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上帝,歷史不會有什麼可怕的大變動吧?

  搞不好是扭轉了某場決定性的戰役,譬如英法聯軍被打敗了,或者奧地利在義大利打了大勝仗,也可能法國會打贏普法戰爭,結果好大喜功的拿破侖三世繼續做永世不朽的革命皇帝,還有四世、五世、六世……直至征服全世界……

  見鬼,不會這麼恐怖吧?

  不不不,不會的,或許埃米爾只是自以為愛上她,但總有一天他會碰上命中注定的女人,當他愛上那個女人時,才會發現此刻他對她的愛其實只是一種錯覺。

  最好是這樣!

  「埃米爾。」

  「嗯?」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當他真正愛上那個女間諜時,他就會明白了。

  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自己所愛的男人也能愛自己,她也是,但事實是,她不能享有這種奢求。

  誰讓她和他是分屬於兩個世紀的人呢!

  雪儂擔心雅克會闖禍,沒想到先招惹上麻煩的卻是她自己。

  不過說是麻煩,其實也不真算是麻煩,真正的問題是會牽連上埃米爾,但當時的她並不知道……

  「希金,請幫我準備馬車,謝謝。」

  「請問夫人要上哪兒?」

  隨便哪裡都好,只要能躲開埃米爾就行了!

  倘若他沒說過愛她,即使分開是必然的結果,她依然渴望能夠把握這難得的機會,珍惜與他共處的每一分每一秒,濃醇的情意,美妙的回憶,不管經歷的時間多麼短暫,都會在她心中逗留一生一世。

  但他說了。

  不為她自己,只為了他,為免他愈陷愈深而惹來更多困擾,她不得不忍痛放棄與他相處的機會。

  不過晚上睡覺時是絕對避不開的,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去睡,甚至跑去和雅克窩一床,埃米爾還是會走遍天南地北去找到她,然後大剌剌的把她扛上肩,在她的尖叫聲中捉回他床上去玩一場兩人都愛的翻滾遊戲。

  好吧,晚上避不過,起碼白天要避開。

  於是,幾天後,趁埃米爾一大早就到公司去處理公務,而雅克又和伊德躲進地窖裡「評鑒」埃米爾的藏酒,雪儂決定溜出門去走走,不到睡覺時間不回來,這總該能避開埃米爾了吧?

  「呃……我想去看看結婚禮服縫製得如何了。」

  「那麼,夫人是要敞篷馬車?」希金細心的再問。

  雪儂不耐煩地拉拉裙擺,不經意露出硬紗襯裙的精緻蕾絲。

  就算要出門,不管流不流行、時不時尚,她還是不想把自己關在鳥籠裡,不然光是想坐下就可能先趴到地上去找金子,或是轉個圈就把一旁無辜的小弟弟、小妹妹撞到艾菲爾鐵塔上去放風箏,那可就精采了。

  她可沒計畫要替鼻子做整型,或被告隨身攜帶凶器!

  「那還用說,這麼熱的天氣關在廂型馬車裡,等我回來時早就燜到熟透了,再灑點調味料就可以給埃米爾做晚餐的主菜了,你認為如何?」

  「謝謝夫人,不過先生吩咐過晚餐想吃小牛肉。」希金一本正經的婉拒了。

  這傢伙不會是從英國來的名牌管家吧?

  「請等一下,那傢伙又是幹什麼的?」雪儂懷疑地指指那個剛爬上馬車後僕人座的傢伙。

  「索瓦老爺的隨從亨利,暫調至夫人身邊供夫人差遣。」

  「不需要吧?」

  「這是規矩,請夫人莫要推辭。」

  見鬼的規矩,根本是多事,可惡,下次她要從後門偷溜!

  「請告訴我,希金,這時候哪裡最熱鬧?」

  「中央市場。」

  「是喔,那看過禮服之後,我就順便上中央市場去逛逛吧!」

  馬車離去,悄悄地,大門口竟出現了應該早已出門的埃米爾與雅克,父子倆的表情同樣奇妙,清清楚楚寫著陰謀兩個大字,法文的。

  「你確定是今天嗎,雅克?」

  「請不要問我這種事,爸爸,應該問你自己的記憶力如何才對吧?」

  「……」

  「不過,如果爸爸的記憶力沒有凸槌的話,這至少可以保證媽咪非再來一趟不可了!」

  在拿破侖的鋼鐵雨傘型中央市場於二十世紀六○年代被搬遷至南郊之前,巴黎市內最早清醒的區域,毫無疑問是中央果菜市場。

  清晨三、四點,市場的搬運工、批發商和訂貨商等就已在市場內忙碌的穿梭來回,由於出門前多半只吃了一些咖啡和麵包奶油,他們的工作又十分消耗體力,因此到了上午十點左右便需要來頓夠結實、夠份量,又簡單又便宜的大餐補充一下能源,不然市場還沒打烊,他們就得先暫停營業了。

  雪儂就在大家捧著餐盤大快朵頤的時候來到中央市場。

  「原來這就是拿破侖的鐵傘市場,的確……」她好奇的東張西望,隨從亨利盡責地尾隨在她身後。「嗯嗯,挺有風味!」髒亂嘈雜得很有風味。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魚腥膻和羊騷味,滿地黏糊糊的髒水,一腳踩下去總伴隨著咕嘰咕嘰的配樂,順便濺起幾道疑似謀殺後的血跡,那些捧著餐盤聚在一起的工人卻似一無所覺,兀自大口喝酒、大口吃東西,一邊拉開大嗓門出口成「髒」的閒聊,豪氣干雲,氣勢磅礡,標準十九世紀巴黎低下階層風格。

  「他們在吃什麼?」

  「多半是廉價的蔬菜和較不高尚的動物部位。」

  是喔,蝸牛就夠高尚了!

  「譬如?」

  「牛頰肉、牛肚、羊肚,豬腳羊腳,公雞雞冠,或者公羊的驕傲。」

  「公羊的驕傲?」都被吃光了,還有什麼好驕傲的?

  「就是公羊的……」亨利用力咳了兩下。「那個!」

  見亨利說得不太自在,眼神還游移不定的飄到兩旁去流浪,雪儂腦際靈光一閃,豁然恍悟,差點笑出來。

  「喔,那個『驕傲』!」

  
《鳥籠裡的暹邏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