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鏖兵洛陽

    劉曜膽怯,三十八萬軍隊盡數龜縮於洛陽城郊,不敢主動出擊。石勒之名,無疑勝過百萬雄師。

    劉曜龜縮不出,又一次喪失突圍良機,石勒合圍之勢已成,便下令出擊。

    石虎將兵八萬,自北而西,攻打劉曜中軍!

    石堪,石聰精騎二萬,自城而北,擊劉曜前鋒劉雅、劉策部。

    石生居中游擊策應。

    石勒則出洛陽閶闔門夾擊。

    九月三十日,寅時,洛陽城展開血戰。

    血戰首先是在石虎和中山王劉岳之間展開。

    秋風瑟瑟,黃葉漫漫,戰鼓之聲,一聲緊似一聲,遍山漫野,俱是往來兵士衝殺砍伐,極其壯烈。

    石虎打的是硬陣。

    石虎嗜殺,所喜好者,便是這等面對面的砍殺,血腥味能使他變得更加勇猛。

    石虎沖在隊伍的前方,劉岳部下的長槍,盾牌在石虎威勢無雙的石家刀法下,哪裡能抵抗得住。

    槍折。

    盾裂。

    人亡。

    石勒縱騎在劉岳部中往來馳騁,如入無人之境,當者披糜。

    中山王劉岳心頭大怒,亦縱騎出列,上次被石虎扶擊敗於此地,劉岳便心頭氣恨,此時仇人舊地相逢,哪裡容他如此猖狂。

    劉岳手中此時持的亦是一把寶劍,劍名飛虹。

    王絕之在軍中從他手中奪走少阿劍,令其顏面大失,劉曜為安撫劉岳,特派人至南郡鑄劍名師歐治子處重金購置了這把飛虹劍,在封王之時賠贈於他。

    劉岳高聲喝罵,旋風一般衝向石虎,手中飛虹劍劍芒吞吐伸縮,幻出七彩之色,揮劍便向石虎刺去。

    兩人刀劍並不同宗,但所用戰法俱是大開大合,氣勢磅礡,威勢其極駭人。

    眾兵士看得呆了,哪裡還有心思打鬥,俱盯著觀看這兩名猛將大戰。

    劍氣縱橫,刀光迷漫,刀劍之氣,攪起漫天灰塵,灰濛濛的一片中,只可聽見兩人喝叱之聲,刀劍相擊之聲,馬蹄踏地之聲,哪裡看得清人影!

    就連那馬也看不見了。

    煙塵瀰漫的圈子越來越大,雙方軍士緊張的盯著那團煙塵,雖是什麼也看不見,但那團滾動的煙塵還是讓雙方軍士忘記了打鬥和助威喝采。

    十幾萬軍土就那麼張口瞠目地盯著煙塵,仿若被人施了定身之法一般。

    忽的,煙塵不再滾動。

    馬蹄聲,喝叱聲,刀劍相擊之聲俱皆消失,這一戰已有了結果。

    但結果為何,卻因煙塵過大,誰也無法看清。

    塵埃落定。

    只見石虎和劉岳都仿若泥塑一般,一動不動緊盯著對方,石虎身上開了無數條口子,每一個口子都在淌血。

    石虎的盔甲已全部染紅。

    石虎的刀已被砍折成兩段。

    石虎的戰馬已被削掉腦袋。奇怪的只是那匹無頭戰馬卻並沒有倒下。

    劉岳部下準備高呼,但看著這掉了腦袋還能站立的馬匹,卻呼不出來。

    劉岳倒很完整,看不出身上有傷,那匹戰馬亦是什麼也不缺。

    這一回合,是不是劉岳勝了!

    兩人外表看來勝負已判,但骨子裡卻不大像。

    三軍靜止如水。

    石虎,劉岳,靜止如水。

    中軍之戰,似乎再沒有了聲響,只有遠處其它部屬相鬥的鼓角之聲傳來,兩相比較,顯得甚為古怪。

    劉岳的坐騎忽的悲嘶一聲,倒了下去,緊接著劉岳也倒了下去,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石虎所部高呼英雄,聲音高昂直達天際。

    這一戰是石虎勝了,劉岳的飛虹劍雖劃開了石虎的肌膚,破折了石虎的寶刀,削斷了石虎戰馬馬頭,卻被石虎趁機擊中一拳。

    劉岳斬刀剁馬已施了全力,絲毫沒有保留內力防護。

    這便是猛將的打法,這種打法奮不顧身,霸道至極,只攻不守,氣勢自然犀利無比,若是稍弱之人,與之對陣,必被先奪其志,尚來不及有反抗之意,便被斬於馬下。

    可惜劉岳遇上的是石虎,石虎霸氣更猛,因而根本不會被劉岳氣勢所駭,石虎還粗中有細,懂得捨棄之道。

    傷了身子,廢了寶刀,棄了馬頭,卻得到一個目標。

    擊中劉岳一拳。

    這一拳力道不算太大,遠不及石家寶刀之威,但已是足夠,這一拳震碎了劉岳的五臟內腑,震碎了劉岳戰馬的五臟內腑,只因為力道不是太大,是以外形之上根本無跡可遁。

    這倒也不是石虎故弄玄虛,若是石虎有足夠的內力,他必會將劉岳連帶戰馬一併擊成粉碎,這才符合他的霸者之拳。

    劉曜中軍主將一死,部下士氣立即下落,石虎以內力注於馬屍,馬屍立而不倒,劉岳所部驚為神人,哪還有鬥志纏鬥下去,是以剛從方纔那陣呆愕中驚醒,劉岳所部就開始潰敗。

    兵敗如山,石虎之部立即展開圍殺,漫山遍野裡,俱是劉岳部下屍體。

    劉雅、劉策與石堪、石蔥戰了個相當。

    長安城外,劉曜一番安撫早已使劉雅、劉策二人下定以死相報劉曜之心,是以拚死苦戰石堪、石蔥。

    石堪,石蔥所率精騎乃石勒精銳之師,戰力極強,無奈劉雅、劉策二人拚死苦戰,身先士卒,所率之部士氣極旺,石勒估計最好打的部分卻成了最難啃的骨頭,這倒也始料未及。

    石生的游擊策應之部立時補上。

    劉雅,劉策雖然拚死力戰,無奈雙方力量懸殊,劉曜後軍又不敢前來援助,兩人戰至最後終於力竭死於亂軍之中。

    這一交鋒,從早上一直殺到黃昏,又從黃昏殺到黎明,直殺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其慘烈血腥,自古未有。

    劉曜中軍既敗,後軍立時不穩,無奈之下劉曜只得率部退回洛陽城中,洛陽城外所有營寨,輜重俱為石勒所有。

    這一戰下來,劉曜喪兵二十萬,失劉岳、劉雅、劉策三名主將,其餘上將百餘名,已是無力再戰了。

    石勤率部將洛陽孤城如鐵桶一般緊緊圍死,卻不攻打。劉曜舊部回歸劉曜,石勒竟然毫不阻擋,這一舉措令所有人等都不理解。

    石虎急道:「從父,這些人等好不容易生擒活捉,你卻將他們放回洛陽,這不是縱虎歸山麼?」

    石勒打量了眾人一眼道:「洛陽雖是孤城,無奈城高牆厚,急切間不可攻下,若是時日久了,鮮卑慕容嵬、羌人姚弋仲、成都李雄乘虛而入,我等便會兩面、或三面迎戰,局面難以應付!」

    石虎又道:「那如此圍而不攻,便不誤時日了麼?從父還是下令,讓我來攻此城吧!」

    石勒沉聲道:「為將者,應視部曲兵士如同兄弟,又豈能輕易言戰,明知攻之不下,卻硬要攻伐,豈不白白讓部下送命!」

    石虎脖子梗了一梗,卻沒有反駁。

    石勒道:「此時洛陽城中糧草不足,人員越多,所耗越大,被擒之人即使心中不存感恩之念,也早已喪膽,哪裡還有什麼作用,而劉曜卻又不敢不收,不然軍中必然嘩變。我們只須等上數日,城中不待糧盡,便會突圍,趁其突圍而殲,必能奏功!」

    眾人歎服,石虎則低下頭,似乎有些羞愧。

    果然不出石勒所料,城外無數殘兵湧入,洛陽城中兩日不到,糧草已盡,劉曜欲突困而走,又恐失去地利為石勒趕殺,心中猶豫不決,兀自煩躁,以酒解憂,不由喝得大醉。

    兵士鼓噪要糧,劉曜心中本就煩悶,仗著酒性砍殺數人。

    這一下激怒了飢餓兵士,兵士嘩變,大開城門,石勒所部一湧而入。

    劉曜殺人之後,酒已半醒,不覺大為後侮,正思對策之時,便聽閶闔門處傳來石勒所部喊叫聲,來不及思量是何緣由,倉惶便向閶闔門逃竄。

    許是劉曜命當滅絕,負責閶闔門夾擊的正是石勒本人。

    「劉曜,久違了!」

    驚魂未定的劉曜忽的聽到了他最不願聽到的聲音,見到了他最不願見的人。

    驚魂未定之下劉曜嘶聲吼道:「石勒,你今日要趕盡殺絕麼?」

    石勒道:「你怎的一點大將氣度都沒有,我肯定不會縱虎歸山,若是你能投降,我可以留下你的性命,只不過要將武功廢除!」

    劉曜拔出五色神劍厲聲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見個高低吧,只可恨那個王絕之還沒決定找你,不然何至今日之局。」

    石勒冷笑道:「王絕之武功雖高,卻只是一個江湖遊俠,你打仗不靠自己,卻指望他人助你,真乃無識之輩!」

    劉曜惱羞成怒道:「你……!」你了半天,卻是說不出話來。

    石勒道:「我本不欲與你相戰,單只我帳下一百八十名強弩手便可要你性命,只是你也算個人物,死在無名兵士手中,似乎太說不過去,因而,看在昔日同殿為臣的情分,我石勒親手殺你!」

    劉曜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厲聲吼道:「你以為你那強弩射手射出的弓箭便能射近我身麼?」

    石勒臉色一變,大手一揮,輕喝道:「射馬!」

    石勒身後立湧出三隊人來,每隊六十名,分著藍紅黃三色,持三石強弓,搭四尺雕翎齊齊向劉曜射到。

    弓強箭重力疾,較之鮮卑十三神射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曜神劍雖利,內力雖強,無奈神箭手的箭矢速度極快,又極多,三隊連環,密不透風,尚只是第一輪射過,劉曜座下戰騎就被射死。

    劉曜臉色慘白,今日就算石勒不在,單是這一百八十名強弩手便可要了他的命,他又怎能不駭,又怎能不絕望!

    但劉曜亦是強悍之人,自然不會投降石勒讓石勒廢去武功,敗就死,免得遭人羞辱,晉王司馬業在他手中被百般羞辱,他絕不願像那樣苟活。

    劉曜死盯著石勒。

    石勒從一名隨從腰畔抽出一把普通長刀,刀長五尺,這是一把典型的石家刀,卻只是普通鑌鐵打就,石勒臉上充滿了鄙夷之色,跨步迎向劉曜。

    劉曜後退。

    石勒雙手握刀,一步步走向劉曜。

    劉曜眼中驚駭、絕望、狂亂各種神情混在一起,只是不敢主動向石勒出劍。

    這便是石勒之威。

    劉曜膽子絕不算小,他也絕不怕死,怕死之人絕不會打仗時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面。

    但他怕石勒。

    這便是石勒之威,令天下英雄為之氣短,含無窮王者霸氣的石勒之威。

    石勒出刀。

    刀砍向劉曜頭顱,直砍過去,沒有絲毫變化。

    劉曜只得咬牙揮劍迎上,劉曜膽怯,一身內力竟像是提不上來,五色神劍上的劍芒僅只五尺左右。

    劉曜實在是怕石勒。

    石勒刀斷,畢竟這是一把普通鑌鐵打就的刀,就算石勒武功蓋世卻也無法使之與天下第一奇劍——五色神劍相抗。

    劉曜心中一喜,剛待回劍削刺石勒,卻覺腹中一涼,石勒那柄斷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變化刺進了劉曜的腹中,劉曜只覺渾身力氣僅隨著那腹中絲絲外冒的熱氣而消散。

    劉曜滿臉痛苦,瞪著一雙驚疑的眼睛狂吼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怎的我連你的一刀也接不住,我不信,我死也不信……」

    劉曜慢慢倒下。

    石勒棄刀於地,長聲歎道:「你接不住我的一刀,是因為你怕我。你怕我,所以時刻存有逃棄之念,存有逃棄之念卻又無路可逃,你心亂,心既已亂,又怎能接得住我一刀。」

    可惜,劉曜卻聽不見了。

    石勒一刀就斬了劉曜,這等威勢,王絕之能敵得過麼,王絕之面對石勒之刀時,是不是也會恐懼、害怕,畢竟在與石勒交手的人中,尚未有一個能戰勝石勒的,石勒擁有戰無不勝的信念。

    人,可以不停地叫自己不要恐懼、害怕,可越是這樣,卻越來越怕的厲害,就像劉曜一般,或許剛一開始便勇敢面對,反倒會不怕了,劉曜不試那強弩弓手而直接與石勒相戰,或許還有些勝機。可惜,一試之下更加喪膽,一刀之下便敗之於石勒之手。

    劉曜不行,王絕之可以麼?他能夠克服對石勒之威的恐懼麼?

《五胡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