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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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的心裡面如果有事,老是憋在肚子裡不說是難受的,憋的時間長了說不定會憋出病來,比如憋出直腸癌。所以,劉梅花這樣憋了一段時間之後,還是找人說了。這個人就是葉莎麗。
  劉梅花跟葉莎麗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也就幾個月吧,比劉梅花感覺陳大富在外面有了「小妖精」的時間長不了多少。
  劉梅花心裡有了自己難以承受的事情之後不跟自己的親妹妹說,也不跟自己的老同學兼好朋友徐惠敏說,而要找認識才幾個月的新朋友說,乍一聽起來讓人難以置信,但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大約正因為葉莎麗是新朋友,跟他們家沒有什麼瓜葛,所以才好對她說,而不像翠花和徐惠敏,一旦跟她們說起來,她們不是不在意就是要跟著操心。不在意還好,如果跟著操心,那麼是越操越煩心。比如徐惠敏如果把它當回事,她回去肯定就要跟「老排長」說,比如翠花如果把這當回事,很有可能搞的連小紅都知道。除了添麻煩之外,一點好處都沒有。而葉莎麗就不一樣了,葉莎麗跟她是認識不久的場面上的朋友,所以根本就不會為她的感情上的事情而牽腸掛肚,更不會產生什麼不好的影響。劉梅花甚至發現,有些最隱蔽的話不能對身邊的人說,卻可以和局外人說。幾年前,劉梅花剛來深圳的時候,有一次在火車上遇到一個女的,一路跟她講了一大堆她個人的苦惱和隱私,講完之後就分手了,劉梅花連那個女人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當時劉梅花就想,如果這個女人跟自己是同學、同事、鄰居或者是親戚,她還能把什麼話都跟自己說嗎?當然不會。
  劉梅花先是向葉莎麗透露一個秘密:丈夫陳大富差不多兩年沒有碰她了。
  「是不是呀?」葉莎麗問。
  「是的。」劉梅花說。
  「不會吧。」葉莎麗說。
  「真的。」劉梅花說。
  「都一樣。」葉莎麗說。
  「什麼都一樣?」劉梅花問。
  「男人都一樣。」葉莎麗說,「有錢的男人都一樣。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嗎,男人有錢就變壞。」
  「真是這樣?」劉梅花問。
  「應該是吧,」葉莎麗說,「誰知道呢。」
  「那怎麼辦?」劉梅花問。
  「什麼怎麼辦?」葉莎麗反問。
  「我是說我該怎麼辦?」劉梅花說。
  「沒有什麼好辦法,」葉莎麗說,「要不然就離婚,要不然就忍著。」
  「假如既不想離婚也不願意忍呢?」劉梅花問。
  葉莎麗愣了一下,然後說:「再不行你自己也找一個,這樣你心裡面就平衡了。」
  「我自己也找一個?」劉梅花問。
  「是啊,」葉莎麗說,「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這下該劉梅花愣了一下。
  在後面的談話中,劉梅花哭了。劉梅花說其實陳大富兩年前在外面就有女人了,但是那時候他雖然在外面有女人,但也就是玩玩,心沒有變,所以她也就裝糊塗算了,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葉莎麗問。
  「這一次他不是在外面玩野雞,而是找了一個『小妖精』!」
  「小妖精?」
  「小妖精。」劉梅花說。
  當劉梅花進一步向葉莎麗解釋什麼是「小妖精」的時候,葉莎麗嚇壞了,嚇得脊樑上冒汗。葉莎麗以為劉梅花已經發現了什麼,或者說是懷疑她什麼了,故意在她面前敲山震虎。好在葉莎麗彷彿是經過訓練的,雖然脊樑上冒冷汗,臉上看上去倒蠻鎮靜。
  葉莎麗裝作在認真聽劉梅花講的樣子,心裡頭馬上就設置了幾道防火牆。想著首先是堅決不承認,就是陳大富承認了她也堅決不承認,只要堅決不承認,劉梅花自己就會動搖,就會想著「也許是冤枉葉莎麗了」。其次是如果劉梅花已經掌握了什麼確鑿的證據,比如錄像帶什麼的,那麼就要痛哭流啼,說自己是一時糊塗了,說是陳大富威逼利誘的,說自己太想做填海工程了,所以就屈服了等等。總之,萬一到了最後的時刻,就要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受害者,以博得劉梅花的同情和原諒。
  對策想好了,葉莎麗也就真的鎮靜了。
  「不會吧,」葉莎麗說,「大姐你這麼漂亮這麼有氣質,老公怎麼還會有外遇呢?再說陳老師也不像那種人呀。」
  「哎呀你可不知道,」劉梅花說,「我一開始也是你這樣想的,後來我才知道,男人都是屬貓的,見到腥就粘。」
  劉梅花顯然是把翠花說的話移植到這裡來了。
  「是嗎?」葉莎麗說。
  葉莎麗現在已經徹底鎮靜了,因為她已經相信劉梅花並沒有直接懷疑到她。
  「是的。」劉梅花說。
  劉梅花說著居然又哭起來。這也是一件怪事。劉梅花在自己的妹妹翠花和自己的好朋友徐惠敏面前不哭,甚至當徐惠敏叫她哭的時候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但是今天在葉莎麗面前卻哭了,而且哭得非常傷心,彷彿要把以前本該流而沒有流的眼淚全部補回來。
  葉莎麗這個時候當然是勸她,勸她想開一點。事實上,任何人遇上這種情況都要勸,而且還都是只能勸她「想開一點」,彷彿除了「想開一點」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什麼好辦法了。
  葉莎麗一邊勸劉梅花還一邊心虛,想著這個劉梅花是不是特別的有心計,明明已經知道她跟陳大富好上了,故意裝著不知道,卻跑到她面前來痛哭流涕,讓她感到內疚,讓她自動退卻?如果這樣,那麼這個劉梅花也太厲害了,難怪他老公不喜歡她,如此有心機的女人哪個男人喜歡啊。這麼想著,葉莎麗就有點害怕,害怕劉梅花這是先禮後兵,如果這一招不能奏效,那麼她下一步就該出手了。葉莎麗知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劉梅花一旦出手,肯定就是致命的,至少讓她破相。葉莎麗看過港台的電影,能想像出自己被別人破相時候的感覺,於是,她就體味到了什麼叫毛骨悚然。
  「大姐,」葉莎麗說,「想開一點。既然你都知道男人都是屬貓的,那麼你還生什麼氣呢?」
  「不行,」劉梅花說,「他跟別人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葉莎麗問。
  劉梅花怔了一下,說:「我為他付出的太多了。」
  「這我相信,」葉莎麗說,「其實大姐你一看就是大福大貴的人,一臉的旺夫相,哪個男人跟了你都會發財的。」
  這話劉梅花愛聽,或者說這話葉莎麗算是說到劉梅花心裡面去了。
  劉梅花聽了之後,果然就止住了哭聲,這時候已經用面巾紙開始在清理眼淚。
  「你知道財富島上的老闆們都怎麼說你的嗎?」葉莎麗問。
  「怎麼說?」劉梅花反問。
  劉梅花在這樣反問的時候,基本上已經將臉上的東西清理完畢,並且抬起頭,看著葉莎麗,似乎是非常迫切地等待著葉莎麗的回答。
  葉莎麗這個時候才相信劉梅花其實並不知道她跟陳大富的事情,心中坦然了許多,像是堵塞的下水道突然之間暢通了一樣。
  「你笑什麼?」劉梅花說,「快說呀。」
  葉莎麗本來沒怎麼笑,或者至少沒有大笑,但是經劉梅花這樣一催,她還真的笑起來,而且笑的非常厲害。
  「說呀,死丫頭,有那麼好笑嗎?」
  葉莎麗終於止住了笑,或者是慢慢縮小了笑,說:「他們說呀,你最性感,誰跟你跳舞的時候都要多出一隻腿來。哈哈哈哈——」
  劉梅花聽了也忍不住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做出要打葉莎麗的樣子。
  「這些臭男人,」劉梅花說,「沒一個是好東西。他們還說什麼了?」
  「還說你是旺夫相,哪個男人睡了你哪個就要發財。」
  這一次劉梅花沒有笑出聲來,而是又抹起了眼淚。
  「是啊,」劉梅花說,「以前在老家的時候人家也這麼說,說哪個男人睡上我就要走運。大隊書記和民兵營長還專門在我面前跪過。」
  「你跟他們睡了。」
  劉梅花搖搖頭,邊搖頭還邊抹眼淚。彷彿是當年沒有跟大隊書記和民兵營長睡是吃了大虧了。
  「也是的,」葉莎麗說,「他們都說陳老師這幾年生意順全靠你的福氣。」
  劉梅花又笑了,儘管臉上仍然掛著沒有擦乾淨的眼淚,但是笑得還是蠻燦爛。
  「這些都是迷信。」劉梅花說,「這兩年他生意上順利是正好趕上特區發展的好形勢了,其實這兩年他碰都沒有碰我。」
  葉莎麗愣了一下,瞪著大眼看著劉梅花,她這才知道剛才劉梅花說的「兩年沒有碰她」是真的。
  「算了算了,不說了不說了。」劉梅花說。
  「真的?!」葉莎麗問。
  劉梅花抬起頭,跟葉莎麗對了一下眼,然後又迅速地躲開葉莎麗的目光,快速地點點頭,彷彿點頭是一件非常見不得人的事情,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它點完拉倒。
  「這就怪了,」葉莎麗說,「像大姐這麼性感人見人愛的女人,陳老師怎麼會捨得讓你荒著呢?」
  劉梅花聽葉莎麗這麼一說,彷彿被一刀捅到了要害處,又傷心起來,趕緊換了一張面巾紙。
  「多長時間了?」葉莎麗問。
  「兩年了。」劉梅花說。
  「這麼長時間?陳老師他怎麼能忍得住呀。」
  「忍個屁!」劉梅花說,「這兩年他一直在外面玩女人。」
  「一直在外面玩女人?」
  「一直。」
  「玩什麼女人?」葉莎麗問。
  葉莎麗顯然是真的關心這個問題。
  「雞。」
  「雞?」葉莎麗瞪大了眼睛。
  大約是想起來自己跟陳大富什麼措施也沒有採取的緣故吧,這雙瞪大的眼睛中還包含著一點恐懼,並且馬上就條件反射地感覺到了自己下面有點不舒服,想上廁所。
  「雞。」劉梅花說,「我已經調查過了,是玩雞。」
  劉梅花說的非常肯定,彷彿是她親眼所見。
  劉梅花顯然沒有注意到葉莎麗的眼神,或者是注意到葉莎麗的眼神了,但是恐懼的眼神和驚奇的眼神幾乎沒有區別,劉梅花看見葉莎麗恐懼的眼神,還以為她是驚奇,驚奇陳大富這麼有品位的大老闆還需要用「雞」來解決自己的性問題吧。總之,劉梅花絕對沒有從葉莎麗的眼神中看出葉莎麗就是她所說的那個「小妖精」。
  「不會吧。」葉莎麗說。
  葉莎麗這樣說與其說是懷疑,不如說是希望。
  「怎麼不會?」劉梅花說,「我都派人跟蹤了,那些女人就是『雞』。今天跟他上床,明天有跟另一個人上床,甚至跟外國人上床,不是『雞』是什麼?」
  葉莎麗更加恐懼,彷彿突然之間發覺自己以前的性夥伴是個愛滋病患者。
  「但是這一次不是,」劉梅花說,「這一次可能不是『雞』,而是一個『小妖精』。」
  「小妖精?」葉莎麗問。
  葉莎麗前面已經聽劉梅花解釋過什麼是「小妖精」,但畢竟是一個「新概念」,所以還是本能地問了一下。
  「小妖精。」劉梅花說,「以前他雖然在外面搞女人,但是他還顧及這個家,他還覺得有點對不起我,還要注意討好我。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他肯定是對那個女人真上心了,所以他開始討厭我,嫌棄我,這就可以肯定這一次不是一般的『雞』,而是能勾走他的魂的女人,不是妖精是什麼?」
  葉莎麗彷彿是在經歷心理測試,一驚一跳的,一喜一悲的,波瀾壯闊,險象環生。
  「那麼大姐你自己這兩年一直都是忍著?」葉莎麗問。
  劉梅花臉紅了一下,勉強擠出一點比哭好不了多少的微笑,說:我無所謂。
  葉莎麗這樣問是一種非常巧妙的打岔,把問題的重心從「小妖精」身上引到「這兩年」上。葉莎麗知道,「小妖精」其實就是她自己,而「這兩年」與她無關。葉莎麗就是要把問題引到與她無關的方面。
  「怎麼能無所謂呢?」葉莎麗說,「你也不是窮苦人,忍著就忍著唄,像大姐您這樣條件的女人,哪個不是變著法子尋開心?你倒好,還讓自己乾耗著,憑什麼呀?難道為他守節?」
  「狗屁!老子為他守什麼節。」
  「還是呀,」葉莎麗說,「要不要我為你找一個?」
  葉莎麗又說到這個問題,這一次是真的想幫劉梅花找一個。

《女人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