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
    蕭副司令黎明即起,先是在大隊部後的山根下張牙舞爪地比劃了一陣太極拳,打得通體舒泰,然後叫上韓陌阡,紅光滿面地沿著操場小跑了一圈。
    鬆弛下來的時候,蕭副司令一邊做著擴胸運動,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韓陌阡:「對七中隊初步印象如何?」
    韓陌阡回答:「千里挑一,尖子的尖子,自然是炮兵精英了。」
    蕭副司令側過臉來,很有力度地看了韓陌阡一眼,說:「哎,這話可不能說得太早了。七中隊也是肉身凡胎,人,這種動物是可塑性最大的動物,這些人還很年輕,單是在軍事技術上過硬,還不能算人中精品,要成大器,思想素質還得提高。」說著,用手拍了拍後腦勺,「腦袋腦袋,這個裝大腦的袋子內容很複雜,要幫助他們裝上應該裝的東西。」
    韓陌阡說:「根據我所掌握的情況,這些人的思想基礎還是很牢固的。」
    蕭副司令說:「訓練這一塊看來問題不大,那個祝敬亞是個幹事的人。但是這樣的同志往往也有……弱點,確實有點只顧埋頭拉車,不會抬頭看路。政治上不敏感。政治是靈魂,是統帥,對這些年輕人,尤其不能忽視思想政治建設。你要幫我多從這方面想點問題。」
    韓陌阡有點意外地看著蕭副司令,一時不知道老人家在動什麼念頭。但是他在此刻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字斟句酌地說:「首長,指標是六十三個,現在學員也正好是六十三個,這裡面好像還應該有個……」然後就不往下說了。
    蕭天英心裡一動,停下腳步,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韓陌阡仍然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說:「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我認為六十三個學員來爭取六十三個指標,似乎有點輕鬆了,從科學管理的角度上講,引入競爭機制,給他們點壓力,給點危機感,恐怕對於強化他們成長是有好處的。這也符合首長的一貫原則,精兵要精,錘煉要嚴。」
    蕭天英停止動作,再一次深刻地看了韓陌阡一眼,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啊,你這個想法還真想到點子上了,我看這個問題有研究價值。」
    這時候教導大隊的幾個長官和蕭副司令的隨行人員也紛紛起床,來陪蕭副司令散步。
    蕭副司令問姚大隊長:「你們這裡有沒有澡堂子啊?」
    姚大隊長說:「有一個,不過是男女合用的。」
    蕭天英扭頭看著姚大隊長,滿臉狐疑:「搞什麼鬼?」
    姚大隊長知道自己沒有說明白,急忙解釋:「是這樣的,就是一個大屋,有盆塘,有淋浴。星期六是男同志冼,星期天是女兵和家屬洗。」
    「一個星期只洗一次?」
    「我們這裡缺煤,一個星期能夠保障洗一次就算不錯了。」
    「洗一次澡要多少煤?」
    姚大隊長想了一下,說:「半噸。」
    蕭天英又把頭轉向韓陌阡:「記一下,回去給軍需部唐治山打個電話,每個月給教導大隊解決四噸煤。要保證學員每個星期洗上兩次澡。女同志和家屬也要洗兩次。」
    姚大隊長說:「那我們就跟著沾光了。」
    「你們沒有聽說過嗎,美國監獄裡的犯人,每個星期洗兩次澡還提出抗議,說只讓洗兩次澡太少了,不人道。娘的,連犯人都養尊處優。我們的學員是要當軍官的,要鼓勵他們、支持他們洗澡,洗掉身上的市民習氣、農民習氣,洗掉這個習氣那個習氣,洗出軍官的顏色,洗出一身乾乾淨淨的軍官的精神氣兒。軍官的身上只能有一種氣,是士氣,也是正氣。」
    姚大隊長說:「落實蕭副司令這個指示一點困難都沒有。如果首長有興趣的話,是不是可以親自視察視察我們的澡堂子?」
    「你又打我什麼主意?少設圈套讓我鑽。」
    姚大隊長察言觀色,得出結論老爺子今天心情尚好,笑笑說:「蕭副司令,送佛送到西天,您老人家好事做到底吧,撥一筆款子——也就是七八千塊錢,我們再籌一點,把澡堂子分開。我這好歹也是個副師級單位,該有一個像樣的浴室了,您老人家的部隊,男女同浴這……這名聲聽起來有點欠妥啊。」
    蕭副司令斷然否決:「不行。你別得寸進尺了。你這個副師級,也就是團級的兵力,沒有學員了,你就是個連長。圖那個排場幹什麼?能省得省,還是要講究艱苦奮鬥。錢我有啊,我就是不給你們,該花的十萬八萬我一個條子,不該花的我一分錢都不給。」
    又說:「洗澡也不光是依靠澡堂子,提倡洗冷水浴,我老人家幾十年冷水浴,通體舒泰,朝氣蓬勃,啊,你們說是不是?」
    姚大隊長見要錢無門,回頭是岸,連連說是。「蕭副司令老當益壯,越活越年輕了。」
    蕭天英說:「扯淡,我又沒吃長生不老靈丹妙藥,怎麼能越活越年輕啊。我是越活越明白了,越活越精神了。」
    走了一段路程,蕭天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問教導大隊的姚大隊長:「昨天,那個去給我送材料的同志叫什麼名字?」
    姚大隊長想了想說:「首長說的是吳黃陂吧,是訓練處副處長。」
    「哦,」蕭副司令點了點頭,「是姓吳。表現怎麼樣啊?」
    姚大隊長心裡一動:嘿,吳黃陂果然出手不凡,一面之交,就給蕭副司令留下印象了。這不,已經開始過問表現了。吳黃陂是姚大隊長手下的得力干將,當然是要把話往好裡說了:「這個人表現很好,業務精,反應快,有敬業精神,能吃苦。」
    「哦。」蕭副司令哦了一聲,語氣裡似乎有點不太相信。
    「什麼文化程度?」
    「大專。陸院畢業的。」
    姚大隊長更來勁了,思忖吳黃陂要交好運了,首長連文化程度都關注到了,沒準要往軍區調哩。
    蕭副司令再哼一聲,便沒有下文了。
    恰在這時,大隊部門口已經出現了零星人員,姚大隊長說:「吳黃陂同志就在那邊,是不是把他叫過來,首長指示幾句。」
    蕭天英聲音很高地說:「可以啊,叫他過來,我來問問情況。」
    等吳黃陂精神抖擻地跑步過來,韓陌阡就不禁啞然失笑了。蕭副司令之所以對那個吳副處長「印象很深」,與他的表現完全無關,引起蕭副司令重視的是他的鼻子——酒糟鼻子,看來這個同志要委屈一下了。
    蕭天英說:「吳副處長,聽說你是抓訓練的,那咱們兩個人還是同行啊。」
    吳黃陂紅著臉說:「我抓的訓練哪裡能跟首長相提並論。首長抓的是千軍萬馬,我抓的是雞零狗碎。」
    「哦,」蕭副司令笑笑,說:「既然是抓訓練的,那我們兩個人就訓練方面的有關問題來交流一下,吳副處長意下如何啊?」
    吳黃陂的頭皮頓時就麻了起來,就連韓陌阡也不禁為吳黃陂暗中捏了一把汗。別人不摸底細,他韓陌阡是知道的,老爺子要刁難人了。為什麼?就是因為那個酒糟鼻子的嫌疑,委實冤枉啊。
    蕭副司令果然開考:「吳副處長,操手足號令易,而操心性氣難;有形之操易,而不操之操妙。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嗎?」
    吳黃陂霎時就出了一頭冷汗,期期艾艾地說:「報告……報告蕭副司令,我不知道。」
    「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嗎?」
    吳黃陂更加緊張,用目光向姚大隊長求援,可是此刻姚大隊長也緊張起來了,生怕危及自己,一句話也不敢言語。
    吳黃陂說:「首長,我學習得不夠,我……不理解。我……我要加強……」
    蕭副司令笑了笑,冷笑,說:「好,那我告訴你,這話出自《練兵實紀〉,是戚繼光說的,意思是,操練手足的號令容易,而操練思想和勇氣的號令困難;有形的訓練容易,而不能操課的訓練是微妙的。哪些科目是不能在操課中體現的訓練呢?就是意志和膽氣。我再問你,練兵之要,先在練將。這話是誰說的?」
    吳黃陂額頭上的汗珠眼看著就滾了下來。他現在已經來不及喊冤了,這真是天外飛來的橫禍,即使肝腦塗地,他也想不到今天稀里糊塗地撞上蕭副司令的槍口,禍源竟是他的不爭氣的鼻子。
    吳黃陂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我學習不夠……」
    蕭天英不動聲色,說:「這話還是戚繼光說的。這個意思就不用我解釋了吧,所謂練兵,就是先要練你們這些人,當官的。我再考考你,教兵之法,練膽為先;練膽之法,習藝為先。藝精則膽壯,膽壯則兵強。這話是誰說的啊?」
    吳黃陂連連受挫,深知今天不被折騰個狗血噴頭是過不去的,也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了。想了想說:「這話還是戚繼光說的。」
    蕭天英原地不動,臉上居然有了微笑,問吳黃陂:「你敢肯定?」
    吳黃陂十分不肯定地說:「我……敢肯定。」
    蕭天英冷笑一聲:「我也敢肯定,我敢肯定你在投機取巧。這話出自《登壇必究》,是明朝王鳴鶴說的。」
    吳黃陂頓時無地自容,呆若木雞。
    蕭副司令向吳黃陂揮了揮手,「好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吳黃陂如獲大赦,規規距距地敬了個禮,邁著兩條機械的腿,生硬地跑回到二百米以外的廁所裡去了。
    空氣很緊張,教導大隊的幹部臉色都很尷尬,並且恐懼。
    蕭天英問姚大隊長,「你這裡的幹部都不讀書嗎?」
    姚大隊長顧不上擦擦一頭冷汗,回答說:「也是讀的,不過,有些不夠深入全面……」
    蕭天英粗暴地打斷了姚大隊長的話頭:「什麼不深入不全面,壓根兒就沒讀。這些都是常識,怎麼能不讀呢。作為軍官,不讀兵書,這算什麼軍官?我出一百道題,你教導大隊的幹部能答出十題,我就喊你老姚姚副司令員,我給你敬禮。當然了,你也不用緊張,我不考你了,也不光是你這裡是這個現象。現在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軍官不讀兵書,真是他媽的混天度日。」
    姚大隊長一臉慌恐,連連點頭,說:「是是是,我們要注意彌補。」
    「好了,今天不算批評,也不要為難那個吳副處長了,抓訓練的都很辛苦,難免顧此失彼,不作學問的也不是他一個,說到底,你們大家也好不到哪裡去,以後注意加強就是了。」
    蕭天英最後豁達大度地說。
    二
    起床號響過不到五分鐘,大隊機關的官兵也全副武裝地拉了出來,開始按部就班地出操,一隊隊步伐整齊,口令雄壯有力。山谷裡頓時被激活了,熱氣騰騰地喧囂起來。
    正在炮兵獨立師蹲點的軍區炮兵司令部參謀長姜蘭亭和炮兵政治部副主任樂鈞也於昨晚連夜趕過來,此時已經跟在蕭天英的身後了。
    蕭天英一大早晨就逮住個機會訓了一頓人,心情居然好上加好。環顧左右,看著姜蘭亭和樂鈞說:「怎麼樣,還是基層部隊出操出得地道,有氣勢,有那麼一股嗷嗷叫的勁頭。軍區機關裡的早操不像早操,倒像是學生娃娃們起哄,烏合之眾,亂糟糟的。」
    姜蘭亭深有感觸地說:「那是啊,秀才練功,花拳繡腿。」
    畢竟是上了一把年紀,蕭天英活動了一個清晨,此時已經氣喘吁吁了,但仍然昂首挺胸,保持著年輕健壯的姿態,邊跑邊說:「積六十五年人生經驗,我認為保持健康最重要的注意事項就是——要堅持出操。早晨起來,跟上隊伍,跑出節奏,讓你這副老骨頭跟著年輕人,你也就年輕了,跑個五公里越野雖然也累,但精神放鬆。要是扯起喉嚨喊一陣子口令,把肚子裡漚了一夜的污泥濁水都吼出來,那你什麼毛病都沒有了。」
    樂鈞說:「首長的觀點新鮮,也很精闢。」
    蕭天英說:「不要以為我跟你們瞎扯淡。我有一個老戰友,戰爭年代還算一條好漢,我當司令他當政委,打仗配合那是沒說的。和平時期卻經不住考驗,批某某某同志時他積極,批某某同志他也積極,跟陰謀家攪到一塊去了,那還會有個好?某某年代一結束,他蔫了,好在黨的政策不是一棍子打死,撤了職,不讓他掌權了,但是生活上還享受副兵團級待遇。他糟心啊,比我還小兩歲,這幾年什麼毛病都出來了,醫院一住就是半年。我到北京去開會,抽空去看他,他看見我氣色比他好,問我有什麼保養秘方,我告訴他,秘方是有啊……啊,你們猜猜我這個秘方是什麼?」
    大家都說猜不出來。
    蕭天英得意地說:「猜不出來吧?我告訴你們,扎扎實實工作,老老實實做人,心裡沒有雜七雜八的念頭,屁股後面乾乾淨淨地沒有尾巴,那比什麼祖傳秘方都強。你看,我們現在在這裡出操,腦子裡只有口令,只有一個意志,只有一個意念,神經都調動在同一種節奏裡,精神氣整個都集中在一種意境裡。跟著隊列一起行進,一起吼歌,一起吼口令,膛音迸發,把肚子裡的污泥濁氣都排了出來,一個早操下來,勝過作一天氣功,你裡裡外外都是乾淨的,當然健康了。」
    姜蘭亭的肚子比較大,出操出得有些吃力,吭吭哧哧地說:「聽蕭副司令一席話,勝讀十年保健書。這次回機關以後,我們要把師以上幹部堅持出操作為一項制度落實。」
    蕭天英朗聲笑道:「談何容易!你們這些人,官當大了,肚皮跟著大,架子也跟著大,跟連隊士兵一起跑步,你還曲不下身子彎不下腰呢。就算你去出操,也恐怕是作個姿態,表演性質的。要真心出操,你就得忘記你是軍級師級,在隊列裡你什麼也不是,你就是個士兵。只有這樣,你才會年輕。你能做得到嗎?」
    姜蘭亭說:「我能做到。別的不說,就為弄掉肚皮裡這多出來的一塊,我也要咬牙堅持下去。」
    蕭天英說:「好!你老薑能堅持出操半年,我號召全區官兵學習姜蘭亭。」
    說完哈哈大笑。
    又轉過頭去問教導大隊的姚大隊長,「啊老姚,你們的書讀得不怎麼樣,但是我看你這隊伍還挺像那麼回事,有聲有色,氣壯山河啊!你是不是提前做了手腳,擺個八卦陣來欺騙領導啊?」
    姚大隊長振作起精神,說:「豈敢,我敢蒙蔽基辛格也不敢蒙蔽蕭副司令啊。您這雙火眼金睛看什麼不是一針見血?沒有金剛鑽,我就不敢攬這瓷器活,既然蕭副司令把我放到這裡,我就要把這支隊伍帶出蕭支隊的水平。」
    蕭天英放慢腳步,狠狠地笑了兩聲,笑出了十分愉快的感覺,說:「好啊,我看你姚大隊長還會進步。但是你要記住,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不讀兵書的軍官是愚蠢的軍官,你們還有很多漏洞。光匹夫之勇是很不夠的。不光是要讀祖宗留下的經典著作,還要關注世界戰爭動態。我們現在的裝備落後,但是思想不能落後,要掌握新知識。否則,就是鳥槍換炮,你還不會使用不會指揮,那就悲哀了。」
    姚大隊長說:「一定落實蕭副司令的指示,多讀書,實踐與理論相結合,全面發展。」
    蕭天英留了面子,就不再批評了。
    跑了兩圈,姚大隊長緊跟幾步,提醒蕭天英說:「蕭副司令,七中隊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我們過去吧。」
    蕭天英說:「好,看操炮去。」
    姚大隊長說:「那就請首長上車吧。」
    蕭天英大手一揮說:「扯淡!裡把路坐什麼車?都給我跑步過去。」
    然後運足丹田之氣,陡然回首,出其不意地向分成幾坨的大隊部官兵喊了一嗓子——「全體注意,聽我口令!」
    偌大的操場頓時寂靜下來了,喧囂了一個清晨的所有聲音紛紛墜落塵埃。
    「各單位成四路縱隊,按編制序列,集合!」
    經過了短暫的騷動之後,部隊解散了,又重新組合起來,按蕭天英的口令,擺成了四列縱隊。
    蕭天英往身後看了看,十幾名中高級軍官面面相覷之後,也不由自主地挪動軀體,自覺地排成四列。
    待一切就緒,蕭天英又下了一道口令:「目標七中隊,跑步——走!」
    隊伍又重新活躍起來,長龍一般離開操場,爬上碎石公路,步履齊整地向七中隊駐地湧了過去。
    「一、二、三——四!」
    蕭副司令有板有眼地喊。
    「一、二、三——四!」
    中高級軍官們夾緊臀部,歇斯底里地喊。
    這當口,夏玫玫和趙湘薌也在大隊部的女兵方隊裡。夏玫玫低聲對趙湘薌說:「老爺子今天又來勁了,當起連長來了。怪不得有人說他老人家瘋瘋癲癲地沒有個大首長的穩重。」
    趙湘薌說:「這話你敢當著首長的面說嗎?」
    夏玫玫說:「我又沒有活得不耐煩,當他面說幹什麼?」
    趙湘薌說:「我倒是覺得,真正的好首長,倒不一定就要那麼道貌岸然的,就我們蕭副司令這個樣子可親可敬。」
    三
    七中隊的訓練場地上,已經安置了若干門裝束完整的口徑某某某毫米榴彈炮。
    這是一個營的裝備。
    蕭天英率領的隊伍趕到時,教導大隊的陳副大隊長已經將部隊整理完畢,老遠就做好了報告的準備。
    蕭天英向那邊揮了揮手說:「你們教導隊的人就不要摻乎了,一切讓他們自己組織。」
    說完,將身後的隊伍交給姚大隊長,自己帶領軍區來的人馬,在臨時佈置的觀禮台上從容就座,問姚大隊長:「他們才六十三個人,怎麼搞了一個營的炮?」
    姚大隊長正襟危坐,答道:「七中隊學員們自己要求的,說是既然給蕭副司令表演,就得拿出看家本事,他們不僅要減員操作,還要將操作發揮到歷史最高水平。」
    「哦……」蕭副司令點了點頭,不再詢問了,摘下老花眼鏡,專注地觀察場地。
    這時候,後來的部隊也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圍成了一個方形。
    場地上,陳副大隊長和七中隊的幹部交換了一下意見,一套新的指揮系統迅速確立了。不久,蕭天英和機關大員們就看見了一個英俊精悍的學員跑步躍出隊列,觀禮台上的夏玫玫眼尖,嘀咕了一聲——是凌雲河。
    凌雲河以乾淨利索的口令準確地將表演區隊指揮到位,下了一聲嘹亮的立正口令,然後正步走向觀禮台。
    蕭天英起立,迎視著正向自己鏗鏘逼近的士兵和他心目中未來的炮兵軍官。
    所有的目光在這一瞬間都集中在凌雲河的身上。
    在恰當的位置上,凌雲河啪地一聲立定,抬臂,舉腕,戴著白手套的右手五指併攏,在胸前劃了一道急遽的閃電,便穩穩地升至額側,中指緊靠帽沿,手背與手腕以及小臂呈一條協調直線,全身平衡若磐。
    趙湘薌不禁驚歎一聲:「好漂亮的軍禮!」
    「報告副司令員同志,W軍區炮兵教導大隊第七中隊操練準備完畢,是否開始,請指示!報告人,七中隊學員、臨時中隊長凌雲河。」
    這套報告詞吐詞清晰,發音標準,洪亮有力而音量適度。
    蕭天英卻紋絲不動,用挑剔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士兵,突然向身後的韓陌阡擺了擺手。
    韓陌阡立即離開座位,並從口袋裡掏出了捲尺,一頭交給蕭天英身邊的姚大隊長,自己扯著另外一端向凌雲河跑過去。
    測量完畢,韓陌阡向蕭天英報告:「十五公尺餘。」
    蕭天英不動聲色地問:「條令?」
    韓陌阡答:「隊列條令規定,訓練中連級分隊遇到上級首長,在發現時就地立正報告,有準備的請示報告,報告人距離接受報告者應在十五至二十公尺。此間差別視檢閱者級別靈活掌握。級別高則稍遠。以步幅八十公分計算,此報告人與首長的距離在十九步以上。應視為標準。」
    蕭副司令靜靜地聽著,那雙銳利的老眼仍然沒有離開凌雲河:「糾正他的動作。」
    韓陌阡後退兩步,上下打量凌雲河,再轉到身後,伸手沿凌雲河的後腦勺到腳後跟劈了一掌,然後立正回答:「報告副司令員,報告人動作規範,無須糾正。」
    「哦……」終於,蕭天英長長地哦了一聲,回首四顧:「同志們看清楚了嗎?」
    身邊人無語點頭。
    「好吧,那就開始吧。」
    蕭天英說完,這才抬起右臂,認真地向凌雲河回了一個並不標準的軍禮,隨口說了一句:「按計劃進行。」
    凌雲河莊重地回答了一聲:「是!」
    然後仍以正步返回隊列中央,立定,注視片刻,喊了一聲:「各炮——就位!」
    隊列猛然炸開,人頭攢動,迅速而準確地散佈在炮位四周,或蹲或立,或前腿弓後退繃呈衝鋒陷陣狀。一切又復歸寂然。
    又一道膛音從凌雲河的胸腔裡迸出——
    「戰鬥——準備!」
    立於各個炮位右後側的炮長們手中的三角紅旗倏然砍下,十個聲音幾乎在同一剎那爆發——開架!
    精彩的序幕拉開了。
    只在瞬間,沉寂的場地復活了,似乎狂風大作,六十多個身影奔騰跳躍,猶如六十多棵綠樹,在口令的雷鳴中扭動翻捲,青春的力在頃刻間釋放,沉睡的炮體在震顫中驚醒,痙攣呻吟,幾十隻年輕雄壯的胳膊如同狂風中呼嘯的森林,在綠色的琴鍵上猛力彈撥,奏出隆重的喧嘩……灰色的炮衣在空中飄飛如雲,又悠揚墜地。大架在血肉的衝撞中豁然開朗,洞開幽深的渠道。高低機和方向機急遽旋轉,長長的炮管抬起頭來傲視北方,又齊刷刷遙指西方的山脊……神經末梢的全部感覺都在剎那間流過臂彎凝於指間,激情和慾望在血管裡在骨骼間在心靈深處的溝壑裡旗幟般獵獵作響熊熊燃燒……黃土地上塵沙飛揚日月無光,場外的樹林在洶湧的風中搖擺顫慄,吶喊聲奔跑聲口令聲撞擊聲交織沸騰,所有的聲響在年輕的生命的爐膛裡冶煉成一曲驚天裂帛的雄渾旋律撲向浩瀚晴空……
    終於,一切都在渾然的默契中建立了。十幾門大口徑榴彈炮的軀體在春天清晨的陽光下裸露出嶄新的光澤。朝霞滿天,春風微撫。
    士兵們又以不同的姿勢各自回到待發位置,或蹲或立,或作瞄準狀,或作裝填狀,或作接替狀,或作搬運狀,如同一個個靜止的雕像。
    觀禮台上,沒有人說話。
    停了許久,蕭天英才面無表情地問:「時間?」
    韓陌阡大聲報告:「五十九秒。」
    蕭副司令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看了看場地上一觸即發的七中隊,又回過頭來四下裡看了看,然後就取下了眼鏡,並且隆重地咳嗽了幾聲。
    軍區來的人都知道,老頭子激動了。
    果然,蕭副司令一反嚴厲,臉色鬆弛下來,向七中隊揮了揮手,溫和地(並且慈祥地)說:「同志們……請稍息……原地坐下吧。」
    說完,移動雙腿,離開了觀禮台,走進了場地,從第一門炮開始,挨個查看,既看炮上的操作精度,也看炮手們的眼睛。就這麼一直看下去,一言不發,一聲沒說。看到最後,目光落在立正於場地中央的凌雲河身上,才說了一個字:「好。」
    凌雲河立正,敬禮,無言。
    蕭天英注意地又看了凌雲河一眼,又說了一個字:「好。」
    凌雲河還是一動沒動,行注目禮。
    離開了凌雲河的位置,走了兩步之後,蕭天英又回過頭來補充了一句:「謝謝。」
    然後,蕭天英走到了場地中央,緩緩地車轉巨大的身軀,把自己交給所有的年輕的和不太年輕的目光,開始了他的長篇講話——
    「同志們,我原先有計劃還要看一看構工的,現在看來不用看了。今天早晨,我讓大家看了兩個東西,一個是準確,一個是迅速。準確是空間意義的,迅速是時間意義的。這兩個概念就構成了炮兵藝術的全部精髓所在,甚至也可以說是戰爭藝術的全部精髓所在。訓練方面我就不多講了,我今天要講的是另外一些話題,用知識分子的話說,屬於意識形態範疇……」
    說到這裡,蕭天英停頓下來,向操練場看了看。好像他此刻面對的已經不再是一個只有七八百人的炮兵教導大隊和軍區炮兵機關的零星人員,而是面對著一支龐大的軍隊和若干個高級指揮機構。
    操場上沒有人對「意識形態範疇」做出反應,七中隊紋絲不動,目光全部集中在蕭天英的身上。蕭天英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接著說:「好,看來沒有人被我這個問題嚇倒。我首先要提出一個問題,我們今天在這裡是在做什麼?是訓練,是檢驗,是展示,也是炫耀,可是同志們想一想,這一切歸根到底又是為了什麼?誰能回答我這個問題?」
    場地一片寂靜,稍頃,一個雖然低沉但並不微弱的聲音像是一陣輕風從人們的頭頂上方掠過——
    「為了……戰爭。」
    蕭天英敏銳地捕捉到了聲音的來源,提高嗓門喝道:「凌雲河,大聲說!」
    凌雲河卡地一個立正,提高膛音,吼了一句:「為、了、戰、爭!」
    「很——好!」
    蕭天英舉起了手臂,向隊列裡的凌雲河揮了揮,說:「是的,說得對,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戰爭,甚至可以說就是戰爭。同志們,不要以為我們現在在這裡僅僅是搞個訓練,比劃一下花拳繡腿,不是。我看見的是戰爭,是炮擊,是覆蓋或者摧毀。在我看來,任何一場戰爭,無非都是由兩個階段組成的,一是起跳階段,二是跳躍階段,而我們今天的一切努力,都是在起跳階段的慣性助跑。大家都知道,在軍區我是分管訓練的。這幾十年我都在想,現在和平了,沒有仗打了,我們的軍隊好像有點無所事事了,擺在外面的刀槍雖然沒有入庫,但是思想上確實有馬放南山的怠慢。訓練中有了鬆懈的苗頭,一抓再抓,總是不那麼得力。原因是什麼?就是沒有戰爭的緊迫感。」
    說到這裡,蕭天英停頓下來了,目光四周掃瞄。操場上一片全神貫注的目光。
    沒有人對蕭副司令的振聾發聵的觀點做出反應。
    蕭天英喝了一口水,稍微降低了聲調,接著說:「事實上,戰爭一天也沒有離開我們,只不過它是以一種隱蔽的方式暗中進行的罷了。我們的身邊天天都在打仗,我們的頭頂上天天都有各種偵察衛星轉來轉去,我們的腳底下到處都是原子彈。所以我就要提醒同志們,把你們像煉金一樣層層熬煉出來,在最沒有可能的情況下給你們創造了當軍官的可能,並不僅僅是為了讓你們穿上四個兜擦亮皮鞋去挑選女朋友的,也不是為了讓你們以軍官的身份回到老家的田埂上耀武揚威光宗耀祖的。這支軍隊對你們的最起碼的要求,就是要求你們能夠打仗,能夠指揮麾下的部隊在戰爭中大顯身手,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忘戰必危,對於軍人來說,居安思危這根弦,每一秒鐘都不能放鬆……」
    部隊如同一群凝固了的森林,紋絲不動靜止於夏日的陽光裡。年輕的目光們像是春天的雨水,一遍遍地洗浴著場地中央那個有著歷史的輝煌和現實的睿智的老兵,戰爭風雲驟然從遙遠的天穹隆隆移來,赫然君臨於這個鮮花明媚的早晨。
    一腔戰爭熱血喧嘩著奔騰起來,健壯的骨骼被激烈的嚮往烤灼出鏗鏘的裂響。
    炮手們的心被煮沸了。
    是的,對於軍人來說,一切都是次要的,惟有戰爭才是重要的。戰爭是軍人最根本的使命和燃燒生命的涅磐之地。當初,他們確實是為了要當軍官才一路披荊斬棘在重重包圍中殺開一條血路來到了N-017,那時候他們沒有把他們的拚殺同戰爭這個概念更多地聯繫在一起思考,可是,他們一旦從這裡走出去,那就隨時要撲向隨時而來的血戰之中。每一匹馬都不是為了戰爭出生的,但是,一旦它們成為戰馬,那它就將顯示一匹戰馬所有的優秀品質,在戰爭的天空下,豎起一座豐碑。
    蕭天英接著說:「作為一名軍官,僅僅熟練於自己手中的武器是遠遠不夠的。老話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我們這些炮兵指揮員把火炮的脾氣摸透,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在這個基礎上,更要學會熟練並且精確地掌握自己的部隊,熟練並且精確地掌握自己的敵人。你們要瞭解歷史,你們要瞭解人類,你們要瞭解自然,你們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我們大家都比較欣賞諸葛亮,他老先生在很多年前就告訴過我們,作為軍官要達到一種什麼樣的境界。他說,將之器,其用大小不同。若乃察其奸,司其禍,為眾所服,此十夫之將。這大約就是你們現在的這個水平,能夠發現問題,能夠運用手段,大家服氣,就可以當一個班排長了;夙興夜寐,言辭密察,此百夫之將。這大約就是指的連營長了。白天訓練,夜裡睡覺,飲食起居一絲不苟,能夠嚴格要求自己和部隊。當然這個意思不光是說吃得飽睡得著的問題,是指指揮員的氣質從容不迫;直而有慮,勇而能鬥,此千夫之將,這大約就是指旅團長了。正直而且善於思考,英勇善戰;外貌桓桓,中情烈烈,知人勤勞,悉人饑寒,此萬夫之將。這裡還有個軍人儀表和政治態度的問題,要忠誠,還要關心愛護部隊,這樣的人可以當軍長師長;進賢進能,日慎一日,誠信寬大,閒於理亂,此十萬人之將。這就是說,既能採納正確意見,又能聽得進不同意見,胸懷大局,決策慎重,講究信用,善於處理棘手問題,這樣的人就可以當兵團或大區首長了……啊,本人慚愧啊,我還沒有達到這個境界,所以我跟你們一樣,要修身養性,要加強素質培養。孔明老先生對我們還有更高的要求,仁愛恰於下,信義服鄰國,上知天文,中察人事,下識地理,四海之內,視如家室,此天下之將。同志們想一想,當個帶兵的官還真不容易,這裡面還沒有提到戰術技術和謀略的問題,僅僅是為將者的修養就那麼一大串串,孫子關於為將五德的智、信、仁、勇、嚴,在各個級別各個層次上也都有體現。當然了,時代不同了,諸葛孔明的這一套恐怕已經不太適用於我們的幹部政策了,我今天說這些,就是要提醒諸位,關於幹部修養問題,我們的前輩同行在幾千年以前就很重視,我們今天就更應該重視了,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不注重幹部修養的軍隊,當然是更愚蠢的軍隊……」
    圍繞戰爭意識和軍官修養問題,蕭天英足足講了半個小時。這也可以看成是蕭副司令在七中隊的惟一一次講課。
    四
    回到大隊部吃過早飯之後,蕭天英帶領姜蘭亭和樂鈞等幾個大員驅車到關外距此七十公里的獨立師和靶場視察,夏玫玫和韓陌阡、趙湘薌則落得一身輕鬆,終於可以自由支配這個晴朗的上午了。三個人一拍即合,要爬到貫山頂上去「觸摸」藍天,這個願望儘管十分宏偉,但當真的爬上去,發現距離藍天還是那麼遙遠,似乎壓根兒就沒有縮短一點尺寸。
    這也是難得的閒情逸致了。
    教導大隊的幾十幢營房散珠碎玉一般座落在別茨山脈十幾條溝壑裡,同營房外的小型平原渾然一體。這裡沒有圍牆,只有若隱若現的鐵絲網蚯蚓般逶迤環繞。營房外有麥田,有芋頭地,還有一大片金黃金黃的油菜花,像是另外一輪太陽落在山巒的腳下,鋪排出蕩漾起伏的燦爛的湖水。
    趙湘薌說:「難怪蕭副司令一眼就把他們認出來了,這支隊伍果然有氣勢。」
    韓陌阡說:「其實,七中隊區別於其他隊伍,一個最重要的標誌是在鼻子和牙齒上。」
    夏玫玫愕然問道:「什麼意思?」
    韓陌阡說:「你從七中隊看見酒糟鼻子和黃牙了嗎?」
    夏玫玫說:「瞎扯。」
    趙湘薌說:「就形象而言,這幫子人還真是有模樣,一個個都很精幹,儀表堂堂的。」
    夏玫玫嬉皮笑臉地說:「你是不是情有所鍾啊?」
    趙湘薌說:「你正經點。」
    涉及到兩性縱深問題,韓陌阡就含笑不語了。此刻,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今天早晨飯後,蕭副司令告訴韓陌阡,要為七中隊配一個全面素質過硬的政治教員。蕭副司令說,政治是靈魂,這一群好苗子,光是在軍事上見長還不夠,兵之勝則皆於政。要培養他們的政治素質,要抓「樞紐工程」建設,要把他們身上的那些小資產階級意識、小市民意識、小農民意識、小軍閥意識等等「枝枝杈杈給我捋乾淨了」,要讓他們脫胎換骨地成長為新型的炮兵指揮員。最重要的是,要「治氣」——司威武不屈鞠躬盡瘁之貞氣,司經天緯地胸寬懷廣之豪氣,司襟懷坦白廉潔奉公之正氣,司一往無前視死如歸之勇氣。
    「人生來之不易,人才來之不易,七中隊來之不易,要保證他們成為正直的參天大樹,不僅是為軍隊,也造福於國家。」蕭副司令如是說。
    韓陌阡當時心裡一動,就揣摩開了。軍區炮兵政治部的樂鈞副主任也在這裡,按照常規,給七中隊配專職政治教員的事,應該先同樂副主任打招呼,可是蕭副司令卻僭越了樂副主任,直接把這個意思同他說了。
    老爺子是不是對他有什麼安排啊?韓陌阡的思維裡突然跳出一個令人不安的疑問。
    五
    天氣有點熱了。已經懶洋洋準備下山的夏玫玫忽然發現了情況,七中隊的操場上,出現了一群人影。人影列隊整齊,但好像每個人的手裡都操著物件。他們走進炮場,很快便分散開來,在火炮四周忙碌。
    夏玫玫問道:「他們在幹什麼?」
    韓陌阡說:「根據我的經驗,是七中隊擦炮。走,我們去看看。」
    夏玫玫不以為然地說:「擦炮有什麼看頭?」
    韓陌阡說:「夏玫玫你孤陋寡聞了吧?炮兵操炮蔚為壯觀,大放光芒,而擦炮也是很有講究的。我勸你們這些藝術家還是多看幾眼,沒準靈感就在今天出現。」
    趙湘薌說:「我同意。」
    夏玫玫見狀,聳了聳肩,說:「那好吧。」
    三個人思想很不統一地下山而來,到了操場,看見果然是七中隊的學員們,有的拎桶灌水,有的扯布,還有的四五個人抱著長長的捅炮桿,喊著「一二一二」的號子,一寸一寸地往炮膛裡用力。站在操場邊上,夏玫玫突然問韓陌阡:「你說這些小伙子的愛情生活應該是個什麼樣子,他們在這受訓期間會不會談戀愛?」
    韓陌阡詭秘一笑說:「這可是個尖端問題,我說不好。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戀愛這東西是個好東西,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一般人恐怕都不會拒絕做這件事情,七中隊的小伙子當然也不會例外。但是話又說回來了,戀愛不僅需要激情,還需要精力。他們現在正處於高度緊張狀態,比學趕幫如火如荼,戀愛這東西恐怕就要暫時少想。從心理學的角度講,這裡面有個情感轉移的問題。」
    這時候一個英俊的小伙子走過來了,他們認識這個人叫凌雲河。凌雲河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說:「各位首長,我們渾身油膩,就不敬禮報告了。條令規定不敬禮的前提中有一句——在……其他不便敬禮的場合。」
    夏玫玫馬上接茬,笑著說:「你小子是給蕭副司令敬禮敬出了架子,把敬禮的規格抬上去了,欺負我們官小,不屑於給我們敬禮。據本人理解,那個不便敬禮的場合主要是指在廁所裡或者放不開手腳的場合。」
    趙湘薌補充說:「還有敵我鬥爭中不宜暴露身份的場合。」
    凌雲河此時的確有點春風得意,早晨在蕭副司令面前的優異表現讓他一個上午都有些心花怒放的快感,說起話來也就無拘無束。笑笑,不卑不亢地說:「首長們學條令學得好。我之所以沒給你們敬禮,是看你們太年輕了,看樣子趙首長比我還小,我是怕敬禮把你們敬老了,使你們在心理產生老同志的感覺。」
    夏玫玫說:「好甜的嘴,我看你要是騙姑娘,絕對是個高手。」
    說完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軍區機關「首長」和七中隊學員之間的距離感就這麼在笑談聲中驅散了。夏玫玫和趙湘薌跟著凌雲河抵近他的炮位,興致勃勃地打聽火炮的結構和各部位功能。趙湘薌趴在炮閂後面透過炮身,突然驚叫起來,說:「夏玫玫你過來看,好精彩的一副景致。」
    夏玫玫便俯下身體,瞇起一隻眼睛,果然就看見了前所未見的圖景——珵亮的炮膛像一根雪白的玉柱前伸,炮口處灑落幾滴陽光,在炮膛的內部反濺出一圈圈光環,撲朔迷離,繽紛璀璨,幾條流暢的曲線平行著旋轉著上升,連接著從炮口處湧進來的那片藍天——委實很有詩情畫意。
    夏玫玫突發奇想,說:「小凌,你能不能讓我們參加一次操炮?」
    凌雲河沒有這個思想準備,想了想說:「按規定是不可以的,因為我們今天過行政日,所有的炮都在操場上,這裡一有動作,全弄髒了,這就超出我們學員的職權範圍了……這樣吧,我去找譚文韜他們商量一下,把炮推出去練。」
    夏玫玫說:「那太好了。」然後又招呼凌雲河走近自己,小聲吩咐說:「把你們那幾個拔尖的都請過來,咱們練就練個高品位的。」
    韓陌阡馬上打岔:「別。當炮手,這裡每個人都是拔尖的,都是大材小用。凌雲河你還是選幾個有代表性的來,我們也多認識幾個人。」
    凌雲河說:「你指的是哪方面的代表性?」
    韓陌阡說:「方方面面。」
    凌雲河想了一下,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了。
    凌雲河離開炮位不久,轉回來時身後便跟了幾個人,譚文韜、常雙群、栗智高、魏文建,還有兩個夏玫玫和趙湘薌不大熟悉,他們自我介紹叫馬程度和蔡德罕。韓陌阡一見這幾個人,心裡就笑了——呵,還果真挺有代表性的,看來凌雲河對這個「代表性」的理解,主要是根據入隊成績上衡量的。譚文韜和常雙群理所當然是上游,魏文建和栗智高基本上居於中等水平線,而馬程度和蔡德罕則是貨真價實的下等生。馬程度比蔡德罕高出一個名次,蔡德罕是七中隊的孫山,而且這個孫山可以說是還他韓陌阡從廢紙簍子裡挖掘出來的,沒有那天中午他的下樓上樓,初中生蔡德罕恐怕早就被政審關卡在朔陽關外了。
    凌雲河說,首長們要跟咱們一起操一次炮,咱們臨時組成一個示範班,首長們可以分別擔任一、二、三炮手。
    夏玫玫說:「別首長首長的,除了老韓,我們兩個女的都是連級幹部,算個什麼首長啊?你這麼一喊,怪生分的。我們加入炮班,都是弟兄了,就喊老夏老韓老……趙幹事吧。」
    然後揮了揮手臂,派頭十足地陡提一股豪情喊了一嗓子:「弟兄們,給我上!」
    一直笑而不語的韓陌阡這時候接腔了,說:「也別弟兄弟兄的,叫弟兄們的是國民黨軍隊,我們八路叫兄弟,階級兄弟。」
    夏玫玫說:「嗨,老韓你又抬死槓,弟兄們和兄弟們還不都一樣?「
    韓陌阡說:「當然不一樣,感情成份有區別。國民黨軍隊喊弟兄們的大都是居高臨下,當官的喊當兵的,帶有籠絡的色彩。我們八路叫兄弟,是出於一種樸素的階級情感,是真誠的親密。」
    夏玫玫說:「簡直是奇談怪論。你有什麼理論依據麼?譬如說文件規定。」
    韓陌阡說:「這種事情當然不會有文件規定,但是這是約定俗成的東西,也就是說,是戰爭文化的積澱,當兵的在習慣上是能夠感覺到這兩種稱呼之間微妙區別的。什麼叫軍營文化呢?這也屬於軍營文化範疇。」
    趙湘薌說:「人家好幾個人等在這裡,你們不要賣弄文化了。
    夏玫玫向凌雲河很氣派地一甩長髮,說:「那就開始吧。」
    凌雲河問自己的幾個同夥:「咱們誰當炮長?」
    譚文韜有點猶豫,若有所思地說:「炮長誰當都可以。不過……凌雲河,把炮推出去,是不是要請示一下中隊幹部?」
    凌雲河怔了一下,耷拉眼皮想了一下說:「我看就算了,就一會兒工夫,再說,他們是軍區的官,也不是外人。」
    譚文韜說:「還是請示一下好。中隊幹部絕對不會不同意的,請示一下,中隊高興,還會支持,今天的活動也可以算一項工作,點名的時候這也是一條。」
    夏玫玫不耐煩了,覺得譚文韜有些羅索,大大咧咧地說:「這點破事還請示什麼?凌雲河你掛帥,把炮推出去,出了問題我負責。」
    一直不動聲色的韓陌阡此刻插了進來,不鹹不淡地說:「我認為譚文韜同學說得有道理。最好還是報告一聲。問題倒是不一定出,但是軍中無小事,動用裝備,就必須報告。報告既是尊重,也可以獲取支持,何樂不為呢?」
    這時候魏文建站出來了,說:「你們照樣準備,我去報告。」
    果然不出譚文韜和韓陌阡所料,中隊幹部聽說軍區機關的幾個幹部要參加炮班操練,不僅沒有反對的意思,而且十分重視,中隊長滿頭大汗地親自跑過來,還讓一個學員去叫來了衛生員。等火炮推出場外,大隊部的楚蘭也挎著照相機趕過來了。
    六
    火炮被推到了二區隊宿舍的東側,這是一片沒有樹蔭的開闊地。按照新的組合,由常雙群臨時擔任炮長,譚文韜擔任瞄準手,輔導對像是夏玫玫。栗智高擔任一炮手,輔導對像是趙湘薌。凌雲河擔任二炮手,輔導對像是韓陌阡。馬程度和蔡德罕分別作為四、五炮手操練裝填動作。
    第一步是示範演練,夏玫玫等人先在圈外觀看。
    常雙群全副武裝,手執三角小旗,立於炮側,目光炯炯。先是炮前整隊集合。常雙群下達口令:「立正!向右——看——齊!」
    唰唰,唰唰唰,唰唰……
    站在一旁的夏玫玫突然問:「老阡你說,部隊集合的時候,為什麼通常都是向右看齊,而不是向左看齊?這裡面有沒有文化?」
    韓陌阡不假思索地說:「排頭兵在前面嘛,你沒看右邊第一個是凌雲河?他個頭最高。」
    夏玫玫仍然有疑問:「那麼為什麼就不可以把排頭兵放在左邊呢?」
    韓陌阡語塞了。是啊,事在人為嘛,為什麼排頭兵就不可以在左邊呢?韓陌阡將眉頭擰成一個痛苦的疙瘩,老老實實地坦白:「這個問題,我還真說不上來。」
    趙湘薌倒是說上來了:「習慣成自然吧,可能最早一支軍隊集合的時候,右邊的士兵個頭最大,大家都以他為標竿,以後就約定俗成了。」
    不僅是韓陌阡,就連夏玫玫也覺得趙湘薌的觀點有點問題——有一定的道理,但仍然缺乏確鑿的說服力。夏玫玫想了一下,說:「好像有點意思了,但是,我覺得,這裡面說不定還有一些說頭呢。」
    韓陌阡說:「當然有說頭,軍營裡的所有語言動作都是有歷史的,都是有依據的。趙湘薌說得有道理,軍隊有些言行舉止是約定俗成的,但還有問題,在約定俗成之前,肯定都有規範的過程。這更屬於軍營文化範疇了。」
    夏玫玫不耐煩地說:「我問你的是為什麼要向右看齊,沒有請你們探討軍營文化。」
    韓陌阡說:「這個問題我可以在明後天專門給你上一堂課,現在,我們得集中精力看操炮了。」
    夏玫玫撇撇嘴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韓陌阡笑笑說:「好了,我不懂裝懂行了吧?個別人就是以出一些古怪刁鑽的問題考倒我引為自豪,我滿足他的虛榮心。」
    在三十多米外的地方,臨時組成的戰炮班各就各位,嚴陣以待如張弓之弩。一聲令下,龍吟虎嘯,看得夏玫玫和趙湘薌眼花繚亂。只幾十秒工夫,沉睡的炮體便驟然驚醒,翹首分腿,儼然一副臨戰姿態。
    然後是分解動作,炮手們按照各自的分工,一個要領一個要領地講解,並讓首長們以分解動作進行體會。這些要領並不複雜,關鍵在於熟練和準確。夏玫玫感覺良好,學了兩遍便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吆喝趙湘薌和韓陌阡替換掉師傅,準備赤膊上陣。
    最後是收炮,給榴彈炮緊身束腰,斂臂攏腿穿衣戴帽,剛才那副虎虎生威的昂然尊容,又迅速地恢復了非戰期間的平和狀態,一副低眉順眼不浮不躁的表情。
    機關大員們來了情緒,終於摩拳擦掌親自上陣了。
    新的炮班分工完畢,仍然是常雙群擔任指揮。
    當「一炮——射擊準備!」的口令下達之後,夏玫玫突然感到腦子裡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原先已經準備好了的手不知道該先抓什麼,慌亂中扭過臉去看趙湘薌,趙湘薌的方寸卻還沒亂,兩臂夾胸伸長脖子,提著開架棍憋紅了臉蛋,死命地往外抬。再轉眼去看韓陌阡,那副模樣簡直慘不忍睹,按照分工他現在應該是和擔任一炮手的趙湘薌協調開架,可這老兄硬是安不上開架棍,在那裡張牙舞爪亂抓亂拽,嘴裡還不停地喊叫「怎麼辦怎麼辦」,可就是沒有辦法。可憐趙湘薌沒有人配合,只好一個人抱著開架棍吭吭哧哧往外挪,那邊穩如泰山,這邊就要多使十倍的力氣。
    夏玫玫忘記了自己的職責,看著看著忍俊不禁,撲哧一下就笑出了聲。就在這時候她聽見了一聲雷霆般的斷喝:「瞄準手精力集中,安裝瞄準鏡!」她打了一個激靈,這才想起來瞄準手就是自己,趕緊彎下腰去,從鏡盒裡小心翼翼地捧出瞄準鏡,卻也邪門,急得滿頭冷汗也對不上燕尾槽,等到對好了,擰緊定螺的時候就輕鬆了。做完這一切,便依照規定的姿勢,前腿弓後腿繃,閉起左眼,右眼貼上接目鏡,吊線一般往前瞅——動作到此,她的任務就算告以段落,往下的裝訂諸元平衡水準儀她是做不了的。
    在栗智高和凌雲河的協助下,韓陌阡和趙湘薌的開架任務最終也賴賴巴巴地完成了。
    夏玫玫一邊擦汗一邊抑揄韓陌阡說,老韓你歇著吧,還炮兵司令部的參謀呢,就你那兩下子,連新兵都不如。
    韓陌阡自知理虧,沮喪地說:「嚴格說起來,我也算是個學生官,原先當的是副指導員,當了參謀也只是搞理論,一次炮也沒有摸過,再說……」
    夏玫玫說:「行啦行啦,一看你就是紙上談兵的高手,葉公好龍,還不夠耽誤事呢。」
    韓陌阡當然聽出了夏玫玫此言的弦外之音,笑了笑,沒說話。
    夏玫玫又說,往下進行的時候,你躲遠點乘涼去,我和趙湘薌上。
    韓陌阡既不生氣也不著急,咧嘴一笑說,好啊,你以為不帶我參加我就怕了是不是?我簡直就是被你拖進深淵的。好,我解放了,我可不再陪你受洋罪了。
    夏玫玫又問,趙湘薌你覺得怎麼樣?
    趙湘薌仍然處於亢奮之中,紅紅的臉蛋噴射著火焰般的熱潮,艷若桃李,快樂地說,很好,感覺很好。再來一次。
    再往下進行的時候,就比剛才要熟練得多,一熟練,當然也就能沉得住氣了。雖然動作還是有點拖泥帶水,但是好歹能夠不缺程序地做下來。
    中隊幹部不失時機地送上口缸,裡面盛著涼颼颼的綠豆湯,爽口沁心。中隊長操著一口河南侉腔說,你們還真不賴,我看練到這裡就中了吧,別累出了毛病。
    夏玫玫剛剛練出滋味,意猶未盡,豈肯輕易罷休,擺擺手說,沒關係沒關係,咱已經是炮手了,再給咱來一套綜合動作。
    於是再練。這一次是全套的戰術展開。
    從下達口令那一瞬間開始,夏玫玫的神經便緊緊地扣在了操作的程序之中。她感到她已經完全融進了一個特殊的群體,她和他們一樣共同承擔著一次履行職責的過程。現在什麼都不存在了,只有一聲接著一聲鏗鏘的口令,只有一個統一的意志施展在綠色的炮體上。那些凸顯的、粗獷的、雄性的肌腱在陽光下吶喊著,伸張、收攏、聚集、分散,形態各異肥瘦不均的手指以舞蹈般的默契相互配合,她聽見了小伙子們的熱血在嘩嘩流動,膨脹的青春在收縮之後猝然迸裂,激情的旗幟在春風裡高高揚起獵獵作響,生命的江河在龍騰虎躍中洶湧澎湃,雄性的濃醇的氣息朝霧般升騰瀰漫……終於,安靜的炮體從沉睡中再一次復甦,呻吟著顫慄著扭動著修長的腰肢,將身軀舒展成一個開放型的「大」字,在蔚藍的天穹下面袒露了一個綠色的寫意!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想起了那首激情飛揚熱血沸騰的詩歌——《我歌唱帶電的肉體》。啊,這真是一種、絕對是一種美妙的抒情方式,而且是獨屬於炮手們的最佳的抒情方式……夏玫玫在這一瞬間忽然看見一束清純的陽光倏然落下,射進了她心中那片最柔軟的地方,頓時照亮了一片正在生長的麥苗。儘管那縷陽光稍縱即逝,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但它還是在夏玫玫的心靈深處犁出了爆炸般的火焰,熊熊燃燒映紅了想像的天宇……她在恍惚中放下了手中操作的兵器,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圈子。這時候她已經看不見眼前正在發生著的一切了,她的目光縹緲而又悠遠,她走進了一個神秘的領地,走到一個遙遠的歲月,她似乎看見了野地裡嗶剝燃燒的篝火和火堆旁狂歡的人群,他們腳躒上串著雪白的骨片,衣不遮體蓬頭垢面手執木棒,他們奔跑著跳躍著追逐著,匯成了一個巨大的生命的漩渦,永無止境地滾動滾動滾動,一個美麗的女人從漩渦的中心脫穎而出,面帶驚世駭俗的微笑冉冉升起……
    ——我歌唱,帶電的肉體!
    結束了。
    夏玫玫聽見一個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一炮射擊準備完畢!
    她猝然醒悟。那是那個姓常的小伙子在舉旗向虛構中的指揮員報告。
    夏玫玫,你怎麼啦?是趙湘薌在喊。她睜開眼睛,春風撲面而來。她向四周看了看,七中隊的小伙子們都用驚愕的目光在看著她。
    她說沒什麼,我沒什麼。
    趙湘薌看了看她通紅的臉頰,不安地問:「你是不是病了?好像有點發燒。」
    她推開了趙湘薌的手,說:「沒什麼我真的沒什麼,好像有些疲勞。一會兒就好。」
    然後她對七中隊的幹部說:「我累了,請弟兄……不,請兄弟們幫個忙,再像剛才這樣操作一次。」
    趙湘薌滿臉狐疑:「夏玫玫你怎麼回事,好像不大對勁啊?」
    夏玫玫差不多是粗暴地瞪了趙湘薌一眼,惡狠狠地說:「我沒事,跟他們講,再操作一遍,我要認真地看一次。」
    七中隊的學員門不知道這位軍區機關來的女軍官走了哪門子邪,只好精神抖擻地又操練了一次收用炮。
    直到離開N-017,趙湘薌也沒有弄清楚夏玫玫反常的原因,她只好把這種反常理解為「走火入魔」。
    七
    東邊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山包,長長地呈弧形環繞山根下的零散建築。操場邊上有幾株碩大的槐樹,看樣子有一把年紀了,樹皮上的皺紋蔚為壯觀,但樹葉卻是碧綠的,槐花還是剛剛開放的,拂在暖暖的微風裡面,熏陶出一片清香。
    韓陌阡等人席地而坐。現在,韓陌阡已經同七中隊學員打成一片了。
    借小憩之機,夏玫玫和趙湘薌跟著楚蘭漫山遍野選景照相,凌雲河等人則簇擁著韓陌阡,請老韓給介紹點來自上面的情況。
    其實老韓心裡透明,這幫小子賊著呢,介紹什麼情況?他們最關心的無非就是他們這次如對學習的前景,儘管已經很明確了,但是定級命令沒下,四個兜還沒有穿上,怎麼說心裡也還有點不踏實,儘管明知他韓陌阡不是軍委主席,不是一言九鼎決定他們命運的人物,但是,他還是想聽聽你的「高見」,還有一層意思,就是通過摸他的底而達到摸蕭副司令底的目的。
    韓陌阡倒是很樂意跟這些人多接觸一些。作為蕭副司令身邊的人,他要掌握更多的情況,同樣,作為蕭副司令身邊的人,他還有教導教導這些小伙子的義務。
    韓陌阡說:「聊天可以啊,雖然是到N-017才跟大家見上面,但你們的名字我可是早都知道,一個個都如雷貫耳,W軍區炮兵精英都在這裡了,我們大家也是神交已久了。跟這麼多尖子在一起,也是本人的榮幸啊。」
    常雙群馬上就摸出一包帶錫皮紙的大前門牌紙煙,大大咧咧地往韓陌阡面前一亮:「老韓,來一根?」
    韓陌阡連連擺手,說:「這個榮幸我可就消受不起了,你自己抽吧。」
    常雙群便不再謙虛,把煙叼上,掏出打火機,很專業地燃著火,抽了一口。韓陌阡有點驚訝,問道:「教導大隊允許學員抽煙?」
    凌雲河說:「特批。這小子是著名煙鬼,在老部隊師長都給他贈煙。」
    哦,韓陌阡哦了一聲,點點頭說:「尖子到底不一樣,不說別的待遇了,光是鬧個特批抽煙的政策,也足可見在領導心目中的地位了。不過,香煙這東西沒什麼好,抽來抽去,也就是抽個尼古丁。你好在還沒有抽出一口焦黃的牙齒,不然的話,這次能不能來到N-017恐怕都是兩講。」
    學員們自然不清楚蕭副司令對於「焦黃的牙齒」和「酒糟鼻子」的態度,怔怔地看著韓陌阡,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但韓陌阡沒有解釋,笑笑,對常雙群說:「抽煙壞處很多,我倒是建議,趁現在還年輕,把他戒了。」
    常雙群還沒表態,馬程度主動替他說出了心聲,「那可不行,老常有句口號,不讓吃飯可以,不讓抽煙不行。」
    韓陌阡笑了,說:「哈,氣派。這叫什麼?這就叫恃才傲物。要不是有幾項第一墊底,他有底氣這麼說嗎?馬程度你也別不服氣,你要是有幾項第一墊底,也可以搞點小自由。」
    馬程度說:「再自由,我也不抽煙,有錢幹點什麼不好?花錢買毛病嘛,人財兩虧。」
    凌雲河瞪了馬程度一眼:「誰跟你樣啊,一分錢夾在屁股眼裡,榴彈炮都打不下來。」
    栗智高不滿地看了看馬程度,皺了皺眉頭,說:「老韓,給咱們講講蕭副司令吧。」
    韓陌阡假裝糊塗,「蕭副司令有什麼好講的?」
    凌雲河說:「聽說蕭副司令在別茨山打過游擊,又是咱們W軍區炮兵司令部的第一任司令員。咱們這次搭上最後一班車,也都虧了他老人家,就沖蕭副司令,咱們也得把學習搞上去,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望,老韓你說是不是?」
    韓陌阡說:「聊天可以,但是不談蕭副司令,背後議論首長是犯忌諱的。再說,我跟你們一樣,對首長的情況也很少知道。只有一條可以跟你們講,這次組建七中隊,蕭副司令的呼聲最高,這確實是鐵的事實。」
    馬程度突然問:「老韓,蕭副司令是什麼地方人?」
    韓陌阡頓了一下,作驚訝狀說:「中國人啊,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蕭副司令是某某省某某縣人,你老鄉。你今天找去問問,沒準蕭副司令會把你這個老鄉先提起來呢。」凌雲河說得一本正經,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眾人轟然大笑。馬程度翻翻眼皮,欲待發作,又忍住了。韓陌阡及時切入正題,問道:「怎麼樣,學習是不是有點緊張?」
    凌雲河說:「有什麼好緊張的?當兵幾年干的都是這個行當,老科目不費勁,新科目不陌生,直到目前,好像還沒有難住。我們倒是希望多學點新鮮內容。我們現在正處於信息時代的邊緣,工業時代的機械化裝備眼看就走向了窮途末路,未來戰爭是高科技戰爭,是信息戰爭,兵器裝備更新很快,我們目前使用的還是二戰時期的炮種,顯然是落後了。」
    韓陌阡很認真地看著凌雲河,說:「看來你還真是深謀遠慮呢。」又轉向譚文韜等人,問:「你們也有這樣的看法嗎?」
    譚文韜想了想說:「從理論上講,是這樣的。工業時代和信息時代的最大區別就在於,在工業時代,戰爭的因素都是可以預料的,而走進信息時代,裝備的更新速度,戰爭樣式的變化速度,都是呈突然爆發狀態的,我們真的很難預料明天的真正會以什麼樣的面貌出現。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在目前的狀況下,我們還是應該立足現實,兵器雖然落後了,但是基本理論並沒有落後,新裝備沒有跟上來,我們只能把力氣用在現有裝備上。」
    「我同意老譚的觀點。好高騖遠是不可取的。」
    馬程度很不滿意凌雲河態度,認為凌雲河是在老韓面前故弄玄虛顯示自己。老裝備怎麼啦?老裝備你凌雲河也不是全都精通,老裝備就讓咱老馬氣喘吁吁了。老韓是管訓練的,又是蕭副司令面前的大紅人,你在他面前誇誇其談什麼高科技未來戰爭,他要是當真了,跟蕭副司令一匯報,給你增加一點電子激光微積分什麼的,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韓陌阡說:「裝備落後是事實,眼下解決不了也是事實。按我的理解,選拔你們到這裡學習,一方面是掌握現有裝備的指揮技能,更重要的一方面恐怕還是要培養一種精神,或者說是造就一種職業藝術。馬程度,你想過沒有,從這裡出去,你將會有什麼變化?」
    馬程度撓撓頭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明擺著的嘛,從這裡出去,咱們就是幹部了。」
    「蔡德罕,你說呢?」
    蔡德罕一直是緘默不語的,一般說來,在這樣的場合,不點到他,他是不會主動往台前站的。蔡德罕看看凌雲河,又看看譚文韜,很沒有把握地說:「從這裡出去,當幹部是……是個變化,不過這種變化還不是根本的,真正的變化還應該是……我也說不好,根本的變化還應該是我們這些人的變化……」蔡德罕一緊張,就語無倫次了。
    魏文建略一沉吟,接過蔡德罕的話說:「應該說,從這裡出去,我們最大的變化就是從一個炮手成長為一個炮兵基層指揮員了。」
    韓陌阡深以為然,高興地說:「是了,大家說得都沒錯,從這裡出去,大家就是幹部了,這是第一層次的變化,是身份和形式上的。蔡德罕的看法其實已經接近於本質了,就是魏文建說的,是一個炮兵指揮員了。炮兵指揮員和幹部之間,看起來是一回事,事實上又有很大的區別。穿上四個兜蹬上皮鞋,搖身一變就是幹部,但是大家要有一個清醒的認識,當個炮兵指揮員,絕不僅僅是四個兜和皮鞋的問題。」
    大家連連稱是,說,不僅要在形式上當一個幹部,還要在思想上找到當幹部的感覺。
    八
    夏玫玫和趙湘薌踏遍青山,風光了一圈回到七中隊操場上,發現韓陌阡還在跟七中隊學員大侃特侃。
    夏玫玫說對趙湘薌說:「瞧瞧,這個鬼男人就是有誨人不倦的精神。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五大洲四大洋革命風雲都集中在他的後腦勺裡。尼克松和勃涅日涅夫打架的事情他都知道。不知道他又在向這些年輕人灌輸什麼鬼文化。他在機關當參謀憋得慌吧,一個正營級幹部差不多也就是個通信員,雞毛蒜皮忙得屁兒顛顛的還誰都吆喝。這回可逮住機會了。」
    然後就大聲嚷嚷:「老阡,憋壞了吧?跑到這裡過官癮來了。」
    韓陌阡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說:「是兄弟們硬要拉著我聊天的,可不是我要過什麼官癮啊。」
    大家也紛紛替韓陌阡不平,說:是我們請老韓幫我們長見識的,老韓可沒在我們身上過官癮。
    夏玫玫笑笑說:「噢,那好,我來過過官癮。我看你們一個個把炮玩得神出鬼沒的,你們說,操練的時候有沒有……快感?譬如說,生理上的、感官上的。」
    韓陌阡一聽這話不對味道,有點小資產階級情調,趕緊接上去說:「夏編導有個觀點,她認為一個人要想做好一件事情,都要帶著藝術精神,只有帶著藝術的精神,才會把他所從事的工作當做一種事業,才會真心熱愛,熱愛了才會創造。你們熱愛你們正在從事的工作嗎?具體地說,你們熱愛你們的炮嗎?」
    夏玫玫覺得韓陌阡有點歪曲她的意思,但她知道韓陌阡是故意借題發揮,這個鬼男人總是愛把人的思路往革命大道上引導。
    其實,要讓七中隊的學員來選擇,他們寧可回答夏玫玫的問題——快活、痛快、激動、高興、舒暢等等,或者恰好相反。那種感覺可以滔滔不絕地說給機關的同志。但是,說起熱愛不熱愛,涉及到職業態度,就不能信口開河了。大家過去只想把這項工作做好,是任務,是職責,是關係到個人工作成效、進步、成長……前途乃至於人生價值體現等等方面的必須要做好的一份工作,如果是在戰爭中,還可以站在生死存亡戰爭勝負民族利益的高度來衡量這項工作。可是,要問熱愛不熱愛,就不好說了,這東西既不是美女也不是美酒,既不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也不是祖國的錦繡河山,是份工作,大家就盡心盡力去做,沒有想到過熱愛不熱愛的問題。
    常雙群說話了:「過去沒想過,回過頭去認真地想一想,應該說,我們是熱愛的。」
    韓陌阡仍然微笑,環視四周,把一個詢問的目光落在譚文韜的臉上。
    譚文韜說:「要是不熱愛,我們會這麼全心全意嗎?」再肯定地補了一句:「熱愛。當然熱愛。」
    韓陌阡說:「譚文韜迴避問題的實質。我且問你,是情有獨鍾的愛,還是干一行愛一行的愛。」
    譚文韜說:「最初是干一行愛一行的愛,是被動的,等到熟練了,熟能生巧了,游刃有餘了,就進入藝術狀態了,就是真正的熱愛了。只有在這個行當裡,我們才是尖子,才是你們開玩笑說的明星,能不熱愛嗎?」
    韓陌阡點點頭說:「這話倒是實在的。看一個幹部,一個軍隊幹部,一個軍官,他是不是一個真實的軍官,只看一點就行了,那就是看他熱愛不熱愛他所從事的工作。熱愛了,他就會把這項工作當做自己的事業,當做自己所追求的藝術。他會投入它的全副身心於這項事業,創造和完美這項事業。如果不熱愛,只是把這項工作當做一種謀生的手段,僅僅注重軍官身份而不注重軍官內在素質的提高淨化,那就只能被動地機械性地完成任務,就談不上有多少熱情和創造性。其實,別小看了咱們這些已經落後了的兵器,按照夏編導的觀點,就在這些兵器裡面,就有深刻的藝術精神,就凝聚著無數創造性的勞動。夏編導你同意我這個說法嗎?」
    夏玫玫說:「同意。並且同意你對本人淺薄理論的繼承和創造性的發展。」
    韓陌阡不在乎夏玫玫的取笑,接著自己的思路開展教導活動,「一門炮擺在那裡,大家對它熟得不能再熟了,每一個部件,每一項功能,就連它有多大的射程,有幾根膛線,都爛熟於心。這些問題看起來已經十分簡單了,可是,殊不知這裡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零部件的更新演化,都經過了人類漫長的思考。譬如從滑膛炮到線膛炮的改革,就那麼幾條膛線的增加,對於炮兵來說,可以說是一次巨大的飛躍,可是,這個飛躍居然是在幾代人努力了一百多年才完成的。大家如果留心的話,你會發現,即使是一個小小的水準儀的投入使用,裡面都有十分複雜的故事。你們知道,在炮兵這個行當裡,誕生過哪些世界級的著名人物嗎?」
    凌雲河脫口而出:「拿破侖。」
    趙湘薌試試探探地說:「馬歇爾算不算一個?還有巴頓。」
    凌雲河斷然否定:「馬歇爾不是,馬歇爾是弗吉尼亞軍事學院的畢業生,巴頓也不是,巴頓是西點軍校畢業生,是裝甲兵專家。蒙哥馬利倒好像是。」
    韓陌阡不置可否。
    譚文韜感到老韓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便說:「恩格斯。」
    凌雲河像是吃了一驚,瞪著眼睛瞅著譚文韜:「恩格斯是炮兵嗎?我怎麼不知道?」
    「恩格斯在認識馬克思之前,當過炮兵中尉。」韓陌阡說:「看看,咱們炮兵還真是英雄輩出啊。我作為一名炮兵,首先感到很光榮,其次感到很渺小,未知的領域居然還有那麼大,學一輩子也不可能窮盡。當然也沒必要窮盡。但既然作為一名炮兵指揮員,把這項工作當做一項事業,從而去追求其中無窮的藝術,的確是我們應該持有的態度。否則,咱們這個炮兵就當假了。」
    馬程度說:「咱們要知道那麼多幹什麼?把炮打好了就得了,上了戰場,靠大炮說話。」
    韓陌阡笑笑,朝馬程度點了點頭:「這話也沒錯。」
    魏文建說:「你以為上了戰場你的大炮發言就比別人發言發的好?你還想耍大刀片子喊『給老子衝啊』?老韓和夏編導說的是藝術精神,是希望我們大家當一個有文化的明明白白的炮兵指揮員。」
    夏玫玫說:「別把我扯進去,我只是希望你們當一個好男人,男人應該有作為,但不一定非當一個所謂的明明白白的炮兵指揮員才算有作為。」
    韓陌阡說:「夏編導你不要干擾主題,他們現在就是炮兵,就是衝著當炮兵指揮員來的,這就是作為。當然,我說的藝術精神和戰爭實際需要是兩回事。但我認為大家在和平時期,受訓成為軍官,要有一定的軍營文化修養。軍營文化是一種特殊文化,是很有藝術魅力的。我們學習,不能搞急功近利,用什麼就學什麼,這樣不行,容易淺薄。我作為你們的朋友,建議你們多讀書,多思考。」
    常雙群提出了一個問題:「老韓,咱們中國炮兵最早的將帥是誰?」
    韓陌阡想了想,說:「應該是戚繼光吧。炮兵作為兵種出現於戰場,是在明朝,當然那時候還不叫炮兵,士卒用的是管形火器,《明史》中有這樣的記載:古所謂炮,皆以機發石。元初得西域炮,攻金蔡州城,始用火器,然造發不傳,後亦罕用。也就是說,不會製造,失傳了。到了明成祖時期,成立了專門的火器部隊,叫神機營,後來戚繼光又創建了火器車營,用戰車裝配火器,運載比較方便,從而增強了火器的機動性能。咱們當炮兵指揮員的,是應該多知道一些炮兵的歷史。尤其應該對戚繼光這樣的名將應該有所瞭解。」
    凌雲河說:「很受啟發。老韓要是來給咱們當教員就好了,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
    韓陌阡連連擺手,說:「老弟,那可不一定啊,變成師生關係,咱們的朋友關係恐怕就很難維持了。」
    栗智高說:「蕭副司令說,要我們隨時準備打仗,老韓你分析分析,我們這有生之年,會不會趕上一場戰爭?」
    韓陌阡做驚訝狀:「我們現在正在打仗啊,你們連這個都沒有看出來?」
    大家全愣了,包括夏玫玫和趙湘薌。什麼叫正在打仗啊?藍天麗日,鮮花盛開,連戰爭的影子也看不見啊。老韓卻說得一本正經的,白日做夢吧。
    韓陌阡笑笑說:「不理解吧?這說明咱們的兵還沒當出真滋味。我告訴你們,本人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這樣說吧,雖然我們這裡暫時看不見刀光劍影金戈鐵馬,但是大家想想,今天我們在這裡訓練,心裡是不是有對手?」
    「當然有。某某國和某某某國是我們的假設敵嘛。」凌雲河說。
    「這就對了。我們在訓練中有我們的假設敵。但是在這個世界的另外一些地方,某某國和某某某國的軍隊在幹什麼呢?完全可以想像,就在今天,在同一時刻,我們的假想敵也在進行同樣的訓練,它們同樣是以我們為假想敵的。雖然不見炮火連天血肉橫飛,但暗中較量並沒有停止,這就是蕭副司令說的,戰爭實際上一天也沒有離開我們。只不過這種戰爭是以和平的方式進行的。和平既是戰爭的終極目的,也是戰爭的最高表現形式。只有當我們的兵力、裝備和對這些裝備的運用程度與他們旗鼓相當勢均力敵的時候,只有當我們的綜合國力足以承受他們的衝擊的時候,戰爭才會以這種訓練的方式,在肉眼看不見的戰線上對峙,對峙就是依靠我們的實力不戰而屈人之兵,彼此實力相當達到足以構成對峙的基礎,才能相安無事。當然了,形成對峙的前提還有綜合國力和政治外交等方面的因素,但軍事實力是最重要的因素。諸位兄弟聽明白了,是對峙而不僅僅是訓練,對峙是以訓練形式出現的戰爭。沒有我們如此過硬的對峙性的訓練效果,你看和平還會不會屬於你?只要你一手軟,這種對峙的均衡立即就會被真實的鐵蹄踏得粉碎,戰爭就會滾滾而來……這個道理,其實大家用心一想就會明白的。」
    七中隊炮手精英們怔怔地看著這個來自高級機關的老韓同志,無話可說。連夏玫玫和趙湘薌也都不說話,老老實實地接受韓陌阡的雄辯。
    是不一樣啊,這個人就是深刻,精闢,看問題入木三分。這就不能不讓你五體投地屁股朝天了。
    韓陌阡說:「帶著戰爭意識訓練,和認為戰爭一時半會打不起來,交差似的訓練,效果是不一樣的,大家信不信?」
    譚文韜說:「信。而且本來就應該是帶著戰爭意識進行訓練。」
    韓陌阡說:「小席你能不能舉個例子?」
    譚文韜撓撓頭皮說:「我記得一首詩,是盧綸的塞下曲。『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稜中。』說的是西漢大將李廣,在一次宿營中,疑惑前面有猛虎向他撲來,於是張弓引射。天亮之後,派人拖虎,才發現他射中的根本就不是虎,他的箭鏃射進岩石裡了。以後李廣又多次箭射岩石,但是由於沒有帶著緊急敵情,再也爆發不出那麼大的膂力,因此射不進去了。」
    「很好。譚文韜說的這個典故很有說服力。帶著戰爭意識訓練和不帶著戰爭意識訓練,效果是截然不同的。」韓陌阡說。又說:「作為老朋友,我跟大家提個醒,四個兜穿起來跟兩個兜的感覺是不一樣,可是那四個兜不是好穿的呢,沒有練好步子,穿上皮鞋是要崴腳的。蕭副司令一再強調,要培養大家的不怕死精神,沒準哪天不均衡了,對峙不下去了,怎麼辦?上還是不上?」
    凌雲河說:「那有什麼話說的,當兵的,幹的就是這個買賣,不上那算什麼玩意兒?」
    韓陌阡開玩笑似的說:「今天說的不算,是騾子是馬以後再看。」
    凌雲河說:「是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不過老韓你也別小看了弟兄,我倒是擔心沒機會。有生之年要是戰爭爆發了,我凌某不鬧個英雄,起碼也得弄個烈士當當,老韓你信不信?」
    老韓笑笑說:「那我們就拭目以待了。」

《仰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