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乎意外的事

    匆匆又過了兩天。

    這一晚,江濤午夜夢迴,心中煩躁,怎樣也睡不著。披衣坐起,推窗一望,滿天漆黑;時間尚在子刻左右,距離天亮還有大半夜。他百無聊賴,便想點燈看幾頁書,誰知打亮火石,卻發現燈油已快燃干了。於是呼喚江富取油,叫了幾次不聞回應。心裡暗詫:「江富年邁體衰,夜裡常常不能熟睡;平時總是一叫就醒,怎的今夜會睡得這般沉?

    輕輕著鞋下床,穿過外間客室,推開江富臥房一看;榻上空空,竟不見老人家的影子。

    江濤微微一怔,立覺事情有些蹊蹺。就在這時候,遠處警鐘又起鐘聲跟兩天前一樣起自外堡。不消片刻,全堡警鐘齊鳴,人聲鼎沸,整個「天湖總教」都被驚動。

    江濤藏身房門後,目不轉睛注視老家人江富的臥榻。突然眼睛一花,只見一條人影閃電般穿窗而人,匆匆解衣,鑽進了被褥。那人影迅若奔雷掣電!身法輕靈,行動不帶絲毫聲息;無論機智武功身法,都堪稱武林第一流高手但江濤躲在門外,清清楚楚看見竟是自己的老家人江富。

    這意外的發現,使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差一點驚呼失聲。怎麼可能呢?江富是家中幾十年的老僕,居然會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一個念頭還沒轉過來,木屋外業已人影紛亂,大批錦衣護衛又蜂擁追至。

    江濤心頭狂跳,急急退回自己臥室;然後故作剛被驚醒,高叫江富亮燈開門。

    江富揉著「惺忪」睡眼,一面穿衣,一面應門。大門開處,黎元申滿臉陰笑昂然而人;身後緊隨著那「一線一花」的濃眉副統領以及十餘名護衛。所有入屋的人,一律長劍出鞘,神色都顯得無比凝重。

    黎元申向江濤拱手笑道:「連番驚擾,情非得已,但這一次是絕不會錯了。黎某親見人影掠入聽泉居,量他插翅也逃不出去。」不待江濤回答,雙目一揚,喝道:「搜!」

    護衛們哄然暴喏,立即行動,由那濃眉副統領橫劍督促,翻箱倒櫃,忙亂了一陣,最後卻仍然空手而返。黎元申臉色連變,沉吟半晌,目光落在江富臉上。

    江富還是那副「懵懂」神情,時而揉眼,時而呵欠,完全十足「好夢初醒」的慵懶模樣。黎元申炯炯逼視他約有半盞熱茶之久,面上陰晴不定,似乎正思索著應該怎樣啟口。江濤掩不住心跳,忙輕咳了一聲,說道:「各位深宵辛勞,請略坐歇息。江富,還不快去泡茶,在這兒發什麼呆!」

    江富應聲欲去,黎元申卻沉聲道:「不必!」接著眉峰一挑,又換了滿臉假笑,說道:

    「咱們都有職務在身,不能久留。有幾句失禮的話,想請教江公子,說完就要走了。」

    江濤鎮靜地點點頭道:「統領有話盡請直言,在下洗耳恭聆。」說著,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黎元申乾笑了兩聲,目注江富,冷聲問道:「請問公子這位老管家,在府上共有多久時間了?」

    江濤心中暗震,表面卻平靜如故,緩緩答道:「他從十餘歲時到舍間為僕,前後大約已有三十多年。」

    黎元申默然頷首,想了想,又道:「既是多年老僕,令尊又特命他隨侍公子,想必是很幹練忠心的了?」

    江濤不懂他怎會問此不相干的話,但深知黎元申狡詐百出,必須謹慎對付。當下點頭答道:「江富忠厚老實,倒是甚得家父信任的。」

    黎元申陰陰一笑,道:「府上御下寬厚,他十餘歲入府,迄今年逾半百,不知可曾替他成家?」

    江濤微微一怔,道:「這個還……」才說了一個「還」字,不料江富竟露齒一笑,搶著答道:「老漢的兒子,都有黎統領這樣高大了。」旁邊幾名錦衣護衛差一點要笑出聲來。

    黎元申臉色一沉,追問道:「江公子說還什麼?」

    江濤心念電轉,含笑道:「我是說,這還是我沒有出世前的事。江富的妻室,也就是家母房中打雜的丫頭,叫……啊!對了,名叫阿桂。」於是,又反問道:「黎統領問這些事,有何用處?」

    黎元申斜脫江富,冷笑道:「目前看似無用,實則大有用處。也許不需多久,黎某會有使公子感到意外的消息奉告。打擾甚久,黎某告辭了。」一揮手,領著手下退出木屋,頃刻散盡。

    江濤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直望著黎元申遠遠消失在籬門外,才噓了一口氣,親手掩上大門。耳聽江富哺哺道:「這些傢伙真討厭,總是疑神見鬼的吵人好夢。天還沒亮,公子要不要再睡一會兒呢?」

    江濤緩緩轉過頭,目如冷電直瞪著他,沉聲喝問道:「快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江富一愣,笑道:「公子,連老奴都不認識了?我是江富呀!

    江濤冷笑道:「江富至今獨身,根本就沒有成家。你還不快說實話,你究竟是什麼人?

    江富被你怎樣了?」

    那「江富」兩眼連翻,忽然笑道:「公子放心,貴管家現在早已平安回府,絕無人傷他一肌一發。」

    江濤喝道:「你假冒我僕人混人此地有何企圖?不說實話,我一聲呼叫,就能使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江富」聳聳肩頭,微嘿道:「這倒應了一句話;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公子,難道忘了途中兩次救命的恩情嗎?」聲落,大袖一抖,五指箕張;竟然其快無比探出一掌,逕向江濤當胸抓到。

    江濤早已提氣戒備,冷冷一哼,腳踩「九轉述蹤步」,身形一閃,輕輕避了開去。

    那「江富」一聲驚「噫」,毗牙笑道:「原來你也會一點?那更留你不得。」揚指疾彈,燈火立滅;矮身上步,一式「鬼王探爪」,飛攫江濤肋下。

    江濤怒起,沉腕下撥;指尖半屈半伸,虛空一繞,疾扣對方「脈門」。他出手又快又準,黑暗中認穴竟不差分毫。

    那「江富」掌招才發出一半,忽覺江濤指尖暗勁已搭上腕肘;心頭駭然一驚,慌忙撤招縮手,脫口驚呼道:「好小子,是『擒龍手』法?」

    江濤冷笑道:「你倒很識貨,再看看這是什麼!」雙掌互搓,真氣一提,便待揚指點出但指端才揚,忽然記起師父告誡,連忙將真力散去。

    不想那「江富」只看見起手招式,臉上已湧現一抹驚喜之色,沉聲問道:「慢著!『老書蟲』是你什麼人?」

    江濤搖頭道:「我不認識什麼『老書蟲』!

    那「江富」凝目道:「那麼,你的『擒龍手』和『赤陽指』是誰教的?」

    江濤見他竟一口道出「赤陽指」,心裡不覺暗詫,揚眉道:「自然是師父教的。」

    那「江富」正色又問:「令師何名?」

    江濤忽想起老塾師留書上的兩句詩,不覺昂首吟道:「蓬萊騎鯨客,冰山落拓生。」吟聲才罷,那「江富」長噓一聲,一晃火把子,重新又點亮了桌上油燈。

    室中燈火復明,「老家人江富」業已換了一副容貌斷眉白髮,雙目神光湛湛,看年紀更在江富之上,但滿臉紅潤,宛如嬰兒。

    江濤張大眼睛問道:「你是誰?

    那白髮老人哈哈一笑,道:「小伙子,你看看清楚。」舉手向臉上一抹,紅潤的面色忽然變得紫如重棗,神態威猛,竟是「五槐莊」莊主陳鵬。

    江濤倒吸了一口涼氣,忙不迭又連聚「赤陽指」力。

    老人笑道:「別急,你再看這個。」雙手在臉上一陣搓捏,轉眼之間,容貌又變,竟跟金線統領黎元申一般無二。

    江濤駭詫不已,用力搖搖頭,驚喝道:「你究竟是人還是鬼怪?」

    老人從臉上剝下一層薄薄皮膜,又恢復了斷眉、白髮、嬰兒臉的模樣,吃吃笑道:「老夫是半人半鬼!見人說人話,見鬼作鬼語。小伙子,你真的看不出我老人家是誰麼?」

    江濤迷惑的道:「我與你素昧平生,也不知道哪副面貌才是你的真面目,怎知你是誰呢?」

    白髮老人仰天笑道:「真是大水沖倒龍王朝,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論起輩份,你至少該稱我老人家一聲叔叔,想不到做叔叔的反倒成了侍候你的僕人了。」

    江濤瞑目問道:「你……你究竟是誰呢?

    白髮老人笑道:「老夫跟你那書蟲師父是多年知交,舞文弄墨,我不如他;燉狗肉喝老酒,他卻比不上我。你既然得他真傳,總該聽說過我老人家的名字。」

    江濤搖頭道:「家師從未對我提起武林中人,甚至連他老人家自己的名諱也沒說過。」

    白髮老人兩眼一翻,哺哺道:「這就奇怪了,窮酸在弄什麼玄虛……」目光一掃江濤,又道:「你總聽說過『武林十三奇』的歌謠吧?」

    江濤道:「你是指的『儒釋道閨丐,神仙妖魔鬼』那首歌謠?聽雖聽說過,但不知其詳。」

    白髮老人點頭道:「這首歌謠,統括了武林中十三位武功最高的奇人。這些人各有一身精湛武學,四十年前,號稱天下絕頂高手……」

    江濤岔口問道:「歌謠中只有十個字,怎麼卻代表十三個人呢?」

    白髮老人道:「其中『妖』字指的『黑白雙妖』,本是夫婦兩人;『鬼』字則指『天南三鬼』,加起來共是十三人……你想不想知道那些人都是誰?」

    江濤道:「正欲請教。」

    白髮老人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緩緩說道:「所謂『釋』,是指大空禪師;『道』是太行古月道長;『閨』是個女人,指的飄香劍聶雲英;其餘『神』字代表雷神董千里;『仙』是碧目仙翁顏光甫;『妖』是黑白雙妖夫婦;『魔』是血魔岑泰;『鬼』是天南三鬼,笑面無常屠開方、九指無常甘平和、獨臂無常焦志雄……」

    江濤道:「你只提到八個字,還有『儒』和『丐』沒有說到。」

    白髮老人笑道:「那兩人不須再說,你也應該猜想得到了。」

    江濤注目道:「我猜不出來。」

    白髮老人聳聳肩頭,道:「看你似乎很聰明,敢情竟傻得可憐!『儒』者,就是你那書蟲師父冰山落拓生韓文湘。至於『丐』嘿嘿!正是我老要飯的千面神丐朱烈。」

    江濤聽了,又驚又喜,連忙恭敬施禮道:「原來老前輩和家師都是名列十三奇的高人,晚輩的確不知,真是太失敬了

    千面神丐怪眼一翻,憤憤道:「失敬什麼?老實說,十三奇中品流混雜;四十年前雖然赫赫不可一世,輪到今天,早就變成了『十三俗』、『十三丑』了……小伙子,你知道老要飯的為什麼煞費苦心,不惜假冒僕人混到天心教來?」

    江濤道:「晚輩正要請教。」

    千面神丐冷哼一聲,道:「老要飯的是來找一個晚節不保的人……」剛說到這裡,突然頓住。側耳傾聽片刻,臉上殺機畢現,低聲說道:「不要出聲,屋後有人掩近,而且功力極高。哼!老要飯倒要看看他是什麼東西變的!」匆匆抖開一副薄膜面具套在臉上,又扮成老家人江富的容貌;彈指打滅油燈,便待掠身而出。

    江濤急急攔住道:「老前輩,別忘了咱們不會武功,這樣會暴露了行藏。」

    千面神丐沉吟了一下,點頭道:「說的也是,老要飯的險些自露馬腳,咱們就守株待兔吧。」

    兩人悄悄閃入屋角隱僻之處,屏息而待。過了不到半盞茶光景,屋後小門附近果然起了「沙沙」輕響……千面神丐雙眉微剔,施展「傳音」之法,輕輕在江濤耳邊說道:「這傢伙來意不善;不得已的時候,你自己謹慎,老要飯的會對付他。」

    話音甫畢,一條黑影已鬼魅般出現在通往後廚的廳堂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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