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嘯和島嶼只是比喻,我們就在比喻中棲息。

偶爾,也會有一些誠實的目光重新提醒我們。例如,老子、莊子、釋迦牟尼、愛因斯坦、霍金……

他們的提醒,常常讓我們出一身冷汗。回頭看世界,人們還在忙著假設各種“意義”,並由此互窺互耗、血火爭鬥、連篇累牘、紛紛擾擾。一提醒,才發現人們沉溺的“意義”都是假設的,因此也變得稍稍平靜。

平靜了不一會兒,人們受不了“失重”之苦,便又重新建立“意義”。為了誘使別人加入,也為了說服自己,便把這種“意義”竭力撐大,使虛假更加虛假。

這一來,人類文明史就分出了兩大層次:假設層次和真實層次。假設層次在比例上佔九成以上,而且一會兒表現為神聖,一會兒表現為壯麗,一會兒表現為強大,一會兒表現為成功,一會兒表現為深刻,一會兒表現為叛逆,都從者如雲,烈烈揚揚;真實層次是擺脫假設之後的思維結晶物,很少,卻可以看淡一切神聖、壯麗、強大、成功、深刻、叛逆。

在假設層次與真實層次之間,有一個彷徨層次。那裡,很多智者在苦惱,在決裂,在求索,在掙扎,在批判……,文化,主要停留在這一層次。在假設層次上也有文化,但往往宣導色彩、癡迷色彩太濃,等級不會太高;在真實層次也有文化,但因為過於透徹、過於達觀,失去了苦惱和決裂,往往筆墨疏落、月冷影單。

處於中間彷徨層次的文化,無意中承擔著兩種不同方向的引導作用:或引向熱鬧的假設,或引向冷寂的真實。後一種引導很難,因為那要卸除很多東西,也就是要不斷做減法,一直減到不能再減。

除非,有了無法抵抗的外力,使人們突然窺得了人類生存的真實,不得不做最徹底的減法。

《山河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