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聶家奇案疑念深

    聶雲飛連忙把拉下的面具重新戴了起來,凝神向外看去。

    北聖卓元倫並未出去,似乎不甚把來人放在心上,顧自向聶雲飛道:「這真是奇事,為何你投了皇甫文為師,那老傢伙不是瘋瘋癲癲的麼?」

    聶雲飛壓低了聲音道:「前輩且慢談論這些,還是應付來人要緊,……他們是留春谷的人,個個武功不弱,不能輕忽!……」

    原來來者正是公孫桐與他的十名手下之人。

    這倒有些出乎聶雲飛的意外,想不到公孫桐在自己進入天目別館沒有了消息之後,他居然會當真率眾而入。

    北聖卓元倫訝然道:「你怎會知道?」

    聶雲飛低低地道:「因為我也算是他們的頭領!」

    「啊……」

    北聖卓元倫恍惚如夢地道:「你說什麼?」

    聶雲飛道:「在下一時沒法詳細解說,先請前輩應付完了之後再說可好?」

    北聖卓元倫怔怔地道:「你是他們的頭領,為什麼不能去親自應付?」

    聶雲飛皺眉道:「在下是假意而為,不是真的。」

    北聖卓元倫道:「好吧,你想怎樣解決他們?」

    聶雲飛道:「在下雖不主張殺戮,但為滅口之計,卻只好置之死地,……」

    兩人談話之間,只見南仙符兆南與公孫桐對面而立,雙方相距不及一丈,另外十名隨從之人則分立兩側,俱備蓄勢待發。

    南仙符兆南定定地望了公孫桐一眼,道:「尊駕似乎是……面熟之人!」

    公孫桐一笑道:「南仙北聖,老朽聞名已久了。」

    符兆南皺眉道:「你還記得老朽麼?……」

    目光微轉,笑道:「老朽記起來了,南屏山莊莊主無畏先生公孫桐,不圖在此相會,實在難得,快請內廳一敘。」

    公孫桐陰陰一笑道:「不錯,在下確是公孫桐,但卻不便先行接受招待。」

    符兆南笑道:「此時此地,尊駕惠然肯來,大約是有兩個可能了?」

    公孫桐道:「不知是哪兩個可能?」

    符兆南一笑道:「第一,是以道義資助老朽而來,第二,則是以敵對立場而來,絕不可能有第三種情形吧!」

    公孫桐一笑道:「巧得很,老朽就是有第三個原因。」

    符兆南奇道:「老朽當真是老而無用了,任何事都猜不准了……」

    聲調一沉,道:「尊駕可以說出此來的目的了吧!」

    公孫桐道:「當然,不過,這事非同小可,老朽有一個特別請求!」

    符兆南道:「尊駕盡清明講。」

    公孫桐道:「方纔曾有一個名叫申不明之人進入別館,是麼?」

    符兆南道:「不錯。」

    公孫桐微笑道:「他的人呢,為何一人別館就沒了聲息?」

    符兆南奇道:「那人與你有關係?」

    公孫桐道:「這就是老朽的請求,不要問及老朽與他的關係。」

    符兆南笑道:「這倒新鮮,老朽真是越來越迷糊了!」

    公孫桐道:「眼下尊駕等情勢危急,如肯答應老朽此一請求,也許對尊駕等多少會有一些益處!」

    符兆南沉凝地道:「老朽得先聽聽這益處何在?」

    公孫桐道:「如有必要,老朽可以全力相助!」

    符兆南笑笑道:「尊駕說得不錯,老朽等眼下處境確實十分險惡,但老朽等也是在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還不至於逼得求人相助!」

    聶雲飛在廳中聽得清楚,不由心頭冷笑,暗道:「好一個盡忠留春谷的不叛之臣,現在總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

    忖念之間,只聽公孫桐道:「尊駕豪語令人欽服,不過,老朽至少可以不與尊駕等為敵,對尊駕而言,總是有益無害之事。……」

    微微一頓,又道:「何況那申不明只不過是一個闖入貴處的江湖人物,說了出來,對尊駕也並無害處!」

    符兆南微微一笑道:「好吧,老朽可以告訴你,那申不明一人此地,就要動手殺戮!……」

    公孫桐笑道:「這是老朽意料中的事。」

    符兆南微微一笑,又道:「他的武功確然不弱,但我與北聖也不是徒負虛名之輩,交手數招,就被老朽點閉了穴道!……」

    公孫桐叫道:「生擒了?」

    符兆南道:「這是一件小事,實不值得重說一遍,確然是生擒了。」

    公孫桐道:「人呢?」

    符兆南道:「尊駕為何對他如此關心?」

    公孫桐道:「尊駕可否答應老朽的請求,不要問及老朽與他的一切!

    符兆南道:「好吧,但若要找他的人,只怕是不大好找的了!」

    公孫桐道:「為什麼呢?」

    符兆南道:「老朽等雖抓了活的,但卻使他變成了死的,如今已是一灘肉泥,埋在廳後的荒草堆中去了!」

    公孫桐吁出一口長氣道:「尊駕說的可是真的?」

    符兆南凝重地道:「老朽是何等身份之人,豈會為了這點芝麻大小的事情而撒謊?」

    公孫桐含笑道:「這話是信得過的!」

    廳中的北聖卓元倫悄聲道:「他要走了,老朽去收拾了這老小子。」

    聶雲飛悄悄一拉卓元倫道:「讓他走吧!」

    卓元倫怔了一怔道:「這就怪了,要殺他們滅口,卻又要叫他們走,這不是前後意志不一?」

    聶雲飛道:「前後情形不同,他既認定在下是被兩位前輩所殺,就讓他走了也沒關係,至少可使他那十名隨從留得一命,何必濫殺無辜!」

    卓元倫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只聽公孫桐又道:「因何未見北聖卓老俠士?」

    符兆南笑笑道:「他早已入睡了。」

    公孫桐道:「請代我問候,老朽告辭了。」

    符兆南困惑地道:「就是這麼一點事麼?」

    公孫桐頷首道:「就是這麼點事,……方才尊駕已經答應過老朽,大約不會再追問了吧?」

    符兆南道:「老朽不問,此時此地,老朽也不強留尊駕了!」

    公孫桐欣然一笑,轉身飛逝而去,十名隨侍之人如影隨形,相偕俱去,眨眼間沒了蹤影。

    符兆南踱回房中,奇道:「這是怎麼回事?聶少俠莫非被他認出真實面目了麼,但他為何又要殺死於你?」

    聶雲飛道:「說來話長,在下與他本該算是一夥之人。」

    符兆南更加困惑的道:「公孫桐業已歸隱,與你怎會成了一夥?」

    聶雲飛道:「在下有許多話要說,但先要請求兩位前輩一事!」

    符兆南道:「不論什麼事,你儘管說吧!」

    聶雲飛道:「晚輩要說的俱都是在下的十分隱秘之事,兩位前輩必須代晚輩確保秘密,在下才坦然直陳。」

    北聖卓元倫道:「難道是要老朽發誓麼?」

    聶雲飛道:「這倒不必,只要兩位前輩在口頭答應就行了。」

    南仙北聖同聲道:「好,我們答應,一定替你守密。」

    於是,聶雲飛把自己的一切遭遇,大概的說了一遍。

    卓元倫叫道:「短短時光之中,你竟有這麼多的遭遇,這簡直難以想像。」

    符兆南道:「那公孫桐竟是留春谷的天下總提調,這可真是不可思議之事,當然,更不可思議的事是聶少俠竟然成了留春谷主的心腹之人!……」

    目光轉動了一下,又道:「那留春谷主當真使你無法看出究竟是誰麼?」

    聶雲飛凝重的道:「晚輩實在看不出來,甚至連一根手指都不曾看到,又如何能判斷出她究竟是什麼人來。」

    卓元倫叫道:「這就奇了,按說……不,我還是不要亂猜的好。」

    符兆南道:「不錯,在事實真相明白之前,誰也難下斷語。」

    聶雲飛忖思了一下,道:「方纔兩位前輩在見到晚輩的真實面目之後,都說晚輩果然是聶雲飛,不知何所據而雲此?」

    卓元倫笑道:「因為我們認得你!」

    聶雲飛怔怔地道:「在晚輩記憶之中,並沒有兩位前輩的影子,為什麼前輩會認得晚輩,這實使晚輩不解!」

    卓元倫道:「當然你不會記得,那時你大約只有兩歲,腦海中如何能有印象,但我們兩人卻忘記不了。」

    聶雲飛仍是困惑地道:「兩歲大的孩子,長大了不見得還能保持小時的模樣,兩位前輩似乎也不能根據這一點驟下判斷。」

    符兆南笑道:「但有一點是可以認定的,那就是你左邊眉心之中的那顆紅痣,我們記得那顆紅痣!」

    聶雲飛震了一震,恍然記得自己眉心中有一顆紅痣,但他卻對這點小事一向不曾注意,是以並未放在心上。

    他怔怔地道:「這樣說來,聶華天確實是我的爹爹了!」

    符兆南凝重地道:「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懷疑,但這件事卻懷疑不得。」

    卓元倫則叫道:「子呼父名就是不孝,你怎可如此放肆?」

    聶雲飛苦笑道:「因為我一直懷疑他不是我的親父親。」

    卓元倫怒道:「這是為什麼?」

    聶雲飛道:「兩位前輩對我聶家的事知道得很清楚麼?」

    卓元倫首先搖搖頭道:「這……倒不大清楚!」

    符兆南道:「這也正是我倆要查之事。」

    聶雲飛道:「那麼兩位前輩是什麼時候見到晚輩的?」

    卓元倫道:「那是在你滿月之時。」

    聶雲飛道:「以後呢?」

    符兆南道:「以後倒是未曾再見,因為我倆一南一北,各有各的瑣事,去一趟泰山,也是十分麻煩之事。就這樣一晃眼過去了十多年。」

    聶雲飛歎口氣道:「那麼,兩位前輩對晚輩的身世也未必一定清楚。」

    卓元倫道:「至少我知道你是聶華天的兒子,卻總不會錯。」

    聶雲飛歎道:「那樣豈不更是可怕!」

    卓元倫叫道:「此話怎講?」

    聶雲飛皺眉道:「如果我所知道了的都是事實,做聶華天的兒子比讓我身世不明會更痛苦一些,唉,我……」

    長吁一聲,住口不語。

    符兆南道:「你所知道的究竟是些什麼事?」

    聶雲飛咬牙道:「我所知道的是,當我祖父去世之時,武林第一家主的大位是讓給我叔叔聶勝天的!……」

    卓元倫應聲道:「這就不對了!」

    聶雲飛道:「這有什麼不對呢?」

    卓元倫道:「你爹爹謙良恭儉,你叔叔尖酸刻薄,你祖父在世之時,曾親口說過你爹爹是聶家的千里駒,你叔叔是聶家的敗家子,他怎會去世之時把武林第一家家主的大位傳給你的叔叔?」

    聶雲飛半信半疑的道:「這是真的麼?」

    但他卻也想到了血旗門主的陰險,果然不是善良之人。

    卓元倫道:「實不相瞞,這話是老朽聽你祖父親口說的,……」

    微微一頓,又道:「四十年前的武林大會,你祖父奪得天下第一家家主大位之後,老朽等曾經頗為不服,因為那次大會老朽等並未參加,故而特地趕到你家找你祖父印證武功,評斷高下!但交手不滿三招,老朽與南仙相繼敗陣,才對他的高深武功衷心敬服,但卻自此使我們結成了好友,這話就是三十多年前你祖父親口說的!」

    聶雲飛困惑萬端,忖思著又道:「但我爹爹被他擊成重傷,逐出家門之事,卻也是真的。」

    符兆南道:「這個老朽倒不曾聽說,果爾如此,必然也有著萬不得已的原因。」

    聶雲飛痛苦地叫道:「晚輩一直受著這些事情的折磨,為什麼這些事竟無法弄清了呢?」

    符兆南凝重地道:「有留春谷、血旗門,……這些都是線索,遲早必可查明真相,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事……」

    微微一頓,又道:「老朽也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訴你,你可知道令叔父就是血旗門主麼?」

    聶雲飛頷首道:「我知道,……」

    長吁一聲,又道:「我認為這是我爹爹逼他如此的,就算我方纔所說之事不確,弟弟走上邪路,做哥哥的似乎也有推不掉的責任。」

    符兆南道:「但你也知道你叔父是抱養而非親生的麼?」

    「什麼?……」

    聶雲飛心頭一震道:「這……是真的?」

    卓元倫接道:「這件事只怕也只有我們兩人知道,四十多年前,那時你祖父尚未取得武林第一家家主之位,正攜妻帶子,暢遊天下,某日在閬中地方撿拾了一個被棄的孤兒,由於你祖父一念不忍,將他收養了下來,偽稱是在途中所生,故而這件事並沒有幾人知道,只除了老朽等兩人之外。」

    聶雲飛道:「但兩位前輩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卓元倫道:「就是你祖父在誇讚你父親之時說起來的。」

    聶雲飛沉默良久,緘口無言。

    由於南仙北聖的一番話,使他對自己的身世似乎有了一些瞭解,但也似乎更加複雜與迷離了。

    符兆南微吁一聲道:「另外,你還知道些什麼,何不一併說了出來?」

    聶雲飛道:「據說,……唉,不說也罷!」

    卓元倫叫道:「你不說如何弄得清楚?」

    聶雲飛喘吁一聲道:「好吧!我說……」

    痛苦的喘吁了一聲,方才接下去道:「據說我爹爹不顧我母親的勸阻,強暴了我的姨母,以致我姨母羞憤懸樑,我母親憤而離家出走!

    卓元倫道:「你那姨母死了麼?」

    聶雲飛道:「據說是獲救之後與我母親一同走了!」

    卓元倫道:「完全是胡說八道。」

    聶雲飛道:「晚輩原不想說,是兩位!

    符兆南沉凝地道:「並不是你不該說,而是太不接近事實,這是絕不可能之事!」

    聶雲飛道:「前輩是根據什麼說的呢?」

    卓元倫道:「什麼都不根據,你說這話該先打三個嘴巴。」

    卓元倫的吼叫,並沒激起他的火來,他並不希望這是事實,他期望著他們兩人能說出推翻這事的證據來。

    只聽符兆南道:「你父親不是那樣沒有品德之人,這是不可能的事。」

    沒有證據,聶雲飛不由感到失望。

    他咬牙叫道:「但我母親為何離開了我父親,而我父親為何不派人尋找我母親,而任由她流落到不可知的地方?……」

    符兆南道:「你不是說她與你姨母都在留春谷麼?」

    聶雲飛咬牙道:「這只是世間傳說,但以晚輩去了一次留春谷的結果看來,這可能只怕要被推翻了!」

    符兆南俯首忖思了一下,道:「別忙,這事我要仔細想想,你可記得你祖母?……」

    聶雲飛搖搖頭道:「當我有記憶的時候,祖父母都死了!」

    符兆南拍拍前額道:「不鍺,你那時是太小了,自然不會記得這些事,不過,卻有幾件事是值得懷疑的!……」

    卓元倫叫道:「你想到了什麼?」

    符兆南道:「你可記得聶劍凌夫婦是誰先死的麼?」

    卓元倫大睜著眼道:「好像是聶大哥先死的,而後不久,聶大嫂悲痛過甚,也就去世了!」

    符兆南道:「不錯,我也記起來了,聶大哥死後大約一月左右,聶大嫂就故世了,我懷疑的就是這一點!……」

    卓元倫道:「你這小老頭兒發瘟了,怎麼胡思亂想起來了,這有什麼可懷疑的?」

    符兆南道:「第一,聶大哥武功精純,未登古稀之年,為何會遽爾謝世?這是可疑的第一點!……」

    卓元倫道:「黃泉路上無老少,誰也不敢說能活到多久。」

    符兆南顧自說下去道:「但聶大哥究竟是什麼病症而死,你知道麼?」

    卓元倫道:「這倒不曾聽說,那時兄弟正在為他事而忙,連親來泰山一祭的時間都沒有,怎麼知道此事?」

    符兆南道:「不要說你不知道,只怕知道的人實在找不出幾個來!」

    卓元倫困惑地道:「好吧!你懷疑的第二點,又是什麼?」

    符兆南徐徐地道:「聶大嫂也是練武之人,雖說悲痛逾恆,但絕不致因悲慟逾恆而死,這比聶大哥的死還要可疑!」

    卓元倫叫道:「莫非有人害死了他們夫婦?」

    符兆南道:「我並沒這樣說呀!」

    卓元倫道:「那聶大嫂的死因也許是因為伉儷情深,因聶大哥之死,生趣遽絕,仰藥棄世也未可知!」

    符兆南道:「你越說越離譜了!」

    卓元倫抗聲道:「你也愈說愈沒根據。」

    符兆南長吁一聲道:「也許你還不曾真正瞭解我的意思,我之所以這樣尋求證據,無非是在探究發生在他們夫婦死後不久聶家所發生的奇案,找出真正的原因。」

    卓元倫叫道:「你這樣胡思亂想,是無法找出真正的原因來的。」

    符兆南道:「在他們夫婦死後不久,就是聶華天被逐出武林第一家,聶華天的妻子姨妹雙雙出走,使武林第一家離散敗亡於頃刻之間!」

    卓元倫不耐地道:「但我仍看不出這有什麼原因?」

    符兆南道:「我看出了一些頭緒。」

    卓元倫叫道:「你看出了什麼?」

    符兆南道:「看出了什麼,我還不能具體地說出來,但我對這事卻有一個建議。」

    一直沉默不語的聶雲飛忍不住接口道:「不知前輩有什麼建議?」

    符兆南一字一頓地道:「去挖你祖母的墳!」

    聶雲飛大吃一驚道:「這……」

    卓元倫怒叫道:「胡說八道,這事豈是人做的?」

    符兆南道:「但老朽卻堅決認為這是最直接的辦法!」

    卓元倫怒哼道:「你究竟懷疑到什麼?」

    符兆南道:「我懷疑的是聶劍凌盛讚聶華天為聶家的千里駒,為什麼卻沒把龍華寶錄傳給聶華天,而使上卷傳入了血旗門,下卷流入了留春谷,還有那十三顆玉芝神丹,為何也全到了留春谷主的手上?」

    卓元倫重重一拍桌子道:「不錯,這事可疑!……」

    歎吁了一聲,道:「當年聶家的事就是發生得這樣怪,沒有人知道內情,以至於成了武林疑案!」

    符兆南搖頭道:「只要費些功夫,不難查得出來,……」

    聲調一沉道:「老朽仍認為破墳開墓是一個最好的辦法!」

    卓元倫道:「如果開錯了呢,如果你的判斷全屬子虛烏有呢?」

    符兆南沉凝地道:「如果老朽判斷不確,我寧願請來高僧高道,大設法壇,日夜焚火化香紙,老朽長跪墳前向他們夫婦請罪,歷時七七四十九日絕不起身。」

    卓元倫黯然一笑道:「這是十分冒險之事,長跪四十九天,請高僧高道唸經超度都是小事,只怕貽笑武林,使你永遠抬不起頭來!」

    符兆南道:「當然,如非萬不得已,老朽也不願這樣蠻幹,眼下至少也還有幾個辦法可以一試!」

    聶雲飛忙道:「請前輩指示。」

    符兆南道:「血旗門主、神斧開山洪不諱,這兩人就是很大的關鍵,縱然他們不知道事情的全部,也必知道一部分,將他們兩人的話連貫起來,就可以一目瞭然,十分清楚當年聶家奇案的真相了!」

    卓元倫搖頭道:「使血旗門主說了出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也是要將血旗門消滅之後,至於洪不諱,若是能說,大約也早與他說了,……」

    說著向聶雲飛指了一指。

    聶雲飛接口道:「不錯,他老人家每一句話都很含蓄,幾乎聽不出其中的意義,大約他老人家知道也是不會說的!……」

    微微一頓,又道:「先父臨死之時曾要晚輩去找萬象隱者,據說他是晚輩的外公,知道一切晚輩的遭遇,可借他老人家也死於留春谷了!」

    符兆南道:「由萬象隱者的死,更使老朽的懷疑接近事實!」

    聶雲飛皺眉道:「前輩究竟是懷疑誰呢,是我祖父還是祖母?」

    符兆南答非所問地道:「如果能將留春谷主扯去面幕,迫問一下,也許可以真相大白!」

    聶雲飛道:「難道前輩懷疑她是我死去的祖母?」

    卓元倫吼道:「荒唐。」

    符兆南卻慢悠悠地道:「也許。」

    聶雲飛痛苦地叫道:「這絕不可能,晚輩曾經與她接觸過幾天,她曾親手傳我百花掌,雖然看不到她的面目,但一舉一動與言談語調之間,都只不過是四十多歲的人,怎會變成了我死去的祖母呢?」

    符兆南沉聲道:「任何事都不能說絕對可能,也不能說絕對不可能,也許留春谷使她的年齡倒退,也許她有返老還童之術,也許是那玉芝靈丹的效果,……」

    聶雲飛嘶聲道:「如果這是事實,該有多麼可怕!……」

    卓元倫向符兆南大叫道:「你別再胡說下去了!……」

    聲調一沉,又道:「你怎不用腦子想想看,虎毒不食子,她為何不願聶華天好,她為何要使武林第一家趨於破碎,她為何要派人殺死聶華天父子,一個是她親生的兒子,一個是她嫡親的孫子,依你的判斷大約還懷疑聶大哥是她謀害的吧!她怎麼這樣做,除非她是個瘋子!……」

    話聲一頓,震了一震,道:「莫非她真的是個瘋子麼?」

    符兆南搖搖頭道:「她一點不瘋,也許也比平常人還要清醒!」

    卓元倫哼道:「這就是你胡說了,這事絕對不會發生,我敢以我的腦袋做賭!」

    符兆南苦笑道:「如果你真以腦袋做賭,只怕這腦袋已經輸了一半!」

    卓元倫叫道:「老朽當真輸掉了腦袋,也絕不後悔!」

    符兆南道:「如果我這話再說近一步,也許你這賭注就會有些動搖了!

    卓元倫吼道:「老朽絕不動搖。」

    符兆南一笑道:「老朽的懷疑還是出於血旗門主聶勝天……」

    目光一轉,道:「沒有人知道聶勝天是抱養的義子,那麼,聶大哥的夫人又怎知一定會是他的原配?」

    「啊……」

    卓元倫怔了一怔道:「你是說她不是聶華天的生身之母?」

    符兆南道:「老朽懷疑的就是這一點,聶大哥說出了聶勝天是他的義子,是因為兒子的真偽比較易於啟齒,但他的夫人卻就秘密了一些……」

    卓元倫道:「至少聶華天等應該知道。」

    符兆南道:「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如果她想保持秘密,聶華天等很容易被她瞞過,甚至老朽還有一個奇想……」

    卓元倫道:「什麼奇想?」

    符兆南道:「也許這事連聶大哥都不知道。」

    卓元倫道:「這絕不可能,她如何瞞得了聶大哥?」

    符兆南道:「若說不能,固然不能,若說能,也不見得是件難事,須知聶大哥就任武林第一家家主之後,日理萬機,忙碌異常,對家中不會分神太大,這是第一點可乘之機,第二,這人必然與聶大哥的夫人甚熟,或是謀害了聶大嫂,取代了她的地位,或是……」

    卓元倫皺眉道:「這不可能,至少聲音笑貌,一舉一動,哪能完全相像?」

    符兆南道:「這只是可能之一,也許聶大哥知道,而故意替她隱瞞,反正其中內情,並不簡單!」

    聶雲飛道:「多謝兩位前輩,使晚輩對身世又有了一層瞭解。」

    符兆南沉凝地一笑道:「我倆與令先祖父是知交好友,他後代子孫蒙受如此不白之禍,我倆有義務要為他查個明白……」

    聶雲飛忙道:「多謝兩位前輩協助……」

    喟歎一聲,又道:「但晚輩實在不知應該如何著手!」

    符兆南笑笑道:「可以著手的方法極多,血旗門主、留春谷主、洪不諱,以至於開墳破墓,都是可以著手之處……」

    卓元倫道:「咱們何時開始著手?」

    符兆南道:「這事心急不得,至少,要等咱們的事辦完之後。」

    聶雲飛接口道:「晚輩可否請問前輩,眼下是為了何事麼?」

    卓元倫道:「告訴你也沒關係,老朽等是替我們兩人的恩人來尋覓仇人!」

    聶雲飛聽得怔了一怔道:「兩位前輩武林絕世,如有恩人,必然更是了不起的人物,他再有仇人,那人必然更為厲害了!」

    卓元倫哧地一笑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聶雲飛道:「不知又是怎麼回事。」

    符兆南笑笑道:「我們這位思人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而且是一位苗女,但她的父親卻是一位漢人!」

    聶雲飛奇道:「不知她是如何變成兩位前輩的恩人的呢?」

    符兆南微喟一聲道:「這事說來話長,那是老朽與北聖暢遊苗疆之時,不慎被一種名為『黑寡婦』的毒蜘蛛所傷,當初仗侍內功精湛,並未如何在意,僅僅運功迫毒了事,滿以為毒素已除,殊料過了兩個時辰之後,卻突然毒素發作,再行運功迫毒時,已經完全無效,於是我們這南仙北聖就變成了待死之人倒臥路側……」

    聶雲飛接口道:「於是,那苗女來救了兩位前輩?」

    符兆南搖搖頭道:「事情並不如此簡單,其中還有一些曲折……」

    卓元倫接口道:「垂死之時,我們又被一位滿口蠻語的酋長發覺,將我們弄到一處山洞之內!要用火把我們活活燒死!」

    聶雲飛道:「是因為兩位前輩中了毒麼?」

    卓元倫叫道:「不,是因為我倆都是漢人!」

    聶雲飛一怔道:「他們這樣仇視漢人麼?」

    符兆南道:「那倒並不,而是因了那苗女的爹爹之故……」

    喟然一聲,接下去道:「十幾年前,有一個到苗區經商的漢子,娶了一位苗女,一住三年,生下了一女一子,後來那位漢人離開苗區,足足十五年不曾回去。

    在這十五年中那苗女日夜期盼,年久成疾,已是垂垂欲死,她的一子一女都已長大成人,本來她的希望已經變成了絕望,但十五年後的一天,那漢人卻又到了苗疆,與那等了他十五年的苗女妻子團聚……」

    卓元倫叫道:「但他並不是真的要與她團聚……」

    符兆南道:「不錯,他只是為了去要他的兒子,那男孩已經一十六歲,女兒已經十八,那人對妻女毫無留戀,只是領了兒子就走,他的妻子求他留下兒子,但那男子堅持是他的骨血,他妻子後來求他把女兒一併帶走,但他不要。

    那苗妻痛苦哀求,但他置之不理,然而那將死的妻子卻死命的抱著兒子不放,最後……」

    卓元倫咬牙接道:「最後,那負心的男人拔出匕首,殺死了那盼了他十五年,以致病得要死的妻子,拋下了他的女兒,卻把兒子帶走了……這負心的賊,老朽發恨要砍他一十五刀,一年一刀!」-

《留春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