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梟26十月圍城之卷 76-77

    26十月圍城之卷

    76守城

    任天翔奇怪的是,李泌看起來似乎一點不急,只是不住抬首遙望遠方。

    任天翔很快就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欣慰之色,似乎眼前這危局正是他期待已久的結果。

    遠方傳來隱約的呼喝吶喊,叛軍騎兵開始焦躁起來。在高處隙望的任俠興奮地對任天翔察報:「叛軍撤了!好像有援軍來救咱們,最前方的帥旗上好像是個『顏』字。」

    任天翔望向李泌,眼裡滿是敬佩:「原來李兄早有張良計,害我白白擔心了半天。」李泌拼須笑道:「為兄心知百家論道這樣的盛會,很有可能引來叛軍的關注,所以在趕到泰州之前,就持聖上手諭去平原郡面見了平原太守顏真卿。他是安祿山轄區的義軍盟主,得到了河北、山東諸郡縣近二十萬唐軍的擁護。戰鬥力雖不能與叛軍相提並論,不過也能夠給叛軍造成一定的威脅。尤其是尹子其率領輕騎連夜冒進,千里奔襲泰州,最怕被大軍重重包圍,所以聽到顏大人率大軍在泰州城外出現的消息,以為這是個圈套當然迫不及待地撤走。」「原來如此!」任天翔恍然大悟,「李兄算無遺策,這回那司馬瑜算是遇到真正的對手了!」說話間就見大門外傳來群雄的歡呼,卻是唐軍的先頭部隊已經趕到岱廟。不多時就見平原太瘦顏真卿在眾人擁護下來到大殿前方,與李泌等人會和一處。眾人先救助了仿者,然後聽李泌當眾宜布朝廷對顏真卿新的任命,並對所有在安祿山轄區堅持抵抗的義軍將領進行了勉勵和晉陞。自戰亂爆發以來,眾人已經有許久沒有聽到過朝廷的消息,如今得知太子李亨在靈武繼位,並在郭子儀、李光弼等將領擁護下豎起平叛大旗,眾人皆倍受鼓舞,紛紛望西而拜,向新登基的肅宗皇帝表示效忠。

    李蕩在以官方身份封賞和勉勵了各路義軍將領之後,又以新結盟的華夏門門主身份,分別約見了各派主要首腦,以佈置各路江湖豪傑抵抗叛軍的事宜。任天翔身為義門斷門主,自然也在李泌約見之列,不過直到當日深夜。位才在岱廟後方『座。段中,再次見到了李泌。

    李泌最然操勞了一扭天。卻依舊神采奕奕。在他身旁,儒門劍士肖敬天也幼然在側。二人且招已經畝議了很久,現在正對著書案上的地圖沉思不語。聽到任天翔進來,李公從書案上抬起頭,對任天翔招手笑道:「任兄弟來得正好,今日玻。千頭萬緒,冷落了兄弟。」

    任天翔理解的說道:「李兄如今是朝天重臣,日理萬機,能在百忙中抽看見我,已是小弟的榮幸。」李泌擺手道:"任兄弟誤會了,我協助聖上匡扶唐室,剿匪平叛,絕非是為了功名利祿或入閣拜相,所以為兄一直是以布衣之身輔佐聖上。為兄直到現在除了一個元帥府長史的虛銜,沒有任何別的官職。就連華夏門門主的稱號。也是為形勢所迫,暫領而已。所以任兄弟在為兄面前。完全不必有半分拘謹……

    任天翔心知憑李落的才幹和與李亨的交情,新朝廷理應由他做宰相才對,沒扭到他現在還是以布衣的身份輔佐肅宗皇帝。這令任天翔肅熱起敬,連忙拱手押道戶華兄之心。非我輩可比,實在令小弟歎服:"

    李泌對任天翔的恭維不在意。只優心忡忡地望著面前的書案:任天翔走近兩步一看,就見書案上鋪著一張巨大的地圖,上面標注有不同顏色的箭頭和旗幟,任天翔不用問也知道,這定是唐軍與叛軍最新的對陣圖。「自從太子殿下登基之後,不知這局勢有何變化?」任天翔有些好奇地問。話剛出口他就有些後悔,這涉及到朝廷的最高機密,是在不該他一個普通人過問。「任兄弟來看。」李泌倒是對他毫無保留,指向地圖講解道。「安祿山自范陽起兵以來,僅用了一個多月便攻佔了東西兩京,看起來似乎范陽鐵騎已勢不可擋。不過細究起來,一方面原因是叛軍站了突然興兵的優勢,另一方面也是大唐帝國府地兵力空虛,重兵都放在了邊關各地。現在四方邊軍得知太子登基的消息,紛紛率軍從各地趕來勤王,其中戰鬥力最強的溯方軍已經和范陽叛軍交過手,溯方軍在郭子儀和李光弼率領下已多次打敗過叛軍勁旅,粉碎了叛軍對新朝廷的圍剿。」聽到老朋友郭子儀建功立業,任天翔也不禁為他感到高興。就聽李泌指向地圖繼續講解道:「現在安西軍、河西軍也趕到了靈武,你向陛下推薦的猛將李嗣業,也率五千河西軍精銳趕到,這西面戰場在各路勤王兵馬支持下,已經徹底穩住陣腳。」李泌說著指向地圖的上方,「而東線戰場有顏真卿和他率領的二十萬義軍,拖住了史思明、尹子奇十多萬大軍,局勢正在向有利於咱們的一方轉變。」別人聽到這樣的好消息,一定會為之高興,但任天翔卻從李泌略顯誇張的言談中,看到了他心中深深隱藏著的憂慮。任天翔便道:「我和眾義門兄弟雖不是朝廷命官,但也盼望著早一天戡平戰亂,還天下以太平。所以有什麼托付李兄儘管開口。」李泌深深地盯著任天翔,沉默了片刻,最後搖頭歎道:「任兄弟越發成熟了,什麼也瞞不過你。」說著他緩緩指向地圖,望著任天翔問,「你覺得現在咱們最大的擔優應該是什麼?」任天翔對著地圖察看了片刻,徐徐道:「是糧餉!」李泌眼中閃過一絲欣賞,頷首問為什麼是糧餉?「任天期指向地圖道:」各路勤王兵馬齊聚靈武,聲勢雖大,但糧餉的壓力也一下子凸顯出來。中原有三大糧倉,關中、巴蜀和江淮。如今關中已成戰場,且大半為叛軍佔領,原本存積於各州府庫倉的糧食也大多落入叛軍之手,要想從關中籌集到糧餉幾乎不可能;巴蜀為天府之國,又沒有遭到戰爭的破壞,錢糧豐沛,但蜀道艱難。要想從巴蜀調運足夠勤王大軍所用的糧餉,那也是難如登天;所以大唐的命運,軍事上繫於郭子儀、李光弼、李嗣業等將領所率的邊軍。經濟上則繫於江淮。江淮富庶天下,也是朝廷最後的糧倉和錢庫,如果江淮有失,朝廷錢糧斷絕,這仗便沒法再打下去。「李泌眼中滿是讚賞,頷首道:」所以江淮的安寧,是僅次於聖上安危的要害。如今聖上剛在靈武登基,身邊兵少將寡,實在無力分兵守護江淮,所以靈武之間的交通安全,我托付給了以商門為首的中原豪傑,而江淮本身的安危,就只能寄托於留守的唐軍了。"

    任天翔審視著地圖道:「江淮之前的燕趙之地,有顏真卿所率二十萬義軍,應該能抵擋一陣吧?」李泌搖頭道:「顏帥忠義,但畢竟是文人出身,帶兵打仗並不在行,而且他所率義軍都是疏於訓練的內地府兵,戰力與叛軍根本不在一個檔次,絕對不可能阻擋叛軍南下。江淮之重要我們清楚,叛軍同樣知道。安祿山必派大軍揮師南下,以隔斷朝廷的生命線,搶佔朝廷這最後的糧倉。他們在擊敗顏帥的二十萬義軍之後,必定揮師猛攻江淮最後這兩道門戶。」

    任天翔隨著李泌所指望去,立刻就看到了那兩個不同尋常的地名一南陽與睢陽。他疑惑地從地圖上抬起頭:「李兄的意思是,要義門兄弟協助守衛這通往江淮的最後屏障?」

    李泌肅然道:「南陽有魯炅守衛,問題還不大;睢陽現在是由許遠和張巡在守衛,二人忠義不容置疑,能力也是可圈可點。尤其是張巡,雖是儒門進士出身,戰亂爆發前也只是小小真源縣縣令,但卻在雍丘多次擊敗叛臣令狐潮的圍困。展現了他過人的勇氣和守城之術。現在有他協助許遠守睢陽,加上有肖大俠率儒門劍士協助,我本不該擔心,但睢陽太重要了,萬萬不能有失。義門是墨家傳人,而墨子是史上最優秀的守城大師……」

    「我懂了!」任天翔坦然道,「我會率義門弟子協助許遠、張巡和肖大俠守衛唯陽,力保江淮不失。」

    李泌點點頭,神情凝重地道:「雎陽之重,關係全局,因此我希望儒門、義門能通力協作,協助張巡、許遠守住這通往江淮的最後屏障。」

    任天翔與肖敬天對望一眼,慨然點頭道多謝李兄信任,咱們必定竭盡所能,助唐軍守住睢陽,為前方將士守住江淮這最後的糧倉!「李泌緊緊拉著二人的手,神情異樣地低聲道:」睢陽……就托付給兩位義士了!「睢陽是座小城。與長安、洛陽等大都市的巍峨堂皇比起來,睢陽最高的城樓也如同個不起眼的小土門子e沒想到就這樣一座由四個小土門子加一圈低矮的城牆圍成的獰丸之地,竟成為了保護江淮糧倉的最後屏障。前方傳來密集的馬蹄聲。任天翔抬首望去,就見以肖敬天為首的八名儒門劍士也正好趕到,除了他們,還有十多名背負長劍、氣質英武的儒士跟隨,看得出這些年輕的儒士也是研武院出身的儒門精銳,看年紀都不大,卻都透著凜凜凜的英氣。」沒想到任門主也到了!「肖敬天率先迎上來,勒馬拱手道,」能與義門眾士共事,那是肖某的榮幸。「任天翔忙還禮笑道:」肖大俠客氣了,我這門主不過是托先父的餘威,怎敢與肖大俠這樣的儒門劍士相提並論。肖大俠如不嫌棄,叫我一聲兄弟就好,這門主之稱萬萬不敢當!「在百家論道的盛會上,肖敬天見識過任天翔的風采,如今見他如此謙虛,心中最後一點芥蒂也消散殆盡。他呵呵笑道:」以後儒門與義門便都是華夏門的兄弟,再不分彼此。「」小弟正有此意。「任天翔鼓掌笑道。分別與幾名懦門劍士見禮後,他四下張望道,」怎麼沒見最能言善變的劍士邱厚禮?「肖敬天冷哼了一聲:」那混蛋勾結叛賊,暗算冷門主,他豈敢來?「任天翔奇道:」冷門主遇刺的事,肖兄查清楚了?「肖敬天點點頭,恨聲道:」幸好冷門主和孟兄弟遇刺時,裴兄弟在場,是他帶著冷門主的信物和遺命逃離險地,才讓咱們得知真相。"在肖敬天示意下,裴文智便將冷浩峰在孔府遇刺的經過簡單講述了一遍,天翔這才得知,冷浩蜂遇刺原來是出自司馬瑜之安排。現在儒門中人得知真相。難怪對義門心存槐疚。如今雙方冰釋前嫌,攜手進人睢陽城,卻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天地間最為慘烈的考驗。

    憑著李泌的信物和推薦信,眾人很快就見到了睢陽的兩位主帥——張巡和許遠。雎陽的最高官員原本是面容和藹、身材矮胖的太守許遠,不過他知道自己的才能不足以保衛睢陽這座關鍵的城池,因此邀請曾在雍丘三度打退叛軍包圍的真源縣令張巡來助自己守衛睢陽,並將全軍最高指揮權拱手相讓。張巡帶著自己兩千多殘兵趕到,接過了睢陽全軍的帥印,成為了睢陽城六千多兵將的最高統帥。現在這個瘦骨嶙峋、身披甲冑的儒士,正在仔細審閱著李泌的舉薦信。他跟許遠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即便任天翔有李泌的舉薦信,張巡的臉上依然沒有一絲起碼的尊敬,只有不出的冷竣和懷疑。「睢陽不需要閒人。」張巡將信還給了任天翔,毫不客氣地道,「儒門劍士天下馳名,我還可理解,不知道任公子有何本領,能為睢陽做什麼?」

    任天翔笑道:「聽說張大人在雍丘曾面對十倍於己的敵人包圍,不知大人在守雍丘之時,敵人最令你頭痛的攻城武器是什麼?」張巡毫不遲疑道:「是雲霄戰車。它比咱們城樓還要高。對守城將士是一個不小的威脅。每次敵人出動雲霄戰車,咱們都得拚死衝出城去將之破壞,或挖陷阱來對付它。」

    任天翔從懷中拿出一卷宣紙,挑出一張呈到張巡面前。張巡接過一看,就見那是一張詳盡的圖紙,上面繪製的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機械,下方標注有它的名字——石炮。張巡也是絕頂聰明之人,仔細將圖看了又看,最後擊案叫道好個石炮!當初我要有這東西,那雲霄戰車就是一堆廢物!這、這是任公子設計的?「任天翔笑道:」這是出自義門祖師墨翟之手,已失傳千年,在下不過是機緣巧合。得到了墨家失傳的秘典。這只是其中一種守城器械,還有多種守城器具在下還未畫出來。「張巡大喜過望。親自來到任天翔面前,拱手拜道:」早聽說墨者擅守,沒想肩公子競是墨家傳人,身懷墨家失傳千年的守城利器。有公子助我,何懼叛軍圍攻?「說著他挽起任天翔的手,」公子能否為我建造這些守城利器?讓墨家失傳千年的秘技重放光芒?「任天翔點頭笑道:」這也是李大人推薦我到睢陽的目的這也是李大人推薦我到睢陽的目的,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張巡忙道:「請講!」

    任天翔正色道:「睢陽所有工匠、物資俱歸我調用。任何人不得干涉我的自由。」張巡立刻點頭答應:「沒問題,從現在起睢陽所有工匠、物資俱歸任公子調用。任何人包括我和許大人在內。都不會干涉公子自由。」張巡這種用人不疑的態度,令任天翔打消了心中最後的顧慮,他慨然道:「好!就讓咱們墨家的守城利器,為張大人守衛睢陽略盡綿薄之力!」有了張巡的全力支持,任天翔的工作進展很快。不到三個月時間,睢陽守軍就裝備了數十架新投石車、上百具石炮、數百具巨弩和上千柄連擊弩。其它器械如力拒、火弩更是不計其數。戰局的發展完全如李泌所料,顏真卿和他率領的二十萬義軍,在尹子奇十三萬大軍進攻之下,很快就±崩瓦解,河北、齊魯諸郡很快又重新落人叛軍之手。判軍幾乎未做休整,便揮師南下,意圖一舉摧毀大唐帝國最後的糧倉,截斷江淮錢糧對靈武前線的支持。睢陽成為大唐和偽燕必爭之地!

    夕陽的餘輝下,叛軍漫山遍野的旌旗和營帳,令睢陽守軍相顧失色。雖然情報說叛軍有十三萬之眾,但守軍很多人對十三萬並沒有個明確的概念,直到看到城外那看不到盡頭的旌旗和營帳,眾人這才直觀地意識到眾寡之懸殊和叛軍聲勢之浩大。「今晚馬不解鞍,兵不卸甲,準備後半夜劫營。」城頭之上,正在觀察敵勢的張巡突然對身邊幾名主要將領下達了命令。眾人面面相覷,睢陽守軍八千人,竟然要主動進攻十三萬大軍,這在常人看來無異於找死。

    只有任天翔暗自頷首,暗忖道:這張巡確有過人之處,敢以絕對弱勢的進攻對方大軍。單這份果敢已非常人能及,也許劫營給敵人並不會造成多大損失,但是卻能提振守軍的信心。尤其是在這個人心惶惶、被叛軍聲勢震駭的時刻,一場微不足道的小勝,也可讓睢陽將士安下心來。

    當天夜裡,剛剛人睡的叛軍被城頭上敲鑼打鼓的聲音驚醒,慌慌張張,才發現守軍只是在鼓噪騷擾,並沒有在真的出城劫營。眾將—面嘲笑守軍虛張聲勢,一面令步卒歸營歇息。守軍一連鬧了四五次,直到叛軍再不搭理,一千多名劫營的騎兵才在城頭同伴的呼喝掩護下,悄然殺到叛軍大帳,直到點燃十多座營帳,斬殺數百名睡夢中的叛軍兵將,才令叛軍驚覺。自於黑暗中不知對手有多少,叛軍不敢戀戰,紛紛後撤,直退出三十多里才重新穩住陣腳。回頭再看對手,已經從從容容地撤回城中。尹子奇自范陽起兵以來,還很少被人如此戲弄,不禁氣得哇哇大叫,眼看天色將明,他迫不及待地下令:「命令全軍,暫以乾糧充飢,待攻下睢陽再埋鍋造飯。以敵人的屍首佐酒!」在尹子奇指揮下,十三萬大軍分成兩部,一部將睢陽城圍了個水洩不通,另一部則向睢陽發起透攻。尹子奇所率南征大軍,包括了同羅、奚族和契丹等蠻族精銳,戰鬥力不容質疑。但由於沒有料到小小的睢陽在面對十三萬大軍竟然還敢堅守,因此尹子奇並沒有準備多少攻城器械。叛軍兵卒只能以最簡陋的雲梯搭上城牆,誰陽城牆不高,就算爬上城牆擊潰守軍也應該不難。但是實戰卻令尹子奇大吃一驚,就見自己的部卒還沒有靠近城牆,邊遭到城上弩箭的攻擊,但見箭簇密集如雨,從城上傾瀉而下,其箭簇之密集迅捷,直令人懷疑睢陽的守軍不是八千而是八萬。尹子奇眼看著自己的兵卒還沒接近城牆就死傷過半,剩下的剛攀著雲梯尚未靠近城頭,就見城上伸出無數長逾數丈的木桿,桿頭剛好能扣住雲梯頂端推開,無數攀上雲梯的兵卒。就這樣生生被摔成了殘廢。進攻整整持續了一天,叛軍除了在城下丟下數千具屍體,基本一無所獲。面對慘烈的戰場,尹子奇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遇到了范陽起兵以來最頑強的對手。「立刻調集所有攻城器械,向睢陽聚集。」當尹子奇向副將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部將頗有些不理解。「不要小看睢陽。」尹子奇像是看透了副將的疑感,不禁解釋道,「睢陽守軍雖然不足八千之數。但他們有張巡,聽說還有懦門和義門高手助陣。一座城池是否堅固。城牆還在其次,更主要是在主將的意志和部將的忠誠,從這一點來說,睢陽是一座遠超洛陽、長安的堅城。」那部將遲疑道:「咱們I南征大軍意在江淮,為何不繞過睢陽直襲目標?」尹子奇搖搖頭,指向地圖道:「咱們孤軍遠征,最弱的是漫長的後勤補給線,咱們若任由睢陽釘在咱們大軍的後方,一來後勤補給線極其危險,二來我軍隨時有可能被睢陽守軍斷了後路,整個南征大軍都將陷入險地。所以我們必須拿下睢陽,方可圖謀江南。」尹子奇以多年征戰的經驗,敏銳地感覺到奪取睢陽的重要和艱難,但是他卻沒有料到會如此艱難,他從後方調來的雲霄戰車、沖城車、投石車等攻城器械,先後被維陽守軍的石炮、巨弩和火藥擊毀,曾經在原野上所向披靡的同羅、奚族和契丹騎兵,面對小小的睢陽城卻一籌莫展。除此之外,從洛陽傳來的消息也讓全軍將士無法專心作戰。大燕皇帝安祿山的突然暴斃,在軍中引起了了不小的猜疑和恐慌,都不知道新登基的安慶緒,會不會改變策略。調回大軍先保河北。所以睢陽的戰事一時間拖了下來。在幾次強攻無果之後。尹子奇為保存實力,對睢陽只圍不攻。這一圍就是五個多月,直到新登基的大燕皇帝安慶緒在洛陽坐穩江山之後,才南征大軍派出了自己的特使司馬喻,與司馬喻同來的,還有精於攻城器械製造的公輸世家嫡系傳人公輸白。「聖上剛繼承大寶,便令在下帶著他的聖旨親臨南征大軍,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在睢陽城巡視之時,司馬喻突然冷冷地問。隨行的尹子奇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忙道末:「末將攻城不力,實在有負聖上重托。」司馬喻回頭望向尹子奇,見他一隻眼睛蒙著黑布,布上隱隱還有血水滲出,顯然是新傷不久。他淡淡問:「將軍眼睛怎麼了?」尹子奇摸摸那只受傷的眼睛,恨恨道:「末將中了守軍詭計,被人一箭射瞎一目。」司馬喻仔細一問,才知尹子奇一向小心,每次親臨前線,俱要帶十多名與自己模樣相似的替身隨行,使敵人在遠處無法分辨真假。誰知守軍卻故意令人射了一支帶著信函的箭羽,隨從不知是計,看到這樣一支箭,便自然而然到尹子奇面前,這時守軍神箭手的箭便跟蹤而至,正好射中了尹子奇的眼睛。「我知道將軍雖統帥有十三萬大軍,但面對的卻是最擅守城的張巡和眾多儒門、義門高手。」司馬喻得知原委,語氣稍微和緩了一些,「我知道將軍已經盡力,但以十三萬之眾,在不足萬人的睢陽城外卻不得寸進,這實在是說不過去,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將軍有沒有很好地利用我公輸世家製造的攻城器械?」陪同司馬瑜巡域的公輸白忍不住插話問道,「憑我公輸世家的攻城器,就潼關這樣的雄關也一攻就破,小小的睢陽又豈在話下?」「我用了!」尹子奇急忙分辨,「無論是雲霣戰車還是投石器或攻城車,只要一推上前線,守軍便總有相應的守城器應對。聽說守軍中有墨家弟子,難怪公輸世家的攻城器在他們面前,幾乎形同廢物。」「你……」公輸白勃然變色,卻被司馬喻抬手阻攔。就見司馬瑜突然抬手指向睢陽南門道:「撤去此處的兵馬,三面合圍,網開一面。」

    尹子奇有些奇怪:「這樣一來,守軍豈不趁機逃了?」司馬喻微微笑道:「我就是要他逃,咱們的目的是奪取睢陽,進而南下江淮,能否消滅睢陽守軍,這根本就微不足道。」尹子奇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末將明白了,我這就下令撤去南門的包圍。」叛軍從南門撤離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睢陽。被包圍了整整五個月的睢陽守軍,不禁奔走相告,歡呼雀躍。整整五個月的苦戰,睢陽守軍已經損失大半,現在還能作戰的已不足三千人,除了人員的損失,最要命是糧食的短缺,城中缺糧已久,每個人每天僅能分到一碗稀粥充飢,再往後,恐怕就連這每天一碗的稀粥都沒法保證。

    睢陽守軍原本已抱著必死的信念,但現在南門的叛軍撤離,守軍突然看到了生還的希望。他們不約而同地聚集到府衙前,等待著主帥下達突圍的命令。等待了足有一個時辰,緊閉的府衙終於開了,睢陽城所有重要將領在張巡率領下魚貫而出。面對無數雙焦灼、期待的目光,張巡緩緩道:「南門敵軍撤離的消息帥已經知道,並與眾將仔細討論過,最後的決定是我們不走。就算敵人真要網開一面放咱們一條生路,我們也決不會棄睢陽而去。」滿懷期待的眾兵將不禁面面相覷,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張巡見狀,坦然道:「兄弟們,這五個多月以來。你們在內缺糧草、外無援軍的情況下,力保睢陽不失,已經創造了前所未有的奇跡。現在敵人突然網開一面,咱們在這種悄情況下就算棄城突圍,我想無論是朝廷還是世人,也都不會責怪咱們。所以你們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如果我們堅守的不是睢陽而是其他別的城池,我一定會率大家突圍。但是這裡是睢陽。是保衛江淮的最後一道屏障,如果睢陽失守,螫個江南便曝露在叛軍的鐵蹄之下,我們身後那一望無際的江淮平原,再無一座堅城可抵擋范陽鐵騎。我知道你們許多人都是江南子弟,你們的父老鄉親就在身後,如果我們棄睢陽而去,我們的親人就將面對范陽叛軍的屠刀,難道我們為了個人安危,韌性置我們的親人於不顧?」將士們安靜下來,張巡的話擊中了他們心底最跪弱的神經。許多將士漸漸平靜下來,臉上重新煥發出原有的堅毅和果敢,不過也有人心有不甘地質問:「張大人,我們不是不知道睢陽的重要,但是現在城中糧食已經斷絕多日,沒有糧食,你讓我們如何守?」望著一張張因飢餓而浮腫的臉,張巡的眼中隱隱泛起一絲晶瑩的淚花,他對眾將±緩緩點了頭:「不錯,沒有糧食,我們不可能再堅持多久。不過請你們放心,我們很快就會有糧食的,我保證。」「很快是多久?」有人不依不饒地追問。張巡眼中閃過一絲艱難和遲疑,但最後卻毅然轉向身後的隨從,低聲吩咐,「去請夫人出來。」隨從應聲而去,不一會兒就領著一個女人從後堂出來。那是張巡的小妾,因最得張巡寵愛,所以即便轉戰多地,張巡也一直將她帶在身邊。就見這個曾經如鮮花般美麗的女字。如今也因飢餓變得形銷骨立,如缺水的花朵般枯萎,對眾將士狐疑的目光,她忍不住低聲問:「大人,你急急地叫賤妾出來做甚?」張巡臉上泛起一絲古怪的微笑,澀聲道:「有糧食了,所以特請夫人出來。」說著他從懷中掏出半個乾硬的饃饃,女人雖然心有疑惑,但飢餓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和淑女的風範,一把搶過饃饃,背轉身便塞人口中,剛啃得兩口卻又想起夫君,忙掰下一半遞給張巡,柔聲道:「夫君你也吃點,你也有好i些天沒吃過真正的糧食了。」張巡勉強笑道:「我已經吃過,這是特意給你留的。」女人聽到這話,便不再謙讓,三兩口便將半個饃饃塞人□中。看到她差點被噎著,張巡心痛地將她攬人懷中。柔聲道:「慢點,不要著急,吃完這頓,以後都不會再餓了。」女人聽這話有些奇怪,正要動問,突然感覺心窩一痛,低頭一看,就見匕首已全部刺人自己心窩。她艱難地抬起頭來,望著淚流滿面的夫君,臉上突然閃過莫名的恐懼,嘶聲尖叫:「不!不要……」張巡猛地拔出匕酋,女人胸前的血立刻如噴泉般湧出,她的尖叫也戛然而止,身體慢侵軟供在地。張巡低頭對她拜了三拜,轉身對滿面詫異的將士們哽咽道:「睢陽斷糧多日,巡恨不能割肉為糧,以解眾將士之饑,奈何巡身為全軍統帥,肩負著守衛雎陽的重任,這條賤命不能輕易拋卻,只好殺了自己女人,充作軍糧。」說著轉頭對幾名伙夫高呼,:「來人,將她煮了,給將士們充飢!」

    眾將士盡皆駭然,不約而同跪倒在地,紛紛哽咽難言。一旁的許遠見狀,不由仰天歎道:「壯哉!張巡,我果然沒有看錯你。」說著他突然拔刀砍到自己兩名僮僕,對眾將士高聲道:「一人不夠全軍食用,我再添上幾人,以解全軍之饑。」眾將士哭聲震天,紛紛拜倒在地。就聽張巡昂然道:「睢陽不僅是江淮最後的屏障,也是我大唐命脈所在。與江淮數百萬百姓,與天下數千萬人的安危比起來,睢陽滿城軍民包括我張巡在內,皆微不足道。就是滿城軍民盡皆殉國,睢陽也不能棄,有我張巡在,便是人在城在,人亡城亡。以後誰再言棄城突圍,斬!」眾兵將紛紛拜倒,哭聲震天的高呼:「誓與睢陽共存亡!」在張巡殺妾的整個過程中,義門與儒門眾劍士俱親眼目睹,即便是這些心志比常人堅韌百倍的劍士,也不禁相顧駭然。歎息:「張大人簡直是瘋了。」

    「我倒是覺得,張大人才是我儒門中人的楷模。」肖敬天滿臉欽佩,點頭讚道,「為天下之安寧,不惜犧牲自己的女人以激勵全軍士氣,這難道不是忠君報國的最高境界?」任天翔聞言不禁質問道:「為什麼要犧牲女人?」「因為女人是弱者。」肖敬天坦然道。任天翔還想爭辯,張了張嘴,卻又不知從何辯起。就在這時,有兵卒飛奔而至,老遠就在高叫:「張大人,城下有敵軍將領喊話,要與張大人對話。」張巡沉聲道:「喊話的是誰?如果不是敵帥尹子奇,你大可不必搭理。」那小卒氣喘吁吁地道:「是尹子奇陪同而來的一個文士,看叛軍將士對他的態度,地位似乎還在尹子奇之上。」張巡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抹去淚水會收到:「走!看看去!」眾人登上城頭,就見城下一名青衫文士,看起來年歲不大,但以尹子奇為首的敵軍主要將帥,卻都尾隨其後。睢陽守軍大多不識此人,任天翔對他卻是再熟悉不過,那是他的姑表兄弟,司馬世家嫡傳弟子司馬喻。見張巡等人登上了城樓,司馬喻越眾而出,來到城下遙遙問道:「不知哪位是張巡張大人?」

    張巡傲然道:「本帥在此,不知閣下有何指教?」司馬瑜仔細打量了張巡片刻,微微頷首道:「久仰張大人威名,今日一見,國有非凡之貌,令人一見難忘。」張巡身旁的猛將南霽雲暴然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耽擱咱們大人的時間。」司馬瑜微微歎道:「我一直很奇怪,什麼樣的人竟能以不足七千殘兵,擋住我南征大軍十三萬人,在內無糧草,外無援軍的情況下依然堅守睢陽?今日待見張大人之面,才知大人過非常人。不過現在睢陽已兵微將寡,糧草斷絕,再堅持下去不過是徒增傷亡。在下與大人同為儒門弟子,怎忍心見你與睢陽玉石俱焚,因此特網開一面,讓大人率守軍體面地離開睢陽。我不知道你們為何還在猶豫不決,難道是害怕我軍在半道伏擊你們?如果這樣,在下願身為人質,親自將你們送出百里之外。」「呸!你也敢自稱儒門弟子?」張巡尚未開口,顏尊君已忍不住破口大罵,:「身為讀書人,竟然叛君附逆,還有臉自稱儒門中人?我儒門弟子無不以忠義為先。哪有你這種助紂為虐的人?」司馬瑜不以為然地道:「咱們不過是各為其主。」儒門眾人還待再罵,已被來張巡擺手阻止,就聽他淡淡問道:「你真是網開一面,讓咱們平安離開?」司馬瑜點頭道:「我已撤去南門外的防線,讓大軍後退百里,為你們讓出一條生路。」張巡沉吟片刻,頷首道:「好,我們走!不過在撤離睢陽之前,我得派小股偵騎探查撤離線路。以策安全。」司馬瑜點頭笑道「沒問題,我給你們一夜時間撤離,天明之時我軍將進人睢陽。如果睢陽城中還有活物,將被全部屠滅,雞犬不留。」說完他策馬就走,不再多言。司馬瑜這幾句話雖說得輕描淡寫,但絕對沒人敢懷疑他的手段和決心。眾人望向張巡,就聽他波瀾不興地淡淡道:「南八,你準備一下,今晚從南門出城。」南八是南霽雲的小名,乃是張巡手下第一猛將,聽張巡如此吩咐,他不解地問道:「咱們真要撤離睢陽?」張巡冷哼道:「當然不是,我要你今晚在儒門劍士護送下,利用這機會衝出包圍,向河南節度使和附近郡縣的守軍求救,要他們派兵增援睢陽,睢陽的安危就維繫在你們身上了。」南霽雲恍然大悵,慨然點頭道:「末將一定不事負大人重托,定率援軍解睢陽之圍。」當天夜裡,南霽雲在三十名儒門劍士和精兵護送下,利用司馬瑜網開一面的機會。輕易就突破了叛軍包圍圈,直奔離睢陽最近的城池。

    而睢陽守軍在張巡的率領下,連夜加固城上工事,做好了應付一切強攻的準備。第二天清晨,看到誰陽城頭依舊飄揚的旌旗,司馬瑜氣得滿臉鐵青,他冷著臉對尹子奇淡淡下令:「包圍全城,全力進攻,雞犬不留!」睢陽再次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守城的兵將從城頭上看到,這一次叛軍與以前不同,他們圍著陽城築下了堅固的營寨。就像是在睢陽城外又築下了一座新城,顯示出拿下睢陽的意志和決心。睢陽守軍意識到,這一次叛軍是動真格的了,現在守軍再無可能突破叛軍嚴密的包圍,南霽雲和他的援軍成了睢陽最後的希望。半個月後,南霽雲果然率援軍殺回了雎陽,不過看到三千援軍在突破睢陽時,僅剩一千多人。睢陽守軍的心涼了,這點人馬與十多萬叛軍比起來,簡直就徽不足道。而且他們沒有帶來睢陽急需的糧食,反而多了一千多張吃飯的嘴。不過令人欣慰的是。護送南霽雲殺出重圍的三十名儒門劍士,賒了兩人戰死,其它人又都隨南霽雲回到了睢陽。他們不是軍人,但僅憑對李泌的-個承諾。便都追隨南霽雲重新回到這座沒有任何希望的孤城。「不會再有援軍了!」當南霽雲再次見到張巡時,不禁號啕大哭,愧疚地拜倒在地,「各郡縣守將皆擁兵自重,不願發兵來救睢陽,這三千人馬還是末將從故主那裡帶來,在突破重圍時亦已折損過半。除了這路人馬,睢陽不會再有援軍,也不會再有糧食了!」張巡的心在下沉,他緩緩望向許遠,就見這個負責後勤保障的同僚艱難地搖搖頭:「我早已沒有一粒糧食,所有能吃的東西——老鼠、麻雀、蛇蟲甚至屍體上長出的蛆蟲——也幾乎被搜刮乾淨,現在剩下的都是不能吃的了。」張巡眼中滿是無奈,也充滿決絕和堅毅,他微微頷首道:「看來咱們得下決心了。這千秋功過。便都由我張巡一人來擔當吧。」許遠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已不敢面對張巡的目光。就聽張巡平靜地道:「從明天開始,咱們將以一種新的軍糧充飢,籌糧隊今晚便行動吧。」幾名將領面面相覷,這些從真源縣便追隨張巡起兵,先後轉戰雍丘、寧陵等地,視生死如等閒的百戰勇將,眼中第一次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心虛,那神情就如同看到了傳說中的地獄。

    77軍糧暮色漸漸降臨,籠罩著死寂如鬼蜮的誰陽城。這本是家家炊煙、戶戶團圓,一家老小圍坐桌旁,享受一日裡最豐盛晚餐的時刻,但是現在睢陽城卻看不到一縷炊煙,聽不到一聲歡笑。全城已經斷糧多日,實在不能想像全城六萬百姓是如何生存下來的。任天翔帶著任俠,褚剛等人,最後一次巡視了城上的石炮、排弩、拒角等守城器械,並讓工匠將受損的器械仔細修繕。靠著墨子傳下的這些守城利器,睢陽守軍在極端飢餓、戰鬥力劇減的情況下。依然堅守在睢陽城頭,曾經將墨家弟子視為最大對手的公輸白。在睢陽的攻守戰中徹底完敗,公輸世家引以為傲的攻城利器。在墨家弟子面前一敗塗地,公輸白以范陽最精銳兵將加上公輸世家最精良的攻城武器。也攻不破由數千饑疲之兵守衛的誰陽城。不過墨子就算有天下無敵的守城武器和戰略戰術,也無法解決守軍的糧食問題,這是所有守城者最大也無法克服的弱點。任天翔和他率領的義門弟子。作為守衛睢陽最關鍵的人物和最大的功臣,雖然優先得到了糧食保障,但也只能以米糠和野菜充飢,甚至連吃米糠野菜也只能飽一頓饑一頓,任天翔無法想像,那些完全沒有糧食保障的普通百姓,如何在這場前所未有的饑饉中生存下來。「公子早些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們。」杜剛小聲提醒,飢餓的時候休息能保存體力,減少飢餓感,這是親身經歷者得出的寶貴經驗,這甚至是救命的經驗。「好!我先回去休息,明天來接替你們。」任天翔說完帶著任俠、褚剛等人下得城樓,沿著黑黢黢的街道緩緩走向自己的住處。他知道那裡會有一碗熱騰騰的野菜或米糠在等著自己——即便是最難以入口的食物,小薇也會想盡辦法將它變成美味。這讓任天翔一直驚歎不已。前方突然傳來幾聲慘叫,連同小兒戛然而止的哭喊,顯然是被利刃割斷了喉嚨。任天翔心中一驚,失聲道:「不好!叛軍人城了!」不用等他下令,任俠楮剛等人已衝了過去,不過前方並沒有傳來格鬥聲。只有地獄般的死寂和一兩聲微弱的哽咽。任天翔三兩步趕到那裡,但見任俠、楮剛的兵刃架在雨個兵卒的脖子上。那是張巡身邊的親兵,任天翔甚至記得其中一個小名叫阿牛,在他們周圍,十幾個兵卒手執兵刃將任俠、楮剛圍在中央,不過他眼中沒有敵意,只有一種深深的絕望和無奈。「怎麼回事?」任天用忙問。就見任俠眼眶紅紅地指向眾兵卒身後,哽咽道:「公子你看!」任天翔順著任俠所指望去,就見眾兵卒身後拖著兩輛大車,車上_堆滿了屍休,大多是婦孺和老者,有血水淅淅瀝瀝地滴下來,在地上匯成了一股殷虹刺目的小溪,最上面幾具屍體還在徽微蠕動,顯然是剛死去不久。任天翔十分震驚,一眼就看到那些婦孺脖子上的傷口,那是被利刃割破的,方才聽到的慘叫和哭喊,顯然就是出自他們之口。他不禁厲聲質問:「怎麼回事?」阿牛是這一小隊兵卒的頭。雖然脖子上架著任俠的劍,他的臉上卻並只有無盡的委屈和愧疚。

    面對任天翔的質問,他突然像個孩子大哭:「張大人叫我們籌糧,我們也不想。但大人下了嚴令,籌不到糧食,便要咱們做軍糧。」「張大人叫你叫你們籌糧,可沒叫你們殺人!」任天翔話剛出口,臉上就勃然變色,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一股寒意瞬間瀰漫全身,令他從骨髓一直冷到靈魂。他深深地盯著阿牛的眼眸,澀聲問,「這是……張帥的意思?他知道你們在千仟麼?」阿牛肯定地點點頭:「張帥連自己的夫人都能殺,何況是尋常百姓?這當然是他的意思,不然咱們豈敢做下這種人神共憤的暴行?」任天翔顫聲問:「這樣的籌糧隊還有多少?」阿牛哽咽道:「除了我們,至少還有三隊。」「立刻讓他們停手,我要馬上面見張帥。」任天翔嘶聲道,「在沒有新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再妄殺一人!」

    帶著任俠和褚剛等人,任天翔一路小跑直奔帥府。城裡的戰馬早已殺盡充飢,所有人包括張巡在內,都只能步行。帥府就在原來的睢陽府衙,任天翔不顧守衛的阻攔。在任俠、褚剛等人保護下一路直闖進去,終於在內堂進去,終於見到了秉燭夜讀的張巡。「大人,是你叫親兵殺人籌糧,欲以婦孺百姓充作軍糧?」任天翔雙目如赤,厲聲喝道。張巡從牆上的軍事地圖上轉回目光,擺手示意幾名隨從收起兵刃,坦然答道:「不錯,這是本帥的意思。」「你怎麼能讓士兵殺人充飢?」任天翔不禁上前兩步,厲聲質問,「你怎麼能做下這等人神共憤的暴行?」張巡迎上任天翔暴怒的目光。談淡反問:「那我該怎麼做?你教教我。」任天翔一窒,爭辯道:「咱們守衛睢陽的目的,是為保一方百姓,救萬民於水火,你這樣做,與那范陽叛軍何異?百姓是死在叛軍的刀下,還是死在你的手裡,有什麼區別?」「有天壤之別!」張巡平靜道,「他們死在叛軍的屠刀下,不過是無謂的犧牲。若作為軍糧供將士們充飢,他們便是保衛睢陽最大的功臣。你想保睢陽一城百姓。而我則是要保整個江南數千萬百姓。為了這個更大的目標。就是犧牲睢陽全城軍民。那也是在所不惜。」他略頓了頓,冷冷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婦孺的慘狀,你以為我心中沒有愧疚和不安?你以為我的良心會好受?但凡還有一絲對策,我又怎忍心下這樣的命令?如果你有辦法為將士們籌到糧食,我立即讓籌糧隊停止行動。如果沒有,就請閉嘴!」任天翔無言以對,睢陽六萬百姓與江南數千萬百姓孰輕孰重,一目瞭然,但在他心靈深處,卻感覺不能做如此比較。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一樣的生存權利。不過任天翔難以捋清這其中的主次關係,只能虛弱地質問:「就算你以百姓充作軍糧,睢陽六萬百姓也不能夠你堅持多久,如果到那一天,你又怎麼辦?」張巡淡淡道:「我與徐大人和眾將士商議過,先以婦孺老弱充作軍糧,然後是全城百姓,如果到那時睢陽之圍依舊未解,便輪到軍中羸弱的將士,再往後就是所有將士抽籤決定生死,總之一句話,只要睢陽還有一個人,就必須堅守到最後一刻。」任天翔感覺到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又再次瀰漫全身,他第一次競識到面前這個儒門出身的文人,有著常人難以想像的堅毅心志和鋼鐵般的意志。他開始隱隱後悔為睢陽打造了太多的守城利器。憑著墨家那些守城利器。睢陽守軍即便在極瑞虛弱的情形下,也足以抵杭叛軍的進攻,這原本是保衛睢陽的義舉,卻反而讓全城百性陷入地獄般的災難。但是要沒有這些守城利器,睢陽一旦不保,整個江南百姓都將暴露在叛軍的屠刀之下,新興的大唐王朝。也將斷絕最後的根基,平定戰亂更將遙遙無期,這中間孰輕孰重,實在令人難以權衡取捨。渾渾噩噩地回到住所,任天翔倒頭便睡,他竭力想要忘記籌糧隊在全城殺人為糧的暴行。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曾經堅定不移的信念和操守,在殘酷的戰爭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朦朦朧朧中,任天翔被腹中飢火燒醒,望著窗外隱隱發白的天色,他知道很快就能聞到小薇煮野菜的香味。雖然是最苦澀的草根樹葉,但經小薇之手烹製,也能變成一種難得的美味。任天翔翕動鼻翼,沒有聞到煮野菜的味道,卻聞到了一股奇異的肉香。他心中先是有些奇怪,但很快就被一種噁心和恐懼激得一跳而起,匆匆開門而出,門外那肉香越發濃郁。他循著肉香來到大廳,就見任俠、褚剛、焦猛、朱寶等人早已聚集在那裡。見他出來。眾人立刻起身相迎。褚剛低聲道:「帥府的伙夫給咱們送來了今日配給的軍糧、大夥兒正等著公子來處理。」任天翔順著褚剛所指望去,就見大廳中央的飯桌上,擺著一鍋熱氣騰騰的肉湯,幾塊大骨頭撐在鍋中,摸樣十分怪異。任天翔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悲慟。急忙掩鼻道:「快拿走!告訴帥府的伙夫,以後不用再給咱們分配糧食。」那鍋肉湯被送了回去,眾人飢腸轆轆地望著任天翔,眼中有種莫名的哀傷和絕望。任天翔目光從眾人臉上緩緩掃過,澀聲道:「不管別人怎麼樣,我自己寧肯餓死,也決不會吃這種……軍糧。」「我知道公子不會吃,所以煮了一鍋野菜。」小薇捧著一盆熱氣騰騰的野菜出來。含淚哽咽道:「不過城裡已經很難找到野菜,甚至連草根樹皮也挖得差不多了。」任天翔接過野菜粥,讓褚剛分給大家。他捧起小薇的手,就見那雙曾經柔嫩無比的小手上,佈滿了一道道血紅乾裂的口子,他心通地將它捧在懷中,哽咽道:「辛苦你了……」小薇微微笑道:「跟前方將士比起來,我這點辛苦不算什麼。我真想知道,這睢陽咱們還要守多久?這種日子何日才是個頭?」任天翔無言以對,他默默地將小薇攬人懷中。低聲歎道:「我不知道,就是張大人只怕也不知道。找們只知道睢陽是大唐命脈所在,維繫著江南數千萬百姓的身家性命。除此之外,我們還答應過李泌,要為大唐守住睢陽,所以義門弟子將戰至最後一人。」說到這他微微一頓,柔聲道,「你不是義門弟子,沒必要為睢陽殉葬,我會想法送你出城……」小薇突然摀住了任天翔的嘴,毅然道:「我雖然不是義門中人,但早已將自己當成是你的人。我不會為睢陽殉葬。卻一定會為你殉葬。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雖然我並不理解你所堅守的大義,但我願意與你同生共死。如果你再說將我送走的話,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給將士們做軍糧。」雖然小薇最後這一句是玩笑,卻讓任天翔心中一陣戰慄。他急忙將小薇擁入懷中,連連道歉:「我以後不再說將你送走的話,你千萬不可再開這種玩笑。」小薇默默點頭,臉上有說不出的坦然和平靜……

    自從張巡下令以城中百姓充作軍糧,睢陽人口便急劇減少,不過守軍的體質卻在恢復,尤其是儒門眾劍士,一掃先前的滿面菜色,漸漸變得紅光滿面,精神煥發。只有義門眾士身體越發虛弱。隨著時間的流逝,任天翔漸漸對戰爭中的一切惡行變得麻木起來。他每天只是機械地檢查城上的各種器械,以保證身體羸弱的將士,不必花費太多體力就能輕鬆操持,但是任何精妙的守城器械,也無法代替寶貴的糧食。現在的睢陽除了城頭的守城兵將,城中一片空寂,幾乎已是一座死城。六萬睢陽百姓,在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已陸續變成軍糧,勉強維繫著守城將士的生命。現在百姓已彼殺盡,一切就如張巡計劃的那樣,開始輪到那些受傷或羸弱的將士了,當受傷的將士也被殺絕,所有兵卒開始抽籤。以決定誰做大家的軍糧,誰繼續堅守睢陽。面對睢陽正在發生的慘劇,任天翔無法忍受來自內心的拷問——這樣堅守睢陽,究竟還有沒有意義?每天從清晨一直忙碌到深夜,任天翔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住所。只有回到住所,看到小薇捧著份量日漸減少,而且越發難以下嚥的食物迎上來,任天翔才感覺自己依然還活著。只有看到這個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才感覺自己的堅守還有那麼一點理由。但是這次回到住處,小薇沒有像往常那樣迎出來,灶台上用樹皮熬的粥還冒著騰騰的熱氣,但小薇卻不見蹤影。任天翔心中一緊,突然想起來那些饑謹的兵卒望向小薇的目光,那是餓狼一樣的寒光。,、「快找到小薇!立刻!馬上!」任天翔急得嘶聲高呼。義門眾人立刻行動起來,分頭四下搜尋,最後任俠拿著一條扯斷的絲絛回來,臉色異常凝重。那是一種華麗的絲絛,只有儒門劍士才用。「快追!」任天翔心急如焚地直奔儒門劍士的居所,還沒進門就見廚房有騰騰炊煙升起。褚剛一腳踢開大門往裡便闖,眾人直奔廚房,就見幾名兵卒正在生火燒水。小薇則被綁縛於地,口中塞著破布,眼中滿是驚恐。「混蛋!」任天翔一腳踢開一名兵卒,拔刀割斷小薇身上的繩索。小薇「哇」地一聲撲到他的懷中,如受驚的小兔般渾身簌簌發抖。任天翔有是心痛有是後怕的小聲安慰:「沒事了,現在沒事了。」

    幾名兵卒虎視眈眈地圍在四周,卻並沒有道歉賠罪意思。任天翔剛放鬆的心又緊了起來,不禁呵斥道:「你們想幹什麼?不要命了?」一名兵卒毫無懼色道:「反正咱們早晚是個死,不是戰死就是餓死,不如臨死做個飽死鬼。何況張大人早有諭令,誰陽城除了守城的將士,誰都可以作為軍糧,為什麼這個女人要例外?」「不錯!」另一個兵卒接口道,「昨天我的兄弟抽到了死簽,已經心甘情願做了大夥兒的軍糧,他可是守衛睢陽的功臣,斬殺的敵兵不下百人。為什麼守城的勇士必須死,這個女人卻可以活?」這話引起了所有兵卒的共鳴,眾人開始鼓噪起來,猶如餓狼圍著食物般虎視眈眈。圍在任天翔身邊的任俠、楮剛、焦猛、朱寶四人面色大變,眼看衝突一觸即發,突聽門外傳來一聲輕喝:「住手!」聽出是肖敬天的聲音,任天翔暗自鬆了口氣,他知道這些兵卒歸儒門劍士指揮,有肖敬天出門約束他們,應該可以將這場衝突化解於無形。就見肖敬天背負雙手,在幾名儒門劍士陪同下緩緩踱進來,他抬手給了幾名兵卒一人一個耳光,呵斥道:「難道你們不認識任公子?他不僅是義門鉅子,也是張大人最為倚重的左膀右臂,你們竟敢對他兵刃相見?」待幾名兵卒悻悻地收起兵刃,肖敬天這才對任天翔抱拳道:「兄弟們有眼無珠,冒犯了任兄弟,還望任兄弟莫要跟他們一般見識。」任天翔強笑道:「肖兄客氣了,這事我不再追究,希望肖兄不要再難為這些兄弟。」肖敬天點點頭,轉向眾兵卒呵斥道:「還不快給任公子賠罪?感謝他的寬宏大量。」幾名兵卒心有不甘地低頭賠罪,其中一個小校卻憤憤道:「我們知道他是義門鉅子,是有功之人,但那又如何?這裡誰不是守城的功臣?他功勞再大能大過張帥和徐大人?張帥都將自己女人殺了充作軍糧,徐大人也殺了自己僮僕,難道他一個丫環比張帥的女人還重要?」肖敬天抬手一掌,將那小校搧得直跌出去,小校毫無懼色地翻身而起,瞪著肖敬天憤然質問:「肖大俠可以殺了我,但我還是要說,滿城軍民都在為睢陽犧牲。任公子有什麼理由不能犧牲這個丫環?難道他比我們所有人都金貴?我不服!不服!」這小校不屈的呼聲引來所有兵卒應和,眾兵卒紛紛跪倒在地,齊聲高呼:「我們不服!不服!」面對群情激憤的兵將,肖敬天為難起來,他緩緩轉向任天翔,澀聲問:「我很想知道任兄弟有什麼特殊的原因不能犧牲這個女人,如果你無法給大家一個充分的理由,我只怕很難說服這些將士。我知道墨者最重要的原則是平等,卻不知任兄弟為何要將這女人的性命,凌駕於這些守城的將士之上?難道她比這些將士都要高貴?」任天翔苦澀一笑,緩緩望向小薇,輕輕挽起她的手,澀聲道:「我曾經以為,犧牲一城軍民以保江南數千萬百姓和新興的大唐,是既無奈又崇高的選擇,但是當這種犧牲降臨到自己所愛的人身上,我才知道這種選擇是多麼的殘酷和無情。我可以漠視陌生人的生死,卻不能無視她的性命,因為這個女人對我來說,比睢陽、比江南、甚至比全天下都還重要。你們如果想要殺她,就必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除此別無它途!」小薇原本驚恐不安的目光,漸漸盈滿了淚水,她猛地撲到任天翔懷中,哽咽道:「有公子這話,小薇便立刻就死了,也心滿意足!」任天翔的話感動了義門弟子和少數兵卒,卻無法感動那些餓瘋了的大多數兵將,他們開始發瘋一般撲了上來,雖然領頭者被任俠和楮剛先後擊到,但更多的人前仆後繼地撲上來,甚至有儒門劍士也加入到他們中間。

    任俠、楮剛等人的武功原本不弱於他們,但是長期的飢餓使他們的武功已落後一大截。焦猛、朱寶先後中劍倒地。他們沒有倒在守衛睢陽的戰場上,卻倒在了自己人的刀下。任俠、楮剛也岌岌可危,在眾兵捽髮瘋般的圍攻下,已只能勉力支撐。「都住手!」小薇突然輕聲喝道,她的聲音出奇地平靜,這份平靜在混亂中顯得有些特別,眾兵卒不約而同停了下來,好奇地望向她,就見小薇對肖敬天淡淡道:「肖大俠,在全城百姓都已經為睢陽犧牲,城中僅剩下我一個女人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遲早也會成為軍糧。我對這一天早有預料,不過在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希望肖大俠能夠答應。」肖敬天略一遲疑,低聲問:「什麼請求?」小薇望向任天翔,柔聲道:「我想嫁給自己深愛的男人,成為他的新娘,明天一早,我會給你們糧食。」肖敬天眼看杜剛等義門弟子已聞訊趕來,與儒門弟子默默對峙,生怕夜長夢多,忙點頭道:"好!

    沒問題,不過這事得問問任兄弟願不願意。「任天翔猶豫起來,他知道肖敬天是一語雙關,如果說願意,那麼就是答應了小薇逇請求,明日一早就要將她送給肖敬天作為軍糧;如果說不願意,這不僅會傷了小薇的心,也勢必令義門眾兄弟與儒門眾劍士發生火並。由於義門眾人堅持不食配的」軍糧「,他們的體能已無法與儒門劍士相提並論,火並的結果可想而知,任天翔又怎能忍心讓義門眾兄弟為自己殉葬?他遲疑片刻,心中終於打定主意,對肖敬天微微頷首道:」我願意。「肖敬天哈哈笑道:」這是大喜之事,老哥我願意成為你們的主婚人,戰爭期間一切從簡,老哥便將這裡讓出來作為你們的新房,大家以茶代酒,恭祝任公子與小薇姑娘新婚之喜!"

    眾人轟然叫好,混亂中就見杜剛越眾而出,沉聲道:「咱們公子就算要拜堂成親,也該回自己的住所,不敢勞煩眾位儒門的朋友。」

    「不行!這女人不能離開!」立刻就有儒門弟子斷然喝道。話音未落,雙方便不約而同拔劍相向,火並之勢一觸即發。「住手!都給餓哦收起兵器!」任天翔對義門眾人斷然喝道,「儒門與義門都是守衛睢陽的戰友,豈能自相殘殺?」他說著緩緩轉向肖敬天,坦然道,「如果肖大俠不嫌叨嘮,我願借貴府拜堂成親。」儒門眾人紛紛叫好,立刻幫著張羅起來。婚禮十分簡陋,卻有種說不出的隆重,任天翔與小薇在儒門眾劍士虎視眈眈之下,雙雙望天而拜,敬告天地,從此結為夫妻。當他們被眾人送入洞房之時,杜剛終於有機會擠到他們跟前,對任天翔低聲道:「今夜三更,我率眾兄弟來接公子和夫人。」任天翔搖搖頭,盯著杜剛的眼眸正色說:「你回去告訴眾兄弟,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違令者將不再是我義門兄弟。」杜剛一愣,還想爭辯,任天翔已經挽著小薇進了作為新房的內堂。他正想追進去,卻被兩名儒門劍士擋住了去路,只見對方不懷好意地笑道:「閣下要鬧洞房,得先過我們這一關。」杜剛心中雖有不忿,但想起任天翔的叮囑,只得悻悻地退了回來,他回頭對等在大堂內的義門兄弟微微搖搖頭,低聲道:「行動取消,咱們今晚便在這裡等,只要公子一聲招呼,咱們便衝進去救人。」「要是公子不招呼,咱們是不是任由小薇姑娘被充作軍糧?」有人低聲問。杜剛一怔,這個問題他打不上來,所有人都答不上來。

    內堂之中,燃著兩對紅彤彤的蠟燭,真不知道儒門弟子從哪裡找來這對喜慶的紅燭,火光將小薇的臉色映得通紅,掩去了她臉頰本來的顏色。見任天翔神情如癡地望著自己,她眼中不禁閃過—絲羞澀,背轉身問道:「人家只是一個醜丫頭,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任天翔柔聲道:「你不醜,今晚沒有人比你更美。能娶到你這樣漂亮的姑娘,是我前輩子修來的福分。」「油嘴滑舌!」小薇臉上泛起一絲幸福的紅暈,輕輕靠進任天翔懷中,二人默默相擁,靜靜地沒有說話。不知過得多久,突聽小薇幽幽歎道,「真希望這一夜永遠不會結束,黎明永遠不會到來。」任天翔輕輕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不用害怕,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你不會為睢陽殉葬,卻願意為我殉葬,我生,你就生,我死,你就死。現在我告訴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話。」小薇眼中漸漸盈滿了淚水,她突然推開任天翔,低聲道:「轉過身去。」_「幹什麼?」任天翔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背轉身子。就聽小薇在身後肅然道:「我要讓你看看真正的小薇,我要你永遠記住我。」任天翔心中奇怪,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背對小薇,就聽她在身後窸窸窣窣地收拾了片刻,最後才輕聲道:「好了,你可以轉過身來了」任天翔滿是疑惑轉過身,突然被小薇的模樣嚇了一跳。就見她鼻樑高挺起來,齙牙消失了,粗糙如橘皮的臉頰也變得十分光滑,雖然滿面菜色瘦骨嶙峋,卻依然有種驚人的清純和美麗。她依然還是小薇,但卻是任天翔從未見到過的漂亮小薇。「你、你……你是誰?」任天翔驚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問。「我是小薇啊,難道認不出來?」小薇嫣然一笑,眼中滿是得意和狡黠,她亮出手中幾根金光閃閃、長逾三寸的針,得意地道,「我原來不過是以金針刺穴之術,稍稍改變了自己的摸樣,你現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小薇。」「你真名就叫小薇?那你姓汁麼。我好像從來就沒聽你說過。」

    任天翔呆呆地問,他感覺自己第一次變得那樣遲鈍。「公子以前也從來沒問啊。」小薇幽怨地瞪了任天翔一眼,方緩緩道,「我複姓司馬,單名一個『薇』字。我從小在長安長大,跟公子算是鄉鄰。」「司馬薇?」任天翔默念了一遍,失聲問道:「你是司馬世家的人?」小薇坦然點頭道:「不錯,我是司馬世家的二小姐,我有個哥哥叫司馬瑜,好像公子對他比較熟悉一點。」「你、你是司馬瑜的味妹。」任天翔感覺自己就像個傻瓜。他呆呆地問,「你跟著我幹什麼?不會是一開始就想要嫁給我吧?」「你以為自己是誰?」司馬薇白了任天翔一眼,擺弄著自己的鬢髮,道,「我剛開蜻只是聽說你害我哥哥棋枰嘔血,又從他手中贏去了—把刀。我哥哥聰明絕頂,還從來沒有吃過別人這麼大的虧,因此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假扮青樓女子接近你,想看看你究竟有什麼特別。正好宜春院的趙姨以前是我府上的丫環,所以我便扮成醜丫頭小薇來到你的身邊。」「原來是這樣。」任天翔呆呆地問,「你不是你哥安插在我身邊的耳目?」「當然不是!」小薇連忙道:「我是從家中偷跑出來的,哪敢跟家人聯繫?這段時間我一直追隨你左右,我不知不覺喜歡上了你。以前在朔方沙漠中,以及現在儒門眾人欲以我做軍糧之時,你不惜與我共死的決絕,都讓我無法不感動,所以我要以本來面目嫁給你,以司馬薇的身份成為你的妻子。我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你所追求逇大義,但我願一生一世陪伴著你,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你要為這睢陽殉葬,我便為你殉葬。」面對司馬薇大膽的表白,任天翔感覺心中猶如一團亂麻,清純美麗的司馬薇在他眼中還有些陌生,他更習慣那個叫小薇的醜丫頭。他避開司馬薇火辣辣的目光,小聲囁嚅道:「你不必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哪怕與你一起做軍糧。」「我們不用做什麼軍糧!」司馬薇扳過任天翔的臉,面對面對他道,「你—向機敏過人,怎麼突然變得這樣遲鈍?你忘了我是誰的妹妹?難道在我嫡親大哥的眼裡,我還不值幾千擔糧食?」任天用一怔,目光漸漸亮了起來,他突然意識到司馬薇的價值。不過個過他立刻又搖頭道:「不行!我不能利用你去對付你大哥。」「這不是對付我大哥,而是在拯救睢陽的倖存者,是在拯救我們自己。」司馬薇再次捧起任天翔的臉,:「我不能看著你為睢陽殉葬,不想與你一起成為軍糧,只要你照著我的話去做,我保證能弄到幾千擔糧食。」在目前這局勢下,還有什麼比糧食更重要?任天翔望著司馬薇的眼眸遲疑了片刻,終於緩緩點頭:「好!我聽你的。」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