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4)

董霜威神色不快,歎氣搖頭說:「李思鈞、魯冬寒都來過了。他們是為了你對著我來的。尤其魯冬寒,李思鈞不過說是你可能要被開除,要我趕快開導你,魯冬寒言下之意是打個招呼,說萬一為平歇風潮,可能要抓幾個為首的肇事者,也是不得已的事。你的處境危險了!你要知道,我如今不過是有點空名望、空地位,這種特務,他才不在乎你呢!要真是對你下了毒手,我又有多大能耐能保護你?」

  家霆覺得爸爸說的話是真誠的,說:「爸爸,我知道您是希望我做一個正直的、有正義感的愛國青年的。你在淪陷區的表現也為我做了一個榜樣。來到大後方,你和我一樣都很失望。我在學校裡實在是忍受不了那種法西斯的重壓才爆炸的。現在,.他們想下毒手,我也能估計得到。但我不怕!一個人應當敢做敢當!如果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不幸,請爸爸不要為我難過。你能管我就管,我不能管或管不了那我也瞭解爸爸的心。」說到這裡,家霆心裡難過加上氣憤,眼睛都紅了。

  童霜威吐心吐肺地說:「孩子,你怎麼這樣說呢?爸爸怎麼能不管你呢?我只是怪你事先什麼事都不同我商量,什麼事都不先告訴我,冒冒失失去闖下這樣大的禍,是會影響你的前途的。這下,我看你高中難以畢業了!被開除十分可能,殺雞嚇猴嘛!當然,逮捕我覺得還不至於。那天,魯冬寒來,說了些軟中帶硬的話後,我也硬話軟說告訴他:我的兒子我知道,我不護子,但無中生有地亂來一氣,我也不會答應!」

  「魯冬寒怎麼表示?」

  「他笑笑,沒說什麼。」童霜威歎口氣,「歐陽已經不見了!我不能連你也失去。」他語重心長,「不過,家霆,不要再參加鬧風潮了。我馬上帶你去找李思鈞,他到底過去是在我手下幹過事的人,同邵化有些密切關係,托他轉圜,爭取不開除你,我看辦得到。」

  想不到家霆把頭搖搖。童霜威看到家霆那酷肖媽媽柳葦的臉上,那種倔強不屈的性格又在眉眼、神情間透露無遺了。他明白:兒子是不願意跟隨自己到李思鈞那裡去的。

  果然,家霆斬釘截鐵:「爸爸,我不去!您知道,我不能拋開同學們,只求自己一個人的解脫。我們學生沒有錯,錯的是邵化他們。他們貪贓枉法,為非作歹。我希望爸爸主持正義,站在我們學生這一邊。我當然不希望被開除,甚至被逮捕,我也同樣不希望同學被開除被逮捕。如果我只顧自己,不顧大家,我豈不成了卑鄙可恥的小人?」

  童霜威沉默起來,兒子的話打動了他的心。兒子確實長大了,是一個有正氣的人,使他欣慰。但兒子的這種耿直、執拗,會不會導致與他死去的媽媽柳葦同樣遭遇的不幸命運呢?童霜威想:我,只不過是想使兒子擺脫當前在風潮中的危險處境,可是兒子卻要我站到學生一邊支持學生,我怎麼能做得到呢?

  只聽家霆又說:「爸爸,我聽說,現在到處都在散傳單揭露事情的真相。現在,學生懷念鄧宣德。聽說傳單已經寄到重慶,滿天紛飛。新聞界肯定也會主持正義的。報上如果一登,邵化想勾結縣黨部、勾結稽查所和憲兵隊鎮壓也會力不從心的。爸爸,您可以聯繫本地一些有聲望的人一起同情、支持學生的嘛!只要事情處理得合理,風潮當然會平歇的。您說呢?」

  童霜威起身背著手踱了幾步,搖頭說:「怕不行哪!」「怎麼呢?」

  本來,比如李參謀長,對我還是可以的。可是上次馮玉祥來,你在電廠將渝江師管區拉壯丁、吃空額等老底一揭,聽說馮玉祥見到渝江師管區的司令和李參謀長時,紅著臉好一頓訓。事後,他們要查是誰跟馮玉祥講的。查來查去懷疑到我和你了,說那晚我帶你去看過馮玉祥,密談,你又同師管區的一個營長有來往。反正,這事顯然得罪了李參謀長。最近,他從不上門。」

  別的人還不少嘛!比如,鄧六爺,他還是講正義的;比如被服廠田紹曾廠長,比如法院院長鄭琪,都有子女或親戚在學校裡的嘛!他們是瞭解學生吃不飽、邵化任用私人、亂處分學生等學校情況的。」

  「唉!」童霜威心裡煩躁,「我到江津,不求聞達,委屈苟安,只想寧靜致遠、淡泊明志,可是如今你卻招惹這許多麻煩使我煩心!」錢嫂開好了飯,來叫童霜威和家霆去吃飯。父子倆一起到吃飯的廳裡去,談話又繼續下去。菜雖很好,有葷有素,家霆想起了學校裡的同學們,吃得無味,說:「其實,爸爸,您也不是不關心國事的人。馮玉祥、程濤聲來,您都想同他們談談,也都談得很高興。我平日聽您談的話,您一直是在關心時局憂國憂民。我始終認為爸爸現在您是沒有遇到機會,有機會您還是會像大鵬鳥一樣展翅飛翔的。您還並不老,應當對抗戰、對中華民族貢獻力量。學校這種情況,您就完全不管?」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