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荒島驚魂

    他只覺混身都泡在水中,張口欲叫,卻嗆了一大口鹹澀無比的海水。

    正當千鈞一髮之際,一個矮小的人影衝上來,環臂一抱,緊緊抱住他的左腳。

    陶羽大半個身於已經跌落海中,待浪頭飛過,才發覺自己一條左腿正被秦佑死命抱住,因此沒有沉落海中。

    陶興聽得呼聲,探頭看見少莊主落水,慌忙伸手抓住陶羽的衣襟,把他提進船內。

    陶羽喘息未定,第二個大浪,又被風捲起,直向船上壓下來。

    秦佑急叫:「些躺下。」

    全身猛可撲上前去,將陶羽推倒,同時用自己切身體,擋在陶羽上面。

    陶羽感激地底「謝謝你兩次救了我的性命……」

    可是,話未說完,驀地又是一個大浪,橫衝而過,將小船拖掀而起,緊跟著,又重重地摔落下來。

    船底和海水相擊,發出「蓬」地一聲悶響,艙底船板,眼,就失了影蹤。

    陶興駭然,全身壓住破板,高聲叫道:「船老大,艙板破了,怎麼辦?」

    一連叫了幾聲,無人回應。

    陶興一手拉著陶羽,陶羽緊緊挽著秦佑,三人伏在破艙中,等到一排急浪過去,探出頭來,後舵上業已空無人在。

    秦佑大哭起來;「爺爺躍跌進水裡了,爺爺啊……」

    然而,此時風浪正急,他縱想奔過去看看,也不可能。

    破艙船迅速湧進一大股海水,三人實際等於浸在水裡,加以風掀浪撲,這艘小船,眼看將沉。

    陶興忽然觸手摸到一捆粗繩,心中一動,使用極快的手法,將陶羽和秦佑,牢牢縛在一塊巨大的船板上。

    粗繩的另一端,卻緊緊繫在自己腰間。

    繩剛繫好,船底又湧起另一個浪頭,直將小船,托升到十丈以外。

    破舟在怒海狂濤之中,變成一片破葉,脆弱單薄的木板,被海浪一掀一擲,「喀嚓」聲響,登時碎散。

    陶興仰身落水,一手抓著粗繩,扯了兩扯,發覺很重,知道少莊主仍在近處,這才放心抱住一塊木板,屏著呼吸,在風浪中載浮載沉,隨波逐流。

    這時候,陶羽的神志已經半昏,海水沖擊著他的身體,一忽兒疾升,一忽兒陡降,狂風呼嘯,使他呼吸感到十分困難,內腑五臟,一陣陣翻動,極為難受。

    他自忖必死,卻有一點靈知,未曾泯滅,他沒有死的恐懼,可是,卻覺得假如就這樣死去,未免太難甘心了。

    在這一瞬間他想到許許多多的事,包括他無知的童年,成年後的憂鬱,以及不久前,在酒樓上所聽到的有關他身世的謎。

    他似乎清晰地看見一張張面孔,像一幅接連一幅的圖畫,在眼前-一映現,又-一淡滅。

    那些面孔,有冷淡的外公,有慈祥的褓姆,有終日憂愁的母親,也有一個極其陌生,他連名字也叫不出來的男人……

    陌生男人是誰?他不知道。但那英挺的鼻樑,斜飛人鬢的劍眉,薄薄的唇,和一雙澄激而深幽的眸子……對他卻是那麼熟稔,那麼親切。

    多年以來,每當陶羽在心煩意亂的時候,總會不期然地在腦海中勾起這幅似曾相識的面龐,他說不出他像誰?但下意識地,他覺得他有和自己很相似的形貌,一樣憂鬱的感情。

    天和海,人和浪,已經混淆成一片模糊,幻覺漸漸淡去,淡去……

    最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空白。

    死神的手指,已觸摸到他的咽喉。朦朧中,耳邊又響起酒樓中矮子冷峭地笑道:「……

    認賊作父之輩,自己身世尚且不知,卻把咱們當作來歷可疑的人了……」

    陶羽渾身一震,奮力大叫道:「我的身世怎樣?我的身世怎樣?」

    他猛可睜開眼來,發覺自己竟仰臥在一片柔軟恬靜的沙灘上。

    口口口

    狂風不知何時遠揚,淺浪輕輕從身邊推過,留下無數耀眼的金色砂粒。

    眼前是碧藍的天空,日影已經偏西了,柔風拂過,帶來一陣涼意。

    於是,他扭動身體,奮力想從沙灘上爬起來。

    身軀才動,卻發現旁邊還有二個跟自己擁縛在一起的人那是秦佑。

    他心中既驚又喜,匆匆解開繩結,用力搖著秦佑的肩頭,叫道:「秦佑,秦佑,醒一醒,醒一醒。」

    秦佑緩緩睜開眼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揉著眼四邊張望,問道:「這是那裡啊?」

    陶羽道:「一定是大風把我們吹到這裡來的,不知道這兒是大陸?還是海島?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怎麼辦呢?」

    秦佑想起爺爺,忍不住傷心地哭起來,道:「船破了,爺爺也死了,我們一家再不能打魚了。」

    陶羽雖然也只十五歲,此時卻顯然比秦佑沉著,忙拍拍他的肩間,安慰他道:「不要哭,我們先弄清楚這是什麼地方,找點東西吃飽,再想辦法回去。你放心吧!我家裡很有錢,我會給你很多很多錢,你們一家永遠也不用再打魚了。」

    秦佑一面拭淚,一面回頭望著不遠處的熱帶叢林,搖頭說道:「這兒一定不是大陸,我們回不去啦!」

    陶羽道:「現在先別管這些我又餓又渴,咱們先找點東西吃好嗎?」

    秦佑點點頭,道:「我也口渴得很呢!公子,你在這裡等一會,我去替你找。」

    陶羽拉住他的手,微笑道:「不,我跟你一塊去。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以後你不許叫我公於,我也不叫你秦佑,好不好?」

    「那麼,我該叫你什麼啊?」

    「你叫我大哥,我叫你二弟,這樣多好?」

    秦佑終是小孩心性,心裡一高興,把毀船喪親的事也暫時忘了,笑道:「好,我叫你陶大哥,你叫我秦兄弟……」

    說到這裡,忽然一頓,用手指指海灘,道:「咦!那裡還有一個人!」

    陶羽抬頭望去,果見相縛自己的粗繩的另一端上,也繫著一人,此時正緩緩蠕動,竟是陶興。

    他高興得大叫起來。「呀!陶興還沒有死,咱們去看看。」

    兩人手拉著手,奔到陶興面前,陶興正慢慢從沙灘上站起身子,從他的動作看來,他一定在海中掙扎之際,吃了很多苦頭。

    陶羽叫道:「陽興,你沒事嗎?咱們被風吹到一個孤島上來啦。」

    陶興調息一會,精力復原,首先仔細打量沙灘附近情形,白眉緊皺,道:「不錯,這是一個孤島,但不知離開大陸多遠?少莊主在風浪中沒有受傷吧?」

    陶羽道:「傷是沒有受到,只是肚裡餓得很,又渴又乏。」

    陶興見小主人身上,衣衫破碎,物件全失。連忙脫下自己長袍,擰乾了水,給陶羽披上,道:「少莊主不必驚慌,只要老奴在,定能護送你安返飛雲山莊,快披上這件衣服,免得受涼了。」

    陶羽看秦佑身上,也是衣衫零碎,便把長袍一半圍在自己身上,另一半圍在秦佑身上,道:「咱們去找找看,島上有人居住沒有?先尋些食物最要緊。」

    陶興暗一運氣,知道並無內傷,精神頓時抖擻,當先探路,領著陶羽和秦佑,向島上內陸行去。

    三個人穿進沙灘邊的叢林,緩步行了一程,發現這島上沉靜而陰森,地上鋪滿厚厚腐葉,到處籐蔓牽連,長草沒脛,很可能是個沒有人跡的荒島。

    陶興武功已有很深造詣,一面前行,一面傾耳聽著周圍聲響,不多久,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淙淙水流之聲。

    他連忙停步,細辨方向,領著陶羽秦佑,折向穿林而過,行了十餘丈,果然發現一處幽靜的水潭。

    那水潭足有三丈方圓,潭後一座小山,水源便是從小山上而來,潭中水碧波微,情可映人,深不見底,四周都是巨大的鵝卵石鑲邊,竟然十分整齊。

    最可怪的,是在水潭前的空地上,散立著十餘尊石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個栩栩如生,維妙維肖,以各種不同的姿勢,散立在潭邊附近。

    三人俱都一驚,不約而同輕呼道:「呀!島上原來有人居住?」

    秦佑走過去,舉手撫摸那些石人,讚羨地說道:「陶大哥,你看,這些人做得真像,竟跟真的人一模一樣。」

    陶羽環繞著石人細看一遍,不禁暗自稱奇,原來那些石人共有一十二尊,不但面目細緻,服飾清晰,雕刻得極具匠心,而且其中有幾尊,竟是雕製成勁裝負劍,攜帶兵刃,分明是武林人物的形狀。

    陶興也滿腹疑雲,喃喃說道:「這有些古怪……」

    秦佑道:「或許這兒並不是海島,你們瞧,這些石人身上衣服,不是跟咱們的一樣麼?」

    陶羽點點頭,道:「但願如此就好了,咱們不要耽誤,快些喝點水,再向裡走一程,找著附近居住的人問一問。」

    陶興突然手臂一舉,將二人攔住,沉聲說道:「少莊主且慢飲用,這潭水只怕靠不住……」

    陶羽詫道:「有什麼靠不住呢?」

    陶興凝色道:「老奴一時也說不出原因,總之,最好不要飲用這潭中之水為妙。」

    陶羽道:「可是,我渴得很啊!」

    陶興道:「少莊主真的欲飲,可讓老奴先飲些試試,假如無事,方能飲用。」

    陶羽道:「那麼就快一些吧,我實在渴得受不住了。」

    陶興大步走到潭邊,俯身下去,先用鼻子在水面上嗅了一會,並無異味,然後用手輕輕拂開水面,捧起一掬,伸出舌尖嘗嘗,也覺無甚異狀,這才緩喝了一口。

    陶羽和秦佑瞪了四隻眼睛,望著陶興,過了片刻,才問道:「怎麼樣?能喝嗎?」

    那知這句話還未說完,陶興忽然臉色大變,一揚手,將掌中剩水棄掉,大聲叫道:「不好……水中有毒……」

    陶羽秦佑駭然一跳,嚇得互相拉著手,向後連退幾步。

    只見陶興此時已不能行動,全身僵立,眼中淚水直落,瞬息之間,從他雙腳開始,已慢慢僵硬。

    再過片刻,陶興半個身子,俱成了石頭,嘴巴雖能開合,卻無法出聲。

    陶羽秦佑直嚇得渾身戰粟,彼此緊緊擁抱著,失聲大哭起來。

    半盞熱茶工夫,陶興整個身體.全變成一尊化石,連頭髮眉須,均不例外。

    陶羽哭叫道:「陶興,陶興,你怎麼啦……」

    他推開秦佑,衝上前去,張臂抱住石像,死命地搖撼著,聲嘶力竭的呼叫……

    秦佑年紀更輕,一時手足無措,只顧東張西望,好像周圍全是鬼怪妖魔,正步步向他逼近過來。

    這時,日影西沉,潭邊漸漸陰暗,簌簌寒風吹得附近枝葉沙沙作響,益增恐怖。

    突然陰森的林子裡,隨風送來一陣低沉的鼓聲。

    「咚!咚!咚!」

    那沉悶單高的鼓聲,漸來漸近,每一聲鼓響,就像一柄大錘,重重掛在秦佑的心坎上。

    秦佑悚然一震,看見陶羽仍在哭叫,似乎沒有聽到那漸漸迫近的鼓響,連忙飛奔過去,用力推推他的肩頭,低聲叫道:「陶大哥,你聽,那是什麼聲音?」

    陶羽半昏迷中驚醒過來,止住哭聲,傾耳一聽,也猛地一跳,叫道:「呀,不得了,有人向這裡來了,怎麼辦?」

    秦佑忽然抓住陶羽奔到一株樹下,道:「快爬上樹上去躲一躲,那些人,一定不是好人。」

    陶羽從小只習詩書,養尊處優長大,此時抱著樹幹,卻爬不上去,急得流淚道:「秦兄弟,我…我不會爬樹呀…」

    秦佑道:「不要緊,你踏著我的肩頭,我推你上去。」

    秦佑說著,蹲在地上,讓陶羽踏在肩上,咬牙用力,從地上站起來,恰好將陶羽推送到第一根橫枝上。

    陶羽抓住橫枝懸空而待,秦佑卻三兩下猱升上樹,再將他向上面送去。

    兩人急急向上爬著,筆直爬到樹頂枝葉茂密的地方,才敢歇下來喘氣。

    這時候,樹下已有沙沙地腳步聲,不片刻,從林中走出四五個像貌怪異的土人。

    這批土人個個長得粗矮結實,面目猙獰,赤裸著上身,僅用一塊獸皮圍著腰際,赤足紋臉,手裡執著戈矛刀劍等兵刃。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身上不見一根毛髮,不但頭頂光禿禿地似個肉球,臉上連眉須也沒有。

    鼓聲斂止。其中一個土人走到潭邊,跪在地上,向潭水叩拜了幾拜,站起來,便開始點數潭邊石人的數目。

    他從左至右,一、二、三、四一數過去,直到陶興,突然面露吃驚之色,大聲叫道:

    「十三?十三?」

    接著,連忙又從右到左,一、二、三、四……數回來,仍是十三,當時跳起來,大叫道:

    「多了一個,一定有生人來過,快搜!」

    四五名土人怪叫連聲,揮刀挺矛,在附近草叢中一陣亂刺亂砍,四處搜尋。

    陶羽和秦佑,躲在樹頂,嚇得心膽懼裂,顫抖不止,緊緊抱住樹幹,生怕一不小心,從樹上跌下來,難免落在這些野人手中。

    土人搜尋一陣,沒有發現,互相低聲商議一會,就匆匆循來路飛奔而去。

    二人暗暗鬆了一口氣,過了半晌,秦佑才顫抖地道:「他們必是回去喚人了,怎麼辦呢?」

    陶羽道:「唯一的辦法,是在他們重來以前,趕快離開這裡,這些土人猙獰兇惡,或許會吃人……」

    「吃人?」秦佑年紀較小,聽了這兩個字,不禁機伶價打了個寒戰,道:「我們沒有船,怎能逃得掉?」

    陶羽想了想,說道:「我猜他們發現有人來過,必定會搜查海邊,咱們千萬不能再向海邊走。」

    「那麼,我們逃到那裡去?」

    陶羽忽然堅毅的道:「向島裡走。」

    秦佑悚然道:「島裡是野人的住處,我們去,不是送上門去嗎?」

    陶羽道:「不,咱們反向島裡逃,有兩個好處,第一、使他們料想不到,這在兵書上說,叫做「出其不意」,又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

    秦佑半懂不懂,連忙點點頭。

    陶羽又道:「第二、我們不瞭解這裡的形勢,危險更大,必須先尋個高處,看看這兒到底是大陸?還是島嶼?然後再想脫身之法,這在書本上,叫做『臨敵之際,必先度其形勢……』」

    秦佑聽不懂書上的道理,忙道:「好,我們就趕快動身吧,天馬上就要黑了。」

    兩人悄悄溜下樹來,手無長物,秦佑格了兩根樹枝,一根遞給陶羽,用樹枝撥草尋路,急急繞過水潭,向山上奔去。

    可憐他們兩個人年紀合起來,也不過二十七歲,衣不蔽體,赤手空拳,流落島上,天色既暗,肚裡又饑,急著逃命苦奔,初時尚能支撐,跑了一陣,陶羽文質纖弱,首先喘得不能舉步。

    側耳傾聽,叢林中隱隱傳來聲聲鼓響,夜中聽起來,更覺得陰森恐怖。

    秦仿生長窮家,年紀雖比陶羽小,身體卻較他強壯許多,見陶羽奔走不動,也停下步來,道:「陶大哥,我背你走吧!」

    陶羽喘著氣道:「不,你能走,就先逃,寧可我被野人捉去,也別讓兩人都落在他們手中。」

    秦信道;「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們就在這裡出一會吧!黑夜裡,他們要找我們,也不一定找得到。」

    陶羽歎道:「並不是我不願意走,實在肚裡又饑又渴,一點力氣也用不出來了。」

    秦佑忙道:「那麼,你在這裡休息一會,我去找些能吃的野果。」

    陶羽連忙攔住他,道;「這島上連水都不能喝,那有野果可吃?你千萬別去冒險,像陽興一樣,中毒變成石人。」

    秦佑笑道:「不會的,我在家的時候,常在野地裡採果子吃,我認得出那些能吃,那些不能吃。」

    說著,不待陶羽再說什麼,便急急奔進林中。

    這海島大約因為氣候關係,遍地椰林果樹,能吃的東西,可說俯拾即是,甚至有許多果子,熟透了自己墜落在地上,糜爛腐敗,無人取食。

    但當秦信輕易地採到了十幾枚蜜桃、一掛野蕉和兩個大椰子時,卻感到傷惶起來。

    那些果食,看來鮮美無比,誰知道會不會像潭水一樣,含著化人為石的劇毒?

    他捧著一大抱水果,心裡暗暗禱告:「老天爺!假如我們命不該死,但願果中無毒,否則,我和陶大哥就算不被野人捉住,島上沒有東西可吃,也會活活被餓死的。」

    祝禱之後,就坐在地上,取下一隻野蕉,心裡又想:「如果萬一果中有毒,情願我先吃了,讓我死吧!陶大哥是富貴人家公子,待我又那麼好,他要是死去,他的家人,一定會很傷心的。」

    想到這裡,毅然將野蕉剝了皮,三兩口就吃下肚子。

    他坐在地上等了一會,覺得身體並無異狀,而且,那野蕉既香又甜,更撩燃得飢火旺升,當下又吃了三隻香蕉、幾枚蜜桃、一個椰子。

    這些食物一下肚,肌渴之念頓時消斂,精神也抖擻了許多。

    秦佑滿心歡喜,急忙捧著剩餘水果,奔到陶羽面前,欣悅地叫道:「陶大哥,快些吃吧,這兒遍地都是香蕉和椰子,我們不必愁沒有食物吃……」

    說著,忽然一頓,詫異地望著陶羽,道:「咦,你也找到吃的東西了?」

    陶羽面前地上,也放著一些野蕉和蜜桃,含笑向他點點頭,說道:「是的,我也找到許多能吃的東西,你瞧,這不是嗎?而旦,我已經先試過了,這些東西,並沒有毒,你大可放心食用。」

    秦佑雙手一鬆,蕉桃椰子滾了遍地,喃喃說道:「陶大哥,你……你……你不怕?萬一這些東西有毒呢?」

    陶羽幽幽歎了一口氣,淡淡笑道:「我想,假如水果中真的有毒,就讓我吃下先死了也好,你娘只有你一個兒子,如果你死了,她一定會很傷心。」

    秦佑感動地緊緊拉著陶羽的手道:「陶大哥,你們家裡,也只有你一個後代啊!」

    陶羽黯然道:「我身世如謎,連自己生父是誰,都不知道,死與不死,於我並沒有多大關係。」

    秦佑流淚道:「陶大哥,你待我太好了,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來報答你……」

    陶羽微笑說道:「我們既是兄弟,那還用報答什麼,現在肚子不餓了,咱們該走了。」

    兩個純真而友愛的少年,推誠相與,親密地手拉著手,重又踏上崎嶇艱巨的逃亡之途。

    口口口

    他們循著小溪,一直向山上奔去,行了半夜,睏倦了,就隨意尋個山洞,相依相偎,度過了漫漫黑夜。

    第二天醒來,已是紅日高照。

    兩人站在小山頭,極目遠眺,已能望見昨日漂流上岸的沙灘,這時候,沙灘上正蠕動著許多野人,大約在檢視他們遺留下來的木板和長繩。

    陶羽喃喃說道:「他們已經發現沙灘上的腳印,也許不久就會派人來各處搜索。」

    秦佑望望所立之處,雖在小山頂頭,但除了可以望得見的三面都是大海,後面卻還有一座更高的山峰,便道:「我們再爬上那座高峰,看著另一邊,是不是連接著陸地?」

    陶羽道:「現在也只有這條路可走,但願那一邊連接著大陸就好了,要不然,困在孤島上,遲早會被野人捉到的。」

    秦佑道:「我會做弓箭,做彈弓,咱們做一些,跟他們打仗……」繼而一想,又失望地歎道:「唉!可惜我們連一把小刀也沒有,用什麼來破竹子、修箭桿呢?」

    陶羽也歎道:「只恨我沒有學過武功,要是外公肯讓我學武,現在就不怕這些野人了。」

    秦佑道:「對,我們村裡的馬二狗子就是壞人,他老是揍我,要我替他拾彈子,將來我要是學會武功,第一個就要殺馬二狗子。」

    陶羽笑道:「你錯了,練武的人,一則為了強身,二則是要用武功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並不是用來私鬥賭勝的。」

    秦佑眨眨眼睛,不解地道;「要做什麼事業,才算轟轟烈烈啊?」

    陶羽一面舉步前行,一面緩緩說道:「譬如現在蒙古韃子侵佔中原,欺壓我們漢人,把我們的土地強佔了,我們屈服在韃子的鐵蹄之下,這就是國家的奇恥大辱,要干轟轟烈烈的事業,首先就應該趕走韃子,還我漢家天下……」

    秦佑雖然不懂這番大道理,但他覺得陶羽說的,一定不會錯,忙點點頭道:「對,咱們將來學會武功,一定要把蒙古韃子趕出中原……」

    正說得有興,忽然發現陶羽並沒有聽他的話,卻正目不轉睛,向身後山峰上凝望。

    秦佑忙住了口,也回頭望去,只見峰上林木茂密,蒼翠掩映,此外並沒有什麼怪異的地方,忍不住問道:「陶大哥,你在看什麼?」

    陶羽用手遙遙指著峰上,叫道:「你看,那山峰頂上,是不是有許多房屋?」

    秦佑張望一陣,道:「沒有啊!我怎的沒有看見?」

    陶羽一頓腳,道:「一點也不鍺,那是一些房屋,走,咱們走近去看看。」

    說罷,拉著秦佑,逕向峰頂奔去。

    那山峰崇峻險惡,聳立在小山後面,其間並無道路,是以十分難行,兩人奔了很久,才到半山,已經喘息不堪。

    然而,他們卻不肯稍作休息,因為距離漸近,連秦佑也清楚地看見,山峰上,茂林之中,果然露著幾個形似廟宇的石塔塔尖。

    這麼說,峰上既有房屋,一定也有人居住了?陶羽更深信那些建屋造塔的,決不會就是山下的野人。

    他們懷著無比興奮和好奇,終於攀上峰頂,轉過一片茂林,呈現眼前的,赫然正是一大片石塊堆砌的房舍。

    只是,這些房舍,牆塌柱傾.遍地雜草,竟是個久無人跡的廢墟而已。

    從那些空闊的空場,高聳的牆坦著來,這座廢墟,一定建築在許多年以前,如今衰敗倒塌了,顯得有些陰森和肅穆。

    陶羽大感失望,尤其當他縱目四望,山下四邊都是茫茫無際的大海,更證實了他們腳下的土地,分明是個孤立在大海中的小島罷了。

    秦佑卻不氣餒,欣喜地說道:「這真是特為我們準備的住處,咱們就在峰頂上,餓了吃野果,渴了喝椰子,那怕住上一年半載,也不會被那些野人發覺。」

    陶羽搖搖頭道:「也許正好跟你想的相反咱們能找到這兒,那些野人自然更知道,他們在山下找不到我們,八成是會尋到山上來的。」

    秦佑道:「管他呢!這兒居高臨下,他們如果上山來,一定逃不出咱們的眼睛,咱們可以預先躲起來,等他們走了,再出來找東西吃。陶大哥,你看這地方從前是作什麼用的啊?」

    陶羽循著他所指的方向,看見一塊十分光滑的大石,走近一看,石上竟清晰地刻著幾行字跡,寫的是:

    「一劍鎮河朔,雙鈴護桃花。

    三環連秦楚,四丑霸天涯。」

    陶羽心裡暗吃一驚,忖道:「這些字句,決非荒島野人能夠寫得出來,難道說,從前在這孤島上,曾經住過中原武林人物?」

    他細細又看那二十個字,寫得鐵劃銀鉤,落筆處深沒一致,字跡清晰,竟不像是多年以前留下來的。

    秦佑已發覺了陶羽臉上凝重的神情,低聲問道:「陶大哥,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陶羽反覆將那四句詩句念了兩遍,忽然一揚眉頭,笑道:「既然來了,當然要仔細看看。」

    說完,當先向廢墟的石級上行去。

    這座廢墟建得十分宏偉,層層相連,足有六七進之多,如今雖然頹敗了從殘壁斷柱上,仍可以看出何處是廳?何處是房?何處是迴廊?何處是園圃?有些地方蘚苔遍佈,有些地方卻鳥糞成堆,成了野鳥棲息的所在。

    陶羽緩步穿過三層廳堂,腳步踏在地上,發出空洞的回音,驚得雀鳥紛飛,鼬鼠亂竄。

    他心裡卻仍在默誦著坡外石上的字句?

    「……三環連秦楚,四丑霸天涯……」幽然沉思,不解其中詞意。

    忽然,秦佑用手指著一片石壁叫道:「陶大哥你看,那邊有個門……」

    陶羽驀地一驚,縱目望去,果見右側殘壁之上,有個極小的門戶,上有銅環,環沿清潔雪亮映著白光,閃閃耀目。

    陶羽連忙奔了過去,細看那門上銅環,不禁詫道:「奇怪,這扇門好像常有人進出,否則,門環上不會這樣乾淨……」

    秦佑道;「我們打開門進去看看好嗎?」

    陶羽點點頭,握著銅環,用力扯了兩扯,竟未將石門拉動。

    秦佑也上前幫忙,兩人合力拉扯那銅環,甚至用腳頂住牆壁,可是費盡吃奶的氣力,那石門卻仍紋風不動。

    陶羽廢然放手,說道:「也許這門只是個偽門,根本不能打開的。」

    秦佑道:「要是能打開就好了,我們住在裡面,連下雨也不用發愁了。」

    陶羽歎道:「這島上任何東西,都很神秘,咱們最好還是早些離開,不要久住在這種險惡的地方。」

    秦佑道:「明天我們弄些木頭,編一隻木筏再采很多水果放在木筏上,咱們就離開這兒……」

    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外走出,重又回到廢墟前那塊大石旁,就在石邊坐下。

    秦佑道:「陶大哥,你餓了嗎?我去採些野果來。」

    陶羽點點頭,道:「好的,你別走得太遠」

    他口裡說著,右手卻無聊地伸向旁邊,循著石上字跡,一筆一筆劃著。

    不料劃到「四丑霸天涯」這一句時,觸手一愣,咦?怎麼這個「涯」字的水旁,竟有四點?

    陶羽搖了搖頭,信手再劃一遍,果然「涯」字的三點水,居然多出一「點」來,偏頭一看,最上的一「點」中,嵌著一粒透明的小圓球。

    陶羽伸出手指,在那小球上一捺,突聽墟中,傳來「軋軋軋」一陣刺耳聲響!

    他嚇了一跳,趕忙鬆手,循聲望去,只見他們方才拉扯不動的石門,竟緩緩自動打了開來。

    秦佑捧著幾串香蕉飛奔回來,驚惶地問:「陶大哥,甚麼東西在響?」

    陶羽道:「我無意中碰到這裡一粒圓球,那邊石門就自動開了。」

    秦佑喜道:「有這種事,咱們快去看看門裡有什麼東西?」拋了香蕉,拔步向墟上奔去。

    陶羽緊跟在後,兩人到了門外,探頭一望,見門內是一間兩丈寬的石室.室中光線陰暗。

    急切間,看不清最裡面是何情景,只在門邊看見一大堆刀劍鞭斧之類的兵器,但劍鞘斧面,卻已銹漬斑斕,顯見存放的時間,已經相當久遠。

    秦佑高興得叫起來,道:「好啦,咱們有刀有斧頭,不愁做不成木筏啦!」

    他順手抬起一柄銹斧,揚手向石壁上砍去,「噹」地一聲響,火花四射,竟將石塊砍下一大片來。

    秦佑訝道:「呀!這東西難看雖然難看,卻相當鋒利哩!」

    陶羽也取了一柄短劍,一按劍柄暗簧,「嗆」地撤劍出鞘,室中光亮陡盛,原來那柄短劍上,竟一些銹漬也沒有,而且閃著寒森徹骨的光芒,耀眼生花。

    他驚歎道:「想不到竟是一柄難得的好劍。」

    秦佑喜得蹲在地上,不停地翻動那堆兵器,一會舉起鞭來試試份量,一會抽出劍來看看鋒芒,只覺那些東西無一不好,無一不愛。

    陶羽道:「可惜我們都不會武功,雖有許多神兵利器,最多用來砍樹削木,真是辜負了這些好東西……。」

    孰料話聲甫落,卻猛然聽得一個蒼邁的聲音,接口說道:「孩子,你想學武功嗎?」

    這聲音來得太突然,陶羽和秦佑大吃一驚,舉目四望,室中並沒有人影。

    秦佑啞聲問道:「陶大哥,是誰在講話?」

    陶羽緊握著短劍劍柄,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秦佑害怕地道:「別是鬧鬼吧……」說了這句話,已混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忽然,那蒼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孩子,我不是鬼,只不過被關在這石室裡,過了十幾年地獄般的生活罷了。」

    這一次,陶羽和秦佑都清楚地聽到,那聲音是從石室最裡一端發出來的,而且,聲調極是淒涼。

    陶羽「嗆」地抽出短劍,藉著劍上光芒,向裡跨了一步,隱約看見那最早端的石牆之上,有一個小小的方洞,便壯著膽問道:「你是誰?你在那兒?」

    蒼邁的聲音答道:「我就在你們隔壁的一間石牢中,孩子,不要害怕,向前再走幾步,你就能從方洞裡看見我了。」

    陶羽一隻手提著劍,一隻手拉著秦佑,低聲說道:「你要是不怕,我們就走過去看一看。」

    秦佑點點頭,道:「好,但是,咱們別走得太近了。」

    兩人緩緩移動腳步,一步一停,走到那方洞外,陶羽探頭向裡一望,洞裡黑沉沉地,什麼也看不見。

    蒼邁的聲音又說道:「在你們右邊牆上,有個小銀環,只要輕輕拉動銀環,暗門自開,你們就可以跟我見面了。」

    陶羽依他所說的,果在牆上找到一隻小環,正要伸手去拉那銀環,奏佑突然叫道:「陶大哥,別忙……」

    陶羽一驚縮手,問道:「什麼事?」

    秦佑道:「我們不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要是放他出來,他要害我們,那時怎麼辦?」

    陶羽沉吟著道;「話雖不錯,但我們跟他無仇,又把他從石牢裡救出來,他怎還會再害我們……」

    那蒼邁的聲音不待陶羽說完,輕歎一聲,說道:「我獨自在這石牢中,已經度過整整十五年,歲月蹉跎,雄心早逝,你們如願救我出來,我願意把心中一件絕大秘密,作為對你們的酬謝。」

    秦佑道:「我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但一定要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蒼邁的聲音道:「好壞善惡,只在一念之間,但我要告訴你們,假如你們得到我心中這件秘密,最多三五年,不難成為武林中第一高人。」

    陶羽心中一動,低聲道:「秦兄弟,咱們救他吧?」

    秦佑道:「我不想做什麼第一人,但是,我怕他會說假話。」

    陶羽道:「不會的,他決不會無緣無故騙人。」

    口裡說著,已探手握住銀環,用力一扯。

    只聽一陣沉悶的軋軋之聲,迎面石壁,突然緩緩向兩惻退去。

    陶羽和秦佑正注目而視,尚未看清石壁後的情形,驀聞一聲震耳長笑,破空而起!

    兩人驟然一震,不約而同,向後連退了四五步……——

    schani掃校,獨家連載

《感天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