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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醉衾

清岑的話音一落,站在他身後的紀游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地笑出了聲。

他還沒有笑夠,就瞧見清岑側過臉看了自己一眼,雖然沒有對他說話,他卻覺得此刻無聲勝有聲。

於是紀游立刻在原地站好,攏著袖子開口道:「師姐!我忽然想起我還有很要緊的事……我要回去寫課業了,明早要是交不上去,師尊肯定又要訓斥我。」

紀游在心裡想著,他要是繼續待在這裡,肯定會打擾到清岑師兄和寧瑟師姐,雖說他很想留下來抄課業,但此刻看來,最要緊的似乎還是識相地離開。

寧瑟尚未應聲,清岑已經接了話道:「課業的確要緊,落筆也要多加斟酌。」

紀游鄭重地點頭,順著清岑的話道:「師兄說的是!所以我正準備回去好好斟酌,爭取按時寫完!」

卻不料清岑竟然像男主人一樣,分外從容地同他道:「那我和寧瑟就不送你了。」

紀游愣了一瞬,在這一刻恍然覺得自己是在清岑和寧瑟的家裡做客,當下寒暄完畢,作為男主人的清岑還將自己送到了門口,禮數十分周全。

他心中有些感動,於是一擺手豪情萬丈道:「和我客氣什麼!我先走了,不用送了。」

這日午陽偏斜時,院子裡只有清岑和寧瑟兩個人。

庭中淺風微動,碧樹繁花垂影幽幽。

兩隻山雀挨在寧瑟腳邊蹦了蹦,其中一隻抬頭瞧見清岑,歪著腦袋打量好半天,驀地長啼一聲。

清岑停步,低頭看著那只山雀,想到鳳凰精通鳥語的傳聞,他忽然起了興致,隨即問道:「它說了什麼?」

那山雀挨緊了寧瑟,又在原地蹦了幾下,似乎因受到關注而備感榮幸。

「說你長得非常好看。」寧瑟道:「作為一隻誠實的山雀,它從沒說過假話。」

清岑應了一聲嗯,跟著又道:「它不僅誠實,眼光也不錯。」

寧瑟哈哈笑出了聲,「這是正常的眼光。」

她道:「你確實很好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言罷又牽起他的手,引他往庭院後方走,「對了,你今天來的正好,我釀的酒剛好可以開壇了。」

天色晴好,日光落上後院花叢,映照一片淺碧輕紅。

清岑掃眼看過那些開得繁茂的花盞,復又開口問道:「你還會釀酒麼?」

「我母后嫁給父王之前,是深居簡出的瑤台酒仙,她最會釀酒了。」寧瑟微抬了下巴,語調輕快道:「所以我也會,而且都是她教的。」

淺風迎面吹來,帶著微淡的花香,她牽著他的手站在一棵梧桐樹下,忽然想起來什麼,隨口問了一句:「我釀的是夕顏酒……你能喝嗎?」

天界的夕顏酒,取材自南海樁米,輔之蓬萊山珍,酒味醇厚可口,素有「仙境一絕」之稱。

唯一可惜的是,這種酒十分上頭,若是不勝酒力的人喝了,八成會醉。

寧瑟從未見過清岑喝酒,但寧瑟的父王曾經和她說過,天底下的男人多半是愛拼酒的,白日放歌須縱酒,恨不得嘗三百杯。

寧瑟的母后也曾同她說過,當初自己就是用一罈酒放倒了寧瑟的父王,而後將他搞定,一切水到渠成。

彼時寧瑟年紀不大,因她母后沒有詳說搞定的過程,她便私以為是她母后的那罈酒,釀得實在太好,牢牢拴住了她父王的胃,繼而拴住了她父王的心。

所以後來寧瑟的母后教她如何釀酒時,她總是學得特別認真,特別刻苦,盼著學好以後能像她母后一樣,輕而易舉地將心上人拐回家。

寧瑟正分神想著這些,忽而聽到清岑低聲道:「既然是你釀的酒,我肯定要嘗一嘗。」

這話聽在耳邊,似乎別有一番深意。

寧瑟心頭一熱,捧著清岑的手搓了搓,「這是全天界最好喝的夕顏酒,你要相信我啊。」

清岑聽到這話時,並不是特別相信,然而短短一刻鐘後,他舉起酒盞嘗了半杯,又覺得寧瑟言之不假。

這壇夕顏酒,味質醇香,釀得恰到好處。

他想起幼時隨父親去參加天帝壽宴,宴上有千金一盞的凝華酒,滋味似乎還不如現今這杯端在手裡的。

房間內紗簾半卷,擋了庭中繁花綠樹,卻掩不住窗外清風。

寧瑟捧了酒罈坐在梧桐木桌邊,低頭給自己倒了一大碗酒,流風吹得酒面微動,彷彿池塘漣漪一般。

清岑放下酒杯,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寧瑟絲毫沒察覺到清岑的凝視,將那大碗裝得滿滿,而後一手端起整只碗,仰頭開始悶酒。

清岑的手頓了一下,杯中酒水濺出幾滴。

寧瑟喝了一半,忽然想起來什麼,停下來與清岑對視。

「你平日都是這麼喝酒的?」他問。

寧瑟點頭,一邊坐得離他更近,手中瓷碗碰了碰他的酒盞,算是乾杯。

「方纔忘記和你乾杯了。」寧瑟捧著碗,忽然又道:「在我們天外天鳳凰宮,大家都是用碗喝酒……每逢節日宴會,還有一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要一壇一壇地喝。」

言罷,仰頭將那一大碗酒悶干。

竟是一滴不剩。

清岑應了一聲嗯,憑空拽出一個剔透如鏡的水晶盆。

這個水晶盆乃是陌涼雲洲的瑰寶之一,清岑原本打算用它養水蓮,所以放在靈台冷泉裡浸了十年,現在陡見天光,整個盆都顯得非常晶瑩剔透。

寧瑟楞然,看著這個水晶盆問:「你要做什麼,要洗臉嗎?」

清岑沒有答話,拎起那罈酒往他的盆裡倒。

寧瑟吃了一驚,才反應過來清岑要做什麼,連忙伸手去攔他。

「你要是用這個盆喝酒,肯定會喝醉的。」她道:「夕顏酒很容易醉,而且我釀了五年,酒勁會更大。」

清岑放下酒罈,因為覺得有些熱,他抬手將衣襟拉開幾分,一邊應話道:「我習慣用盆喝酒。」

寧瑟睜大了雙眼,甚至覺得他可能已經喝醉了,可他方才只喝了半杯,難道半杯夕顏酒也能讓他醉……

她不禁發問道:「你是在說笑嗎?」

事實證明,清岑並非說笑。

他很快喝完了一盆,臉色沒有絲毫改變。

寧瑟把左手伸到他眼前,同時伸出三根手指,出聲問道:「你覺得這是幾?」

清岑挑眉,回答得十分完美,「三根手指。」

寧瑟鬆了一口氣,又聽他補了一句,「你為什麼要伸過來兩隻手?」

寧瑟愣了愣,反應過來他大概是真的醉了。

「哎,你喝醉了。」寧瑟一手撐腮,望著他道:「不過就算喝醉了,從外表也看不出來。」

她牽過他的手,捧在掌心摸了摸,「你今晚就睡在我這裡吧。」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她,既沒拒絕也沒應下,手卻從她掌中抽了出來。

寧瑟聽說,大部分人喝醉以後都會變得比平常奔放,沒想到清岑卻變得比平時還要內斂。

她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又問了一句:「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頭很暈?夕顏酒喝多了容易頭暈,我父王喝多了也扛不住。」

「暈麼?」清岑答:「我沒感覺到。」

他說:「只是你這裡的東西,一直都在旋轉,能停下來麼?」

寧瑟覺得事態有些嚴重,立刻應話道:「你坐在這裡別動,我去給你熬醒酒湯。」

剛準備站起來,就被他拉住了手。

「別走。」他道:「坐下來。」

寧瑟頓了頓,答了一句:「我很快回來。」

清岑很小的時候,還會跟著他父親喝一點酒,後來長大了一些,反而開始滴酒不沾,這一次突然喝了這麼多,自己也覺得不對勁,然而酒勁上頭,卻不是法力高就能壓得住。

他的手搭上木桌,雖然眼前所見的景象分外模糊,還是很鎮定地同寧瑟道:「你要去哪,我跟著你。」

寧瑟有些反應不過來,心想他喝醉了以後,怎麼變得黏人了呢。

《傾永世酌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