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草木皆衰

    窗外重物墮地聲響,驚動了站在廊下四個長隨,紛紛撲前將賊人反綁推入室內。

    梅公子冷笑道:「你等江湖盜匪只道官紳子弟孱弱好欺,須知京畿重地,實藏龍臥虎之處,哪容你等橫行無忌,速實話實說,免送交九城兵馬司衙門興動大獄。」

    二賊面色大變,瑟縮難言,似有顧忌。

    梅公子冷笑一聲,兩指虛空疾點。

    一縷指風點實在那反綁匪徒胸坎要穴,悶哼一聲,心脈立斷,耳眼口鼻內鮮血齊湧,頭一歪氣絕斃命。

    老者本痛苦難禁,冷汗沁冒如黃豆般大滾滾淌下,目睹同黨身死,面色慘變如同敗灰,目露驚悸神光。

    少女柳眉微微一皺,嗔道:「弟弟,此處豈是殺生害命的地方,娘知道了恐遭責斥,不如放了他吧,命他傳訊同道不准再入京城就是。」

    梅姓俊美少年略一沉吟,頷首道:「姑念初犯,且饒了這一遭。」伸手解了老者穴道,取出一包傷藥遞與老者,接道:「你走吧。」

    老者謝了一聲,蹣跚走出室外。

    他舉步維艱,無法快步而行,尤其耳鳴嗡嗡,身後暗躡著數條淡煙般人影渾如無覺。

    暗巷內闐無人跡,天寒地凍,狂風怒吼著,雪花似鵝毛片般悄無聲息落了下來,老者禁不住連打哆嗦。

    好不容易到得大雜院門前,忽由門內閃出一猴兒臉老者,目睹同黨狼狽情狀,驚道:「胡兄,你這是怎麼的!」

    那老者歎息一聲道出經過詳情。

    猴兒臉老者不禁面色大變,道:「本幫連日來飽經挫折,幫主大怒,立誓報復,不惜與武林各大門派結怨,武林名宿明月賊禿等七人以奇奧手法制住,用以孤立神木令尊者傳人,幫主又探出金刀四煞今晚必來天後官,更怎容橫遭阻逆……」

    胡姓老者道:「江湖人物怎可與官鬥,興起大獄,恐本幫自趨四面楚歌窮途末路!」

    猴兒臉老者略一沉吟,道:「胡兄說得也是,咱們江湖中人與官府相國大可不必,但那有這麼巧法,梅侍郎子女竟在今晚奉命上香,而且其子女更有一身高深莫測武功,倘官某猜測不錯,這一雙少年男女必是衝著本幫而來。」

    胡姓老者道:「若真如官兄所料,為何又饒了小弟性命野歸?」

    猴兒臉老者冷笑道:「那是欲擒故縱之計,官某料定一雙小狗必暗隨而來……」忽然面色大變,目瞪口張不語。

    胡兄老者見狀心神一凜,忽感胸前一冷,心脈立斷而死,兩具屍體仍屹立寒風中,一動不動。

    暗巷中翩若驚鴻般飛掠而至三四條黑影,只聞呂鄯話聲道:「可惜,咱們來遲了一步!」

    姜大年道:「必是無極幫主已知陰謀無法得逞,不惜滅口,對一雙門下點斃,此刻必是人去室空,我等徒勞跋涉一場。」

    暗中忽閃出一條人影,帶出一聲陰惻惻冷笑,手出如風,點向姜大年死穴。

    姜大年心中大駭,只覺來人身法非但迅快如電,而且指風奇奧絕倫,無法閃避開去,暗道:「我命休矣!」

    哪知來人出手迅快,撤招更快,宛如察覺有異,鼻中冷哼一聲,潛龍升天衝霄騰起,刺入夜空中,疾如流星劃空而杳。

    呂鄯怔了怔神,問道:「老二,傷了沒有?」

    姜大年苦笑一聲道:「未曾,他來得怏,去得也快,不知為何此人手下留情!」

    呂鄯冷哼一聲道:「他未必會手下留情,而是為了保全自己性命。」突然壓低語聲道:「此刻嚴老弟必隱在近側!」

    姜大年心中暗暗一驚,道:「那麼此人必是無極幫主無疑。」

    呂鄯道:「真像未水落石出之前,不可胡亂猜疑,我等前途維艱,必須慎重才是。」

    同行兩人已早自撲入宅內,片刻疾掠而出,道:「此屋已是空宅,咱們快走!」

    四條人影一閃頓杳。

    北京城南廂,一條冷落僻靜的短巷內,可見一幢古老大屋,四進廳堂,幽暗閑靜,窗戶均為棉紙裱糊,布設陳舊樸實無華,一條身影疾掠入廳,現出雲中怪乞孔槐,兩道銳厲眼神四巡了一眼,嘴角微現笑容,雙掌交擊了數下。

    只見十數條身影魚貫由天井上掠落。

    淮上隱叟祝秋帆笑道:「老化子何從覓得這幢空宅?」

    孔槐雙眼一瞪,道:「是老要飯的花了近二百兩銀子買下,你別不長眼!」

    祝秋帆道:「好,祝某只道你身無長物,至死兩手空空,看來你還是有心人,廣置產業欲面團團作富家翁了。」

    孔槐也不理祝秋帆,望了蕭文蘭諸女一眼,笑道:「左廂房內陳設頗佳,姑娘等且入內歇息,少俠片刻即至。」

    蕭文蘭嫣然一笑道:「晚輩等暫不奉陪了。」同諸女進入左廂房內。

    室中菱鏡妝台猶新,共有兩榻,流蘇羅帳,褥被鮮麗,案頭陳設古玩,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之物,許飛瓊取起一隻玉馬,潔白晶瑩紋理細密,栩栩如生,摩挲把玩,愛不釋手。

    蕭文蘭見許飛瓊仍是黑衣蒙面,笑道:「姐姐現在可恢復本來面目了。」

    許飛瓊微微一笑,揭下蒙面烏巾,現出明眸皓齒,俏麗無儔面龐。

    蕭文蘭不禁一呆,笑道:「難怪星弟心有所屬,夢魂縈牽,委實我見猶憐哩!」

    許飛瓊頓時玉靨飛霞,嗔道:「蘭妹妹,你是怎麼啦,你自己與星弟有肌膚之親,非他莫屬……」

    話尚未了,蕭文蘭已羞不可遏,蓮足猛跺,撲入許飛瓊懷中不依。

    雷翠瑛站在一旁,嫣然含笑不動。

    三女數日來相聚至親如姐妹,無話不說,心目中僅有嚴曉星一人。

    半晌,許飛瓊嬌喘笑道:「好啦,萬一有人撞了進來成何體統,星弟何時才能返回?」

    蕭文蘭纖手一掠微亂雲鬢,歎息一聲道:「惟有星弟恆心毅力,才能如此沉穩若定,身負血海大仇,絲亳不亂,抽絲剝繭,絕不妄殺一人,天後官線索已斷,尚須從頭作起,對頭人又是詭詐歹毒江湖巨擘,稍一不慎,恐墮入泥淖深淵中無可自拔,是以星弟常說不可因一已之仇置整個武林入萬卻不復之地,此乃鬥智之局,棋差一著,滿盤皆輸,故星弟籌思如何逼使無極幫主走投無路,自墮羅網。」

    許飛瓊嫣然一笑,道:「這個我已盡知,此刻無極幫已如箭在弦,不能不發,在武林中必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而我等應以不變應萬變,蟄伏坐待良機……」

    忽聞門外傳來一清朗大笑道:「瓊姐說得極是,我等何不趁此良機優遊些時,圍爐夜話,安享納福。」

    許飛瓊盈盈立起,含笑道:「話說得雖好,未必是你由衷而發。」

    門簾揚處嚴曉星已閃身而入。

    雷翠瑛星眸凝注著嚴曉星,見他仍是趙春城模樣,不禁大感失望,眸中隱泛幽怨之色。

    嚴曉星望了三女一眼,欠身坐下,道:「瓊姐,你知在那所大屋外殺人滅口的無極幫高手是誰麼?」

    許飛瓊似感一怔,詫道:「你如何知道的?」心中似知嚴曉星必然知道此人來歷,不由自主地走近嚴曉星身側。

    嚴曉星立起附耳密語道:「無名恩師!」

    許飛瓊花容失色驚道:「竟是他麼?」

    嚴曉星點點頭道:「他老人家襲擊姜老英雄之時,出手看似辣毒無比,其實卻預留分寸,小弟暗中情急施展師門掌法,他老人家從掌力中猜出小弟來歷,故不接而退。」

    許飛瓊微頷螓首道:「如此說來確是他老人家了。」

    蕭文蘭雷翠瑛二女只覺丈二金剛渾然摸不著頭腦,目露茫然之色。

    忽聞門外傳來雷玉鳴驚呼道:「龐兄,你這是怎麼了?」

    嚴曉星心中一驚,迅如電射掠出門外,只見降魔八掌雷玉鳴扶住東嶽名宿震天雙鉤龐琦,偷天二鼠呂鄯姜大年,神鷹七式廖獨,混元爪侯迪均面露驚容凝視著震天雙鉤龐琦。

    龐琦雙目圓瞪,神光滯呆,面如金紙,神情迥異。

    嚴曉星道:「龐老英雄從何而來?」

    呂鄯道:「為孟老師所救背負帶來。」

    嚴曉星道:「孟老師何在?」

    病金剛孟逸雷匆匆走入,道:「龐老英雄在天橋三義茶園不慎罹受暗算,孟某察覺有異,所以背負奔來此處求治。」

    嚴曉星太息一聲道:「匪徒知龐老英雄與雷老前輩相交莫逆,是以設下此計,欲從龐老英雄找出我等藏處,孟老師此舉大為失策矣。」

    孟逸雷道:「此點孟某也曾慮及,蒙住本來面目帶著龐老英雄三易其處,由丐幫門下以轎抬至。」

    嚴曉星道:「百密恐有一疏,惟望能甩脫匪徒追蹤,不然今晚恐有巨變。」

    姜大年道:「老弟不能責怪孟老師,他怎能見危不救,此宅孔老化子已有萬全準備,賊黨如膽敢進襲,必全軍覆沒。」

    事已至此,埋怨無用,嚴曉星不再言語。

    雷玉鳴忽嘖嘖稱奇道:「龐兄六脈平和,體內並無異征,恕老朽愚昧無法判明。」

    呂鄯詫道:「莫非中了迷魂邪法?」

    廖獨搖首說道:「廖某童年久居苗疆,瞧龐老師神情似為金蓮蠱毒所算。」

    四女已緊隨嚴曉星出室,許飛瓊詫道:「金蓮蠱之名恕未耳聞,廖老英雄可否見告?」

    廖獨哈哈一笑道:「不獨許姑娘未有耳聞,即是久走江湖武林名宿亦屬茫然,苗疆土著知金蓮蠱之人恐亦屈指可數,老朽數十年前偶獲機緣隨先師游腳至滇南萬山叢中金蓮谷……」說著右臂疾伸,迅如電光石火在龐琦肩背腰腿等處點下。

    姜大年喝道:「你這是何故?」

    廖獨微微一笑,先不置答,在幾上端起一盛濃茶,咕嚕嚕一飲而盡,接道:「金蓮谷外形勢天險,蠻瘴染血,榛林深莽,蟒豸蟲獸出沒無常,亙古未辟,商旅裹足,尤其谷周峭壁天塹,危崖千仞,霧瘴翳蔽終年難得一見天日,獨金蓮谷十畝陽光燦爛,四季如春,奇花異卉,宛若綴綿,清潭一泓,晶澈見底,魚蝦歷歷如繪。

    潭中獨座九株異種絳荷,粳粗如兒臂,葉大如盆,金蓮四時不謝,日落始沒入水面,花瓣金黃,嬌艷可愛,香味濃郁醉人,卻有奇毒,服下蓮實能使忘卻本來。

    谷內隱居一苗疆怪人獨臂七指行者,以採食金蓮花蕊鷂蜂用來施蠱……」

    話聲至此,姜大年道:「廖老師親眼目睹過七指行者施蠱麼?」

    廖獨點點頭道:「正是親眼目睹過七指行者施展金蓮蠱,罹受蠱毒者正與龐老師一模一樣,倘廖某所料不錯,稍時必有簫聲傳來,驅使龐老師與我等為敵,故廖某點了他的穴道使之無法得逞。」

    嚴曉星道:「金蓮蠱有物解救否?」

    「有!」廖獨道:「金蓮藕乃解救蠱毒靈藥。」

    戶外忽隨風送來一縷如怨如訴簫聲,迴腸九折,令人落淚心酸。

    群雄聞聲驚疑不止,只見震天雙鉤龐琦目中神光暴熾,面如噴血,骨骼卜卜作響,惜穴道被制,無法動彈。

    簫聲不絕如縷,龐琦面膚扭曲,神態猙獰,生似經受不住簫聲驅逼,眼角迸發沁出絲絲鮮血。

    嚴曉星大喝一聲,兩指飛點在龐琦腦後玉枕穴上。

    龐琦悶哼一聲,仰面倒地昏死過去。

    嚴曉星道:「匪徒並未偵知龐老英雄真正下落,只知大略方位,故以簫聲催引,在下欲探明匪徒蹤跡,去去就來。」身形一動,穿上屋簷。

    偷天二鼠及許飛瓊恐嚴曉星涉險,紛紛追出。

    翻出城廂原是一片菜畦泥窪,髒亂穢臭,此刻卻被銀白厚雪遮蓋著,天色已近傍晚,霾雲四布,寒凍砭骨,闐無一人,顯得格外冷清淒涼。

    那縷簫聲似由一幢矮屋後吹送出來,忽聞一聲陰惻惻冷笑道:「這鬼天氣還有什麼心情在此吹簫,速滾了開去,免惹少爺生厭,斷去你兩條臂筋。」

    說時一條灰影疾閃而出,現出一身著灰色布衫少年,面如滿月,濃眉虎眼,古銅膚色,神態倨傲,嘴角噙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冷笑,兩道冷電般眼神凝視在一座斷牆上。

    斷牆後突捷逾飛鳥般冒出兩條黑影,並肩落在那灰衣少年之前,一雙面目獰惡逼肖孿生兄弟同聲狂笑道:「尊駕是在找死!」

    灰衣少年陰陰一笑道:「在下罵的是那吹蕭人,兩位為何恃強出頭,難道那吹簫人是令尊?」

    左方那黑衣漢子聞言大怒,呼的一掌劈出。

    那知一掌擊空,只見人影一閃,便杳無人蹤,只聞身後響起灰衣少年冷笑道:「兩位倘真要動手,不妨報出姓名來歷。」

    二人霍地旋身轉面,大喝道:「尊駕知道太行雙鬼麼?」

    灰衫少年聞言呆得一呆,道:「原來是鼎鼎大名『惡鬼』王柳、『毒鬼』王楊兩位,但想不到太行雙鬼竟也投在無極幫門下效力。」

    太行雙鬼暗暗凜駭灰衣少年身法奇快,心知遇上了棘手強敵,王柳獰笑道:「我兄弟與無極幫主交倩莫逆,為朋友助拳有何不可,尊駕是何來歷,但請見告。」

    灰衣少年冷冷一笑道:「在下獨來獨往,向不示人姓名。」

    此刻,嚴曉星等人已隱往暗處,但見太行雙鬼面色一變,四手齊揚,發出藍色光點流星般暗器,為數甚多,急如芒雨般襲向灰衣少年。

    灰衣少年竟不閃不避,暗器中身如擊敗革,紛紛墮地,冒出一縷縷腥臭藍煙毒霧。

    太行雙鬼目露驚愕之色,不禁呆得一呆。

    灰衣少年陡地哈哈一聲長笑,身法奇快無比,右手倏的斬向王柳肩頭。

    以太行雙鬼的武功名頭竟無法閃避灰衣少年迅厲掌法,克察一聲,王柳一隻右臂頓被生生斬斷,斷處不見一絲血液流出。

    王柳奇痛徹骨,張嘴發出一聲淒厲慘嗥,暈倒在地。

    王楊幾曾見過如此惡毒的掌法,不由駭得目張口呆。

    灰衣少年冷笑道:「你也免不了斷臂之禍。」右臂作刃,疾如閃電的斬向王楊肩頭。

    克察聲響,王楊一條右臂被生生斬斷。

    王楊真也挺受得住,痛得心神皆顫,身形晃搖了數下,面色慘白如紙,獰笑道:「尊駕是否神木尊者傳人?」

    灰衣少年面色陡地森寒如冰,冷冷一笑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斷牆之後颼颼冒出四條黑影,疾如離弦之弩般掠落出王楊,現出三個面目獰惡黑衣老叟及一黑衣僧人。

    那僧人骨瘦如柴,凹眼小鼻,兩道眼神似懾人心悸,身形一落實後,陰惻惻笑道:「施主語含玄機,令人費解,施主似非神木令傳人。」

    灰衣少年冷笑道:「看來你親眼目睹過那位神木令尊者傳人了?」

    黑袍僧人道:「貧僧見過三次,均是黑衣蒙面,兩次顯示過震驚武林的神木令,並有金刀四煞聽命於他!」

    灰衣少年道:「不錯,在下就是要找他們五人蹤跡,貴幫吹簫引敵,布下天羅地網,似與神木令傳人有關。」

    黑袍僧人陰惻惻一笑道:「如此說來,施主亦是神木尊者傳人同道了,難怪與我等為敵。」

    灰衣少年面色一變,大喝道:「住嘴!若在下真是貴幫所說的神木尊者傳人同道,太行雙鬼怎還留得命在。」忽察覺那黑袍僧人眼神有異,眼角眉梢猛泛出森厲殺機,沉聲道:「你那迷神魔法用得在下身上無用,若再妄費心機,太行雙鬼就是你前車之鑒。」

    黑袍僧人神色一變,道:「施主大小覷了貧僧,有道是血債血還,無極幫豈能容忍施主狂傲欺人麼?」右掌一撩袍底,索羅羅一串響聲中,撤出一條閃閃發光的軟金鐵鏈,鏈端繫著稜牙活齒飛輪。

    灰衣少年哈哈一聲朗笑,右腕疾翻,五指倏地抓出一柄青芒吞吐短劍,面色立寒,冷笑道:「大師自問勝得了在下就請出手。」

    黑袍僧人大喝道:「著!」

    出手迅快如電,軟索鋼輪如飛蛇般點向灰衣少年咽喉要穴,帶出一片嘯風。

    灰衣少年斜身疾閃,見青芒暴射,手中短劍斬向黑袍僧人臂肘。

    雖僅僅一式,卻雷厲萬鈞,威勢駭人之極。

    黑袍僧人出手快,變式更快,右腕一撩,震起滿天輪影霞光,嘯風如雷,宛如飛瀑怒潮,將灰衣少年罩在輪擊之下。

    灰衣少年短劍亦震起萬道青芒,招式精奧奇詭。

    隱在暗處的嚴曉星及淮上隱叟祝秋帆等人只瞧得驚心駭目,祝秋帆低聲歎息道:「對方均是武功卓絕不在我等之下,尤其那灰衣少年劍招奇奧無比,老朽竟瞧不出此人來歷。」

    呂鄯道:「呂某平生相人多矣,只覺此人定非好相識,不過此人在此突然現身,與無極幫無故為敵必有所為,我等只宜坐山觀虎鬥,靜待情勢發展。」

    驀地——

    只聞一聲慘嗥騰起,漫空輪影霞光盡斂,青芒疾閃過處索地中墮下一隻黑袍僧人血淋淋的手臂。

    那黑袍僧人身形踉蹌倒退出數步,斷處血湧如注,面色慘厲,獰笑道:「貧僧敬謝施主一劍之賜,但願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灰衣少年大喝道:「站住!」

    黑袍僧人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施主倘真欲殺死貧僧,貧僧決不皺眉,請出劍就是。」

    與黑袍僧人同來的三黑衣老者均為灰衣少年劍勢懾住,不敢動手為敵,目露驚悸之容,身形緩緩退了開去。

    只貝灰衣少年冷冷一笑道:「在下絕不殺你,何不喚那吹簫人現身。」

    黑袍僧人道:「吹簫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漢山民,施主竟然放不過他則甚。」

    灰衣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不殺你,怎會向吹簫人施毒手,只須問他幾句話便放他離去。」

    黑袍僧人四面高聲道:「梁三,出來見見這位施主。」接著一面運行止住傷血,一面取出金創藥敷斷處。

    斷牆之後顫巍巍走出一個五旬老漢,嚇得面無人色,步履維艱走前,右手握著一隻湘妃竹上品短蕭。

    灰衣少年目光銳厲,看出吹簫人身無武功,面色漸漸放霽,微微一笑道:「你在此吹簫必有用意,請道其詳。」

    老漢囁嚅答道:「小的只奉命行事,委實不知事實內情。」

    灰衣少年冷笑道:「你真的不知麼?」聲寒如冰,令人戰慄。

    老漢面無人色,答道:「小的天大膽子,亦不敢隱瞞。」

    灰衣少年略一沉吟,目光轉注黑袍斷臂僧人道:「大師必知曉內情,可否見告?」

    黑袍僧人眼珠微微一轉,暗暗歎息一聲道:「本幫與那神木尊者傳人及金刀四煞乃不共戴天之仇,故敝幫主夢寐難安,非欲將此五人擒住礫骨揚灰難消此恨,經多日來偵察,江湖人物有不少知名人士與金刀四煞沆瀣一氣,暗通消息……」

    灰衣少年道:「這與吹簫有何關連?」

    黑袍僧人道:「樹從根腳起,水從源起流,施主若不厭煩瑣,容貧僧和盤托出。」

    灰衣少年目光四巡了一眼,道:「在下不喜嘮叨,大師最好扼要敘明,長話短說。」

    黑袍僧人強忍著一腔怒氣,歎了一聲道:「本幫為欲生擒他們,偵明降龍八掌雷玉鳴,東斗天君葛元良,震天雙鉤龐琦等人與金刀四煞不時相聚,所以施展妙計擒住龐琦,在龐琦身上下了極奧妙的禁制故縱使離,暗躡其身後,不料在途中遇其同道瞧出破綻,將其點倒,挾在肋下奔來城廂內一幢古老大宅,貧僧料定金刀四煞必藏身宅內……」

    灰衣少年似聽得極不耐煩,眉梢泛出一抹煞氣,冷冷笑道:「此與吹簫有何關連?」

    黑衣僧人道:「簫聲可激發龐琦禁制,喪失神智無異瘋虎搏人而噬,逼使金刀四煞無法藏身宅內。」

    灰衣少年哈哈朗笑道:「居然有此奇事,在下不信簫聲可奏效,大師請帶信與貴幫主,三月內在下必踵門求見,索取那份藏珍圖。」

    黑衣僧人如聞大赦,也不答話,與三黑衣老者挾起太行雙鬼,急急如喪家之犬遁去。

    灰衣少年目送黑衣僧人等身影消失遠處後,嘴角念著一絲耐味的冷笑,目光忽落在那吹簫老漢上,不禁臉色大變,如罩下一重嚴霜,大喝道:「在下為解救諸位一場危難於無形,似此過橋抽板之輩,委實令在下心寒意冷。」

    原來那老漢已僵硬挺立在寒風中,氣息俱無。

    只聽一聲朗笑起處,一條飛鳥般身形如風沾落花般,悄無聲息飄實在灰衣少年身前一丈開外,現出一面目如冰的青衣背劍少年,道:「朋友錯了,這吹簫老漢乃方才黑袍僧人示意同黨用陰毒手法將其點斃。」

    灰衣少年不禁一怔,搖首冷笑道:「在下不信。」

    青衫少年道:「兄弟已把話說明,信與不信端憑閣下。」

    灰衣少年用冷峻的目光望了青衫少年一眼,心中略一沉吟,道:「聽朋友語氣異常堅定,定然非假,不過方才此間動手拚搏情景朋友必瞧得一清二楚。」

    青衫少年道:「不錯,兄弟欽佩閣下一身武學已臻化境,曠絕奇奧。」

    灰袍少年冷漠面上不禁一絲得意微笑道:「過承謬獎,在下意欲向朋友相求一事,不知可否見告?」

    青衫少年道:「倘力有所及,無不從命,不知閣下所請何事?」

    灰袍少年道:「相煩朋友引見金刀四煞!」

    青衫少年冷冷一笑道:「閣下你又錯了,兄弟與金刀四煞並不相識,何從引見?」

    灰袍少年面色一變,五指疾伸,迅如電光石火一式「捕風捉影」擒拿青衫少年右臂曲池重穴。

    五指堪堪抓實,忽眼前一花,青衫少年移形換位已飄了開去,冷笑道:「閣下休認武功過人,便可目空一切,你我無怨無仇,妄施鬼蜮令人齒冷。」

    灰袍少年暗暗驚異對方能避開自己奇奧一擊,不禁生出警惕之念,道:「朋友自欺欺人,如何能謂不識金刀四煞。」

    青衫少年道:「閣下何從斷言兄弟與金刀四煞相識?」

    灰衣少年不禁語寒,須臾強笑一聲道:「無極幫僧人決不致信口開河。」

    青衫少年冷笑道:「那賊禿是否指明兄弟與金刀四煞相識?」

    灰衣少年突放聲朗笑道:「朋友詞鋒委實犀利,但無法瞞騙在下,因為在此四外尚隱伏著甚多武林朋友,無一不是無極幫強敵,他們意欲以朋友的犀利詞鋒騙過在下,免橫生枝節。」

    青衫少年正是嚴曉星,暗讚這灰衣少年心細如髮,不禁微笑萍:「閣下究竟為了何事定欲求見金刀四煞,實不相瞞,兄弟並不相識,但武林間事息息相關,說不定能找出一絲端倪。」

    灰衣少年忽長歎一聲道:「大丈夫無不可告人之事,諸位武林朋友請速現身出見,容在下把話說明。」

    暗處忽紛紛疾現武林群雄快步走來。

    灰衣少年面色嚴肅,雙拳一抱道:「神木尊者乃在下師祖。」

    一言方出,武林群雄均為之駭然色變。

    灰衣少年仰面黯然一笑,眉宇間泛出一片淒怨之色,歎息一聲道:「先師祖自歸隱山林,絕意江湖,便將畢生武功授之先師,不幸先師習藝未竟,誤犯一椿不可諒恕的過失,致先師祖大怒,非但追回先師一身所學,而且罰令面壁十年懺悔已過,在先師面壁期間,在下乃一孤兒,蒙先師祖帶上山去,但並未授藝。

    數年後先師祖證果西歸,在下與先師相依如命,情逾父子,先師嚴遵面壁之戒,不敢稍離,在下由先師口授武功心法自己研悟。

    十年面壁期滿之前一月,先師突染重疾,自知不起,臨終前遺言謂師祖自先師誤犯過失,已心灰意冷,將神木令托一至友收藏,武功秘笈則埋藏在東南名山中……」

    嚴曉星突接道:「兄弟明白了,閣下奉了令師遺命尋回神木令及武功秘笈,重振師門令譽,欲向金刀四煞詢明神木令主人得自何處是麼?」

    灰衣少年道:「正是!」

    嚴曉星道:「姑不論閣下方纔之言是否真實,但閣下何能證實確保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

    灰衣少年下禁呆住,黯然答道:「諸位若真心相助,豈不難查明,因神木令得主定知其得自何人,此人必是先師祖托其保管武林前輩,這位武林前輩當知在下之言非假。」

    嚴曉星淡淡一笑道:「閣下所言恕我等礙難相助,我等武林人物講究認物不認人,何況閣下目前無法確認自己系神木尊者第三代嫡傳傳人,我等不能因此盲目掀起一場血腥浩劫。」

    呂鄯暗暗眉頭一皺,忖道:「這位嚴曉星早日說話機警委婉,為何眼前如此拒人千里之外。」

    只見灰衣少年呆得一呆道:「在下自知無法取信諸位,但朋友方才應允可為在下指點一條明路。」

    嚴曉星忽長歎一聲道:「閣下倘不以兄弟之言為忤,兄弟便可斗膽放言無忌,此次閣下實出非其時……」

    灰衣少年道:「此乃何故?」

    嚴曉星道:「正予無極幫可乘其機,閣下這一自承來歷,無極幫主必禮邀閣下相助,如此一來,無極幫主則可冠冕堂皇大行其事。」

    灰衣少年朗笑道:「不錯,諸位若不助在下相尋金刀四煞,在下自會找上無極幫主。」

    嚴曉星亦放聲大笑道:「閣下倘須自投虎口,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閣下請自便吧。」

    灰衣少年淡淡一笑道:「在下必令諸位後悔莫及。」說著緩緩轉過身去。

    突聞廖獨大喝一聲道:「且慢。」

    灰衣少年目中神光暴熾,森厲懾人,沉聲道:「尊駕等拒人千里之外,還有何話說。」

    廖獨冷笑道:「難怪神木尊者心灰意懶,似你如此喪臉寡恥,全無骨氣之人,如何可授以衣缽,光大師門?老朽今日便代神木尊者教訓教訓你。」

    灰衣少年狂笑道:「憑你也配!」右臂一抬,立掌如刃,呼的一聲,劈向廖獨肩頭。

    出掌奇快無比,以廖獨成名武林名宿,竟無法閃避開去,忙中橫裡一挪,硬生生地閃開五丈,只聽裂帛聲響,廖獨右肩袖管被迅厲的掌鋒削裂一尺。

    廖獨暗暗震凜道:「好快的掌法!」

    灰衣少年哈哈一聲長笑,右掌又起砍向廖獨後腳,掌式宛如天怒雷霆,帶起了一片刺耳嘯聲。

    廖獨只覺無法閃避,暗道:「我命休矣!」

    嚴曉星忽騰身穿出,凌空一個倒翻,身化怒龍入海,兩指疾點向灰衣少年胸後命門要穴……

    灰衣少年眼見廖獨就要喪命在他的掌下,忽感一縷寒風點向胸後要穴,心中一凜,掌式疾變,扭身掌化周處斬蛟,劈向嚴曉星。

    旋而轉身出掌,幾乎是同一時間完成,神奧絕倫,武林群雄為之駭目驚心。

    蕭文蘭驚得幾乎驚叫出聲,只見嚴曉星身在半空,以指化掌,硬封接下。

    叭的一聲,兩掌硬接,嚴曉星身如飛燕飄了開去。

    灰衣少年身形晃搖,拿樁不住,踉蹌倒出四五步,胸口氣血微微發蕩。

    嚴曉星飄身落地,冷冷一笑道:「閣下武功也不過爾爾,神木尊者哪有如此不成材的第三代弟子,我等幾乎為謊言哄騙相信是實。」

    灰衣少年大怒,揉身搶步,雙掌交錯展開一套奇奧掌法,震起漫天掌影襲向嚴曉星。

    嚴曉星喉中突放出一聲長嘯,身法奇詭穿錯如飛,施展擒拿手法,截,拿,點,斬,向灰衣少年攻去。

    兩人都是身法奇快,漸漸只見一團繚亂的人影,竟分不出彼此。

    蕭文蘭低聲詫道:「雙方武功懸殊,星弟怎不施展獨門掌法取勝,為何有心退讓。」

    雷翠瑛道:「小妹也是如此想法,少俠定胸有成竹。」

    忽聞嚴曉星一聲朗喝,人影倏定,只見嚴曉星五指已扣住灰衣少年右手腕脈上,微微一笑道:「閣下並非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妄欲冒名徒然自取殺身之禍,更無法取信於無極幫主。」說著五指緩緩放了開來。

    灰衣少年一面羞愧之色,目中含蘊怒光,須臾面色倏轉鐵青,冷笑道:「在下拜領朋友今日之賜,後會有期。」

    嚴曉星忙道:「無論閣下如何想法,兄弟本出諸善意,他日若有緣遇上金刀四煞或神木尊者傳人,兄弟一定把話傳到,閣下可否賜告尊姓大名?」

    灰衣少年怒聲答道:「在下『錢百涵』。」語畢邁步如飛離去。

    嚴曉星目送錢百涵身影消失後,只見四外飛掠而至八個錦衣漢子,躬身稟道:「環周百丈以內並無匪徒潛跡。」

    嚴曉星道:「有勞了,我等立即回轉大宅。」

    武林群雄返轉宅內後,雲中怪乞孔槐忙著張羅酒食,設席擺宴。

    降籠八掌雷玉鳴望了嚴曉星一眼,含笑道:「錢百涵真是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麼?」

    嚴曉星道:「晚輩相信他是實言,但礙難相助,又不便據實相告,只有讓他知難而退。」

    雷玉鳴搖首歎息道:「錢百涵絕不會知難而退,反激使他投歸無極幫主,利用無極幫之力覓得武功秘笈,奪回神木令。」

    東斗天君葛元良道:「正是英雄所見略同,老朽也是此意。」

    呂鄯嘴泛笑意道:「無極幫主乃梟雄巨擘,機智卓絕,如何能聽信錢百涵片面之言確信他乃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

    雷玉鳴瞧出呂鄯笑容實含有深意,道:「呂兄說得不錯,但雷某認為錢百涵定有神木尊者遺物,可使無極幫主深信不疑。」

    呂鄯道:「除了神木令外尚有何物可以憑信?」

    雷玉鳴不禁一怔,歎道:「此話果有道理。」略一沉吟答道:「錢百涵必另有師門遺物,不然他有何恃,他亦不是不知徒記空言決難成事。」

    呂鄯拊掌大笑道:「雷兄請猜錢百涵有何物可恃?」

    雷玉鳴聞言不禁陷入沉思中。

    群雄見降龍八掌雷玉鳴面色凝肅,深知呂鄯決非戲言,實有所指,不由自主地思索呂鄯之言,大廳中倏地鴉雀無聲,靜如止水。

    忽雷翠瑛響起一串銀鈴悅耳地嬌笑道:「爹,女兒猜著啦!」

    雷玉鳴捋鬚含笑道:「瑛兒你說說看。」

    雷翠瑛靨綻如花笑容,柔聲道:「錢百涵剛才不是說過其師抑鬱而終,遺言神木尊者將神木令另托至友代為收存,武功秘笈亦埋藏在東南名山中,女兒堅信神木尊者必留下遺囑,書明神木令托由誰人代為保存,秘笈亦隱約指明埋藏何處,此遺囑現在錢百涵懷中。」

    呂鄯哈哈大笑道:「雷賢侄女委實靈心慧思,料事如神,不過此一遺囑現為嚴少俠取得。」

    嚴曉星微微一笑,在懷中取出一張摺疊好的羊皮粗紙,及三枚長約兩寸,六稜凹銳寒鋼長釘。

    東斗天君葛元良不禁失聲驚道:「神木尊者未成名前,以三支六稜乾坤雷火釘震懾武林,此釘無堅不摧,暗器手法更是奇詭絕倫,對方無法倖免,看來錢百涵確是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

    在座武林群雄泰斗均是成名名宿,老於江湖,俱卻耳聞六稜乾坤追魂釘情事,不禁駭然。

    呂鄯道:「錢百涵途中必然發覺兩物失竊,恐返回追尋。」

    嚴曉星道:「我等均非本來面目,錢百涵不易追尋。」

    雷玉鳴道:「恐偷天二鼠難脫干係。」

    孟通雷哈哈大笑道:「要是嚴老弟不施展空空妙手偷取錢百涵懷中之物,難道偷天二鼠又脫得掉干係麼?」

    真是難脫干係,威震三湘鐵掌追魂屠三山那幅藏圖失蹤,武林中人多認為系偷天二鼠所為,偷天二鼠至今有口難辯。

    偷天二鼠不禁哈哈縱聲大笑。

    這時嚴曉星暗暗展開那幅羊皮紙笈,劍眉微皺,倏又疊好放置懷內,歎息一聲道:「神木尊者遺囑俱是責斥其徒有辱師門隱私,其餘皆不足為外人道,恕在下守密。」

    大廳中巨燭燃燒,雲中怪乞孔槐已設下三桌酒筵,山珍海味呈列,武林群雄均是豪邁不羈人物,暫釋愁懷,相與舉杯痛飲。

    三鼓將罄,餚酒半殘,兩條人影忽疾掠入廳,身影定處現出丐幫高手率領一個灰衣老者。

    嚴曉星詫道:「這不是左家堡兩路總管侯坤侯老師麼!」

    侯坤欠身施禮道:「前次蒙少俠恩施格外,饒老朽不死,老朽平生無他長處,但知恩必報……」

    嚴曉星微笑道:「侯總管請坐,如不嫌餚殘酒冷,不妨共飲。」示意從人速添一副碗筷。

    侯坤道:「那麼老朽恭敬不如從命了!」隨即落座,望了嚴曉星一眼,又道:「老朽今日改邪歸正,特來此造謁稟告一椿重大要緊之事。」

    嚴曉星親為把盞,道:「好,侯老師有話慢慢講,在下敬你一杯。」

    侯坤接過一飲而盡,面現愧容道:「老朽十日前才知左堡主亦是無極幫外堂堂主,密謀殘害敵對武林人物,五台山明月禪師等七人左堡主實參與其事……」

    武林群雄不禁駭然變色。

    侯坤又道:「三月前左堡主接獲無極幫密諭,嚴命各處分支壇皆須蟄伏,採取了一項辣毒奸謀詭計,挑撥離間,殘害武林各大門派成名英雄俠土,為此老朽不願眼見武林中又起浩劫,決心棄暗投明。」

    嚴曉星目光蘊怒,冷笑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好,承蒙侯老師相告,足感盛情,在下敬侯老師一杯。」

    侯坤忙離座立起,笑道:「不敢,老朽先乾為敬。」說著連飲了三碗酒。

    這席酒直飲至四更將殘才盡興,紛紛回房安歇,但嚴曉星與數位老輩成名人物密議,採取了無極幫同一步驟,暗中殲除無極幫羽,嚴曉星更遵照伏建龍遞與那份名單,循序覓尋仇蹤。

    嚴曉星明知伏建龍所給他的名單內中定有狡詐,但為了伏建龍不疑,是以如此決定。

    呂鄯卻獨持異議,搖首不贊同道:「嚴老弟明知有詐,卻身涉奇險,姑無論伏建龍知否老弟便是神木尊者傳人,但虎有害人心,此去無異自投羅網。」

    嚴曉星微笑道:「在下豈能不知,無極幫主老奸巨滑,手段辣毒,非出奇制勝不可,在下已思得萬全之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書滿紙跡素箋,接道:「此後行事方針,盡書在內,皆為一己之意,難免不周,諸位均是武林前輩,詳慮周密,老成持重,容有不逮之處,尚祈指正。」話聲略略一頓,又道:「無極幫總壇如在下所料不錯,當在江南,燕山之說乃疑兵之計,在下尚要趕往一處赴約,去去就來。」手卷遞在降龍八掌雷玉鳴手內,身形疾晃一閃而出……

    狂風怒吼,彤雲密壓,漫空飛雲鵝毛片般旋然飄墜,四野蒼茫,只見一片銀白,四野,山丘,溪流盡都埋藏在尺許厚厚的積雪下。

    距紫荊關外約莫二十餘里官道上現出一條灰色人影,身法迅快如風,生似在雪地上劃一條灰線,轉瞬消失在雪野盡頭,那人是誰?

    不言而知就是那自稱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的錢百涵。

    申牌時分,天色已慢慢暗下來,這日正是大年除夕,紫荊關內家家戶戶均張貼著大紅泥金春聯,迎春納福。

    五福酒樓買賣正旺,一樓一底三十六張桌面已上了九成座,猜拳行枚,聲囂如潮。

    臨壁向樓一張桌面上僅坐著一位三旬餘中年漢子,紫膛面孔,雙目炯炯有神,身著一襲黑緞老羊皮袍,肩帶一柄長劍,綹著紅黃白三色絲穗,面前燉著一鍋香噴噴羊蹄,獨自一人呷著悶酒,充耳不聞嘈雜喧嘩之聲。

    樓口上忽冒起一條灰色人影,店小二忙不迭地迎上去,哈腰笑道:「小的給您老看坐。」

    灰衣少年鼻中冷哼一聲,兩道懾人眼神將樓面上掃視了一眼,忽落在那紫膛面孔漢子座上。

    店小二機靈透頂,搶步趨前向紫膛臉孔漢子陪笑道:「不知您老肯打會商量否?」

    中年漢子抬面望了灰衣少年一眼,目露驚愕之色,毫不思索地笑道:「反正對首空著,那位客人倘不嫌委屈何妨共席。」

    店小二連聲道謝。

    灰衣少年正是錢百涵,面色冷漠如冰,大刺刺地在對首坐下道:「五斤燒刀子,隨便送上數樣酒菜,三張烙餅。」

    店小二喏喏連聲而退。

    自錢百涵落座後,那紫膛臉漢子仍是呷著悶酒,不時挾向鍋中紅腴香透的羊蹄,咀嚼有聲。

    雙方卻是一股冷勁兒,誰也不理誰,錢百涵將烙餅捲起,以牛肉作餡,一手持酒,吃得津津有味。

    此刻,錢百涵腦悔中思潮起伏,臉色陰晴不定,忽聞對首紫膛臉漢子驚噫出聲道:「怎麼他們亦在紫荊關現身!」

    錢百涵循著紫膛臉漢子目光望去,只見樓口上立著三個面目陰寒如冰,身著白袍中年人。

    中立白袍人長像更是猙獰,瘦長馬臉,慘白如紙,兩顴高聳,嘴角噙著一絲陰笑,乍睹之下令人不寒而僳。

    錢百涵情不自禁問道:「那三人是何來歷?」

    紫膛臉漢子望了錢百涵一眼,冷冷一笑道:「看來尊駕也是武林人物,怎麼鼎鼎大名的南天三魔也不相識。」

    錢百涵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陰陽掌馬天義、辣手摧魂童啟斌,火龍梭費光三個自命不凡黑道魔頭。」似對南天三魔不屑一顧。

    紫膛臉漢子聞言一怔,凝視錢百涵久之,徐徐低聲道:「南天三魔心狠手辣,武功極高,無極幫主倚作左右臂,定可等閒視之,在此現身必非無因,不過不關你我之事……」說著舉起杯中酒,笑道:「你我萍水相逢,總是有緣,小可孫雁,他鄉作客,有道是杯中無量俱是友,來,小可敬你一杯。」

    錢百涵正孤寂落寞,聞言冷漠的面色上現出一絲笑容,舉杯一飲而罄,道:「在下姓錢,奉家師之命前往五台。」

    孫雁淡淡一笑道:「錢老師是為了明月禪師等七位武林名宿之事麼?」

    錢百涵道:「不錯!」

    孫雁不禁一笑道:「徒勞跋涉,枉費奔波一場。」

    「為什麼?」

    孫雁道:「如今武林紛紛,莫不是無極幫主一手造成,錢老師所知為何?」

    錢百涵道:「神木令!」

    孫雁搖首笑道:「那並非真正主因,而是為了驪龍谷藏珍。」

    錢百涵道:「與明月禪師,七雲上人等七位武林名宿又有何干?」

    孫雁正色笑道:「移花接木,嫁福東山,無極幫主可坐獲漁翁之利,兩幅藏珍圖其實均在無極幫之手中,他有意散佈風聲,一份藏圖為偷天二鼠盜主獻於金刀四煞,造成武林混亂之局,挑釁殘殺,使各大門派自顧不暇,趁機覓取驪籠谷藏珍。」

    錢百涵聞言暗皺眉頭,道:「孫兄之言是否真實?」

    孫雁淡淡一笑道:「怎麼不真,孫某師門長輩曾為無極幫內三堂副香主,不久前身罹重傷,逃往孫某住處不治斃命,臨終前道出一切個中原委,力勸孫某潔身自愛,須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所幸小可名利二字看得極為淡薄,販賣藥材皮貨維生,一年中難得有兩趟離家,所得僅敷溫飽而已。」

    錢百涵道:「但不知孫兄師門長輩系何人所傷?」

    「金刀四煞!」

    「為了何故?」

    「四煞奉了主人之命,志在探明無極幫總壇確處,但便登門索取藏珍圖,不料那師門長輩酒後無德,吐露口風,怎知惹禍上身,悔已莫及。」

    兩人言談之際,忽聞陰惻惻冷笑道:「尊駕可是姓錢麼?」

    只見桌前屹立著一獐頭頭目藍袍老叟,錢百涵面色一冷道:「在下正是姓錢,閣下有何賜告?」

    藍袍老者道:「西關外松林村,敝上請枉駕一敘。」

    錢百涵道:「貴上是誰?」

    藍袍老者陰陰一笑道:「敝上南天三魔,尊駕當有耳聞。」

    錢百涵目中不禁泛出一抹殺機,掃視了一眼,樓面上已不見南天三魔影蹤,冷笑道:「在下正要找南天三魔,閣下請轉覆命,半時辰後在下必到松林村拜望。」

    藍袍老者抱拳微拱,道:「錢少俠一諾千金,老朽告退。」身形如風下得樓去。

    孫雁面色大變,道:「錢老師真個前去赴約麼?」

    錢百涵冷冷一笑,取出一錠白銀,放在桌上道:「他日有緣當再相見。」說著倏地立起,步走下樓去,孫雁現出一臉迷惘之色。

    孫雁略一沉吟,匆匆立起離去。

    夜幕低垂,燈火閃爍。

    雪,仍在悄悄地飄墜,冰寒砭骨。

    松林村外浮影似魅,濤嘯之聲宛如鬼哭,令人不寒而慄。

    忽聞一聲朗笑道:「錢俠士真是信人,我等在此恭候了。」

    倏地火光疾閃,松林內燃起數十支火炬,照耀得光明如畫,映著南天三魔猙獰恐怖的面龐,白衣飄飄,瑟瑟出聲。

    錢百涵面色凝肅,沉聲道:「三位相約在下來意欲何為?」

    馬天義哈哈大笑道:「風聞錢俠士乃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執意尋覓無極幫總壇定有緣故。」

    錢百涵道:「不錯,有煩三位領在下面晤貴幫之後,當道出其中原委。」

    馬天義道:「那是自然的了,不過馬某何能知曉錢俠士確為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

    錢百涵目中怒光暴射,冷笑道:「在下既敢單人只身前往,就有可資憑證之信物,三位威望南天,何膽懼乃爾。」

    驀地——

    風勢突轉猛烈,四外火炬全熄,錢百涵只覺暗中有物向自己襲來,不禁怒喝一聲,右臂疾揮而出。

    暗中忽暴閃一道青虹,寒颶過境,只聽一聲淒厲慘嗥,叭噠墮地。

    錢百涵似感多人向自身襲至,不禁殺機猛萌,喉中發出一聲激烈長嘯,寒颼輪轉暴射出漫空銀星,劍勢劃空帶起刺耳銳嘯。

    慘嗥此起彼落,匪徒多人橫屍劍下。

    馬天義大喝道:「尊駕如此手狠心辣,馬某無法容忍。」

    錢百涵冷笑道:「汝等詭謀暗算,怎能怨得了在下。」語音未落,突見一點紅星飛襲面門而來,忙中橫劍疾封。

    噹的一聲,格了個正著,紅星炸裂轟的變作一團巨大火焰,熱炙逼人窒息。

    錢百涵心頭大駭,知是火龍梭費光獨門暗器,情急一式「鯉魚倒翻千層浪」,仰腰貼地倒竄出去十數丈外。

    只見那團火焰蔓延著樹幹,風助火勢,霎那間燃燒開來擴及數十丈方圓,火舌高冒,鮮紅眩目。

    錢百涵連連倒竄開去,不幸一點火花沾著衣襟,袍衫上看起了一縷濃煙,迅即臥地翻滾,將濃煙壓熄,霍地躍起,心頭餘悸猶存。

    忽風送入耳語聲喚道:「錢老師!」

    他聽出是在酒樓上萍水相逢的孫雁,心中一喜,循聲望去,只見丈外樹幹後探出孫雁半身,以手示意自己前去。

    此刻,火勢轉弱,南天三魔等匪徒杳無形跡,錢百涵大感詫異,迷惑不解,身形一躍往孫雁身前落去,道:「孫兄如何來到此處?」

    孫雁道:「南天三魔凶殘暴戾,反目無情,孫某只覺錢老師應約前來定然凶多吉少,是以暗中躡隨。」

    錢百涵道:「在下與南天三魔對話情景孫兄瞧得真切麼?」

    孩雁搖首答道:「孫某藏處甚遠,未曾瞧得真切,但覺風熄火炬內中定有蹊蹺。」

    錢百涵道:「莫說孫兄,就是在下身歷其境也感困惑不解,南天三魔為何猛然反臉暗襲在下,此刻又倏地退去,難道他們成名人物嚴守一擊不中,絕不再擊之戒麼?」

    孫雁道:「未必見得,南天三魔何等凶殘,不死不休,如何能無故退去,錢老師能否道出見面詳情?」

    錢百涵道:「在下僅與馬天義寥寥數言……」當下道出與馬天義晤面情景。

    孫雁眉梢一蹙,忽長歎一聲道:「錢老師既敢自承為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定身懷信物可憑,但不知此刻仍在否?」

    錢百涵聞言猛感心神一凜,探手台中一摸,不禁面色大變。

    孫雁目泛驚容道:「錢老師信物竟不翼而飛麼,顯然被南天三魔得去。」

    錢百涵目中暴泛殺氣,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不殺南天三魔,在下誓不為人。」

    孫雁太息道:「錢老師不可激動,須知小不忍則亂大謀,必須謀定後動,何況錢老師咎由自取。」

    錢百涵不禁怒道:「在下何故自取其咎?」

    孫雁道:「錢老師自承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便鑄成大錯。」

    錢百涵怒道:「在下實是如此。」

    孫雁微微一笑道:「難道那手持神木令之人是假?」

    「不錯。」

    「何以為證?」

    錢百涵不禁語塞。

    孫雁笑道:「神木令威震武林,手持神木令者便是令主,錢老師縱然舌燦蓮花,也無法令人相信,何況錢老師已失去藉以明實為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的信物。」

    錢百涵懊喪欲死,一臉悻悻之色。

    孫雁又道:「南天三魔為何竊去錢老師信物,他等偷去何用,令孫某困惑難解。」

    錢百涵黯然歎息道:「師祖遺囑上隱約指明武功秘笈似與藏珍圖相吻合,若能參透,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孫雁驚詫道:「錢老師身懷之物,竟是武林前輩神木尊者遺囑麼?」

    錢百涵點點頭,黯然一笑道:「尚有師祖仗以成名的三支六稜乾坤雷火釘。」

    孫雁大驚失色道:「雷火釘倘為南天三魔所得,則無異如虎添翼,橫行無忌頭,請問錢老師目前如何去處?」

    錢百涵冷笑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南天三魔索回失物。」

    孫雁一翹拇指,讚道:「好,錢老師不愧為神末尊者嫡傳傳人,大丈夫行徑應光明磊落,才可重振師門雄風威望,不過此乃一段艱辛漫長途徑,非須恆心毅力,剝繭抽絲,方底於成。」

    錢百涵似有所悟,抱拳一揖,道:「孫兄老於江湖,尚祈指點一二,倘能找回失物,在下必有以報德?」

    這時,那片數十丈方圓火勢僅灰燼發出黯弱紅焰,濃煙瀰漫,焦臭刺鼻。

    忽見一條黑影疾閃落在火圈之外,孫雁不禁喜形於色,低聲道:「良機勿失……」在錢百涵耳旁密語數句。

    錢百涵突一躍而起,疾逾飛鳥,向那身形奔去。

    那人系一獨目老叟,年在六旬開外,滿面刀瘢,紫紅橫斜,猙獰恐怖,猛見錢百涵現身,不禁駭然變色,倒退了幾步,厲聲道:「尊駕竟還未死!」

    錢百涵冷笑道:「南天三魔鬼蜮暗算,就能置在下於死麼?朋友速道出南天三魔潛跡之處,不然別怨在下心辣手黑。」

    獨目老叟答道:「南天三魔認為尊駕必難倖免一死,是以回轉總壇而去。」

    錢百涵道:「那麼有勞朋友領在下前往。」

    獨目老叟強笑一聲道:「老朽身為外壇弟子,怎知總壇所在。」

    「真的麼?」錢百涵話出手出,迅如電光石火抓向獨目老叟左肩。

    獨自老叟料不到錢百涵出手如此迅快,不禁心頭一凜,他乃黑道凶邪,身手奇高,大喝一聲,旋身挪步出刀,幾乎是同一時間,只見一片眩目寒光挾著漫空刀花,撒網般罩沒錢百涵身影。

    錢百涵暗中一驚,忖道:「為何無極幫網羅門下的均是一流高手,武功卓絕,不可輕視。」右臂疾揚,袖中突飛出一柄青芒吞吐的短劍,旋腕振出一招「萬花吐錦」。

    只見一蓬青霞如沸湯般蔓了開來,劍嘯刺耳。

    兩人攻守奇快,招式辣毒凌厲,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突聞錢百涵一聲大喝,青霞振開銀虹,一式「順水推舟」切下。

    獨目老叟猛感右臂一陣劇痛,鮮血冒出,疾地躍了開去。

    錢百涵冷笑道:「朋友,你走不了!」左掌一翻,身如閃電!五指平舒往獨目老者前胸按去。

    獨目老者張嘴狂叫一聲,鮮血從口中噴泉般轟出,眼中金花亂湧,天暈地轉倒了下去,昏死在地。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天色微現曦光,獨目老叟醒來,發現自身躺在一洞穴內,渾身傷痛灼焚如裂,無法動彈。

    在他身旁生了一堆火,火旁盤膝而坐一個中年漢子,正烤熟兩頭山雞,現出清香撲鼻。

    獨目老叟道:「朋友,是你相救老朽麼?」

    中年漢子微笑道:「在下怎有此能耐將尊駕從那冒名神木尊者傳人救出,是在下路經偶過眼見他取下尊駕腰牌後意欲施展毒手滅口,一時心急,打出一支迴旋響鈴鏢,聲東擊西,誘開此人,將尊駕移在洞穴內。」

    獨目老者道:「承蒙相救,德重心感,朋友怎知錢百涵系冒名神木尊者傳人?」

    中年漢子朗笑道:「神木尊者傳人以神木令三度出現業已震動武林,遐邇皆知,此人不是冒名是誰,何況在下聽到他們對話。」

    「他們?」

    「正是,共有兩人年歲相若,名姓錢周,那錢姓少年欲從尊駕腰牌中查尋貴上所居之處,尊駕若可行動,速趕回傳訊戒備,以免血腥浩劫。」

    獨目老者痛不能禁,呻吟一聲道:「有勞朋友在老朽身旁草囊內檢視有無兩隻藥瓶,其中一紅瓶內貯金創聖藥。」

    中年漢子聞言在獨目老叟身旁解下革囊,傾出囊中之物,只見是一些散碎銀兩,兩隻貯藥瓷瓶,笑道:「尚幸藥瓶還在。」攙扶獨目老叟坐起。

    老叟顫抖著雙手,傾出九粒朱紅藥丸吞服,只覺傷楚消釋了一半,不禁長吁了一口氣道:「老朽留得命在實是萬幸,朋友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中年漢子微笑道:「在下孫雁。」說著將一隻熟透山雞遞向獨目老者,接道:「尊駕不妨食用,可使體力恢復,天色已明,尊駕食後速回,在下也要告辭了。」

    獨目老叟詫道:「孫朋友,老朽恩怨分明,蒙孫朋友相救,尚望稍留同回居處,大德不足言謝,但老朽須略盡心意。」

    孫雁哈哈大笑道:「咱們武林人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份所應為,何須言報,在下更不願沾染是非,微末技藝,不足以防身自保,他日有緣定當相見。」說著撕了一大塊雞肉塞入口內嚼食。

    獨目老叟亦嚼食了一口雞肉後,歎息一聲道:「孫朋友,老朽雖傷痛稍減,但內腑仍然傷重,無法行走何能趕回。」

    孫雁略一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豈可為德不終,一俟你我食飽,立即起程。」

    兩人飽啖烤雞,老叟自稱其為獨眼梟歐陽東。

    孫雁笑道:「幸會!」拋棄手中所執的雞革架,立起接道:「你我走吧,但須形蹤隱秘,免錢百涵躡蹤歐陽東老師帶來一場危難。」

    歐陽東不禁心神暗震,駭然色變道:「那錢姓小賊尚在追覓老朽麼?」

    孫雁道:「在下是謹防萬一,也許錢百涵已從歐陽老師腰牌上尋出來歷。」

    歐陽東冷哼一聲道:「腰牌上僅鐫有本門特篆暗記,神鬼難測,小賊縱聰穎絕頂,也難參透。」

    孫雁微微一笑,身形疾矮,背起歐陽東。

    歐陽東只覺一陣痛剌心脾,不禁張嘴低嗥一聲。

    孫雁道:「歐陽老師忍著點,請指示途徑。」說著人已穿出洞外,撲面寒風如割,大雪仍在飄飛,蒼穹四野觸目銀白。

    歐陽東臂傷失血過多,又內腑傷勢沉重,禁不住一陣寒顫,道:「孫兄請往西行!」

    孫雁背著歐陽東健步如飛向西走去。

    紫荊關密通五台山脈,叢山疊嶺,巖壑迂迴,孫雁循著歐陽東指點,奔行約莫三十餘里,進入萬山叢中一處幽谷,喬木參天,陰晦澀冥,加入冰壑,寒冷刺骨。

    驀地——

    只聞傳來一聲暴喝道:「站住!」

    歐陽東忙低聲道:「孫兄速答,玄黃天地,洪荒宇宙。」

    孫雁高聲唱道:「玄黃天地,洪荒宇宙。」

    林中忽傳出一聲驚噫,只見樹幹之後紛紛閃出七帶刀白衣人,均目露驚異之色注視著孫雁。

    孫雁微微一笑道:「有勞諸位護送這位歐陽老師。」

    七白衣人似已察覺孫雁背伏著是歐陽東,搶步走前接過歐陽東。

    孫雁道:「歐陽老師,在下已送至地頭,請從此一別,後會有期。」

    歐陽東嘶啞苦笑道:「孫兄何必急著離去,權作老朽座上嘉賓,稍留數日,以免老朽耿耿不安。」

    白衣人道:「咱們江湖人物,只重肝明相照,一見如故,孫兄何必堅欲離去。」

    孫雁略一沉吟,道:「那麼恭敬不如從命了。」

    孫雁被安置在一間富麗堂皇賓舍內,與獨眼梟歐陽東毗鄰而居,他只覺此一賊巢異常隱秘,房舍綿亙,佔地甚廣,不言而知系無極幫一處極重要的分舵。

    當晚孫雁受到了主人雙面佛沙嵩極優厚的禮遇,並晤談甚歡,親為把盞款宴。

    孤燈一盞,火光如豆,窗紙風動瑟瑟作響,孫雁擁被而臥,鼻息呼呼甚沉。

    三鼓將盡,突聞窗外傳來低呼道:「孫老師!」

    孫雁佯裝熟睡,充耳不聞。

    窗外連呼了數聲,見孫雁並無動靜,亦不再喚。

    豆大火光倏地暗黑熄滅,孫雁一骨碌翻身起來,悄無聲息掠落窗前,慢慢托開一扇窗戶僅半尺左右,以物頂住,施展縮骨術,捷如猿彌閃了出去。

    他只覺莊宅內戒備森嚴,他窗外廊下就分立著四人藏於陰暗處,堪謂三步一椿,五步一卡,但那四處暗樁竟絲毫未曾察覺孫雁閃出窗外。

    孫雁暗暗一笑,疾如淡煙掠向莊主雙面佛沙篙居處。

    大廳內仍是燈火照耀,隱隱可聞雙面佛沙嵩的沉濁語音。

《踏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