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決 戰

    十月十五。

    王絕之與石勒戰於襄國浮圖塔。

    消息傳出,江湖為之沸騰。

    無數江湖俊傑趕往襄國,想要目睹這千古難逢的一戰。

    許許多多的人在十月十四前便趕到襄國,這一戰,將對江湖和朝野產生莫大影響,江湖中各方勢力又在找尋新的契機,何去何從,也許得看這一戰的結果。

    一個是一統中原,天下第一的英雄。

    一個是睥睨世情,狂絕天下,任性慷慨的狂人遊俠。

    一個是胡人。

    一個是漢人。

    這一戰究竟誰會勝,無數人心中在猜疑。

    今日是十月十四,大戰的前夕,王絕之和石勒究竟在做什麼呢?很多人都不知道,因為石勒的中軍大帳豈能隨便容人進出。

    但很快又有些人便知道了,有時候,江湖勢力的龐大,令人不得不咋舌驚歎,無所不在,無孔不入。

    王絕之與石勒在把酒言歡,一旁坐陪的有弓真、穗兒、石虎,還有石勒幼時的一些鄰居。眾人歡笑正濃,哪有點滴大戰氣息。

    大功告成,解禁三日,張弛有道,這也是治軍之道。

    石勒拍著一名老者的肩,老者說老也不老,只不過與石勒一般年紀,但由於長年勞作顯得有些老態罷了,老者名喚李陽,乃石勒鄰居。

    石勒道:「李公是否還記得幼時之事?」

    李陽顯然已喝多了,一點也不害怕面前這一怒而諸侯驚,一息而天下安的石勒,亦拍著石勒的肩,捲著舌頭,口齒不清的道:「怎的不曉得,你小時和我麻地相爭,曾被我打得開口叫饒呢!」

    石勒搖頭笑道:「李公喝多了吧?麻地相爭,開口叫饒的是你吧!你雖打得我鼻青臉腫,可你自己也被我打得動彈不得,最後不得不叫饒吧!」

    李陽撓撓腦袋:「可我明明記得討饒的是你,怎麼會是我呢?」眾人大笑。

    王絕之與弓真也笑得直打跌!

    這便是明日要決戰的雙方麼?這便是明日非得決出一方倒下為止一戰的雙方麼?有人在懷疑明日之戰是否能夠進行下去。

    「報,門外有一自稱是王公子的朋友求見王公子!」一人進來報到。

    王絕之一愣,在這個時候,誰會來找自己,莫非是羲之?

    石勒笑道:「既然是王公子的朋友,那就迎他進來吧!」

    那人出去,轉瞬領了一人進來,這人令王絕之和弓真、穗兒都吃了一驚。

    誰也沒有料到來人竟是那日弓真在崔家幫他咄逃的頑皮小僮。

    「怎的是你!」弓真驚得眼珠幾乎掉了出來。

    那小僮看了弓真一眼道:「你倒是跟他跟的緊!」

    王絕之皺了皺眉頭道:「你怎的來了?」

    那小僮緊抿著嘴唇,幾乎一付快要哭出的表情道:「我怎的就不能來?」

    弓真道:「你們還是相識了,那日我幫他出逃找你,雖遭人誤解,但倒也不冤!」

    王絕之苦笑道:「你可知道她是誰?」

    弓真搔搔頭道:「不知道!」

    王絕之道:「她便是當日崔家比武招親的主角——崔家三小姐崔余清!」

    弓真不覺愕然。

    穗兒忙上前行禮道:「見過三小姐!」

    崔余清苦笑道:「我家也毀了,產也無了,哪裡還是什麼小姐,我的命也忒苦,單是出來江湖尋找他便找了數月之久,可人家一見面便要趕我走,倒是你命好,找了一個好少年郎君。」說時,崔余清泫然欲淚。

    眾人聽得俱皆動容,如今四方征戰,天下動盪不安,一名孤身女子,外出四五個月,其中艱險,可想而知。

    王絕之歎口氣道:「你這是何苦!」

    崔余清大聲道:「當日你去崔家是如何說的,你說我若是漂亮,不妨娶回家中,你為娶我,不惜趕走你那族叔王璞和丐幫幫生連三滔,連劉聰你也將他駭跑,後來,又發生了那麼多變故,我被人擒住,你又將我救下,若是你不想娶我,又豈會惹這麼多麻煩!」

    王絕之哭笑不得,這番話由崔余清口中述出,仿若他王絕之當真是色中俄鬼,為了崔余清不惜大動干戈,惹出無邊禍事來。

    崔余清又道:「你把我安頓在一個朋友家裡,卻一去不返,從此不理我,是不是想藉機甩掉我!」

    崔余清此話說出,不覺湧上酸苦悲意,放聲哭了起來。

    酒席之中此時至少有半數以上之人心中指責王絕之不該始亂終棄,俱為這女子如此情深大打抱不平。

    就連那弓真也覺得王絕之大是不該。

    王絕之正欲開口辯解,就聽石勒道:「崔姑娘倒也情深意切,如此一路辛苦,滿面灰塵,來人,服侍崔姑娘換洗一番!」

    王絕之欲待攔阻,卻又沒甚借口,只好呆立不語。

    只是須臾時刻,崔余清便換洗完畢,一頭烏黑長髮齊腰散披,一襲白衣,污色盡去,露出明眸皓齒,清麗照人的絕世容顏來。

    眾人一見,心跳俱為之一停:好一位清麗艷俗的美女。

    王絕之也為之一震,那回他從張賓手下救出崔余清便將她安置在朋友家,崔余清僮僕打扮,王絕之又有事要辦,何曾想過去留意崔余清的容貌,此次細看,卻覺得崔余清的確是自己所見女子中最美的一個。

    崔余清見王絕之呆呆的望著自己,臉色微微一紅,跨步上前,輕輕握住王絕之的手,眼中含淚咽聲道:「我以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眾人見此情形,俱皆鼓掌。此情此景,王絕之又怎能將那手鬆開。

    石勒哈哈笑道:「這才對了,這才像我心中的王絕之!」

    王絕之看著崔余清那副沉醉模樣,倒也不忍出言否認,只得繼續執著崔余清的手。

    「報!」又有人一進來報告。「門外有王公子的朋友求見!」

    石勒一愣,笑著對王絕之道:「看來你的朋友倒還不少!」

    王絕之眉頭輕擰,心中暗道,這人會是誰呢?

    會不會是她?王絕之腦中又現出那隨隨便便的髮髻,隨隨便便的長袍,隨隨便便的腰帶……

    正自猜疑,門外進來一人,一樣是位青春少女,一樣美麗動人,美麗中還帶有幾分高傲,高傲得有如鳳凰。

    王絕之震撼莫名,脫口叫道:「你怎的也來了?」

    來人不是別人,卻是殺胡世家大小姐——軒轅龍的女兒姬雪。

    姬雪乍一見王絕之身旁清麗絕俗的崔余清,不由呆得一呆,再一看兩人居然手握著手,身子不覺微微顫了一顫,鼻頭一酸,眼淚幾乎流了下來。

    穗兒和弓真早已站起身來,迎道:「姬姐姐,你怎的也來了?」

    姬雪強忍心中酸楚,道:「明日是他決戰之日,我本待不來,可依舊放心不下,想來看他一看!」說至最後,語音中已有哭意,顯見心中酸楚已極。

    穗兒身為女子,哪有不明白姬雪的心思,但這等事情,她怎的好去插言。

    石勒等人也覺出進來的女子氣度高貴,心知必非常人。

    石勒問王絕之道:「這又是哪家的姑娘,你的本領還真不小。」

    王絕之苦笑。

    姬雪昂了昂頭道:「我是姬雪,軒轅龍是我爹!」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石勒舉起酒爵呆在那兒,久久不能放下,其他諸將,有的驚得將那酒爵打翻在桌,依舊渾然不覺,唯有石虎曾與姬雪見過,不驚不慌,若然無事坐在那兒,繼續飲酒。

    石勒忽的站了起來道:「果然龍鳳相承,軒轅龍雖是我心中頭號敵人,但也是我生平最仰慕的人,你有這番膽色,倒也不愧是他的女兒!」

    石勒這番話用在旁人身上,倒有了女庇父蔭的味道,但用在姬雪身上卻絕對沒有,因為軒轅龍是獨一無二的軒轅龍,上下千年也不世出的軒轅龍,能和他相提並論也是一種極大榮耀。

    石勒舉起酒爵繼道:「我雖立志不惜一切要圍殺你父親,但我還是敬你!」

    姬雪不知從哪裡拿出個小玉瓶,又拿出兩個玉蠱,將其中一個遞與王絕之。

    王絕之不知是何用意,只是懵懵接下。

    姬雪轉身對石勒道:「我也同你一樣,胡人一日不絕,殺胡世家一日不散!」

    此語既出,滿座嘩然。

    姬雪又道:「若是明日王公子敗了,下一個就是我!」

    石勒一怔,繼而哈哈笑道:「好豪氣,我答應你!」

    姬雪將玉瓶的酒倒給王絕之和她自己,酒香逸出,滿室飄香,卻不知是用什麼釀成的。

    姬雪又道:「我不喝胡人的酒,也不給胡人酒喝,我受你一敬並非因你是石勒是英雄,而是因為你與王絕之是朋友!」

    石勒哈哈笑道:「石勒以此為榮。」

    兩人同時舉杯飲下。

    姬雪又自斟了一杯對王絕之道:「我倒想再醉一次!」

    王絕之愣了一愣,到此時他方才明白,姬雪居然喜歡上了他,那日山洞中的情形乃是姬雪真情流露。

    姬雪將酒一飲而盡,也不言語,飄然行出廳外,穗兒欲出言相留,卻終忍住。

    王絕之看著姬雪轉出廳外的背影,呆在那兒,半晌做不得聲,低頭看看手中玉杯,苦笑了一下,低頭將酒飲盡。

    起風了。

    雲壓得很低,風吹雲行,快若奔馬。

    王絕之換了一襲嶄新的白袍,頭髮梳起,紫絲紮結,狂氣未減,平添了幾分高貴。

    石勒一身布衣,一付羯胡農夫打扮,哪裡能看得出這就是威震天下的石大將軍。

    風很涼。

    深秋了,再下過兩場雨,使該落雪了。

    石勒望著王絕之歎道:「時間過得真快。」

    王絕之笑笑道:「我也有這種感覺!但該來的還是來了,有些事情是無法躲避的!」

    石勒又道:「你說後世之人會如何看待我們?」

    王絕之哈哈笑道:「你是傻子,我是瘋子!」

    石勒亦笑道:「我現在有些後悔同你一決了!」

    王絕之沉默了半晌道:「你可以放棄!」

    石勒搖了搖頭,仰天笑道:「我雖後悔,還是要做。」

    王絕之長歎道:「這場決戰雖是由我挑起,但我心中比你更不情願。」

    石勒道:「我們就不必再談了吧!再談下去,這場比試也許就真的進行不下去了!」

    王絕之道:「是該出手了。」

    兩人不再言語。

    風似乎更急了。

    風吹起王絕之的長袍,發出獵獵聲響,王絕之的長髮被吹得飄飄揚揚,整個人看起來就宛如一朵飄拂的雲。

    石勒一身短裝,甚至連腳上也穿的一雙草鞋,羯胡農人便是這份裝束,這樣便於農事。

    石勒彷彿是這山上的一塊岩石,黑色的岩石,橫亙在那裡千百萬年,從混飩初開便有的一塊岩石。

    誰也沒動,但兩人之間似乎已開始了交鋒,王絕之眼睛逐漸發亮,如一團燃燒的火焰,時刻向外噴射。

    而石勒的眼神卻越來越黯然,一點光彩也沒有,似乎是一個無盡的黑洞,只要有東西落進去,便永遠也不會出來。

    大戰已經開始。

    現在,已然沒有人可以阻止這場決戰,包括石勒和王絕之自己。

    此時,兩人俱已燃起戰意,絕代高手之爭,縱使惺惺相惜也絕不會保留半點,要麼不戰,要麼全力以赴,猶如天河倒瀉,無法可收。

    天河已開口,兩人真氣已佈滿整個浮圖塔前,空氣中已有滋滋聲響,這是真氣相擊之聲。

    下雨了。

    雨乍一開始便下得很猛。

    遠山,近林俱都罩在灰濛濛的雨幕之中,三丈之外已然無法看清人跡。

    然而雨無法淋入石勒、王絕之週身丈餘,兩人週身有一張無形氣牆,雨一臨近,便被爆成無數細霧,向外迸射。

    雨越下越大,氣牆也升越高,越擴越遠,現在已有十丈方圓。

    兩人還是未動。

    真氣愈積愈強,靜止之勢已是如此駭人,若是動將起來,豈不驚天動地。

    大初有道,道生氣生,氣化為質,後有萬物,氣藏物中,化勁乃出。

    運動的真氣,威勢超過靜止之氣干百萬倍,若是兩人出招,這招式將會怎樣。

    沉悶雷聲由天際傳來,仿若催人出征的戰鼓。

    深秋之時,絕少有雷,可是此時卻雷聲不斷。

    是為此戰助威了還是為了別的?

    「喀喇喇!」一個炸雷響起,仿若就在頭頂。

    石勒、王絕之兩人同時出招。

    這是絕好的出招之機,兩人把握時機都很準確。

    石破天驚!

    兩人出招,猶如流星相撞,巨響聲中,竟有火花閃現。

    石破天驚之後是一片寂靜,天地間只有沙沙雨聲,雷不再響,而仍在下。

    浮圖塔依舊挺立在漫天雨中。

    風吹在人身上,有點冷……

《五胡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