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3)

童霜威聽了,沉吟著在書房裡踱方步,思索著,過了一會兒,說:「唉,我再慎重考慮考慮吧。他的意見是對的。為了你,應當走!再說,重慶究竟是陪都,比住在這小縣裡不一樣。現在,日機想轟炸似乎也力不從心了。只是,要走,也有一些實際問題要解決。比如住處,比如你的上學問題。事情未安排好之前,不宜聲張。」

  家霆點頭說:「爸爸說得對。是不是我能先去一趟重慶?找找馮村舅舅,讓他幫著想想辦法。我也想去重慶稽查所大牢看望一下竇平和靳小翰,也不枉相交一場。」

  童霜威看著兒子誠摯的面容,聽著兒子發自肺腑的聲音,心裡有的是寄居一隅的窘迫和無所著落的悲涼,說:「唉,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你不能再惹事了!稽查處那種地方少沾為好!」

  家霆央求:「爸爸答應我這一次吧!您給我托托熟人,我只是想見他們一次,看看他們怎麼了?送點吃的和零用錢給他倆。他們無辜,只是不像我有您這樣一個有地位的爸爸。而且,也許,這就是同他倆最後一面了。如果不這樣做,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

  童霜威心軟了,點頭說:「唉,我總是依著你、依著你,不知會把你縱容成什麼樣。以後,你可不能再交華蓋運了,自己處處得謹慎小心些。你去,帶我的名片,我再給你寫一封信給杜月笙的秘書胡敘五,讓他找稽查處的人讓你探監看望。這點小事我看胡敘五是辦得通的。」

  家霆點頭應允,不由自主地深深噓了一口氣,似是想把胸中鬱悶全吐出來。

  童霜威從書架上拿下《歷代刑法論》的厚厚一大疊原稿,感慨地說:「我這部書也快寫好了,只剩下一點點了,我趕一趕,把它結束了,再寫個序就完成了。你在重慶時,為我帶去給馮村,交給他出版。這部書命運多舛,從戰前寫到今天,拖的時間夠長了,應當殺青了!也算是我在江津賦閒的一點成就,做個紀念吧。」又說:「還機你到重慶,找到馮村,要他給找找房子,住處小些不要緊,只要地段好些,進出方便,價錢不太貴,房屋不要太蹩腳就可以。我們去,最重要的是這一條。去不去,首先也決定在這一條。」

  家霆應諾了,走上前去,翻閱著爸爸《歷代刑法論》的手稿。開頭戰前寫的那部分,紙質已經發黃。看到那一筆老練、工整的毛筆小楷,家霆能體會到爸爸為這部書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和工夫。家霆看得出爸爸去重慶的主意大致是定了,心裡滿意,說:「我去重慶,也想尋找一下歐陽。」

  童霜威不禁歎了一口氣,說:「是呀,是該尋找。這孩子,我總懸念她。人海茫茫,她會到哪兒去了呢?唉!」說著,心裡難過起來,「上次給杜月笙寫了信,托他轉托戴笠,說是正在查找,如石沉大海,沒有答覆。給葉秋萍寫了信,卻說不知下落,無法查找。你去,又怎能找到她呢?」

  家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潮被攪動了,一種淡淡的哀愁侵襲著他的心。

  後來,兩人閒聊起來。談起物價飛漲,糧價最近每石米上漲一百四十元至一百六十元。童霜威又談起盟國自卡薩布蘭卡港會議後,制訂了先解決德意、後解決日本的戰略計劃,說:「事實上,中國在這場反法西斯戰爭中,歷時最長,損失最大,獨自拖住日本這麼多侵略軍,可是西方盟國一直抱著一種輕視中國輕視東方的偏見,確實令人氣惱。」又談到龐炳勳1叛國投敵;談到用美械裝備的大軍已調去準備閃擊延安,日前重慶《新華日報》刊登了朱德致蔣介石呼籲團結、避免內戰的電文。……這些消息,有些是《江津日報》的編輯來說的,有的是童霜威從鄧六爺處聽說的。總之,時局使人煩惱。童霜威拿起桌上的半包香煙,抽出一支,擦亮了火柴,兩股青煙從鼻孔裡冒出來。

  家霆突然發現:爸爸又吸煙了!戰前爸爸偶爾吸煙,在「孤島」上海時,是見他吸過煙的。來大後方後,在外邊應酬,有時吸一支半支,在家裡卻未見他再吸煙了。可是,現在又見他在家裡吸煙了。

  1龐炳勳:國民黨中監委、河北省政府主席、冀察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第二十四集團軍總司令。

  是兒子被捕使他痛苦和焦灼造成的?還是阢隉的時局使他煩惱和憂慮造成的?啊!可能都有呢。啊,爸爸又抽煙了!又抽煙了!

  後來,吃中飯時,呂營長來了,請呂營長一同吃飯,他堅決不肯。家霆請他到自己臥室裡談。

  呂營長說:「我去了,徐望北因為母親生病,回了一次家,他家在重慶江北,剛剛回來。我去時,

  他外出了,人家問我找他什麼事,我胡扯了一通,說我有個遠房表親也叫徐望北,不知是不是他,特地來見見面的。等了好一會兒,徐望北回來了。這人不會笑,我跟他兩人輕輕談了一會兒,我說是你叫我找他的,他板著臉搖頭,說『我不認識』!」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