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4)

門「吱呀」開了。童霜威突然感到眼前一亮。

  呀!一個穿黑色旗袍、身材中等體型勻稱的美麗女人站在面前。她看上去不過三十幾歲,滿頭烏髮,梳了一個好看的髮髻在腦後,烏髮黑衣襯得皮膚格外白皙,像施了粉一般。眉眼長得很美,有一種傲氣與悲慼籠罩在臉上,素淨而大方,高雅而又矜持。童霜威憑想像是絕對想像不出這麼一個盧婉秋來的。可是面前這個女性確實必是盧婉秋無疑。 

  她有一種冷峻的美,美得異常,沒有開口,也在打量著童霜威,態度似是問:「找誰?」

  也許童霜威的外表、氣度給了她不壞的印象,她帶著冷氣的面容並沒有表露出一種厭煩或拒絕的神情。童霜威禮貌地點了點頭,開口說:「我是來拜訪盧婉秋女士的。這裡有封樂錦濤兄寫的信。,』他將信遞給門內站著的她,心裡想:樂錦濤夫婦給我寫的這封介紹信裡寫了些什麼呢?是怎麼寫的呢?信,是封了口的,自然是有的話不便給我看到,也自然是為了便於向盧婉秋說些可以不被我知道的話。反正樂錦濤夫婦總不會寫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的。這樣倒好,我可以少些拘束,自然一些,隨便一些。因此,聲音不高不低,拭著額上的余汗,態度親切有禮地又說:「我住在縉雲寺。」對方把信撕開,沒有看完,就伸手作了個「請」的手勢,不卑不亢地說:「請進來坐。」

  童霜威進屋坐下,撲鼻聞到一股沁人的馨香味。屋內明窗淨幾,雅靜得很,給人一種特別清潔的感覺。見盧婉秋坐下在細細看信,就打量起屋裡的陳設來。雪白的粉牆下首掛著一幅字和一幅畫。一幅字筆走龍蛇,剛健流麗,自成一家,寫的是李清照的《漁家傲》詞,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慇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這是李清照乍失伴侶,彌天哀痛,而且國事日非,流離異地,無子無女,身將何依,深痛當前、深憂以後之作。使童霜威從掛這幅字上似可窺察到盧婉秋的內心。一幅墨綠彩畫,不知出自什麼畫家之手,畫的是竹林旁一所小庵,小庵僅露一角,只見竹林,不見人跡。題詩云:「深深竹林下,園庵最幽僻。高懷本恬曠,野趣助閒適。眾人奔名徙,浮世榮物役。豈知庵中樂,道勝心自逸。」詩畫都頗有雅意。

  雪白的粉牆上首卻怪,掛的是一幅雪白無字亦無畫的屏條,用白綾裱得十分精緻,可是一片空白,叫人估不透猜不著是怎麼回事。這奇女子確實是奇!

  童霜威再看看屋裡,外問與裡屋有門相通,用一塊雪白的布簾.羅遮隔。外問是書房,又似是誦經的房間,臨窗的一隻桌上放著無數佛經、佛學書籍,一盞煤油燈玻璃罩擦拭得透明透亮立在左側,有只古瓶供著一束野菊立在右側。桌上有講究的文房四寶,還有一盤紅得像火的橘柑。西邊有張小案,上面擱著一架鳳凰琴,一杯清茶正悠悠冒著熱氣。剛才主人一定就是坐在這裡彈琴吟唱的。東邊沿牆,放著兩隻竹書架,每隻四層裡裡外外整齊地滿滿放著書籍。童霜威約略一看,多數是線裝書,一隻竹書架的底層,還放著一副講究的圍棋。書架旁的茶几上,則是熱水瓶和茶具。童霜威想看看有無木魚,卻未看到。主人肯定極愛乾淨,地上桌上窗上均是一塵不染。童霜威在一張竹椅上坐著,見盧婉秋讀完了信,臉上平靜,掀簾進裡屋去了。一會兒出來,手裡拿著一隻乾淨的蓋碗和一小筒茶葉,乾淨利落地將一撮茶葉倒進杯裡,又去沖了開水,放到童霜威身旁的几上,說:「請喝茶!」又將一盤火一樣的紅橘柑放到童霜威面前敬客,說:「請吃點!」

  見她這樣,童霜威明白既然泡茶待客,就是表示了不嫌棄請多坐自叮意思。樂錦濤夫婦已經寫了信,無須再說明來意了。他對主人印象甚好,但卻像面對一潭綠水不知深淺,見主人在對面遠處書桌前的竹椅上坐下了,就說:「這裡真是人間仙境,一路走來,兩眼美不勝收。」

  盧婉秋點點頭,雖然臉上依然是冷,眉眼問也依然是傲氣與悲慼籠罩,卻輕聲細語地說:「再過些時候,在秋冬季節,如果由此攀登獅子峰,可以觀賞霧海奇景。早晨,茫茫霧海,銀浪翻騰,蔚為奇觀。倘若等待日出,不但能看到緋紅的太陽在乳濤中跳躍著冉冉升起,還能看到燦爛的光環,絕不亞於峨眉山金頂的佛光。」

  見她肯說這樣多的話,童霜威感到更自在些了,不假雕琢地問道:「縉雲寺原名相思寺,我來之前查過典籍,說縉雲寺即古相思寺也,寺前多相思樹,有相思巖生相思竹,形如桃釵,又有相思鳥,羽毛綺麗,巢竹樹間。今日來時,知道相思巖在寺東香爐峰下,也見到了相思鳥,只是竟連一棵相思樹也未看到,不知何故?還有這相思竹不知與這門前的竹子有何不同?」

  盧婉秋似乎並不嫌童霜威問得噦嗦,用手指指童霜威的茶碗,說:「霜老,請飲茶。這是山中特產縉雲甜茶,味甘芳,養胃健脾,滋喉潤心,請試試。」

 
 



《戰爭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