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情無累

    1非常私募
    「每個人每天都會與不計其數的人擦肩而過,有的會成為知己,有的就成了陌路。」一想起王家衛在《墮落天使》中的這句話,江彬就唏噓不已。金城武夜半無人給豬按摩的場景在多年以後讓他再看見時,那昏暗搖拽的燈光,那落寞孤寂的眼神,一下子讓他的思緒回到那黑暗的房間,正在悄然流淌的音樂,順著天花板默默上揚的煙霧,凌晨瘋長的情緒。
    《莊子》中有一個莊周夢蝴蝶的故事,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快活地飛著,突然一覺醒來,不知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近來江彬就有這種感覺,有時夢見自己在操盤室苦戰,一覺醒來,才知是夢;有時明明是在操盤室做盤,卻感覺是在做夢。
    夜深人靜時,江彬總感覺意識裡空洞洞的,拔劍四顧心茫然,不知路在何方。金融市場萬般凶險,私募恰恰徘徊在風險與誘惑之間,極力在克制人類與生俱來的恐懼與貪婪,以防稍有不慎,鑄成大錯。
    這邊江彬還在靜夜深思,那邊陳建年卻已是躁動不安。陳建年給江彬來了一個電話。
    八年前陳建年還是沙金市炙手可熱的副市長,那時他是當地大型國企老總們巴結的熱門人物,因為他主管的是招商引資和推動當地企業上市的工作。
    一部分政府官員和企業領導看到了股票的巨大利益。不過中國經濟是有計劃的,有計劃就有指標,有指標就有爭奪戰,於是不少政府官員和企業領導不同程度地捲入了上市指標爭奪戰。最終陳建年將上市指標給了財慧傳播,因為其老總莊瑞雄通過私密賬戶給他劃了五百萬原始股,同時他還笑納了保薦機構送的一枚20克拉的大鑽戒。
    事後陳建年把招股書給蘇震清看,蘇震清是內行,見公司過去三年的財務報表,有幾組非常漂亮的數據:公司的銷售額和淨利潤每年都以超過30%的速度增長,而且每年的淨利潤都100%的分紅給股東。僅從數據上看,財慧傳播是一家快速成長的企業。然而蘇震清就銷售、成本和利潤三個點一問陳建年,就出現了另一幅畫面。公司的銷售額中充滿了水分,銷售訂單一半以上不是來自客戶,而是母公司偽造的。
    原來母公司下單後,就安排一筆周轉資金以銷售額的形式進入公司。這樣,銷售額就被做大了。銷售額做大後,成本依舊,公司的稅前利潤就做大了。可是所得稅呢?要交稅就抬高了做假賬的成本。妙的是公司的所得稅不用交了,因為公司申請到了高新技術企業稱號,所得稅享受5年免5年減半的待遇。賣報紙搞印刷的企業就這樣被做成了高新技術企業。每年財慧傳播稅後利潤100%用來分紅,這構成了整個假賬遊戲另外一個關鍵。公司上市前,母公司是它唯一的股東,稅後利潤100%分紅,等於這筆錢全部又回到了母公司手中,成為下一年再做大銷售額所需的周轉資金。整筆周轉資金在公司內走了一圈,最後以分紅的方式出來,然後再進入公司,再出來,如此循環往復,公司的賬目也就相當壯觀了。
    蘇震清知道這樣操作是違規的,稍微有點頭腦的人就能看出來。但陳建年心疼那一枚20克拉的大鑽戒,遲遲不肯放手,後來只得痛吃苦果。
    被「雙規」後,陳建年身心如同進了發酵池,繼續他人生的發酵。紀委派出的調查組對他不斷審訊,但他始終什麼都不說。那一枚20克拉的大鑽戒價值百萬,足夠給他定罪了的,調查小組後以那枚鑽戒作為受賄的證據交由檢察院對他起訴。就在檢察院準備起訴時,一個懂得打假的檢察官發現那枚鑽戒是個假貨,其真實價值還不到1000塊。他的受賄罪名因此無法成立,其「雙規」隨即被撤銷,整件事情充滿了傳奇,陳建年自由了。
    自由往往就意味著無依無靠。經過一年多的風風雨雨,陳建年已不可能官復原職了。這次折騰過後,陳建年已被發酵成一個新人。他意識到因為他的堅強不屈而未受牽連的官員各個明哲保身,並未如他當初預想的那樣對他進行拯救和安排。上級想讓他去人大或政協掛個職,被他婉言謝絕,他對官場已是心灰意冷。
    儘管沒了從前權力的依靠,但也少了權力的羈絆。另一種自由度反而較從前大增。陳建年有更多時間考慮下一步謀生的手段,想來想去,他想到了炒股,因為這既和他原來的工作有關,也是他一直努力鑽研的領域。再說,那500萬股財慧傳播也必須處理。
    還沒等陳建年想好下一步,轟轟烈烈的「5?19」行情引爆了,科技股帶頭暴漲,而財慧傳播恰恰又有這方面題材,漲得一發不可收拾。憑長期在政府工作的經驗,陳建年知道中國股市基本是一個政策市,大的機會由政策驅動,行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因此一定要見好就收。陳建年果斷將手中的500萬股全部拋掉,套現近兩個億。如果說被「雙規」是飛來橫禍,那麼這個瘋牛行情就是天降橫財。就在陳建年拋貨後,財慧傳播果然開始下跌,他賣出了該股的一個歷史最高價。
    有了這兩個億之後,陳建年從事股票投資的信心大增,他準備在這一行做大,讓生命再創一次輝煌。他廣泛聯絡以前的各種關係籌集資金,幸運的是他總共籌集到七億資金,用這筆錢,他成立了一個國內流行的私募基金,並將其命名為「建年基金」。
    陳建年的盈利模式主要有兩種:一是憑借過去在政府的背景,專在各級政府部門收買內線,靠套內幕消息炒作;二是狙擊已上市的公司,先鎖定一批經營不佳的上市公司,然後在市場上慢慢收集股票,等籌碼收集完成後,再去找主管的政府官員,用包括金錢在內的各種手段將其搞定,讓他們公開表態支持其收購行為。到了這個階段,他進可攻,退可守,既可將公司收購,又可憑借收購公司的煙幕故意將有關消息讓權威人士證實,等市場對這家公司充滿憧憬而搶購股票時,逐步出貨套現。
    陳建年的這種運作模式非常成功,到2001年年底,他的七億資金就增值到了十億,以後他吸引了更多的機構資金,就連一些在股市上圈到大錢的上市公司也將資金交給他管理,最鼎盛時,他的私募基金膨脹到了二十億的規模,成為當時叱吒風雲的私募基金老總。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陳建年後因過於迷信這種「盈利模式」,完全不顧市場大趨勢的牛熊轉變,以為只要資金雄厚就能任何時候玩轉任何股票。人強,命強,不如形勢強,因為形勢比人強。如今他大部身家深陷死莊股財慧傳播,做莊做成了大股東,不得不放下身段向江彬和蘇震清求救。
    2不再被動
    江彬很不耐煩地拽起了電話:「我說建年老兄,有事不能明天說嗎?你看這都半夜幾點了……」
    「阿彬,我心裡裝著事,大事,不吐不快!現在就想見你,怎麼,我老陳的面子,你不會不給吧?」
    江彬乾笑一聲:「既是陳大老闆有約,我怎麼敢不遵命呢?」
    說完,江彬立馬開車到沙海大街上一家叫「瓊樓玉宇」的娛樂場所與陳建年會面。那是一座不夜城,愈夜愈熱鬧。此時早已訂不到包間了,江彬和陳建年只得坐到一個臨街的角落裡。陳建年單刀直入:「那兩千萬你拿到了吧?」
    「對,美倫已經交給我了。你也真是的,直接給我就是了,你讓震清去找美倫,繞一大圈,既煩瑣又擾民,何必呢?」
    陳建年一邊喝酒,一邊斜著眼睛看他:「不這樣,能有現在這個效果?嘿嘿!一個是你最好的朋友,一個是你的紅顏知己,我這麼費心思拜託他們出面,也是為了表明我請你出山的誠意。」
    江彬無奈地笑了笑:「你都這樣了,看來,財慧傳播那事,我還真得出點力了。」
    陳建年直接問:「那你對財慧傳播怎麼看?」
    江彬毫不遮掩:「危險,不,確切地說是危如累卵。」
    「真有這麼嚴重?」
    「有多嚴重,你不比我清楚?我先站在一般市場人士的立場上給你分析一下。眼下財慧傳播有兩個明顯特徵:一是持股太過集中,二是業績與股價不匹配。人均持股過高,股東戶數持續減少,若是大勢還行,這肯定是利好,說明股票受到資金追捧。可在當下,只能說明股票的控盤風險越來越大,見頂轉折的可能性極高。至於股票的估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裡面水分很大,一家做傳統媒體的公司,是什麼業務讓它有如此之高的利潤率?業績與股價的匹配嚴重脫離了經營常識,也從一個側面說明股價處於不正常的狀態。當前莊股跳水跳得厲害,有的已漸趨崩潰之勢,我看,財慧傳播也撐不了太久了。」
    「這些我不是不知道。嗨!都怪我當初犯糊塗,做了這個歪莊。」
    「陳總,可能你還沒有理解我的意思。」稍加思忖,江彬又說:「我不是說你不該做這莊,做莊是私募永恆的盈利模式,你沒有錯。再說我們國家這個股市,本來就是政策市、資金市,是靠銀子堆起來的,你不做莊,我不做莊,大家規規矩矩,這個市場永遠都是死水一潭。我只是說,做莊要講藝術,要講道理,甚至要講道義。做莊也有善惡之分,你要能讓好的上市公司價值不被埋沒,讓跟莊的投資大眾都能賺錢,就是善莊,倘若純粹就是操縱股價,那就和偷人錢包一樣,是玩不長的。」
    陳建年臉一沉:「你的意思是說,我陳建年做莊不善,操弄股價,惡有惡報?」
    江彬連連擺手:「你看,又想偏了不是。問題的關鍵是,你控盤的財慧傳播表現太不尋常。近兩年來大幅炒作,翻了一番乃至數番。籌碼高度集中,成交稀少,暴跌中能水落石出,異常抗跌。連年送股填權,股價看似平穩,實為險峰高聳。聖人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眼下大環境也不好,如果風險和盈利明顯不成比例,誰還敢玩這只股票?造成如今這種被動局面,一點都不奇怪。」
    江彬這套說法著實令人不太樂觀。出人意料的是,陳建年竟兩眼放光地說:「不曉得是怎麼搞的,原先一提起財慧傳播的事我就煩透了,現今我反倒是越挫越勇。阿彬,我覺得我不能再這麼被動死扛下去了,我要積極運作,有所作為。是吧?」
    「不知陳總有何高招?」江彬有些犯糊塗了。
    陳建年兩隻眼睛從玻璃鏡片後面盯住江彬,久久的,眼珠子一動不動。江彬被他盯得發毛,渾身不自在。陳建年才慢吞吞地說:「阿彬,我仔細一琢磨,發現我現在會這麼被動,都是因為我的觀念不對。過去炒股,我就知道吸籌、拉抬、洗盤,最後拉高出貨。都是些過時了的土法子,不能與時俱進,適應當前新局面。」
    「哦,陳總是想?」
    「股票並不只是低吸高拋而已,那樣格局太小,太小家子氣了。就說這個財慧傳播,壓根就不應該只被當成一件投機工具。從高處看,從大處看,我們應該把它當成一個資本運作平台,是用來做大生意的……」
    江彬聽出了點味,他直言不諱地說:「理倒是這個理,但真要動起來,得掏錢啊。呵呵!別怪我話太直,你無非就是想把我綁上你的戰車。是不是?」
    陳建年詭秘一笑:「阿彬老弟,你看你這,張口閉口就是一個錢字,俗氣!精誠合作才是無價之寶,只要我們兄弟聯手,就沒辦不成的事。」
    正說話間,兩位小姐像幽靈一樣飄過來,說是想討一杯酒喝。陳建年一面笑哈哈地為小姐斟酒,一面提到那2000萬的事:「你知道那2000萬我是怎麼弄來的?我向你透個底,是我讓震清用海波證券自營資金接了部分財慧傳播股票。當然,我也不會讓他吃虧,我向他的投研部門付了200萬的咨詢費。這樣除去建倉成本、交易費用還有資金利息,一來一去,我還賺了好幾百萬。這不,我就把欠你的錢還上了。」
    那兩位小姐見江彬和陳建年這麼大的口氣,眼珠子都紅了,往兩人懷裡一個勁猛扎。其中一位還將江彬的杯中酒喝乾,親嘴似的咂著玻璃杯沿。江彬見狀,心底一股火氣騰地躥起,朝那兩位小姐瞪大眼睛:「給了杯酒喝就行了,怎麼還死賴著不走?」
    小姐們受了驚,灰溜溜地離去。陳建年笑著朝他直搖頭:「好狠,你怎麼一點不懂得憐香惜玉?」
    「憐香惜玉?呸!」
    陳建年故意把話扯開:「你都三十多了,竟還這麼把持得住,奇跡,奇跡。不知蕭美倫知道了,會怎麼想?嘿嘿!」
    「行行行,還是說你那正事。」
    「我看,正事也談得差不多了,不如你先表個態,讓我心裡有底。」
    江彬仍很謹慎:「這不是件小事,再給我一個月時間好好考慮考慮。要不這樣,我想親自去財慧傳播看看,你幫我聯繫一下。」
    陳建年很爽快:「行,這事我來安排。」
    3琢磨不透
    告辭陳建年時,天已經大亮了,江彬迷迷糊糊開車去公司,到了,才意識到今天是週末。江彬以為公司應該沒人,可一到大門口,就聽到裡面傳出了笑聲,他很快聽出來是蘇震清和王欣儀。
    王欣儀輕笑說:「我們江總什麼都好,就是人太邋遢。你瞧,他的私人物品堆得到處都是。」
    「這沒什麼,你們江總心中裝著大事,這些瑣碎小事,他也顧不過來。」
    頓了一小會兒,蘇震清問:「桌上那是一疊什麼東西?」
    「書稿,是我剛幫他整理出來的。江總打算出一本書,就是一直抽不出空,我就模仿他的文路,再結合他平日裡的言論,整理出了這些稿子。」
    蘇震清驚奇地問:「這也能行?」
    「別人當然不行,換上我就沒問題了。『文以載道』文字只是載體,『道』才是靈魂。我跟江總的日子不短了,他什麼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想法,我太清楚了。只有我能領會他的交易哲學,這點,我很自信。」
    「金融市場變幻萬千,這個誰都掌控不了。江彬的想法也會經常是變來變去。」
    「可是我聽江總說過,一個成熟的操盤者,他的交易哲學一定是有序的、一貫的,他的行為大多是可以預測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能最大程度理解他的思想原則,領悟他的操作手法。」
    蘇震清笑了笑:「有點意思。呵呵!看來,你倒挺會琢磨他的。」
    江彬卻琢磨不透王欣儀,她似乎是由幾個女人構成的。自從來到陽明投資,她冷靜、幹練,做事處處得體。有些具體事情江彬沒工夫管,都會交給王欣儀辦。比如會計、出納都是王欣儀從人才市場招來的,個個讓江彬滿意。招來了,她還管,職員都怕她。公司大事小事幾乎不用江彬開口,她都讓手下的人干了。要在別的公司,她當一個副總都沒問題。
    運了會神,江彬走進公司大廳,故意揶揄說:「今天週末,怎麼,都不老實待在家裡,跑到公司說我壞話來了!」
    蘇震清佯怒說:「開玩笑,你這兒有寶哇!今早途經此處,我正好有工夫,就跑上來坐坐。還遭你猜忌了!不歡迎,我現在就走。」
    江彬笑說:「你看你這,真不經逗!」
    江彬走到窗邊,深吸了一口氣,又往下看,路上行人、車輛格外渺小,匆匆奔走如蟲似蟻。江彬懷抱雙臂佇立窗前,居高臨下凝視這幅圖景,體驗著一種超越感。
    王欣儀想得很周到:「朋友見面,得喝點酒才對。櫃裡還有半瓶傑克丹尼,我去拿。對了,我再下去買點熟食,好下酒。」
    望著王欣儀忙進忙出的身影,蘇震清意味深長地說:「你這助理對你這麼用心,看著我都感動,你可別讓人家失望。」
    江彬歎了一聲:「欣儀的好,我不會看不見,但是我得公私分明,辦公室裡是談不得感情的。」
    「我知道你現在心中只有蕭美倫,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你別老這麼一根筋,在一棵樹上吊死。我比你年長十歲,見的世面比你多。像蕭美倫這種女人,經歷得多,把世間的事看得透。現實,決不會把什麼情呀愛的太當回事。我勸你多珍惜眼前的,別犯糊塗。」
    江彬淡淡地說:「震清,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感情的事就得隨心、隨意,我不想這裡面摻雜太多算計。有時我在想,就算我和美倫希望不大,也並不意味著就一定要選擇欣儀,況且這樣,對欣儀也不公平。」
    送走了蘇震清,再回辦公室時,江彬看到王欣儀一個人站在窗口默默垂淚,那股哀傷令他隱隱有些心酸。很明顯,剛才王欣儀聽到了他的談話。江彬本想上前解釋,寬慰,可又不知如何開口。沉吟片刻,江彬覺得她聽到了也好,長痛不如短痛,都攤開了,免得以後再生誤會。
    4一層隔閡
    五年前江彬剛認識王欣儀時,她還只是一名念財經專業的大四學生。那一天,江彬的車在一個路口把一個姑娘撞了,還好姑娘傷得不重。江彬送姑娘去醫院處理完傷,又送姑娘回家。到了她家,姑娘家境貧寒得讓他很吃驚,只有一個奶奶。同時也讓江彬對這位始終默默無言、纖柔文靜的姑娘產生了巨大的同情和好感。他到附近銀行,提了五萬塊錢現金交給了姑娘。沒想到,就在他離開的時候,姑娘撲通跪在了地上……後來他知道了,姑娘叫王欣儀,自幼雙親亡故,是奶奶把她撫養長大的。那次車禍是她有意製造的,目的竟是為了給患糖尿病的奶奶訛一筆看病住院的費用。
    過了一段時日,江彬又在一次由熟識的香港商人林信義籌辦的「環保概念住宅博覽會」上碰到了她,當時江彬作為贊助方應邀出席,王欣儀則臨時做了會展模特。
    開幕當天,展覽會現場超乎尋常的火爆,人山人海,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
    王欣儀覺得那身衣服實在不合體,穿著難受。所謂的模特裝,其實只是幾縷少得不能再少的衣料。
    「別動,別動,這樣子好!哈哈……」一個中年男人發出猥褻的笑聲。
    王欣儀一慌張,在挪動身體的時候,肩上那根細細的吊帶突然滑落下來,立刻露出大半個胸。她頓時驚慌失措,滿臉緋紅,急忙轉過身去,把滑落的吊帶拉起來。
    「轉過去幹什麼?你這小姐怎麼這麼不敬業?」那個中年男人的無禮引來一陣騷動。
    儘管王欣儀在心裡千百遍地痛罵那個男人,卻又無可奈何,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繼續轉過身來,強迫自己擠出一抹笑意。
    「還沒拍夠呢?」那個男人竟然把手伸過來,要拉下王欣儀身上那根剛被拉起來的吊帶。
    王欣儀早有準備,輕輕一閃,躲開那只髒手。
    「這位先生,感謝您對這次會展的支持。在這裡,我代表主辦方問候您和您的太太。對了,您的太太今天沒來吧?」王欣儀強作鎮定,把那個男人揶揄了一番。
    這個時候,周圍傳來一陣女人的笑聲,那個男人面子掛不住,匆匆走開。
    好險!王欣儀暗自慶幸。
    可才消停一小會兒,又一個青年男人用DV朝王欣儀身上拍去,拍攝角度越來越猥瑣,鏡頭越來越近,從她的後背、屁股、大腿、小腿轉到臉部、胸部、腰部,無一遺漏,並且多次拍、反覆拍。
    「這位先生,不可以太過分,不然,我就叫保安了!」王欣儀憤然說。
    青年男人自覺無趣,轉身走了。
    江彬暗想:這個姑娘有點意思!剛才發生的事情他都看在了眼裡,這個姑娘不屈不撓,不卑不亢,講原則又不缺智慧,確實不簡單!
    在會展第二個展覽日的晚上,王欣儀被要求出席一個聯誼聚餐。
    飯局晚上八點開始,會展模特被安排提前入場,江彬破例提前就座,就坐在王欣儀對面。江彬知道這類飯局往往都是是非之地,就怕她會吃虧。
    等了大概半個小時,後面的人陸陸續續到齊,大部分是男的,也有幾個帶著女伴。酒席開始,幾位看似相貌斯文、舉止文雅的男人不停地勸王欣儀喝酒。一頓飯吃了好幾個小時,那幾個男人仍不盡興,又提出要去唱歌,還一定要王欣儀作陪。江彬不好駁人家面子,只得跟著去唱歌。
    在包廂內,那幫人先前喝了不少酒,卻還要繼續喝。因受了酒精激勵,他們撕下面具,開始胡言亂語起來。趁著包廂內燈光昏暗又十分吵鬧,一個男人竟緊緊貼上王欣儀,借吵鬧為由把滿口臭氣的嘴貼在她耳邊說話,陣陣腥臭讓她十分厭惡。男人見王欣儀沒有躲閃,居然用手繞過她的背後,一點點向她的前胸探索。王欣儀的反抗激起男人更大的獸慾,他抓住了她的雙手,身體不斷往她身上壓,還死死抵住她的雙腿,並想拉開她的衣服。亂抓亂扯之下,王欣儀原本單薄的衣服更加凌亂不堪。
    「江總,救救我!」王欣儀朝江彬方向大叫一聲。
    「江總是什麼人,怎會管你?」那個男人無所謂地說。
    「江總是我的男朋友。」王欣儀大聲說。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江彬的臉一陣煞白。
    「誤會!誤會!」那個男人趕緊起來,尷尬一笑,就離席而去。
    活動很快結束,王欣儀卻不肯走,最後只剩下江彬和她兩個人。王欣儀伏到了江彬懷中,只顧大哭不止。江彬說了很多安慰她的話,說著說著,就說到要給她在陽明投資安排一個職位。
    不久王欣儀成了江彬身邊的人,她一身白領麗人打扮,工作幹練。王欣儀確實很得力,但是江彬總覺得和她之間有那麼一層隔閡,她的眼睛並不光亮,經常失神,也許其間包含有太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5有夢最美
    既然這邊已經坦白,和美倫那邊就不能再模模糊糊的了,江彬決定向她表明自己的感情。
    《夢中》——鐵的玫瑰情結
    我問你郵箱地址的時候
    是不是有一絲發抖的顫音
    呵呵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匆匆忙忙掛了電話
    坐在電腦前怔怔地呆了半晌
    回過神來
    我這是在幹什麼呢
    好笑真是好笑
    今天的天氣不錯
    有陽光
    有閒暇
    還有一點心如止水的平靜
    我現在的舉動似乎有些冒昧
    這種情緒讓我自己時常受困
    其實不該是這樣的
    全是我的原因
    這段時間幾乎已經習慣了與破曉邂逅
    與清晨的清冷擦肩
    人變得有些麻木了
    可是我又不能自已
    活著都是為了好的生活
    做投資的尤其應該記住這點
    所以我要把心放慢
    放下那些紅的、綠的糾葛
    去想我喜歡想的人或事
    於是此刻
    我不由自主首先想到了你
    生活中的一些東西
    都有面紗存在
    它們設置重重障礙
    我們心有餘悸戰戰兢兢
    在所有的是非因果都已經煙消雲散的時候
    五年前的那次偶遇
    恍若仍在夢中
    那是夢嗎
    呵呵
    有時覺得
    活在夢中真好
    有夢最美
    希望相隨
    江彬寫下這一首詩,用手機發給了美倫,然後靜靜等待回復。
    等了好大一會兒,那邊沒有回音,江彬在房間內來回踱步,後又乾脆歪到了沙發上,仰望著天花板怔怔出神。他不住想:是不是應該邀她出來仔細談一談,或者乾脆跑到她家門口發呆,以示誠意?正躊躇間,那邊有了回音,江彬急切地坐起來,捧起手機,打開一看,只回了一個字:「嗯!」
    此刻江彬心中五味雜陳,不知美倫究竟是怎麼想的。也許她很珍重這段感情,需要時間鄭重思考;也許她壓根就不屑於此,只想隨便敷衍一下;也許她在等待自己更明確的信號,更積極的作為;也許她認為和自己只有商業關係,公私分明,其間不要摻雜感情因素……
    似乎都是,似乎又都不是。琢磨不透,傷神!
    到了晚間,江彬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難言的孤獨,意識好像在向一個深淵滑去,速度極快,勢不可擋。掙扎,反抗,全是徒勞。江彬試圖舒緩一下情緒,於是,鬼使神差地去了夜韻星酒廊。
    到了夜韻星,才發現那兒已是人滿滿的,即使江彬訂了包廂,也還要等。在服務生的帶領下,江彬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此時他忽然間想到了王欣儀,準備出去給她打個電話,又猶豫著,不知是否合適。
    江彬走到夜韻星門口,點了一根煙,拿起電話,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撥了王欣儀的電話。通了,他叼著煙,轉過身來,眼神無意識的朝前方看去。有一群人唱完歌出來了,一個個東倒西歪,和他擦肩而過的一個男人還一身的酒氣。那顯然是剛吐完的酒精味,還帶著發酵的感覺。
    「欣儀,你還好嗎?」電話那邊傳來了抽泣聲,江彬的眼神下意識地朝那群人的最後方看去,然後說:「你哭什麼,又沒……」
    美倫!
    她站在他正前方不到五米的距離,他看見她穿著黑白方格上衣,黑亮的頭髮紮起來,肩上還挎著一個淺藍色小包,乍看上去年紀倒退了一大截。有些陌生,又有一絲莫名的熟悉,他確定是她。儘管她的頭髮染成了橘紅色,但她的眼神仍告訴了他,那就是美倫。慌亂,驚喜,也許還有一些激動。她看著他,他仍舉著電話。突然間他感到窒息,身邊什麼都聽不見,只有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著了魔了。
    兩人對視著,在穿行的人群中,就這樣對視著。
    三秒,五秒,或是更久……
    她先回過神來,朝他走了過來。他看著她,她的臉上微微的泛起了紅暈,她的眼睛很明亮,很溫柔,像一灘流動的水,或是一扇窗,一扇風景別緻的窗。她牢牢地吸引著他,在人群中,他面對著她,手上舉著電話。直到她站到他的面前,看著他,然後突然有些尷尬地把頭低下來。他這才猛然回過神來。
    「阿彬,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
    「噢……欣儀,我現在有急事,稍後再打給你。拜!」
    江彬掛了電話,感覺渾身燥熱。眼神朝四周盲目而又無措地掃視一遍,然後又迅速地盯著她的臉,嘴角扯動了半天,擠出一句:「這麼巧啊……」
    6姿媚柔情
    夜很漫長,女人難免寂寞。
    江彬摟著美倫在搖來晃去的射燈下,發出如上感慨。她醉了,醉得像一隻貓,蜷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兩人離開夜韻星後,就雙雙把手機關了,二人世界,別的什麼都忽略了。從看見她的那一刻開始,他的眼神就一直沒離開過她。她像一個仙女,姿媚柔情,覆蓋他的整個世界。就算是醉,也是醉得那樣漂亮。
    電梯停了。他扶著她在他家樓下痛苦地張望著。她無動於衷,確切地講,她應該是不省人事。他背著她,順著隔壁的樓梯努力向上攀登,28樓,28個門神,28個即將逾越的高峰。
    她的頭髮耷拉下來,緊貼他的脖子。那股髮香進入他的身體,迷醉,難以抑制。她貼緊他,他感覺著她的身體,撐著扶手一步一步平穩上行。到18層的時候,汗濕透了他的背脊。他把她放在了樓梯口上,給自己點上一根煙。
    樓梯間停電了。他順著煙頭的時明時暗,看著她飽滿的前胸起起伏伏。一時間,竟愣愣出神,幾乎忘了煙頭燃盡。直到煙頭燙手才反應過來,連忙丟在地上,急急將它踩滅。可就在這深沉的黑暗中,他突然清醒了許多,那厚重的色彩讓他冷靜下來。江彬細細品味眼前這個女人,一個讓他心儀多年的女人,沒有算計,沒有性慾,只想,只想和她長久坐在一起。
    進了房間,江彬脫下她的外衣,伏到她的身邊,看著她小巧的鼻翼微微起伏。他不禁想起她和他在夜韻星門前說過的話。一小時前,她還堅定張揚得義無反顧。
    「你們男人懂感情嗎?都是一些無利不起早的貨色。你們想要什麼?我全知道。」
    「我是男人,我怎麼不知道?我……我就想要你……可是……哎!不管怎麼說,請你相信我!」
    「要我什麼?女人的身體?」美倫死死地盯著江彬,目光如炬。
    「不是,我絕不會這樣膚淺。真要這樣,有錢就能買到,外面滿街都是。我也並不缺錢……」
    「越說越沒邊了。」美倫動氣了。
    「美倫,真的!」
    「我們倆不合適。我都三十多了,比你大好幾歲,我老了,可你還年輕。」
    「但這跟年齡沒關係。」
    「那又跟什麼有關係?」
    「我……我喜歡你!我……」
    「行行行,你也真敢想,我就讓你試試。多大個事,扯這麼多廢話。」江彬頭抬起來,看見一雙因酒精而放大了的瞳孔,就像一個深藍的隧道,無限遠,無限誘惑。
    「我是真心的……感情的事輕率不得……」
    「知道了……好……」
    他摟住她,看著拂曉慢慢到來,看著同一水平線上的她。夜已深了,人也乏了,她閉上了眼睛,他卻一直睜著。他睜著眼夢,她閉著眼夢。他不住想:她夢見的會是我嗎?
    她醒了,在輾轉中突然醒來。她驚詫地看著他,他卻平靜溫柔地看著她。他相信他可以讓她平靜下來,他努力做到這一點。他看著她的眼神漸漸地安靜,漸漸地迷惑,漸漸地不安。
    她去了洗浴間,說要洗澡。他幫她開了水,拿好毛巾、香皂、洗髮水,然後輕輕把門帶上,坐在床前的地毯上,給自己點上一根煙。
    天色漸漸發白,他把窗簾拉上,打開音響,CD機裡淡淡地流出了那首他最近喜歡的《心鎖》,還是那熟悉的旋律。
    我懂你不是不想,是舊傷讓你把心鎖上。不是不把你放心上,痛了的心不知往哪裡藏……
    過了許久,江彬聽見水聲仍在繼續。他站在洗浴間的門口,輕輕地敲門。沒人答應,他聽見了她抽泣的聲音。江彬繼續敲門,她還是不理他。他坐在地上,對著浴室的門,發呆。聽著水聲,聽著那抽泣聲,心亂如麻。
    不知過了多久,門悄悄的開了一道縫,江彬猶豫著。美倫還是沒有出來,水聲依舊。最後江彬用腳尖輕輕地頂開門——美倫正赤裸著身體坐在地上,頭髮濕漉漉地耷了下來。她紅腫著雙眼看著他,眼淚從她的眼眶裡緩緩流下,她嗚咽著,無助極了。
    江彬緩緩走到她的跟前,吻著她的眼睛,抱著她濕漉漉的身體。美倫伏在他的懷中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哭得極為傷心。
    「你真想要我嗎?真的想嗎?你想要就要吧,我給你了。如果你沒有慾望的話,我不會勉強的。」
    「我要,要定你了!」
    「那……就來吧。」
    時近午後兩人方才醒來,睜著眼睛望著窗外怔怔出神。又過了一小會兒,美倫問:「你真的愛我嗎?我是說……」
    「噓……」江彬貼緊了她的臉,輕笑一聲:「美倫!」
    「你怎麼了?」
    「沒事兒,就是想叫你一聲。」
    「嗯。」
    「美倫……美倫!美倫!美倫!美倫!美倫……」

《操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