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先生姓藥

    「可以出手了!」姬無懼高喝一聲。

    四人各自從自己的醫箱中取出一把銀針,銀針細如牛毛,怕不有上千根之多。

    王絕之只覺得一陣悚然,四個人共有四千支銀針。四千支銀針,全身上下哪裡夠扎,但願只是取出其中的部分才好。

    但接踵而來的事實馬上證明王絕之的想法錯了,並且錯的很遠。

    四人運針如飛,此起彼落,彷彿王絕之根本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以面捏就的面人。

    四人分四個方向而站,從王絕之的腳指手指開始,不停地插入銀針,手法相似,力道卻絕然不同,輕重快慢,一起一落彷彿鶴翔、雁落,說不出的悠雅恬然,哪裡像是在治病,簡直就是優伶起舞。

    這當然是旁觀者的感覺,王絕之的感覺絕不是這樣,每一根銀針刺體便宛如在他的心上釘上一針,每一針都是在不停地顫動,由那顫動而傳來的諸般酥麻癢令人難以忍受。

    王絕之忍不住想要呻吟,無奈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銀針扎得極快,亦扎得奇準,王絕之的全身,由手指至胸,由腿肚到腹,頭上,面上沒有一處沒扎上銀針,單單在他的眼眶周圍,插的銀針便有二十四枚。

    王絕之的眼睛依舊睜著,那二十四根銀針在他的眼中宛如二十四根銀色柱子高聳天際。

    總共三千九百九十六枚銀針,醫神等四人雖動作迅快無比,但也足足花了半個多時辰。

    四人運針完畢,不約而同地噓了一口氣,王絕之從銀針縫隙向四人掃了一眼。發覺四人的動作居然一模一樣,鬍鬚微翹,深深吸氣,然後仰頭向上吐出;王絕之覺得十分有趣。

    奇怪的很,當所有的銀針扎完,王絕之的那種痛疼感已消失殆盡,剩下的,卻是說不出的舒暢。

    遠遠看去,幾乎看不見王絕之的人影,只可看見人形排列反著強光的銀針,王絕之就躺在人形銀針的下面。

    如此多的銀針刺入,卻不見半滴血流出,更不見膚色有所變化,想必其中定有奧妙。

    王絕之覺得小腹中隱隱有真氣鼓動,四肢百穴中亦有真氣開始流竄,一瞬間,所有的銀針開始抖動,陽光下,反射出鱗鱗銀光。

    醫神姬氏兄弟互望一眼,臉上露出欣慰之容,唯有姬無懼面上罩著黑紗,無法看清面容,想必也有笑意。

    王絕之心中大喜,知道自己一身絕世武功已然恢復有望,然而想及竺佛圖澄,心中又不免有些黯然。

    老四姬無懼看了看不停顫動的銀針,沉聲道:「我們已經成功了一半,能不能大功告成,就要著夜間了!」

    老大姬無慾道:「四弟辛苦了!」

    姬無懼冷冷道:「我既然已經脫離了醫典閣,便已不是你的四弟,我也不姓姬,我姓藥,請稱我藥先生!」

    姬無慾尷尬滿面道:「四弟,你還不肯原諒大哥麼?」

    姬無懼道:「我已然同你說了,請尊重我,稱我藥先生!」

    姬無慾顫聲道:「那個胡人女子真有這般重要麼,你毀了醫典閣,盜了千金方,華佗的青囊書也在那場大火中化為灰燼,這些也就算了,你怎的連兄弟也不認,祖宗也不要了?」

    一旁王絕之聽得大奇,心中暗叫道:「難道是那藥神姬無懼愛上了那名胡人女子麼?」

    只聽姬無懼冷冷道:「那千金方我早已捻熟,要它何用,我拿走它只不過是帶著它到阿彩墓前焚化而已!」

    姬無慾道:「你還那麼記掛她麼?」

    姬無懼道:「我生平來對任何人動過情感,醫典閣早已把我熏陶得除了傷病,便是醫劑,然而阿彩卻令我動了心,把我從一截木頭變成了一個知道情感的人,而現在我又變成了木頭,你說,我可會記掛她!」

    王絕之雖然身上扎有三千九百九十六枚銀針,但對這番對話卻聽得清清楚楚,不覺對姬無懼之事頗為同情,心中暗道:「你現在縱是一截木頭,恐怕那木頭上也滿是刻的那個女人的名字,你當然記掛她了,不知讓這冰冷如鐵的傢伙動心的女人又是何種模樣,究竟得了什麼怪病,求醫求至醫典閣?」

    可笑這王絕之自己半條命尚還未回,心中卻兀自翻騰不休,絲毫不以自己為念,一顆心為那姬無懼想來想去。

    姬無慾道:「這件事其實不怪家主,至始至終決定都是我做出的!」

    姬無懼冷冷道:「不管是誰做的決定,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阿彩已經不在了!」

    姬無慾歎口氣道:「一個只與你相處了三天的女子竟比我們一胞四胎共同生活了四十年還來的重要麼?」

    姬無懼抬起頭,海風掀起他的蒙面紗巾,姬無懼搖搖頭道:「你不懂的,如果你也曾為自己活了三天,你便會懂了!」

    姬無慾一愣,他不明白姬無懼的意思,呆呆地望著姬無懼不語。

    姬無懼的眼神看著遙遠天際,彷彿天際邊上有著他心中的阿彩。

    他長歎一聲道:「我在醫典閣雖然生活了四十年,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怎樣去照顧一個人,所有的病人在我眼裡僅是可用來施術醫治的東西,直到遇見了阿彩,可是你們只讓她活了三天,第四夜你們就將她用藥毒死!你們可知道,你們不但毒死了她,也毒死了我對殺胡世家的心,更毒死了我剛萌芽的愛人之意,你們說我能不恨麼?」

    久久未曾開口的老二毒神姬無求道:「毒是我下的,你選擇什麼樣的女人我並不想干涉,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醫典閣中的第一號人才毀在一個胡人女子手上!那三日你連續七次配藥出了偏差。」

    王絕之心中大叫道:「錯了,錯了,如果你是真的愛惜他,就應該由他去!」

    姬無懼道:「我寧可不要醫術冠絕天下,也不想離開阿彩半步,如果不是看在我們一胞四胎,從小無父無母相依為命共同生活四十年的份上,我早就下毒殺了你們!」

    醫神姬無慾與毒神姬無求相互對視一眼,久久不能開口,話已說到絕地,還有什麼可說的。

    王絕之的心中卻疑惑萬分,暗自奇道:「既然這姬無懼對醫典閣如此憤恨,此時忽然出現在這艘船上與他兄長三人聯手為我療傷復功,卻是為何!就算他對這散功奇症抱有絕大興趣,但又從何處聽來消息,並與他三人會合,這倒令人大費猜忖。」

    不過王絕之現在更為記掛的是竺佛圖澄,他與軒轅龍的那一戰究竟斗了沒鬥,王絕之顯然不會去猜打鬥結果,如果起了爭鬥,結果只有一個,竺佛圖澄必敗無疑。有時候,敗就是死,但王絕之希望竺佛圖澄還活著,畢竟,世上像他那樣的人太少了。

    三千九百九十六枚銀針終於在一個時辰後被拔掉。王絕之的身上幾乎全是針眼,如若此時有一面鏡子,王絕之肯定會被自己的面容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王絕之本就還不能說話,這次由姬無畏將他送進船艙內的小房。

    王絕之心道:「果然施醫之時,個個心硬如鐵,關了我整整十天,今天居然沒有一個人願意搭理我,連最最性善的姬無畏也不理睬我,這兄弟四人倒真是世間少見。」

    晚間,自然又是白日裡一般操作。只不過這一次是將王絕之的背面朝上,在他那完好的半壁河山上繼續扎出三千九百九十六根銀針。

    王絕之的感覺實在不好,無論是誰,身上突然多了七千九百九十二個窟窿都不會好受。

    當王絕之能動的時候,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摸一摸他那曾紮了五百多枚銀針的臉,臉上很刺人,坑坑窪窪。

    王絕之暗歎一聲:「凡事都要有代價,我這容貌算是毀了!」

    王絕之做的第二件事便是詢問關於竺佛圖澄那日情況。

    竺佛圖澄到底還是與軒轅龍交了手。

    竺佛圖澄曾以天籟佛音險些化去了王絕之的武功,又在一日內奔行一千四百餘里,海上以一塊木板,不飲不食跟蹤十天,這份功力立足於江湖,不愧四大奇人之首。然而這樣的功力在傷尚未全愈的軒轅龍手下只走了二十七招!

    二十七招,這個數字已是在與軒轅龍動過手的高手中排名第一了。

    「那日……」醫神姬無慾向王絕之講述了那日竺佛圖澄與軒轅龍動手的情形。

    軒轅龍雖受傷未癒,但他天縱奇才,武學修為較之當年不竭泉一戰時不知高了多少倍。

    竺佛圖澄伸手點了王絕之的昏厥穴,令王絕之立即昏倒。

    而軒轅龍見竺佛圖澄絕意一戰,沉吟半晌也點了點頭。

    竺佛圖澄道:「施主的武功天下聞名,身雖已殘,但老衲不敢以殘廢之人視施主,因而老衲將全力以赴,並搶佔先手!」

    語畢,揮掌便向軒轅龍拍去。

    黑鳳凰心中雖然震驚,眼中有惋惜,但臉上卻無表情,醫神等人更是呆立一旁,目如呆滯。

    竺佛圖澄的招法完全不同於中原功法,看得黑鳳凰也大為讚賞,招招出人意料,招招卻在意料之中。

    竺佛圖澄時年八十有六,但那腰肢臂腿卻如三歲小兒一般,任意彎曲扭動,彷彿靈蛇。

    身子靈活者多弱於內力,內力乃長年打坐運功,氣行周天培基而成,屬於靜中之功,而身子靈活則需長年活動,此實是武學之瓶頸,一般人難以突破。

    但竺佛圖澄卻非常人,身子靈活,內勁更加充沛,雙掌拍出,一旁觀戰的黑鳳凰、毒神等人也覺勁風襲體,宛若刀割,不得不運氣護體,穩住身形。

    軒轅龍動了!

    名動天下,千年以來的第一武功奇人——軒轅龍出招了!

    軒轅龍的身子輕輕浮起宛如一片秋葉,在空中無盡的飄舞。

    他的腿,死垂垂的拖著,但那卻絲毫不影響軒轅龍的飄拂之意。

    竺佛圖澄的手、腳、膝、肘、胯、肩、頭、指甚至鬍鬚,無處不用,無法不極,宛若狂風驟雨向軒轅龍出擊。

    軒轅龍卻如空中飄葉,左一飄,右一飄,絲毫沒見受到影響,只是速度加快了許多,彷彿竺佛圖澄拳腳上的每一份力氣都被他借去,施於空中飄行。

    竺佛圖澄已攻了幾招,卻連軒轅龍的衣角也未沾上。

    「南無哞罨咪!」竺佛圖澄大吼一聲,一指疾點軒轅龍之天目,指到中途忽的一彎,化指為鉤,目標卻是軒轅龍的咽喉。

    約到咽間三寸處,竺佛圖澄肩頭忽的一沉,手臂反向揮出,以指節彎處,化鉤為叩,直敲軒轅龍的肩井穴。

    這只單是左手上的變化。左手佯攻,真正的殺招卻在右手上,左手是掩飾,是虛招。

    竺佛圖澄的右手握拳,沒任何變化,速度卻快得驚世駭俗,比電光石火還要快上三分。

    真正的殺招變化往往不會超過兩個,它能致人死命,那是因為速度和力量。

    竺佛圖澄的這一式,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黑鳳凰等人視之為生平僅見。

    軒轅龍扭了兩扭,這兩記詭異、霸道的招法卻同時避了開去。

    竺佛圖澄出腿,他的腳不是向身前的軒轅龍踢去,而是向後踢。

    竺佛圖澄莫不是瘋了,後方無人,僅剩一堵牆壁,他向後踢卻是為何。

    醫神等人不解,連那武學高手黑鳳凰也同樣不解,甚至軒轅龍。

    軒轅龍雖然不解,但心中並不奇怪,在他的眼中已沒有值得奇怪的事,他只是在等,等那一腳的變化。

    竺佛圖澄當然不是瘋子,他的這一腳踢得妙極,連軒轅龍也為之讚歎。

    竺佛圖澄的左手封住了軒轅龍左飄的路線,右手封住了軒轅龍向右變化的可能,軒轅龍的身後是一根柱子,前方是竺佛圖澄。

    前後左右皆被封死,軒轅龍若是依舊不想和竺佛圖澄以力相搏,依舊想避開竺佛圖澄的攻擊,那便只有上下兩個方向。

    下方等待軒轅龍的是竺佛圖澄那一條雷霆萬均的腿。

    軒轅龍只有向上一個方向可以去,此時,竺佛圖澄那條向後踢的腿便顯出作用來了。

    軒轅龍的身形向上僅只飄了三寸,那條腿突從竺佛圖澄的頭頂穿出,向軒轅龍的胸口踏到,力道極大,而且突然穿出,距離又近,使人防不勝防。

    這一把佈局之巧妙,算計之準確,堪稱絕妙,而招法之詭異迷離,力道之雄渾,能立時致人死地,此乃是一計絕殺之招。

    軒轅龍看見此招,不覺眼中一亮,長嘯出聲,一股勃然之氣從軒轅龍瞼上泛起。

    如果說軒轅龍是一條龍的話,那麼方纔這條龍只是在水中戲珠,只至此刻這條龍才被竺佛圖澄的招法挑起鬥心,激起雄心。

    軒轅龍隱去小視之心,下了決心,接了一招。

    這一切,說出來彷彿很長,實則是在同時發生。

    快。

    實在是快。

    快得令黑鳳凰也覺得眼花緣亂。

    軒轅龍的嘯聲中,一聲哄然巨響,彷彿山崩石裂,所有的門窗俱被這一聲巨響震得轟了開去,方才幾人端坐的桌几椅凳吃這一震全然散了架。

    只是不知這房屋用什麼材料築成,晃了幾晃,居然沒有解體倒下。

    竺佛圖澄震得退後丈餘,落在地上,軒轅龍卻只是身形晃了晃,依舊懸浮在空中,彷彿沒有重量,本就是生活在空中一樣。

    經此一震,軒轅龍股上露出了黑鳳凰許久不曾看見過的興奮笑容。

    英雄寂寞,高處不勝寒!

    獨臨高峰,拔劍四顧,望盡天下,沒有可峙之人,抬頭望雲,雲不見,唯有無盡蒼穹。這是一種怎樣的孤獨。

    自不竭泉一戰之後,軒轅龍首次有了淋漓盡致的舒暢感覺!

    「很好!」

    軒轅龍沉喝一聲,喝聲中卻有掩不住的歡愉之意。

    軒轅龍出招,身子凌空,也不見任何起勢,那身子宛如射出的箭矢,向竺佛圖澄射去。

    軒轅龍出招!

    這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千古武學奇才出的招法必定驚世駭俗,匪夷所思。

    這是黑鳳凰等人第一次見軒轅龍出招,猶如海上觀日,靜待日出的心情,黑鳳凰等人終於盼到了這一次日出。

    這一招使出會是怎樣的威勢,又會有怎樣的結果,想必定會是變化無窮,妙至毫顛。

    由於極力想觀看到這一招的諸般奇妙,黑鳳凰對竺佛圖澄一顆憫惜之心反倒放下。

    軒轅龍的這一招只是平平淡淡地搗出一拳,沒有任何變化,看不出任何妙處!

《五胡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