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司琪,她每天早上都會到福和橋下擔任義務舞蹈老師,帶領那些阿婆、阿嬤、阿嬸、阿姨們跳土風舞,做減肥韻律操,再穿插教一些探戈、森巴、街舞等等,不過不能太複雜,不然那些老阿嬤們一定會斷成一截截給她看。

  嗯,好久沒跳街舞了,今天就來教幾招新舞步吧!

  快步通過斑馬線,跑上堤岸階梯,越過空蕩蕩的早市攤位,再三兩步跳下階梯,司琪習慣性的先往河濱運動場望過去,早起運動的人還真不少,不過橋墩下的場地仍然沒有多少人,半張熟臉孔也沒有……

  「嗨,早安。」

  「……早安。」

  除了那個老是坐在牆邊畫畫的男人。

  她不認識他是誰,只知道在大約三個多月前,他突然出現,每天總是比她早到,比她晚離開,既不運動也不和任何人搭訕,自顧自畫畫。

  而她之所以會特別注意他,並非因為他是美美的俊男或酷酷的帥哥,事實上,他相當不起眼,二十六、七歲,除了五官十分清奇,秀氣得像女孩子之外,毫無半點吸引人眼光之處,任何視線掃到他那邊絕不會多停留半秒鐘。

  然而,就在他出現的第一天,當她好奇的多看他兩眼時,不經意與他的眸子對上,只不過那麼一眼,剎那間,她的心情沉重地摔落到谷底。

  自他眼中,她見到沉重到令人受不了的寂寞。

  其實寂寞的人到處都是,就連她偶爾也會寂寞一下,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寂寞就寂寞,有什麼好沉重的?

  可是,他眼中的寂寞硬是讓她感受到一股無以名之的沉重感。

  那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重感會使感受到他的寂寞的人也跟著心情沉重起來,然後那一整夭,她的心情都在谷底像蚯蚓一樣爬來爬去,怎樣也high不起來。

  從那一刻開始,她就無法不注意他,因為好奇。

  然而,每當她嘗試想接近他時,光是把目光移向他那邊,他就會靦腆的垂下臉龐,不安的埋頭猛搖畫筆,不敢再抬起頭來,那模樣簡直就像是害羞的國中小女生,害她接近的念頭才剛冒出一個頭,就忙著再裝箱塞回倉庫裡去。

  她可不想讓對方誤以為她是專門誘拐無知少男的奇怪歐巴桑。

  不過,總是天天都見面,三個月來多少還是有點成果,只要她裝作不經意的從他面前走過去,順口說一聲早安,他也會靦腆的回一聲早安,但僅此而已,再多就沒了。

  「你……」

  看吧、看吧,她只不過多說了一個字,他又低下頭去猛畫畫不說,居然整個人轉向另一邊去了。

  算了,跑步吧!

  「好,時間差不多了,各位阿婆、阿嬤、阿嬸、阿姨們,今天教的新舞步,請不要明天就忘掉!」

  「我一定會忘記!」

  「好好好,我會重教,不過,阿婆,至少要記得一步吧?」

  「一步啊……第一步?」

  「哈哈哈,可以、可以,記得第一步就行了!」

  「那沒問題。」

  「還有,請記住,要先做暖身運動,不要人一到就馬上跳舞!」

  交代完畢,司琪拍拍手,散場,回身收拾好卡拉OK伴唱機的電線,推到管理處辦公室去借放,跟管理處的阿伯哈啦幾句後便揮手道別,正想直接回家,眼角不經意掃到那個正在專心畫畫的男人,眼珠子一轉,忽地咧出一抹賊賊的笑。

  之前為了上課,她總是時間一到就趕著走人,但現在放暑假了,她不必再趕上課,自然也不必急著走人,那就留下來多晃晃吧,至於晃到哪裡呢?

  嘿嘿嘿……

  噙著頑皮的笑,她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溜到那男人身後,小心翼翼的傾身往他的畫本上凝目看去,想說欣賞一下他的曠古絕世大作,誰知才一眼她就愣住,再猛眨兩下眸子,旋即很不客氣的爆笑出來。

  「搞屁啊,我以為你在畫什麼了不起的藝術傑作,原來是在畫這個!」她不但笑得很不給人面子,還一把搶過他的畫本來,就地盤膝坐下,津津有味的一頁頁翻看,不時放出明朗的大笑聲,很放肆,但也很悅耳。

  好半天後,她終於把整本都看完了,這才把畫本還給他。

  「真有一套,你是……呃?」她驟然收音,不可思議的盯住那男人。

  不敢相信,他在臉紅耶,一個會臉紅的大男人,稀有動物!

  「請問你幾歲了?」

  「……二十七。」

  「哇,是個大男人了呢!」司琪很誇張的驚歎道,再指指他的臉。「你知道你在臉紅嗎?」

  紅燒蹄膀霎時又多熟了好幾分。「知……知道。」

  
《早安,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