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冤家路窄

    江濤不識陰陽相公黃珍芳來歷,只覺得這傢伙令人作嘔,絕非善類,心裡說不出的厭惡。緊了緊手中樹枝,暗將真力提增一倍;全神傾注,肅立而待。

    陰陽相公黃珍芳緩步走到僅距江濤五尺處才停下來:「涮」他又抖開折扇,連連扇動不已,含笑斜睇問道:「小朋友,你真是江濤?」江濤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黃珍芳又笑道:「小朋友,你幹嘛不說話呢?可是還在生氣?」

    江濤冷冷道:「想動手就快,江某不屑跟無恥之徒交談。」

    黃珍芳聽了這話,反而哈哈笑了起來,道:「喲!瞧你這副凶巴巴的勁兒,咱們素不相識,你怎麼就知道我是無恥之徒呢廣

    江濤不禁怒目道:『你究竟是來廢話的還是……」話未畢,忽然發覺陰陽相公那柄金骨折扇扇動得有些邪氣,連忙住口,暗中調息試運真氣。這一試,頓感胸腑翻騰欲吐,兩眼眩然發暈;面前的陰陽相公黃珍芳也由一個人變成了許多模糊的人影。觸目所及,儘是那金色儒衫、大紅褲子和晃動的折扇。

    江濤駭然大驚,忙不迭運功閉住呼吸,匆匆仰身疾退。身形甫動,陰陽相公黃珍芳『涮」地收攏折扇,如影隨形欺身而上;扇柄閃電般探出,直指江濤前胸「將台」大穴,口裡陰笑道:「中了黃某人的『子午迷魂香』還想走?那是做夢!」

    江濤雖覺頭暈目眩,心裡還有幾分明白;用力一擺頭,強壓暈眩。手中枯枝一式「長虹射日」暴點而出,「噗」地一聲,正中黃珍芳左肩。可惜的是他內力已經渙散,枯枝點中黃珍芳,只將他戳得踉蹌倒退幾步;不但未能傷到他,枯枝反而折斷了。

    黃珍芳怔了片刻,才想到追趕下手。誰知剛欲舉步,耳中忽聞一聲陰測惻冷笑,白影閃晃,龜蛇二叟突然雙雙飛掠了過來。

    蛇叟荊天鳴搶先一步攔住黃珍芳去路,冷冷道:「老二追人,這人妖交給我了。」話才出口,大袖猛揮,一股強勁罡風已向黃珍芳迎面捲到;龜叟應了一聲,身形沾地即起,逕自向江濤追去。

    黃珍芳連換三次步法,才將荊天鳴掌力卸開,尖叫道:「二位,這是什麼意思?」

    蛇叟荊天鳴冷哼道:「沒有什麼意思,人是咱們的,誰也別想插手。」

    黃珍芳目光流轉,吃吃笑道:「好啊!原來二位存心過河拆橋,小弟上當了!」

    蛇叟剛得意地應了一聲:「好說」冷不妨黃珍芳竟一矮身子,左手撐地,全身陀螺般急轉;業已迅捷無比地連環踢出三腿。

    大凡一個身材瘦高的人,下盤多半虛浮。蛇叟荊天鳴自然也不例外,何況他也沒有想到陰陽相公黃珍芳發動得這樣快;心頭微驚,一展雙臂,急忙向上拔起。黃珍芳正在逼他向上躍避,說時遲;那時快!左掌一用力,從荊天鳴胯下穿過;右手折扇一指,「卡崩」一身輕響,扇桶上一縷藍光飛射而出。

    蛇叟人未落地,失聲低喝道:「老二留神暗器!

    這時候,龜叟胡坤山正追上江濤,堪堪將要得手;雖然聽見蛇叟喝聲,卻捨不得放棄擒人的機會;腳下半轉,左手原式不變扣向江濤肩頭,右手順勢反臂拍出一掌。不料掌力未發,突然覺得右後肩「掛膀」穴上一麻;就像被螞蟻咬了一下,渾身力道頓失,一股寒氣霎時蔓延到脊心。龜叟身不由己打了個寒供,兩腳發軟,搖搖欲倒。江濤神志已漸混亂,奮力一拳,將龜叟胡坤山打翻在地上;趁機脫逃,急急逃進了那片樹林。

    樹林十分茂密,枝葉紛歧錯亂。江濤鑽進樹林,跌跌撞撞信足狂奔;不是撞著樹幹,就是被樹根絆倒。但他跌倒了又爬起來,仍然狂奔不已。初時,猶能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陣呼喝咆哮,到後來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覺得林中陰森沉寂,鬼影幢幢;使人分不出東西南北,也看不出白天或是黑夜。江濤一味埋頭疾奔,直到筋疲力竭;腳下忽然踏著一片軟綿綿泥地,一跤摔倒,就此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從迷茫中醒過來,才發覺自己正躺在一窪水塘裡;渾身上下,滿佈污泥臭水,而水塘卻距一條小河不遠。仰望天空,繁星如沙,時間已是深夜了。

    江濤掙扎著站起身子。說也奇怪,心裡竟不再有嘔吐的感覺,神志也較前清朗不知是迷香藥性已消失?還是被泥水浸了半夜,解去了藥力?

    他定了定神,舉步走到小河畔,掬水洗淨手臉。看看身上衣衫已經污臭不堪,暗想此時既在深夜,附近又沒有人居住,不如把髒衣服脫下來,趁機洗滌一下。想著,又仔細觀察一遍,確定附近荒無人居,於是沿溪而行。尋了一處比較僻靜隱密的地方,脫下衣褲,脫灌乾淨,擰平攤在溪邊一塊大石上;自己卻赤條條坐在石邊調息,等待夜風將濕衣吹乾再穿。

    運功一遍,體力略見恢復。江濤仰望著天際繁星,忽然興起無限感慨。此情此景,使他不期聯想到從前在家門前溪中摸泥鰍的日子。那時候,心如白紙,終日嬉戲遊樂;何曾想到有一天會置身武林紛爭之中?

    由此又想到授藝五載的師父,當時不知師父竟是名列「十三奇」之首的落拓書生;但自己的一切,師父卻似早已洞燭無遺。他老人家秘授絕技,傳習梵文,顯然早就料到自己終有踏入江湖的一天。尤其臨別前夜,師父不是就感歎著說:「龍種既非池中物,終將破雲上九霄」嗎?可是「龍種」二字,指的是什麼?難道只因為自己背上有那條刀疤?

    想到這裡,江濤不禁反手摸了摸背上疤痕,突然一陣心驚,忖道:「天心教地牢中的無名老人,怎會也知道我身上有條刀疤痕印?而且,竟指我『不姓江』?刀痕與『姓江』有什麼關係?言外之意,是否暗示我身世另有疑問?果真如此,師父為什麼不向我當面吐露?」

    這念頭一生,江濤不禁心血沸騰;如今師父下落不明,天湖總教也不可能再去;唯一可循的途徑,必須先證實那地牢中的無名老人究竟是誰?然後才能瞭解那句「孩子,你不姓江」因何而起…——對!應該盡快去紅石堡問問「瀟湘女俠」林素梅!

    江濤幾乎有些迫不及待,慕地跳了起來。從大石上取了濕滴滴的短褲,匆匆穿上;接著又將存放銀兩瑣物和天龍玉符的布囊貼身束在腰際。當他再想繼續穿上內衫外衣時,突然聽見一陣笑語之聲。扭頭一望,不覺大驚!連內衫也來不及穿,一把抱起石上衣物,急忙縮身躲進河水中。

    笑語聲越來越近,竟是四名綠衣少女,正向小河飛奔而來。那四名少女年齡相仿,都只有十五、六歲。一色翠綠衫裙,頭挽雙譬,並肩推手,嘻嘻哈哈顯得一派天真爛漫;奔到小河邊,不約而同發出一聲歡呼。

    其中一個年紀略大些的鼓掌笑道:「如何?我說這附近一定有條小河,你們還不相信呢!」

    另一個叫道:「真的也!你們快看,這河水多情!連底都看得見,讓我試試水冷不冷!」說著,蹲下身子,伸手向水中蕩了蕩。

    旁邊一個問道:「怎麼樣?冷嗎?

    先前一個笑道:「溫溫的呢!再合適沒有了。」

    其餘三人高興得跳了起來,道:「咱們運氣真不錯,這一下,總算把七、八天積下來的汗昧兒洗個乾淨了。」一面笑著,一面紛紛寬衣解帶,看樣子竟是想入水沐浴。

    內中一個年紀較小的,兀自不住東張西望,低聲道:「喂!你們急什麼呀!也不看看附近有沒有人?」

    另外三人都咯咯嬌笑不已,啐道:「偏是你膽小,咱們都不怕,你怕什麼?」

    年紀較小的那位搖頭道:「這不是膽小,萬一咱們正洗著,岸上突然鑽出一個臭男人,那時怎麼辦?」

    旁邊一個笑罵道:「見你的大頭鬼!深更半夜,又在荒郊野外,只怕你想人來看都找不到哩!」

    那年齡較大的一個道:「好了,別吵了,快些洗吧!咱們洗完還得去換牡丹她們也來洗洗;難得尋到這地方,應該大家輪流享受。」

    四人一邊說笑,一邊解農,所立之處距離江濤不足十丈。江濤連忙閉上眼睛,轉過身去,心裡直急得沒有主意,躲在水中動也不敢動。

    過了片刻,忽聽其中一個叫道:「咱們把衣服擱在哪兒?瞧這泥地上多髒啊!」

    另一人接口道:「咯!那邊不是有塊大石嗎?咱們把衣服擱到石頭上去。」

    「對!那邊更隱密些,就算有人經過,也不怕被看見了。」說話中,腳步紛壇,四名少女果然沿著河向大石奔來。江濤嚇得頭也縮進水裡,急急向下游移出數丈,才敢偷偷探出換氣。

    一陣水花響,敢情四名少女已經跳進河中。

    「哇!真舒服,叫人恨不得這樣泡上一輩子才好。」

    「吉吉!你們來看,這兒有只大蝦呢廣

    「好好玩喲!快些捉住它!

    「晦!你幹嘛潑了我一頭水?」

    「好呀!你還敢拿蝦子戳我,看我不饒你……」

    『嘻!嘻嘻嘻』……-」

    江濤雖然閉著眼睛,背著身子,但那四名少女嘻笑之聲,仍然不絕於耳。越盼她們快些走,四人卻玩得越起勁,倒像是存心要洗上一夜似的。

    好不容易,才盼到那年紀略大些的催促道:「時間不早了,咱們別只顧自己,還有牡丹她們沒洗呢,走啦!」

    其餘三人卻異口同聲央求道:「好姐姐,讓咱們再玩一會吧!這些日子跟著姑娘,走遍大江南北,受了多少罪!難得今天夜裡這樣痛快,明天又得上路了。」

    年紀較大的沉吟片刻,也感慨地道:「難道我不是跟你們一樣?說來也真奇怪,走了這許多地方,那位主兒連一點消息也沒有,你們看會不會早就死了呢?

    另一個接口道:「八成是死了,要不然除非他的心真是鐵鑄的。」

    年紀較大的一個歎息道:「我也這麼想,除非死了,就憑咱們姑娘這番舉動,他豈有聽不到聲的?看來咱們白白辛苦許久,仍是落得一場空,這才冤哩!」

    另一個忽然「噗嗤」笑起來,道:「玉蘭姐姐也真是,冤的是姑娘,咱們做丫頭的冤什麼!」

    那玉蘭駁斥道:「咱們怎麼不冤?姑娘只是枉費一片心,咱們卻跑斷了兩條腿。」

    另一個接道:、「誰叫咱們命苦呢?你我若是姑娘就好了!」

    那名叫「玉蘭」的卻哼道:「我若是姑娘,才不這麼傻呢!放著福不享,倒為了一個丑……」剛說到『丑』字,忽然輕忽道:「不好!有人來了,快走!

    「嘩啦」一陣水花聲,四人爭先恐後躍出小河,急急向大石上奪衣穿著起來。

    江濤也吃了一驚,連忙張目仰顧;果見距離小河不遠的樹林邊緣,正有一人在探頭張望。月光下,但見那人一身金色儒衫,手搖折扇,竟是陰陽相公黃珍芳。

    這時候,四名少女僅穿好褻衣,來不及再著彩裙,連忙半裸著身子躲在大石陰暗處。黃珍芳大約剛從樹林出來,所以並未發現河邊這幅撩人的「美女出浴圖」。

    江濤心頭咚咚亂跳,正不知如何是好?慕地又見林中飛出兩條小巧人影,雙雙落在黃珍芳身前。人影斂處,江濤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敢情那兩人乃是一對童男女,男的身著綢衫,女的頭梳雙髻。看似一對天真未鑿的小孩子,實則卻是凶名卓著,心狠手毒的「黑白雙妖」。

    雙妖身形才定,黑心秀士藍明詩已迫不及待地沉聲問道:「姓黃的,人呢?」

    陰陽相公黃珍芳連忙拱手陪笑道:「前輩請不要急,那江濤已中了小可獨門迷香。諒他插翅難飛,多半就躲在這附近

    藍明詩顯已不耐,冷冷道:「你說那小娃兒逃不出這片樹林,如今林中都找遍了,鬼也到沒見到一個。現在又說躲在附近嘿嘿!黃珍芳,你可別打錯主意,把咱們夫婦也當成龜蛇二叟那麼易與了?」

    黃珍芳急急分辨道:「不不!前輩千萬不要誤會。小可有幾顆腦袋,怎敢欺瞞二位前輩!的確……」

    白骨夫人劉香琴冷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咱們不妨醜話說在前面,今夜要是找不到人,你可仔細自己這身賤骨頭!」

    黃珍芳脅肩謅笑道:「夫人息怒,小可一定會把人找到,小可正在尋找」

    白骨夫人雙眉一聳,叱道:「那就快找!」

    「是是是!黃珍芳連連俯首哈腰,道:「小可剛才好像聽見林外有人在嘻笑談話,特地趕出查看,誰知又聽不見了。」

    藍明詩陰聲道:「你不是說那小娃兒只有一個人嗎?他跟誰談話?跟誰嬉笑?

    黃珍芳舉手搔頭道:「小可也覺得詫異,難道附近除了龜蛇二叟,還有旁的武林高人趕到不成?」

    藍明詩矍然一驚,目光流動,低聲對白骨夫人道:「香琴,這倒不可不妨……」

    白骨夫人劉香琴冷傲地道:「瞧你這份膽量!就算有人插手,咱們還怕了誰來?」

    藍明詩陪笑道:「我不是害怕,只想提醒人留神一些;別再像上次跟顏老怪拚鬥,羊肉沒吃到,反惹了一身腥!」

    劉香琴哼道:「你別信這兔崽子危言聳聽,八成他就沒有安著好心。」

    藍明詩聳肩吃吃一笑,道:「諒他也不敢……」一語未畢,陰陽相公黃珍芳忽然發出一聲興奮的輕呼,急叫道:「二位前輩快看,這水塘邊還留著腳印哩!」

    雙妖聞聲掠到,低頭查看,臉上頓時現出欣然之色。藍明詩口中喃喃道:「不錯!腳印水漬猶新,的確是那小娃兒留下的。」

    黃珍芳一面遊目四顧,一面急急說道:「那娃兒一定是在逃出樹林的時候,無意間跌進水塘裡;被冷水一浸,解了迷香藥性。難怪咱們在林子裡遍尋不見……」

    藍明詩點頭道:「這倒很有可能。但他藥性既解,只怕已經遠走高飛了。」

    黃珍芳道:「不會。二位前輩請再看這些腳印,小可敢說他絕未去遠。他跌進水塘,被污水弄髒了身子,少不得先要清洗一番。諾!這些腳印不是正向小河過去的嗎?」

    藍明詩沉聲道:「對!咱們先搜那條小河。」

    三人一齊展動身形,沿著水塘邊足印污漬,迅速地向小河這邊飛奔而來。

    江濤躲在水中,目睹雙妖和陰陽相公漸行漸近;尤其劉香琴肩上高聳著那一把白骨劍柄,一晃一晃一份外刻目。心裡暗歎道:「完了!看來劫運難逃。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脫不出魔掌了……」

    他自忖「擎天七式」劍招尚未純熟,「赤陽指」火候也不足,用以對付陰陽相公黃珍芳,也許還有制勝的希望;但黑白雙妖卻是名列武林「十三奇」的絕世高手,以自己膚淺的功力,那能與雙妖匹敵?心念本已。人影疾閃。「黑心秀士」藍明詩已經掠上溪邊的那塊大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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