卑、有上下之別

    ,為了他們心目中高尚目標和尊貴者,犧牲普通卑賤者在

    儒者看來冉正常不過。但是墨門崇尚眾生平等,與儒門雪

    兒信條格格不入,這也許就是墨門與儒門最大的不同吧。幾名睢陽城最重要的官吏和將領,包括許遠、南霽雲、雷萬春等陸續趕到,儒門肖敬天最後趕來,進門後看到任天

    翔在場,他立刻怒氣沖沖地質問:"義門的人方才襲擊了

    我的人,不知任兄弟作何解釋?「任天翔坦然道:」因為

    我要他們將小薇送出城,任何人若敢阻攔,就必須付出代

    價!"肖敬天面色一沉,忍不住拔劍而出,卻被張巡喝止

    道:「住手!都到什麼時候,難道你們還不能互相容讓?」注意到房中凝重的氣氛,肖敬天霍然驚覺,不禁將探詢

    的目光轉向張巡,就見這位睢陽最高統帥微微點了點頭,平靜道:"明日一早叛軍就將從四門發起總攻,這次他們

    將傾巢而出。雖然咱們在過去十個月的守城戰中,給叛

    軍造成了數萬人的損失,但他們依然還有十萬雄兵,而咱

    們僅剩下六百多個形如餓殍的將士,即便有墨翟秘傳的守

    城器具和戰術,睢陽也無法再堅守。明天,將是雎陽的最後時刻。"所有人都沒有感到詫異,他們內心深處其實早已

    在盼望著這個時刻,這種像地獄一般的曰子若能早一點結束,對大家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有人甚至暗自舒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睢陽雖然即將告破,但堅守並非毫無意義。」張巡緩緩道,「我們不僅拖住了叛軍十三萬南征大軍,保住了江淮糧倉,也為西線和東線戰場贏得了時間和主動權,現在咱們的使命已經完成,明曰叛軍進攻之時,所有人皆可率部突圍。」「那張帥你呢?」南霽雲忙問。就見張巡淡淡笑道:「我身為睢陽最高統帥,將與睢陽共存亡。」「張帥不走,我們也決不會走!」幾名將領紛紛道。其實所有人都清楚,要率這幾百名羸弱的將士突圍,無疑是癡人說夢,張帥突圍的命令,其實只是針對儒門和義門寥寥幾位高手而言。不過就算是以肖敬天這樣的身手,要在亂軍中突圍,也是希望渺茫。「本帥不會勉強你們,」張巡將目光轉向肖敬天和任天翔,淡淡道,「不過我衷心希望像肖大俠這樣的高手和任公子這樣的人才,不要輕言粞牲。」張巡說完轉向眾將,平靜道:「現在咱們各依統厲分守各門,為聖上堅守這最後一戰吧。」任天翔在褚剛陪同下獨自回到自己住處,默默躺在床上靜靜等待,窗外的天光隱隱發亮。遠處開始傳來隱約的吶喊和歡呼,他知道那是叛軍攻上城頭的歡呼,睢陽終於告破,他繃緊了十個月的心神徹底鬆弛下來,朦朦朧朧地嘟囔了一句:「我要睡了,沒什麼事別來打攪。」任天翔睡了十個月以來最踏實的一覺,睡夢中他隱約聽到杜剛、任俠等人的聲音,隱約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義門眾兄弟身邊,他睡夢中迷迷糊糊存在想:不是已經令杜剛他們護送小薇出城了麼?難道他們竟置鉅子令於不顧?睢陽城外,被阻擋了十月之久的將士們發出震天的歡呼,慶祝睢陽終於攻破。無數將士吶喊著湧上城頭,像萬千螞蟻淹沒了低矮的城郭。在這歡呼的人群中,只有司馬瑜面色陰沉,神情冷木,全然沒有一絲大功告成的喜色,反而有種難以察覺的沮喪。「軍師,發現有小股敵人從東南方突圍,武功十分高明。」一名將領氣喘吁吁地趕來稟報。司馬瑜冷冷問:「有沒有張巡、許遠在內?」那將領搖頭道:「他們身著布衣,沒有官府甲冑,也沒有護衛親兵。他們多使刀劍等短兵刃,不像是官兵。」司馬瑜身後的辛乙低聲道:「肯定是義門中人,任天翔一定在其中,我帶人去將他生抓來!」司馬瑜微微搖頭道,「你的目標是張巡、許遠,我要你趕在他們自裁之前將他們生擒活捉,千萬不能讓他們與睢陽共存亡。」辛乙愣了一愣,心中對這樣的命令雖然有些不解,但也沒有猶豫,立刻拱手道:「屬下遵命!」說著一揮手,帶著幾名隨從縱馬直奔城門,不顧一切地推開那些混亂的兵將,轉眼便消失在睢陽城內。司馬瑜縱馬真奔東南方,在登上一處地勢稍高的土坡後,便看到了那一小股突圍的猛士,那真是一股令人側目的猛士,人數雖少,但武功之高令人咂舌,在上萬范陽精銳的包圍中縱橫馳騁,如入無人之境,數十倍的對手也不能阻擋他們的前進步伐。緊隨司馬瑜的尹子奇見狀不禁切齒道:「這一定就是協助張巡守城的義門中人,末將要親率高手去將他們全部擒獲,並把他們凌遲處死,方消我心頭之恨!」司馬瑜遙望著漸漸突出包圍的義門眾士,淡淡道:「不,讓他們走。」「讓他們走?」尹子奇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禁失聲問,「為什麼?」司馬瑜似乎不願多作解釋,只道:「他們對我還有更大的作用。」尹子奇還想再問,就見一名信使在兩名偏將的帶領下飛奔而至,那信使跌得撞撞地奔到近前,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函,結結巴巴地道:「京師……有緊急軍情……」一名副將忙將接過信函,遞到司馬瑜手中,司馬瑜展信一看,臉上頓時變色。尹子奇忙問:「信上怎麼說?」司馬瑜沒有立刻回答,卻抬首望向南方,望向江淮方向,眼中滿是無奈和失落。半響後方聽他失魂落魄地道:「洛陽、長安……先後失守,西線戰場全線崩潰,聖上已撤往范陽,唐軍正趕來增援睢陽,我軍優勢盡失,再沒有機會南下江淮。」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將尹子奇等人震得目瞪口呆,當初叛軍攻下長安和洛陽之時,所有將領都以為大唐江山指日可待,沒想到現在長安、洛陽得而復失,這是不是意味著大唐已經開始掌握戰爭的主動權,開始發起反攻?現在大軍雖然攻下江淮最後一道屏障,但已不敢再繼續南下,孤軍深入再加腹背受敵,遲早全軍覆沒。眾將的目光都落在司馬瑜臉上,就見他依依不捨地從南方收回目光,艱澀地從齒縫間吐出幾個字:「撤!回范陽與聖上回合!」

    下期預告:死守睢陽十月,城破之日終聞長安、洛陽收復。司馬瑜迫不得已撤軍。安史之亂已近高潮,戰局又將何去何從?任天翔、小薇有情人終成眷屬,卻又分隔兩地,亂世之中,愛情如何天長地久?司馬瑜,任天翔激烈交鋒,究竟誰才會是真正的智梟,在這條路上任天翔和司馬瑜究竟如何走下去,下回繼續!

    智梟27鄴城大戰之卷

    79.回京

    一股溫暖粘稠的液體順喉而下,像母親的乳汁般香甜,任天翔在睡夢中貪婪地吞嚥吸食,直到從那種孩童般的純真美夢中突然醒轉。身子在微微顛簸,耳邊能聽到馬車聲,他勉強睜開一隻眼睛,只見任俠正將最後一勺米粥餵入自己口中。

    「我這是在哪裡?」任天翔虛弱地問。雖然腹中已經充實而溫暖,但他的頭腦依舊有些迷糊,那是曾經瀕臨死亡而留下的後遺症。

    「我們正在去長安的路上。」任俠小聲答道,「公子已經昏迷了三天,我們也走了三天了。」

    任天翔怔忡良久,幽幽問道:「睢陽……怎麼了?小薇呢?」

    「睢陽三天前被攻破了。」任俠輕聲道,「不過在城破之前,我們已遵公子所囑,將小薇姑娘送到了司馬瑜帳中。但是我們沒有遵公子之令直接離開睢陽,而是合力殺回,將公子救了出來。這是我們共同的決定,因為我們都覺得,義門不能沒有公子,如果公子因此要怪罪,我們願共同承擔。」

    任天翔默然良久,輕輕歎道:「除了我,還有誰最終成功突圍?」

    任俠沉吟道:「儒門將士一直都以軍中特供的君臨充飢,體能基本沒有損失,在肖敬天率領下,應該能夠突圍。不過張巡、許遠兩位大人,已經以南霽雲、雷萬春為首的守城將士,最終還是落到了叛軍手中。只是他們都堅決不降,聽說已被叛軍所殺。最後被俘的數百官兵,沒一個投降。」

    雖然是早已料定的結果,任天翔心中還是一陣悲涼。數千守軍、數萬百姓的慘烈犧牲,最終還是未能保住睢陽,那這樣的犧牲又有什麼意義?

    任俠像是看透了任天翔的心思,小聲安慰道:「不過咱們並沒有失敗。睢陽十個多月的堅守,不僅保住了江淮糧倉,也拖住了叛軍十幾萬精銳,為西線戰場贏得了時間和戰機。聽說郭子儀將軍在香積寺大破安慶緒十幾萬精銳,爾後又收復了長安和洛陽,整個關中地區已重回唐軍之手,現在安慶緒已率殘兵往范陽逃竄,唐軍主力也已趕來救援睢陽,不過他們還是晚了幾天……僅僅晚了幾天……」

    說到這裡,任俠已哽咽不能言。任天翔勉強撐起身子,從車窗往外望去,但目光所及,除了斷壁殘垣,就是片片荒原,除了馬車兩旁這數百唐軍將士,幾乎是荒無人煙,他不禁喃喃問道:「這是哪裡?咱們這又是要去哪裡?」

    「這是河南境內。」任俠小聲道。「因遭叛軍蹂躪,這裡早已是赤地千里,還好咱們突圍後遇到了趕來救援的唐軍前哨部隊,靠他們的糧食,咱們才總算吃了幾個月來第一餐飽飯。聖上聽說了睢陽保衛戰的慘烈,特令唐軍護送睢陽守軍入京面聖。不過睢陽如今僅剩下我們這幾個人,所以他們要一路護送我們。我們不稀罕皇上的封賞,但張巡、許遠兩位大人守衛睢陽的功績,以及全城將士和百姓的忠勇義烈,我們必須親自向聖上稟明,方能告慰兩位大人及全城將士和數萬百姓的在天之靈!」

    任天翔默然點頭,小聲問:「兄弟們……都沒事吧?」

    「除了焦猛、朱寶兩位兄弟,因傷在儒門劍士手下,又長期飢餓,最終不幸身亡外,其他人都沒事。」任俠關切地道,「倒是公子,身體早已經羸弱到極點,從睢陽出來後就一直昏迷不醒,不過現在我們總算可以放心了。」

    「讓公子多休息吧,別讓他再多操心了。」前方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卻是趕車的褚剛。

    「對對對,公子你先休息,我晚點再給你弄點好吃的。」任俠說著連忙跳下馬車,將任天翔一個人留在了緩緩而行的馬車中。

    獨自躺在舒適的車中,任天翔望著頭頂發怔,他的眼前不斷浮現出無數睢陽將士的面孔,以及與叛軍在城頭的激烈爭奪。雖然這已經過去了許多天,但在他眼前依舊是那樣清晰。在守衛睢陽之前,他也曾無數次設想過戰爭的殘酷,但絕對沒有想到會慘烈到如此程度,數千將士、數萬百姓,在張巡率領下竟以如此一種慘烈的方式堅守孤城,這是一種怎樣的壯烈,抑或是罪孽?他第一次,對戰爭生出深深的恐懼和倦意,甚至不願再去回想睢陽的一切。

    馬車走走停停,半個月後終於臨近了長安城。

    在離城十里之遙,就見季如風、洪邪分別率義安堂和洪勝堂弟兄迎了上來。眾人說起別後之情,才知季如風和洪邪各率義門兄弟,在唐軍大敗叛軍的香積寺決戰。以及在隨後收復長安、洛陽兩京的戰鬥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他們為唐軍提供了叛軍的情報,為郭子儀排兵佈陣提供了準確的信息。

    馬車來到城門前,就看見依舊做布衣裝扮的李泌獨自迎了上來,不等任天翔拜見,他已搶先下馬,鄭重其事地對任天翔恭敬一拜:「我要替江淮百姓、替大唐文武百官、替當今聖上謝謝任公子和所有義門兄弟,以及所有堅守睢陽的百姓和將士。是你們的堅守,為大唐贏得了戰機和時間,你們是擊敗叛軍的第一功臣。」

    建功立業,拯救天下蒼生,這曾經是任天翔為之激動的夢想和目標,但是現在他卻心如死水,沒有一絲大勝歸來的榮耀和驕傲,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倦怠。他不想再建功立業,也不想再拯救什麼天下蒼生,甚至不願聽到與戰爭有關的一切言語和消息。他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遠離戰爭,也遠離塵世的一切喧囂和罪惡。

    但是現實讓他無法迴避,他是睢陽保衛戰中為數不多的倖存者,張巡和許遠守衛睢陽的功績,需要他親自稟明。他如實地向皇帝稟明睢陽之戰的慘烈,以及張巡下令以百姓為軍糧,以保守城將士戰鬥力的酷烈之舉,沒有一絲隱瞞,也沒有一絲誇大。他自覺無權評判睢陽將士的選擇,也無權評判張巡的功過,所以只能將實情公之於眾,讓天下人評說。

    任天翔如實的匯報,令滿朝文武震驚,激起了激烈的爭論。雖然有部分文臣認為張巡吃人守城實在冷血殘酷之極,大違儒家以人為本的初衷,但更多的將領卻盛讚張巡的功績,是他在睢陽的堅守令叛軍無法南下,為朝廷收復兩京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和戰機。爭論的結果,張巡和許遠的功績得到了皇帝的肯定,下詔封張巡為揚州大都督,許遠為荊州大都督,自南霽雲、雷萬春以下將領也各有封賞,甚至對肖敬天等儒門倖存的劍士也另有封贈。張巡為朝廷公開讚頌,並在睢陽為之建祠鑄像,以表其功績。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