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回代代鎮長。……」
「代代鎮長?」
  於波糾正說:「是代鎮長吧?」
「不。」程忠肯定地說:「絕對是代代鎮長。代鎮長姓于,也剛來鎮裡時間不長。這於代鎮長把家裡的黨委副書記、人大主任、武裝部長等人帶上去深圳取經學習,黨委書記還沒有到任,這代代鎮長的擔子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
「鬧了半天,這個公安局長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出身呀。」
「是啊!以這件事為原形創作的電影劇本《農民鎮長》還獲得了國家級獎呢。汪吉湟上任後,大刀闊斧、敢於改革,使一個經濟不太發達的小鎮一躍而成為全市經濟效益最好的鎮。尤其是社會治安成效顯著,汪莊鎮去年被國家授予社會治安先進鄉鎮,鎮派出所評為全國優秀派出所。就為這個因素,汪吉湟被調任縣公安局局長。這個農民出身的公安局長還真行,把一個案件最多的小縣變成了全省案件最少的縣,今年初,湯縣公安局又被評為全國優秀公安局。我看這個人可以干市公安局局長。」
  於波說:「這些情況我聽說過,我在省公安廳工作時就知道新城有個治安管理全國先進鎮,本來要去搞搞調研,可我去了中央黨校。北京回來後,我又到了省紀委。湯縣評為全國優秀公安局的事我是從報紙上看到的。好呀,程市長,你給我點的這三員將,可以說我都非常滿意。」
「我有個想法,」程忠說,「於書記,你想過沒有?這後兩個人還不能立刻就用,用了汪強,祁貴就有了警覺,他們的問題就更暴露不了啦。用了汪吉湟,市公安局的辛銀就更難對付了。據我知道,這兩個人跟環球集團的呂黃秋是一路貨,如果打草驚了蛇,新城的工作更難做了。」
「你的意思是秘密的搞,搞出他們的證據就好辦了?」
「於書記,我就是這個意思。」
「程市長,我問你,這些事難道給省委也不匯報了?」
「不能。」程忠說:「我看馬副書記和呂黃秋他們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有必要的話,我看可以給陳書記個別匯報一下,讓他心中有數。」
  於波:「噢,我明白了,給省委僅匯報『引黃入新』,不談別的。別的只能給陳書記個別談?」
「於書記,快五點了,你抓緊去開會吧,我在賓館等你的消息。」
「別去賓館。」於波又抓住了程忠的手說:「你就在這裡呆著,看看電視,看書也行。」
「好吧!」

  七

  5月20日17時30分。多雲。
  省委小會議室裡省上領導與於波的談話

  於波推開小會議室那漂亮的半圓門時,愣住了。省委陳剛書記和馬炳副書記正坐在沙發上交談。於波的臉馬上紅了,說:「陳書記、馬書記,我遲到了。」
  陳書記說:「沒遲到。劉省長還沒過來呢,快進來吧。」
  於波剛坐下,劉省長就進來了。他說:「這天氣,不見太陽還熱得要命。該下雨了,再不下雨西部地區就麻煩了。尤其是新城。」
「聽見了吧?於波,劉省長的話也是我正要說的,解決新城地區水的問題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了。」
  於波點點頭說:「聽到了,你們的指示我一定不打折扣地認真落實。」
  馬副書記剛要說什麼,被陳剛書記打斷了,他說:「好,先談主要問題。於波,馬副書記給你電話上已經講了,讓你去新城當市委書記,不知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於波說:「謝謝省委領導對我的信任。首先,我無條件的服從省委的安排。想法嘛,也不少呀!」
「噢?」陳書記笑了:「於波呀,要不是馬副書記推薦你,我還真下不定決心呢。劉省長不放你呀,想讓你出任省公安廳廳長呢。可是馬副書記說得好,於波對新城熟悉,三年前主持過新城市政府的工作。讓你再下去磨煉一下,把新城水的問題給我解決好,讓新城變變樣子,再來省城吧。對於這個任命,省委是經過了慎重考慮的。你還年輕,新城振興的重任就交給你了。可以這麼講,新城市由於歷史和現實的因素,問題不少,你是上任於危難之際呀。楊棟同志雖退下來了,你還要搞好方方面面的關係。說搞好關係,不是不去大膽工作。原則問題、是非問題上不糊塗,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是不是就這麼個大前提呀?馬副書記,劉省長?」
  馬副書記說:「陳書記講得非常好,搞好各方面的關係是我們做好工作的前提。這次去跟三年前不一樣了,三年前你是常委、副市長、公安局長,這次是市委書記,是地方最高首長、是地方黨的最高領導。既要跟常委一班人搞好關係,還要跟社會各界搞好關係,尤其是經濟界,經濟要發展,首先要靠企業家。楊棟同志最大的成績就是樹立了一個大企業家呂黃秋,環球集團去年的產值是26個億,達到了中央企業油建公司二分之一的產值,這是個不得了的成就呀。如果你新城出現十個呂黃秋,你新城的產值就會超過省城。你於波就會功勞大了!」
  於波愕然了,陳書記與馬副書記的分歧是顯而易見的。陳書記講的搞好關係是全方位的,而馬副書記講的搞好關係是強調要跟呂黃秋、祁貴等人搞好關係。再說了,作為省委副書記,有些提法也欠妥嘛,作為一個黨的書記,首要工作是和各方面搞好關係嗎?看來程忠的看法沒有錯,馬炳肯定和呂黃秋之流有特殊的關係。肯定是這樣的。呂黃秋是怎麼富起來的,別人不知道,程忠能不知道?連我於波也早有耳聞。三年前的持槍傷人、入室強姦案的案犯聽說就是呂黃秋的人。而且很可能這個人就藏在呂黃秋環球集團在鄉下的總部、呂黃秋當年發家的地方——呂九莊。
  這個呂九莊可不簡單,在社會上搜羅了一幫打手成立了一個保安部。這些人打人在新城市是出了名的,只要在呂九莊或者是市裡的環球大廈出現「搗亂者」,首先逃脫不了一頓痛打。橡皮警棍、對講機、武裝帶滿天飛,騎摩托坐小車,住別墅玩小姐,要多威風有多威風。有人說呂黃秋保安部人員的待遇是中國最好的。他們有錢呀,連指揮十個人的小保安隊長都有自己的小汽車……那麼,「5.18」爆炸案跟這些人有無關係呢?
  陳剛書記咳了一聲,於波回到了現實。他見省委書記打開了筆記本,要正式談話了。也從皮夾裡取出了筆記本開始記錄。
「於波同志,下面我代表省委給你談談。首先是班子問題。省委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你是書記市長一肩挑呢,還是讓省裡考慮一位市長人選?你推薦也行。」
  於波見省委書記徵求自己的意見,說:「陳書記,我只當書記,市長人選我推薦一位。這人三年前與我一塊兒當副市長,對農業和水利很有一套。為了我三年前提出的那個『引黃入新』工程,他帶人三上九龍山斷魂嶺。在省裡還沒有立項的情況下,他作出了引黃河水須開隧洞穿越九龍山脈主脊的全部規劃。這個規劃已經得到了鐵道部隧洞總公司高工的認可!也通過了北京隧洞專家的論證。」
  於波從皮夾裡抽出了蓋著鐵道部印章的計劃書。
  劉省長插話了:「於波同志,這個人是不是現任市委常委的常務副市長程忠同志?」
「劉省長,是他!」
  劉省長笑了:「去年,他讓我托人到鐵道部打聽隧洞造價的事兒,我按他提供的數據給他打聽清了,一米兩萬元。怎麼?他現在不認我這個紅娘了?」
  於波也笑說:「劉省長,他是怕你忙影響你的工作,後來因為楊棟同志有不同意見,所以立項報告至今還沒有打到省裡來。」
  陳書記插話了:「亂彈琴嘛!這個問題上,楊棟同志是有點欠考慮。」
  馬副書記見陳書記說話了,眉頭皺了一下。心想,看來推薦祁貴當市長的事又泡湯了。
「你繼續說吧。」陳書記對於波說。
  於波說:「不僅如此,程忠同志還號召『引黃入新』工程第一受益地湯縣人民修了一條三十公里的簡易公路,當然,市政府也出了點錢,理由是為湯縣經濟發展考慮而修的路。而實際上這條簡易公路如果不進行引黃入新工程的話,沒有一點用處。」
  陳書記又插話了:「亂彈琴嘛!如果這個項目上不了呢?……不過,這個程忠同志跟你於波同志一樣不簡單呀,他認為你三年前的建議好哇!」
「陳書記!」於波說:「三年前我那個建議書實際上就是和程忠同志共同搞出來的。」
「陳書記、馬副書記,程忠這個同志我比較瞭解,我看我們是不是考慮一下於波同志的意見,讓程忠出來工作,過去之所以默默無聞,是我們沒有給他做事情的機會嘛。」劉省長表態了。
  陳書記點點頭說:「既然劉省長沒有意見,我也就沒意見了。你呢,馬副書記?」
  馬炳艱難地在臉上擠出了一點笑,說:「我也同意。」
  陳書記說:「那好。這個事就這樣定下了。第二件事就是這個引黃入新的工程問題。這事兒我首先表態,我支持。劉省長看樣子也支持嘛,國家計委立項要錢的事你也幫新城方面跑一跑,找找你那位老同學,他現在已經是國家計委的一位司長了。」
  見劉省長說了聲沒有問題,陳書記接著說:「怎麼樣,於波同志,關於這個問題,你再說說?」
  於波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這條路修得可真不容易。大部分路段都是在具有厚厚凍土層的懸崖峭壁或深溝巨壑邊上修造的。要在荒山野嶺、根本沒有路的地方修路,其難度是可想而知的。可是,不修這條路,就沒辦法施工,施工隊伍和物資就不可能進去。三年前我和程忠同志到這裡考察時,徒步走了大概兩天還不止吧。比起隧洞近三個億的造價,這條路的投資算不了什麼,可是這條路確實是進行引黃入新工程的重要部分。」
「噢?」陳書記越發感興趣了:「你也實地去考察過?」
「去過不止一次呢。」於波見陳書記興致很高繼續說道:「這裡的海拔大約是三千多米,沒有嘗過高山缺氧的人應該到這裡去體驗一下生活。我比程忠年輕,可走得快了喘氣都困難。程忠同志不同,他比我大好幾歲,還胖、肚子大,走得急了,他的臉憋得烏青,我怕他不行,就攙扶他,他一把推開了我說:『我行!』他還就是行,到我們不行的時候,他反而能行了。一次修路時,程忠同志差點『出師未捷身先死』呢!那時候,在一個叫絕命崖的地方修路,程忠同志去了,他坐在一台履帶式拖拉機上,觀察這路修得是否合理,可誰想到,拖拉機在斜坡上走時滑到了絕命崖邊上,再差那麼一點點就完了。當時別說是司機嚇壞了,程忠同志也嚇壞了,事後他說,要是翻下去就完了,生命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沒有引來水人就先去了,無法給新城人民交代呀!」
「馬副書記,這個程忠同志是位好幹部,你和劉省長分頭給報社、電視台打打招呼,等於波上任了,把程忠同志和這個工程宣傳一下,給於波同志鼓鼓勁。」
  陳書記喝下了一口水,說下了這幾句話,在劉省長痛快的答應聲中,馬副書記也無可奈何地哼哼著。
「第三個問題是幾封群眾來信反映的社會治安、反腐敗問題。於波同志,在這個時候,這些群眾來信是不是有點不可思議?亂彈琴嘛!目前,全省其他地區都在想方設法發展經濟,你們新城卻是另一番景象,這告狀信像雪片一樣往省裡飛,有的還飛到了北京。從這一點上看,新城肯定有問題,有大問題。你於波同志的省紀檢委副書記還沒有免,你給我好好查,如果有人敢頂風作案、貪污受賄,不管他是哪一個,也不管他們背景、後台如何,一個也不能放過。必要時,省委還可以派出工作組嘛!」
「還有社會治安問題,也是亂彈琴!這個新城還真特殊,還敢持槍傷人,傷了還不止一個人,更為奇怪的是這些傷者不舉報、不報案,這就說明惡勢力已經形成氣候了。前幾天,又發生了震驚省內的『5.18』爆炸案,案犯沒有一點下落。另外,有人反映,聞名於世的呂九莊連執法人員都進不去了。亂彈琴嘛!天下是誰的天下?還是共產黨執政嘛,你就這麼囂張?發展經濟固然非常非常的重要,但你必須在遵紀守法的前提下掙錢,對不對?所以,千萬不能在這些問題上心慈手軟,如果查出這是事實,絕不能放過。搞好方方面面的關係,這個方方面面,不包括違法亂紀、膽敢以身試法的人。一句話,堅持發展經濟這個中心不動搖!同時還要反腐倡廉、打擊犯罪、維護安定團結。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在這一點上,省委的態度是一貫的!」
  馬炳副書記補充說:「陳書記的這三點非常重要。發展經濟、反腐倡廉、保一方平安是原則,有關問題我們會同省紀委、省公安廳的同志再談。」



第二章 汪雞湟的歷史

  在劇院門口的兩邊,二三十位代表或蹲或站著在說話。鎮中心小學的女代表程老師說:汪雞換是個人才,才當了不到一月的代鎮長,就做成了常人難以辦到的事情。他是個稱職的鎮長啊!

  一

  ……
  汪雞換最後一次給汪四全羊館送來了羊肉。
  過去他總是親自動手幹,今天他讓手下人干,自個兒倒背著手在鎮上的國道邊上擺起了八字步兒。
  你說日怪不日怪。他一邊軋著馬路一邊自言自語:今天怎麼越看越覺謀著這街道沒有從前齊整了呢?他想,過去是養羊專業戶,不關心國家大事,你鎮上的街道整不整齊,管球我屁事?今天這是怎麼了,鹹吃蘿蔔淡操心!
  三天前,鎮黨委、鎮政府派人來給他談話,說汪雞換養羊致富不忘眾鄉親,在他的帶動下,鎮上的養羊業一躍而居全縣第一。為了表彰他的業績,決定提拔他為鎮上的科技副鎮長。
  聽到這話,汪雞換很驚訝。大概是祖墳上冒熱氣了吧,汪家祖祖輩輩沒有人做過個官,從天上突然掉下個官來,哪還有不當的道理?這樣一想,一個農民一步登天當鎮長也就順理成章了。他說了兩個字:能行。
  新調來的於代鎮長也親自給他談了話:小汪呀,你先幹著,幹出些成績來,鎮上就給你轉正、轉戶口。到那時你就和我們一樣是國家幹部了……
  這是件大事,還沒有給珍珍娘倆說過呢,今天就去說給她們吧。他這樣想著,繼續在平展展的國道上蹓躂著,不管東來西去呼嘯而過的大車小車,只是認真地瞅著路兩邊的鋪面。
  是鎮上規劃欠妥呢還是有別的原因,這路邊的鋪面像雁翅膀形狀,參差不齊,最裡邊的舊鋪面最多,都離公路有二十幾步的樣子。可日怪的是新修的、很闊氣的鋪面卻堂而皇之的擺在了離國道邊邊不遠的地方,耽誤了後邊商戶的生意不說,給人的印象是這個鎮子太爛髒,亂七八糟,著實子沒個看相。你看那汪四狗的汪四全羊館,居然擺在了國道邊邊上。
  一次他給汪四狗的全羊館送羊肉,拖拉機連個停的地方都沒有,就罵汪四狗:「四狗!你真真個個死狗一條,再往前蓋一哈(下),不蓋到路上幹啥哩?」
  汪四狗笑罵道:「你說卡(說一下),這驢孫,你一個邊外的旋風、圈圈外的鬼,吃多了脹住了怎麼的,管老子的閒事作啥?有球本事了你也來蓋一個,我看看。……」
  從這天起,汪四狗成了汪死狗,鎮上的人都這麼叫他。
  汪雞換又浪回到了汪四全羊館門口,見羊肉卸完了,就打發走了師傅和拖拉機,拐到了與汪四全羊館後牆平行的珍珍米粥店。小店被汪四全羊館後牆上排出來的臭水污染得蔫頭耷腦、灰不溜秋的。他就突然間義憤填膺起來,這汪四狗真不是東西,怎麼欺負到我汪雞換的頭上來了,你明明知道珍珍米粥店的張珍珍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子呀。
  現如今,我是鎮上的副鎮長了,看我怎麼收拾你這個壞孫。這時候,他又生起自己的氣來了,怎麼這些年來還天天給他送羊肉?汪雞換呀汪雞換,你真是個沒有一點點情況的個二百五呀!他這麼罵著自個兒踏進了珍珍米粥店的門。
  張珍珍媽見女婿來了,就滿臉堆出笑來說:喲喲喲!是雞換哪,快坐哈,坐哈(坐下),珍珍,給你雞換哥舀米湯、端饃饃。
  珍珍端上了熱氣騰騰的小米湯、兩個饅頭和兩碟小菜。他沖珍珍笑笑,就大口大口吃起來。
  張珍珍媽絮絮叨叨起了汪四狗的不是:「真讓你給說對了,就是條死狗。你還不能說他,一說你猜這條狗說什麼來著?他說,我又沒有把店蓋到你的前頭,有屄球本事你往前修呀,修到大路中間,我也不管球你。你說說,這叫什麼話?狗仗人勢,不就仗著他姐夫是原先的鎮長嗎!他這麼欺負我們,怎麼辦哩麼?」
  珍珍不管媽的埋怨,快人快語:「聽說又來了個新鎮長?」
  雞換說:「我看麻纏,新來的於鎮長是老鎮長的朋友,還會護著這條狗的。不過,瞎子有三皇爺保著哩,總有我們出氣的時候呢,過兩天,我就去鎮上上班了。」
  珍珍搶過話頭說:「是真的?……那羊怎麼辦哩?……還有去鎮上做啥工作,計生專幹還是土地專幹?」
  雞換說:「大羊全殺了賣肉,小羊和母羊準備交給你。我思謀好了,你出面把米粥店後面的農具廠租哈,雇上幾個人養,我工作之餘幫你……職務嗎,說出來你會嚇一跳的,科技副鎮長。」
  「副鎮長?」珍珍說,「喲,還牛起來了麼,戶口辦不辦?」
  雞換說:「戶口暫時不辦,說是先干,幹出點成績來,就轉正轉戶口。」
  「那好哇!」張珍珍媽說,「你當鎮長,我和珍珍就沒有人敢欺負了。你好好去上班吧,羊就交給珍珍吧,反正店裡的生意也讓汪死狗攪黃了。」
  雞換說:「我就是和你們商量來的,你們要是同意,就這麼定了。」
  珍珍說:「就怕養不好。」
  媽說:「傻丫頭,有你雞換哥哩,怕啥哩,和鎮上門對門,就讓你雞換哥搬到店裡住,吃飯也方便。」
  珍珍一聽紅了臉,就轉過臉去看別處。
  雞換說:「就這麼定了,飯我來吃,就睡在鎮政府吧,兩間房子呢,寬敞得很。」
  雞換走後,珍珍說:「媽,你怎麼不和我說說就讓他來這裡住?」
  媽說:「傻丫頭,你眼裡只有雞換,你當我是傻子呀……再說,人家現在是鎮長了,你不高興我還高興呢!」
  幾句話又說紅了珍珍的臉。她不言語了。
  張家母女說幹就幹,趕到雞換到鎮上上班時,訂合同、租農具廠、接羊、買飼料等工作全做完了。珍珍就讓媽看店,自己和幾個幫手幹了起來。珍珍是個很要強的姑娘,自從死狗欺負她們娘倆的那天起,她就下定決心想幹一件大事情,可一直沒有機會。一提起這事來,雞換就勸她別著急,火候到了,你幹啥也就自然而然了,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如今,是火候到了吧,他當上了副鎮長,過兩年轉正了就是國家幹部了,自己還能跟上他當當城裡人呢。她想:這事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二百隻羊是五六萬塊錢呢,說了句話就交過來了。如果他沒有把自己看成是他的人,這麼多的錢能說給就給她嗎?她就操心起這二百隻羊來了。她知道出氣的東西不好養,她決心要養好,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她的心上人。
  租農具廠時,年租金才花了五千元,那麼大個院子,幾十間房子。這也難怪,農具廠是大集體時修建的,已經停了十幾年了。與其讓閒放著,不如租出去,多少也能收入幾個租金吧。合同剛簽完沒兩天,汪死狗也來租,他要每年掏五萬元租金。農具廠廠長說,掏五萬元也是白搭,已經租給人家了,十年不變的合同也簽了,沒治了。
  看著汪死狗灰溜溜的樣子,她就解氣,也更加佩服雞換,他每做一件事都很有遠見哩!

  二

  那天,珍珍去縣裡的農大聽課,是搭鎮上的車和雞換一塊去的。他是去縣科委開會,順便把農大的李教授介紹給了她。
  教授說:「聽說你當鎮長了,羊她能管得了?」
  他說:「管得了,我就當她的技術顧問。」
  珍珍說:「沒有雞換哥,我可沒有這個本事。」
  教授說:「你開會去吧,這個學生我收下了。」
  珍珍在教室裡認真地聽李教授講《小尾寒羊的養殖》,臨下課時,獸醫小高滿頭大汗趕來了。他闖進教室顧不上給教授打聲招呼就在下面拉起了珍珍。
  珍珍問怎麼了,這麼急?
  小高說:「日怪得很,有六隻羊不明不白就死了。我診斷不出害了啥病,就讓小王她們看著,我就趕來了。」
  教授問:「啥症狀?」小高答:「抽筋,口吐白沫。」
  教授說:「很可能是中毒。」
  中毒?珍珍嚇得頭都裂開了:「雞換哥呢。」
  小高說:「我打電話了,他馬上來。」
  正說著雞換來了。他招呼小高、珍珍上了他租的面的,急忙忙出了城。
一路上,珍珍急得抓耳撓腮的,不停地催促著司機:「快點!快點!」司機說:「快不了啦,都八十邁了。」
  趕到農具廠,小王和幾個姑娘在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羊群中蹲著,嗚嗚地哭著,周圍圍了好些個人。
  小王說:「二百隻羊,全死了。」
  珍珍像瘋了一樣,摸摸這隻,看看那隻,連哭帶喊:「怎麼做哩!」
  雞換認真地觀察了幾隻羊後說:「羊是中毒死的,你們看,死羊的嘴裡都是白沫子。」
  珍珍還在哭喊著,雞換大聲說:「別哭了!哭能哭活羊呀?」
  珍珍不哭了,愣愣地蹲在那裡,看著這倒地的一隻隻羊。
  雞換說:「小高,你帶個人弄一隻死羊去縣裡化驗。珍珍你們保護現場,我去派出所報案。」
  圍觀者中有人說:「珍珍媽已去派出所了。」
  雞換給珍珍交代說:「等派出所的人來照完相,你就領著小王她們,多叫些人剝羊皮,羊肉埋球掉。」
  珍珍媽報案回來了,她哭喪著臉罵道:「哪個斷子絕孫的下的毒。這個壞良喪心的禽獸,這麼著欺負人。店欺負著開不成了,又來下毒了……」罵了一陣子又哭了起來……
  真個是人倒霉來鬼吹燈,喝涼水塞牙縫,放屁也砸腳後跟。張家母女開店無望才養羊,價值五六萬元的羊讓人毒死了,她能不傷心嗎……

  三

  汪雞換生於1968年,因為難產,接生婆就抓來了一隻大公雞,剁掉雞頭讓雞去閻王爺那裡報到,換回母子平安。雞換終於從娘胎裡出來了,可娘死於大出血。他爹也認為是雞換來的兒子,就取名叫雞換。父親是村裡的羊倌,背著他、馱著他放羊,含辛茹苦把他養大成人並讀完了高中。畢業後沒有考上大學就回鄉務農。也就在這一年,父親丟下他去了,給他留下了五隻羊:三隻羯羊,兩隻母羊。也許是從小跟父親養羊的緣故吧,他起早貪黑務習他的羊。五隻羊很快發展到了二十多隻,每年的養羊收入達四五千元。上前年,他貸款三萬元擴大了養殖規模,成了全縣聞名的養羊大戶。汪莊鎮大大小小的飯館都訂他的羊,他經營靈活、價格低廉,他養的羊成了搶手貨。今年初,他養小尾寒羊,又一舉成功,為全鎮窮困戶半免費提供種羊三百多隻。他由此被鎮上提拔為科技副鎮長。
  新調來的代鎮長姓于,之所以在鎮長前面加個代字,是因為人大代表還沒有在他的名下劃圈圈罷了。於代鎮長通過調查認為,汪莊有較好的餐飲業、手工業、商業基礎,之所以經濟不能大發展的原因是這麼大一個鎮連個像樣的工業企業都沒有。他想,要想在汪莊鎮有所作為,就必須在鎮長這個位子上幹出點名堂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要達到這個目的,就是要在鎮上搞出幾個像樣的企業來。他在二十里堡鄉當鄉長時,和深圳一家電子公司簽訂過一份開辦分公司的合同。還沒有來得及實施,便被上級派到了汪莊鎮。鄉長鎮長雖說是平級,可鎮的含義畢竟比鄉要大得多,鎮長也比鄉長好聽多了。縣委的陳副書記、縣政府的兩位副縣長都是從鎮長、鎮黨委書記的位子上選拔上去的。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自己一定要在鎮長這個位置上幹出點成績來,說不定還能當個副縣級呢,因為自己很年輕,才四十歲。他決定把這個項目搞起來,到人大代表正式在他名下劃圈圈的時候,把這個公司搞起來,給上上下下留一個好印象。主意一定,他就想到和鎮上的其他領導統一了一下思想。黨委書記調走了,副書記住院了,兩個副鎮長在,人大王主席也在。
  在統一思想碰頭會上,於代鎮長說:「我打算帶幾位領導到深圳去看看,開開眼界,看能不能帶幾個項目來。」他沒有提已經有合同在手的事,他想在同事們面前露一手,出去玩也玩了,項目也搞起來了。
  大家聽了於代鎮長的話,都很高興,除汪雞換外,誰都想用公款出去遊玩一下。
  誰留下負責這段時間政府的工作呢?於代鎮長提出了這個令他頭疼的問題。本來,他想讓汪雞換代理,可他剛上任,連國家幹部都不是。
  人大王主席說:邱副鎮長是分管鄉鎮企業的,他是非去不可了。劉副書記在醫院,我看就讓小汪代理吧。
  武裝部長立即表示同意。
  聽話聽音,打鼓聽聲,於代鎮長知道這幾位也要出去,便送了個順水人情說:「好吧,汪副鎮長,你就管管家吧,代理鎮長職務。」
  大家紛紛說:小汪年輕,又剛上任,壓壓擔子有好處。就這樣,汪雞換又當上了代代鎮長。

  四

  汪雞換作為鎮上選拔的科技副鎮長,一是負責籌建年產一千頭小尾寒羊的鎮養殖中心,二是分管土地管理工作。養殖中心那頭因為沒有落實,還是個空架架。土管工作問題,他已在土管員小程、經委幹事小蘇匯報中知道了。因為有汪四狗的汪四全羊館,汪莊鎮的街面誰也別想弄齊整。
  汪死狗的情況他是知道的,這傢伙有老鎮長的撐腰,生意異常火爆。各單位、各村子辦事為了巴結老鎮長,都來汪四全羊館包席。久而久之,汪死狗彷彿成了汪莊鎮的頭面人物,比副鎮長還牛氣。因為掙了不少錢,他就趕起了時髦:鄉下媳婦換成了城裡的,摩托車換成了豪華的,電話換成了移動的,房子換成了帶包廂的。什麼工商稅務、公安法院,都有他的鐵哥們兒。在汪莊鎮,沒有人敢惹他。
  正在汪雞換為這事鬧心的時候,機會來了,他當上了代代鎮長。他開始籌劃在於鎮長回來之前處理完這件事情。一來給珍珍母女出出氣,二來也好讓自己分管的工作徹底打開局面。主意一定,他就認真學習起小程送來的鎮上關於強行拆除違章建築的文件來了。
  這天,他剛坐在椅子上,派出所蘭所長就進來了。
  蘭所長說:「汪鎮長,給你匯報一下毒死二百隻羊的案子。」
  他給蘭所長沏了一杯水說:「蘭所長,你說吧。」
  蘭所長說:「案子已經被縣公安局確定為『6·12』重大投毒案件。我們審查了五六個嫌疑人,都沒有作案時間。所以,本案暫時還沒有什麼進展。」蘭所長茶也沒有喝就告辭說:「汪鎮長,你忙,一有消息,我立即來匯報。」說完就走了。
  汪雞換想,這傢伙明明是向著汪死狗的嘛。據說審查汪死狗時,是蘭所長親自去汪四全羊館的……
「汪鎮長!」鎮政府李會計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鎮長,汪死狗的婆姨來收賬,我好說歹說,就是不走,你看怎麼辦?」
「收啥錢?」汪雞換問。
李會計說,上個月鎮上在那裡吃過幾次飯,欠的賬。賬上連一分錢都沒有……
  雞換問:「是哪些人吃的,一共吃了多少錢?」
  李會計說,吃了三千八百元,吃飯的人都有記載。
  很好!汪雞換說:「付!」
  李會計問:「拿什麼來付?……扣工資?汪鎮長,一次是送老鎮長,第二次是接於代鎮長,這……不好弄吧?總不能把書記、鎮長的工資……」
  「一視同仁!」汪雞換打斷他的話說,「全扣!」
「那你把意見簽到票上吧。」李會計把發票遞了上來。……
  汪雞換吃罷晚飯後,走出了鎮政府的大門。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主動跟他打招呼,他很高興很滿足,這當農民跟當副鎮長不一樣,在一聲聲「汪鎮長」的稱呼中,跟那些平時不太理你的人握手就有一種優越感。這當上了代代鎮長更是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受。大筆一揮,不管你是書記還是鎮長,就得掏腰包把自個兒吃了的飯款還上。你們是人,我汪雞換也是人,憑什麼你們就能嘴上抹白灰——白吃。我的乖乖,怪嚇人的,一個月在一個飯館裡就吃掉了三千多元,我吃不上,你們也別想佔這個便宜,怎麼吃進去的怎麼給我吐出來,這叫老母豬吃胎胞子——自吃自。他不禁為自己今天的舉動而感到驕傲……
  喲!是汪鎮長呀,吃了沒?問話人是鎮中心小學的幾位老師,正在學校門口聊天。
「噢,是朱老師、程老師,你們好。我吃完飯沒有事兒,出來浪一浪,軋軋馬路。」汪雞換說。
  程老師是師範學校畢業分來的女老師。她說:「汪鎮長,別浪了,進來坐一會兒吧,也體察一下我們窮教師的生活。」
  朱老師是一位有八年教齡的老民辦了。他說:「汪鎮長,天黑了,進去聊一會吧。」
  「能行。」汪雞換說著,隨幾個老師走進了校門,出現在眼前的是破破爛爛的教室。牆壁上裂開了口子,黑褐色的粉皮一塊塊的掉了下來,窗戶上沒有玻璃,是用黑白相間的塑料布蒙著的。
  雞換隨口說道:「教室這麼爛髒呀,也該修一下了。」
「好我的鎮長哩,」朱民辦說,「工資都快一年了沒有發,還修教室哩。」
  雞換吃驚地站住了:「快一年的工資沒有發?」
  朱老師認真地說:「就是麼!」
  程老師說:「我們學校四十一位老師,二十位公辦教師,我們的基本工資發了。但其他的醫藥費、班主任費等每月也有一百多塊是十個月未發。我們憑幾個基本工資還勉勉強強能吃上飯。可苦了朱老師他們二十一位民辦老師了,十個月的工資連一分也沒有發。」
「那你們怎麼過哩,吃啥哩?」雞換問。
  朱老師說:「吃的在家裡背,沒錢就不花球它。」
  程老師說:「二十一位民辦老師每月每人是七十五元,十個月是一萬五千多塊,加上我們公辦的兩萬塊,欠我們的工資獎金快四萬塊了。」
「四萬塊?」雞換繼續往前走著說:「四萬可不是個小數字。你們給鎮上說過嗎?」
「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說沒有錢。」另一個老師憤憤不平地說。
「朱老師,」雞換說,「你快點去鎮政府,悄悄兒把李會計喊來。別說是啥事情,也別讓別人知道。」
朱老師應聲去了。
  雞換和幾位老師穿過破爛的倒下去的籃球架,來到了低矮的教師宿舍門前,粉皮牆也掉得花花搭搭的。和破爛教室不同的是這裡的窗玻璃擦得亮晶晶的,給人一種清新之感。程老師的宿舍裡除床上鋪的是新的,床頭、桌椅都是舊的,椅子的一條腿還是用鐵絲綁著的。
  雞換說:「沒想到學校這麼窮。」
  程老師說:「照這樣下去,誰也沒心思在這兒教書了。」
  正說著李會計來了,他支走了老師們,關上門問李會計:「鎮上還有沒有可動用的錢?」
  李會計問:「多少?」
  他說四萬塊。
  李會計說:「除了於代鎮長留下的三萬塊錢,那可是辦電子公司的錢,再是一分錢也沒有。」
  他說:「我要動這三萬塊。」
  李會計說:「你要給老師們發工資?」
  他點了點頭。
  李會計說:「你還是別動的好,你還未轉正,人家想扒拉(趕走)你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不管球他!」雞換說:「大不了我不當這個副鎮長,還回去養我的羊去。」
李會計說:「那你就用吧……」

  五

  代代鎮長上任的第三天早上八點鐘,在政府會議室裡舉行了全體幹部會議。
  汪雞換穿一件灰白色短袖T恤衫,端坐在只有鎮長、書記才能坐的位置上。
  辦公室主任見大家都到齊了,對代代鎮長說:人到齊了。
  雞換丟下手裡的文件,掃視了一下會場說:「今天開會解決一件事情。首先請各位匯報一下昨天下午佈置的工作,再學習一份文件,最後安排今兒個下午的工作。」
  老王幹事說:「匯報啥哩麼,好我的汪鎮長,你不嫌潑煩我們還嫌潑煩哩。這清除違章建築喊了五六年了吧,沒有調走的老幫子們,像老陳幹事、老李都知道。這些年是年年下文件,年年喊拆除,把誰的拆掉了?雷聲大,雨點小,一個也拆不了。喊叫得越凶,違章的越多。再喊叫,蘭新國道都有人要佔了。沒事幹了,不如抓大頭吃一頓,比這有意義。」
  雞換微微一笑說:「於主任,把窗子開一下,熱死了。」
  於主任就去開窗戶。
  五十多歲的老陳幹事說:「汪鎮長,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現在你主持鎮上的工作,按三月份鎮黨委、鎮政府下發的文件精神,強制執行、拆除的期限已超過了三天時間。只要你汪鎮長一聲令下,我們幾個老頭子絕不含糊,我第一個敢去拆!」
  林業站李站長說:「老陳呀老陳,你這老傢伙盡出歪點子,你是土擁到脖子上的人了,可人家汪鎮長才提拔上來,連正都未轉哩。你不上進,人家還要上進哩。你憨狗哄石獅子,不是明擺著壞汪鎮長的前程嗎?弄不成,弄不成,還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好!」
  兩位老同志的發言在會場上引起了反響,大多數幹部同意陳幹事的意見,堂堂一個鎮政府,連個街道都弄不齊整,年年打雷,年年不下雨,照這樣下去,黨委政府的威信何在,尊嚴何在?也有人同意老李的意見,這麼大的事,幾任鎮長都未解決的問題,你汪鎮長也解決不了,最好等於代鎮長考察回來再定。
  汪雞換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說:「各位,好像是跑題了吧?我沒有讓大家討論是否要解決問題,而是讓大家匯報昨天下午的工作的呀……好了,大家匯報吧。」
  老王幹事狠狠抽了一口煙說:「好吧,我先說一哈,我和小田走了兩家商店。鎮上限期拆除違章門店的通知也發了,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誰家都不執行。」
  老陳幹事說:「據我知道,大家下去的結果都和老王匯報的一樣。他們不執行文件的原因是汪四全羊館,怎麼著是你鎮長的事。從街東頭到街西頭,人人都一句話:有本事把汪死狗的全羊館拆掉,我們連個屁都不放,就拆!」
  林業站的文眼鏡、經委的幹事小蘇、司法所的小王等年輕人都紛紛發言,說要想把文件執行下去,非在汪死狗的身上開刀不可。
  汪雞換說:「於主任和司法所的小王馬上去縣城聯繫一台推土機,下午五時前到政府待命。文件不學了,大家帶上文件到各違章現場去學習,最後一次通知違章者,下午六點前搬不了的,鎮上統一推平,損失自負。」
  老陳幹事第一個鼓掌,緊接著大家都鼓掌。
  陳幹事說:「好呀,汪鎮長,不管下午六點能不能解決問題,就衝你這句話,這幾句好多年了會上沒有聽到過的話,我就是今天退休了也值。鎮長,說實話,昨天我沒去,是讓年輕人去的。今天我跟著你,汪四全羊館,我第一個動手拆。」
  汪雞換說:「散會!」
  幹部們站起來目送著汪雞換出去了,才跟著走出會議室。這跟平時開會,鎮長最後一個出會議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多數幹部們從這個小小的變化中感覺到了汪雞換這個農民副鎮長的份量。
  汪雞換帶著陳幹事、文眼鏡、小蘇、小程等親自來做汪死狗的工作。他們走出政府大門,橫穿馬路走進了馬路邊上這家突兀、豪華的嚴重違章的汪四全羊館。
  喲喲喲!是汪鎮長呀,快請,到雅座,到……汪死狗的老婆扭動著大屁股。風騷十足地迎了過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鑽進汪雞換等人的鼻子,他們本能地用手擺了擺,想扇掉這女人帶過來的騷味道。
  汪雞換說:「當家婆,我們不是來吃飯的,叫四狗出來,有工作要談。」
  汪死狗老婆用肘子扛了汪雞換一下,陳幹事一下子橫在了中間:「幹啥,幹啥?離我們鎮長遠一點。」
  幾個年輕人也附和:「就是,就是。」
  汪死狗老婆雙手叉腰說:「喲,我當是哪個,是你呀,你是個啥球東西?汪鎮長跟我家可是比親戚還親呀,……你算老幾?」
「你罵誰?」陳幹事發火了,幾個年輕人也圍上來了:「你說話乾淨點!」
  汪雞換一把推開陳幹事說:「快讓四狗出來,我們真有工作要談。」
  「他呀,來了個小車接走了。」
  雞換說:「那好,小程,把文件給一份……對,你來給他說,讓他在下午六點前把這個店拆除,不然的話,鎮上要強行拆除!」
「哎喲!汪鎮長,這當上鎮長才幾天呀,就翻臉不認人了。」她又扭動起了屁股。
「我就不拆!看能把我怎麼樣?」汪死狗捅著牙縫從裡屋裡走了出來:「汪雞換,你別欺人太甚!你敢動老子的店一下,我叫你橫著出這個店門!」
  「四狗兄弟,」雞換心平氣和地說,「你別這麼說,我這也是工作!過去我養羊你賣羊肉是工作。今天我讓你拆除違章建築,也是工作。」
「你說得倒輕巧!」汪四狗把牙縫裡捅出來的肉「呸」一聲吐在了地上說:「讓我拆,這麼多東西搬哪裡去?我偏不搬,你把老子囫圇吃上扁巴哈來(拉下來)」
  陳幹事厲聲打斷了死狗的髒話:「你給誰當老子?」
  死狗惡狠狠扔下牙籤撲了過來:「我就給你,老孫!」
  陳幹事氣得舉起拳頭,雞換把陳幹事的手抓住,仍然平靜地說:「四狗,我們走了,下掛面不調鹽有鹽(言)在先,搬與不搬是你自己的事情。六點鐘準時推房子是鐵板上釘釘不能更改的。」
  死狗沖雞換他們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說:「老子就是不搬!」
  雞換不理死狗的茬,拉著氣憤難平的陳幹事大步跨出了店門。
  大家紛紛說:「這傢伙太狂妄了,不治治是不行了。」

  汪莊鎮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到了。
  下午五點鐘,旺四全羊館門口扎滿了人。今天的天實在是太熱了,毒毒的日頭爺掛在西邊的天上,就是不想下去。戴草帽、穿白汗褂、穿花衣裳的是農民;戴涼帽、穿白襯衣、穿裙子的是鎮上上班的、經商的。人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像開交流會唱大戲一樣。東來西去的大小汽車喇叭嘀嘀嗒嗒響個不停,搖下窗玻璃的窗口上伸出一個個腦袋來,好奇地探詢著:「這裡究竟是怎麼了?花椒吃上嘴麻了,還是尖錘子掉下去腳砸了?」
  汪雞換又帶著陳幹事他們走進了汪四全羊館。他一聲令下,話很平靜但力量很大,鎮住了死狗請來鬧事的人。
  陳幹事們就開始搬起值錢的東西來了:電冰廂、冷櫃、彩電音響等。
  最初,汪死狗兩口子東攔這個西擋那個,見實在不行,汪死狗的死狗勁上來了,他瘋了似的從灶房裡拿起一把剁肉刀,雙手舉著衝了出來,嘴巴嗚嗚嗚叫著,氣瘋了的樣子。因為陳幹事最起勁,這刀就直朝老陳的頭上砍來。而老陳是一無所知,他正背對死狗指揮著人們抬一台電動機。
  眼看著那剁肉刀就要砍在老陳的頭上了,汪雞換撥開人群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推開了汪死狗,剁肉刀刷一下,擦過老陳的頭皮飛插到了圓桌上,汪四狗則一個狗吃屎重重地跌了出去,兩顆門牙磕在了抬出來的壓面機上,不見影子了。鼻子嘴碰得血肉模糊,頭上也流下了血。
  死狗女人撲上去,大哭著喊起來。
  雞換說:「小程、小蘇、小文,你們幾個把四狗抬到醫院去治傷,其他人繼續干。」
  土管員小程賭氣地說:「讓他自己去!」小蘇他們也嘟嘟囔囔不動。雞換發火了:「快去!」
  見他們抬走了死狗,雞換小聲問司法所小王:「推土機來了沒?」
  小王說:來了,於主任在招呼呢。
  雞換看看表說:「過十分鐘開過來,從珍珍米粥店門口往西推,全推倒!」
  小王點點頭,走了。
  時間剛到六點,雞換沖於主任、小王發號施令:開始!
  推土機在人們的歡呼聲中、掌聲中轟隆隆隆工作起來了,隨著灰塵的飛揚,這座豪華的汪四全羊館頃刻之間夷為平地……
  鎮上大部分違章建築的主人都暗暗做好了準備,把請來拆房的人都藏起來,看汪四全羊館這面的動靜。他們手心裡也捏著一把汗。當碰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
《1號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