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謝天之戰

    弓真道:「謝十一少,深夜找我,不知有什麼事?」

    謝天神色冷峻,亮出一柄晶光七間的劍,揚手抖了幾個劍花,劍如毒蛇扭動,周圍樹葉落下,卻已是一堆碎屑。

    弓真這才想起比劍之事,說道:「十一少,我們好像約好,明天方才比劍。」

    謝天道:「你推一推那棵樹。」

    弓真依言一推,那樹應推而倒。只見斷口光滑新簇,原來剛剛謝天舞劍,不動聲色已把這株合抱直樹切成兩截。

    好強的劍法,好利的劍!

    謝天道:「此劍名為少阿,乃系渤由劍匠李夫人擷集西方精鐵,精煉七年而成,其輕勝羽,其利無匹。」揚手把少阿劍拋給弓真:「接住。」

    弓真接劍一看,只見劍鋏狹小,並非吳越古劍的寬鐵形狀,卻無劍鍔,渾不像今時之新劍,正因如此,此劍分外輕盈,持起來仿如無物。他略一揮動,只覺極為順手,讚道:「好劍!」

    謝天道:「此劍剛中帶柔,柔中帶韌,大小,輕重,形狀都跟你的竹劍極為相似。我著隨從快馬送來,剛剛才到我的手上,此刻便送了給你。」

    弓真又驚又喜,定一定神,卻把劍雙手捧回給謝天,說道:「多謝十一少。只無功不受祿,我可不能要你的劍。」

    謝天道:「什麼無功不受祿?明兒你跟我決鬥,使出全力來,便是有功!」

    弓真不明:「十一少,你此話何解?」

    謝天道:「我的如意乃東海奇寶,堅硬勝鐵,你的竹劍一碰便斷。我可不能在兵刃上佔你便宜。」

    謝天道:「此劍沒有劍鞘,但可屈曲作為腰帶收藏,劍柄有一薄孔,繞成一圈後,可以納入劍尖。」

    弓真聳肩道:「明天比武過後,我便把劍退還給你,也用不著知道這許多。」

    謝天道:「隨你的便。」目光如劍,炯炯的看著弓真:「我只希望,明天你盡力使出你的劍法,不要令我失望。」

    弓真歎道:「我的三腳貓劍法,恐怕非得令閣下失望了。」

    謝天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如果我沒有猜錯,明天一戰,你決不會令我失望的。」

    弓真詫道:「你說什麼?」

    謝天自知失言,說道:「我今晚送劍給你,是給你多一點時間,熟練這少阿劍,明天一戰,才能發揮你劍法的真正威力。」

    他說罷,轉身欲走,忽然停住腳步,說道:「楊泰,別鬼鬼祟祟了,你以為憑你的料子,可以暗算我嗎?」

    楊泰突然出現,狂笑道:「謝天,弓真,你們想要比劍,恐怕要留待來世了!」

    只見楊泰身旁黑壓壓的站滿了人,高矮不一,謝天道:「師君麾下二十八名治頭大祭酒,今晚倒來了十二人,看來楊祭酒對在下十分看重,謝天受寵若驚。」

    楊泰道:「謝家十一少,劍驚長安城,要殺你須得大一點陣仗,才有把握。」

    其實這十一名治頭大祭酒原非對付謝天之用。當日楊泰在盧播和田麒麟合力之下,吃了一點小虧,後來更知石虎也有爭婚之意,方知今日清河臥虎藏龍,自己太過托大,於是連忙遣人通知就近的分壇,召集救兵。否則他在午間才見到謝天,援兵縱是背插雙翅,也是萬萬不及在半天內來到。

    謝天道:「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是十二名高手的二十三條手臂?要殺我謝某人,你們十二人足夠了。」

    十二名治頭大祭酒中,獨臂三手拳太岳只有一臂,所以加起來只有二十三條手臂。

    楊泰得意洋洋道:「你倒有點自知之明。你既是師君的記名弟子,你死了之後,我會請師君為你做一場盛大法事,超渡亡魂,讓你極早登極樂,也算是你的一場造化。」

    謝天道:「可借你忘了一件事。」

    楊泰愕然道:「什麼事?」

    謝天道:「我雖不敵你們十二人,但還是足以殺了你!」左掌一拍弓真背部,在他耳畔低聲說了一句話,同時欺至楊泰身前,身法快如鬼魅。

    楊泰眼睛一花,如意已送到面前。

    他雖早有防備,可是謝天的出手之快,還是出乎他的預料,如意如此之近,已是擋無可擋,危急間,身形急閃,長劍撩出,己管不著這一閃一撩是否足以擋住殺身之禍了。

    卻覺得肩頭一痛,已被如意敲碎了肩骨。乒乒乓乓之聲響起,謝天已和其餘十一名治頭大祭酒打起來了。

    弓真吃了謝天一掌卻不覺痛,身軀凌空而起,越上牆頭,輕輕巧巧落在瓦片之上,一塊瓦片也沒壓碎,這份巧勁,確實驚人。

    適才謝天在他耳畔道:「快逃!如果我有命,明天定然依時找你比劍!」

    謝天以一故十一,過不了十招,已然左支右絀,迭遇險招。

    太岳獨臂一拳劈來,拳至中途,卻變了三個拳頭,獨臂三手拳之名,果然不虛。謝天左手劍訣戳出,三破三拳,震飛了太岳,不及追擊,背後三柄長劍又已送至。

    謝天身經百戰,對戰局洞若觀火,已知三柄長劍之後,緊隨而來的將是一面閻羅傘,一張開鋒利盾牌,剛給自己擊退的兩柄刀和丈八蛇矛槍到時亦已回氣攻來,自己或許殺得一,二人,身體卻也非得掛綵不可。

    這一戰,他無路可逃,非殺不可,也非戰死不可!

    謝天不閃三柄劍,反而和身一捱,三劍洞穿了他的身體。長劍嵌在骨頭裡,三人未及拔劍,謝天如意一揮,擊碎一人頭顱,左手劍訣點中第二人的心坎死穴,張口一咬,咬斷了第三人的喉管!

    眾人想不到他竟然以身捱劍,原來擬好的招數也就派不上用場,只有變招再攻。

    謝天的本意正是得到這一剎那的遲疑,揚手擲出如意,飛身向楊泰掠去,喜孜孜道:「楊泰,我先要你的命,再殺了你身旁的小師君!」

    眾人一愕,同時望向楊泰,身法快的,已隨著謝天,往楊泰掠去,大家均想:小師君不是約好躲在分壇,聽候我們的佳音嗎?怎會到了這裡?他們雖不關心楊泰的性命,小師君的性命倒是關心得緊,也不得不關心的。

    楊泰正在檢視肩頭傷勢,那裡避得開這枚飛來的如意?喀喇一聲,如意嵌進胸骨,碎開半片心窩,登時斃命。

    誰知謝天那一記卻是虛撲,身形一折,倒身飛出,已脫出了包圍,哈哈笑道:「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五斗米教今晚這番慇勤招待,謝某必不敢忘,來日定當圖報。」他的肩膀,小腹,大腿均被長劍洞穿,傷勢非輕,一笑抽動傷口,疼痛難當。

    當下八人見到謝天脫逃,大驚失色,均想:走了這名煞星,以後五斗米教和自身的麻煩只怕不斷。不說別的,師君怪責下來,已是我們吃不完兜著走!

    八人均是人同此心:追到天腳底,絕不能讓他逃脫了!

    謝天心想:我以一人之力,被你們十二人圍攻,格殺了其中四人。便是逃走,江湖中人也會讚我謝十一武功高強,絕不會取笑於我。他天性自負,如果以為逃走使得江湖中人取笑於他,那他可是寧死也不肯逃的。

    他正欲施展輕功跳出崔府,卻忽地停住身形。

    謝天這麼一頓,五斗米教眾人又包圍住他。

    卻聽得「呀」的一聲,眾人赫然發現,其中一名夥伴咽喉噴出鮮血,慢慢倒下。

    謝天歎氣造:「我叫你走,你為什麼不走?」

    殺死那人的人,自然是弓真。他用的正是少阿劍。

    弓真道:「不走是因為你叫我走,我才不走,如果你不叫我走,我便一定走,絕不回頭。」

    謝天道:「你以為我叫你走,是跟你講義氣?」

    弓其道:「難道不是?」

    謝天道:「我送你走,只是因為我還想跟你比劍,還想看你的劍法,我不想你死在他們的手裡。」

    他睥睨著弓真,又道:「我謝天只跟漢人講義氣,可不會跟胡人講義氣的。」

    弓真不介意這種侮辱,他慣了。他道:「你真的想看我的劍法?」

    謝天緩緩道:「是的。留住你的性命,留住你的劍法,比留住我的性命更重要。因為,我想看你的劍法,更甚於保住自己的性命。」

    弓真奇道:「為什麼?」

    謝天沒有回答。因為這時七人已像車輪一般,繞著他團團急轉,七個人,六般兵刃亂鑽亂刺,不住發出凌厲的攻擊。

    弓真要待援手,可是七人均知他一劍殺人,卻完全不懂得任何武功,見他欺近,便遠遠避開,不與他正面接觸。

    弓真一來不懂輕功,無法欺近任何一人,二來眾人使出兵刃鏖戰,只見白光亂舞,看得眼花撩亂,連誰是誰也分不清楚,卻那裡插得上手?

    謝天抽出大腿長劍,使出一招「桂樹重生兮山之幽」,劍光迸發,盪開禿髮一與李武的兩把刀,溫家兄弟的矛盾又殺來。

    這溫家兄弟一個使丈八堅定矛槍,一個使開鋒虎面盾,江湖人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向焦不離益,孟不離焦,攻敵時並肩出手,持盾的溫甲推盾向前,以為掩護,持矛的溫丙躲在盾後,丈八蛇矛槍遠處攻敵,這樣一來,二人縱不能勝,也已立於不敗之地。

    謝天叫道:「弓真,你剛才不走,已累得我逃脫不掉,此刻還不走,難道想害我當場戰死,方才甘心!」

    長劍一揮,截住丈八蛇矛槍,然而盾牌直衝過來,只有提腳去擋。單腿之力怎比得上溫甲從三四丈外衝過來的力道?更何況,謝天的右腿已被利劍洞穿,受了重傷!

    謝天給溫甲一推而倒,跌倒在地,他身上還插著兩柄長劍,劍尖撞在地上,撩動傷口,痛得他險些暈倒。

    他奮起餘力,運勁於腿,發力一蹬,竟將溫甲連人帶盾蹴上半空。

    此時,太岳一掌拍出,謝天雖然躺在地上,劍招不亂,回劍便擋。誰知太岳極是陰毒,這一掌並非拍在謝天的身體,而是拍在插在謝天肚腹的劍柄!

    謝天慘號,使出一招「比干忠諫而心兮」。

    這一招本該運劍成圈,直剖敵人的心窩,可是謝天反其劍而使之,竟向自身剖去。長劍貼著皮膚而過,兩截連在身上的劍應劍而斷,劍刃仍然留在體內,但已免卻再遭敵人藉此傷害自己。

    太岳晃了一晃,身體裂成三片,分由三方落下,謝天以劍斷劍之瞬間,順勢割了太岳兩記,將這名陰毒之人削成三截。

    於此同時,一刀刺來,插入謝天的小腿,直沒至柄,硬生生將他釘在地上,再也不能站起來!

    弓真聽到謝天叫他逃跑,明知自己幫不了他,留在這裡,只有礙著他手腳。便欲拔足,但見到謝天失利,眼看便要畢命於此,卻那裡狠得下心腸單獨逃命?

    他見到溫甲給蹬上半天,不及細想,揚手擲出少阿劍,溫甲身在半空,神智未亂,揮盾一擋。這面虎面盾差不多有他的身子般大,偏偏擋不住飛來此劍,心窩一涼,已被少阿劍穿透而出。

    禿髮一這一驚非同小可:「你,你並不是只懂得一招劍法!」

    弓真冷冷道:「誰說過我只懂得一招劍法的?」從腰間拔出竹劍,直穿禿髮一的咽喉。

    秀髮一驚慌之下,居然忘了避開弓真,待他發覺弓真距他不及三尺,咽喉已然中劍,現已後悔也來不及了。

    李武心思慎密,叫道:「放暗器射他!」

    他們只剩下四人,誰知身懷暗器的只有李武一人,袖箭,飛煌石,鐵蒺藜接連飛出,心道:「暗器不需多,只需十件八件,已足以取你的狗命!」

    四人均是同一心思:你不懂輕功,看你如何閃過暗器!

    謝天道:「萬發猶可斷,雖萬針不能傷。李武,你錯了。」

    卻見弓真竹劍輕點,每一劍均是恰好點在暗器的中間。暗器來勢雖勁,弓真的竹劍卻是全無內力,只是借勢御力,暗器的準頭偏了一偏,激射至地,彈起泥沙。

    溫丙忍耐不住,挺矛而出,吼道:「我殺了你,為哥哥報仇!」

    丈八蛇矛槍足足有一丈八尺,弓真的竹劍是不可能刺到他的身上。可是不可能的事偏偏發生了,在丈八蛇矛槍刺進弓真身體的前一剎那,弓真的竹劍已刺進了溫丙的咽喉。

    李武三人一般的心思:這小子是妖怪,犯不著跟他過招。先殺了謝天,回去交差也就算了,不敢向弓真動手,三般兵刃同時攻向釘在地上的謝天!

    弓真一驚,依樣畫葫蘆,擲出竹劍,插進了李武的心窩,心中暗暗祈禱:老天爺,保佑謝十一少的絕世劍法能夠擋住這兩名兇徒的猛進攻擊。

    卻見得謝天彈起身來,劍光暴發,不知何時,他已把釘在小腿上的刀拔了出來!

    弓真只見鮮血四濺,謝天和餘下兩名治頭大祭酒分從三方飛出。弓真赫然見到,謝天的身上多插了兩根兵刃。

    兩名治頭大祭酒各翻一個觔斗,穩穩站在地上。

    一人道:「好劍法!」

    另一人道:「受了重傷,居然還有這樣好的劍法,謝天果然不愧為謝天。」

    謝天跌勢未止,飛向牆壁,撞穿了一個大洞,磚塊紛紛落下。

    弓真見到鮮血自牆洞噴回來,叫道:「謝十一!」奔到牆洞察看,卻那裡見到謝天了?

    謝天的聲音遠遠傳來:「袁公神劍你只學了四招半,我已見識過三招,餘下的一招半,我是無論如何也要一見的!」

    弓真想到要面對兩名治頭大祭酒,心中一怯:我無劍在手,卻要對付兩人,糟不可言!

    正速速走到溫甲身前,找回少阿劍,卻見兩名治頭大祭酒的身體突然爆出鮮血,數不清多少傷口,弓真這才發現,原來這兩人早已斷氣多時。

    適才謝天和兩人一剎交鋒,謝天中了兩記兵刃,卻以快劍把兩名治頭大祭酒合共傷了七十八處。兩人中了這麼多劍,自然是活不成了。

    弓真看見滿地屍體,又是嘔心,又是難過,心頭感到一片迷惆,仿似做了一場噩夢。

    他想:我學的劍法,叫作袁公神劍?

    謝天為什麼知道我只懂得四招半?心中有千百個疑問想詢問謝天,可是只能留得以後再問了。

《五胡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