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硯心是個愛作夢的女孩子,大哥不知道嗎?」

  「愛……作夢?」獨孤笑愚一臉茫然,好像聽到不懂的蠻族語言似的。

  「就像有人愛喝酒,有人愛下棋,作夢是硯心最大的樂趣,」慕容羽段解釋道。「事實上,她十分沉迷於其中,無論何時何地,一有機會,她的腦子就會自動魂遊九天去。譬如……」

  憶起新婚翌日的晚膳,吃得滿嘴油膩膩的她,他的唇畔不禁泛起忍俊不住的笑意。

  「吃飯的時候,她會一直吃一直吃,吃得停不下來,因為她的思緒根本不在吃飯這件事上頭,而是在她的夢裡,因此就算她吃飽了、吃漲了、吃撐了,也不曉得該停下來;又或者……」

  眼底又透出笑意,他對獨孤笑愚招招手,然後起身走到窗前,拿起默硯心做的女紅。「你們瞧瞧。」

  獨孤笑愚狐疑地接過來一看,頓時傻眼,那女紅針針細膩、線線精緻,就算是瞎子來看都會認定那是最精湛的繡工,可是……可是……

  「這是哈?」

  「小鳥在地上爬?」傅青陽歪著腦袋研究。

  「魚兒在天上飛?」君蘭舟不敢肯定的猜測。

  慕容羽段輕笑,「什麼也不是,我相信就算你去問硯心,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繡些什麼。」收回女紅放回原處。「我們看她是在做女紅,她手裡也的確是在做女紅,但其實她的腦子早已墜入夢中了,所以繡出來的女紅沒人看得懂,也之所以她聽不見我叫她,除非……」

  他舉起手來比一下。「你碰碰她,讓她回過神來,否則她是不會理睬你的,因此她才會有那種如夢初醒的茫然眼神,因為她是真的剛從夢裡清醒過來的。」

  「但有時候明明我是跟她面對面說話的,她兩眼也盯著我看,並沒有偷看別的地方,還不是照樣不理我,」獨孤笑愚反駁。「問她話,居然吭都不給我吭一聲,連點頭、搖頭都沒有,我是她大哥耶!」

  聽獨孤笑愚說得好不委屈,好像小孩子在抗議爹娘不夠疼愛他似的,慕容羽段差點忍不住又笑了。

  「那只有一個可能……」

  「什麼?」

  「大哥說的事她沒興趣聽,腦子又自動魂遊四海去了,所以,她根本沒聽見你在問她話。」

  「沒興趣聽,就不給我聽?」獨孤笑愚愕然傻眼。

  慕容羽段歉然點頭,「她也不是有意的,只是當她覺得你說的事並不重要,或者不是真的需要她提供任何意見,她的腦子就會自動魂遊九天,作夢去了,她自己也控制不住。不過,儘管愛作夢,她依然是個十分體貼的女孩子,倘若真有需要她幫忙的,她定然會暫時撇開作夢的樂趣,主動竭盡全力來幫忙……」

  譬如慕容家需要一個勤勞務實的媳婦兒,所以她就是一位勤勞務實的好媳婦兒了,有時候他也會想,她是不是只因為這個原因才嫁到慕容家來的呢?

  是報恩?

  還是不得不履行的婚約?

  「胡扯!」獨孤笑愚嗤之以鼻的哼道。「別說主動了,我每次叫她幫我忙,她總是扭頭就走。」

  「是嗎?那麼我想……」慕容羽段垂眸思考了一下。「嗯嗯,那有可能是因為大哥你並不是真的需要硯心幫那個忙,而是為了某種她不喜歡的目的,故意找她幫忙的吧?」獨孤笑愚不由啞然,因為真被慕容羽段給說著了。

  他這個大哥不愛見妹妹老是獨來獨往一個人,總是想盡借口要把她拉進兄弟姊妹之間來,難道錯了嗎?

  「所以,她不是冷情?」

  「當然不是,她很溫柔、很體貼的,甚至……」慕容羽段抿唇。「在某些不重要的小事情上,她還有點大而化之,很有趣的。」

  溫柔?

  體貼?

  大而化之?

  有趣?

  獨孤笑愚揉著太陽穴,開始懷疑慕容羽段所說的默硯心是不是哪位陰謀人士易容冒充的?

  「譬如她的頭髮……」見獨孤笑愚一臉無法相信的表情,慕容羽段只好再舉個例子給他聽。「她覺得頭髮並不是很重要的事,因此除了每天早上隨便梳它幾下之外,她從來不去管它,更別提要挽髻,記得新婚那夜,我就在想,她那樣不是很容易打結嗎?」

  打結?

  可惡,為什麼從小到大,他天天都在看,看著妹妹「披頭散髮」了十幾年,就沒想到這點呢?

  難道他自以為很關心妹妹,其實根本就不夠關心嗎?

  「會嗎?」獨孤笑愚喃喃道。

  「當然會,」慕容羽段肯定的點了點頭。「她那樣確實很容易打結,而她對付打結的頭髮也有她自己的一套辦法……」

  「什麼辦法?」獨孤笑愚脫口問。

  「很簡單,剪掉!」

  「耶?」

  「哪裡打結就剪哪裡,就算是很顯眼的部位,她也是很灑脫的喀噤一下就剪掉了,從來不在意是否會被別人看出來,更不在意那樣隨便亂剪是不是會很難看,所以我才會……」

  「你才會買玉釵,好替她梳發挽髻橫釵?」慕容羽段頷首。獨孤笑愚深深凝視他一眼。

  「那麼,她又為什麼老是冷著那張臉?」

  「因為她很美。」慕容羽段回答得很簡潔……太簡潔了。

  「廢話,誰不知道她很美,你都不知道我們村子裡有多少男人愛慕她,如果不是她老是冷著那張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早就被男人纏……纏……」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一長串,結果話還沒說完,獨孤笑愚自己就怔住了。

  答案已經被他自己說出來了。

  「她不喜歡被人纏住,」慕容羽段解釋。「那會佔據她作夢的時間。」

  可惡,又是為了作夢!

  「那,她為什麼那樣不愛說話,」實在不甘心,獨孤笑愚再抗議。「三年才出一次聲,這太過分了吧?」

  一提到這,慕容羽段不由得沉默了。

  一直以為是啞巴的妻子竟然會說話,直至此時此刻,他依然不太能接受,明明是如此親密的夫妻,她還替他生了個兒子,卻從不曾講過半個字給他聽,為什麼?

  是因為他「只不過」是她報恩的對象嗎?等半天等不到回答,獨孤笑愚正覺疑惑,凝目一瞧,慕容羽段的表情是說不出的困惑與幾許苦澀,頓時明瞭妹夫在想些什麼了。

  「別亂想,」他手搭上慕容羽段的肩頭,聲調緩和了。「甭說是你,我們是她的親人,但打從六歲開始,我們!包括她的親生爹娘在內,也只不過才聽她說過四句話而已,平均三年一句。但這一回,她可是為了你而破了慣例,不滿三年就又開口了,還連講兩句話呢!」

  酸溜溜的語氣,地道鎮江老醋泡出來的,聽得慕容羽段心頭笑意又起。

  是啊,連她的親生爹娘生養了她將近二十年,在她六歲之後,都只能得到她四句話;而他,也不過才和她相處不到兩年時間而已,憑什麼得到比她爹娘更好的待遇?

  更何況,她已經為了他而破例了,這不就表示,對她而言,他是特別的嗎?

  想到這裡,雖不能說是完全釋懷了,可也不那麼難受了,也許等他們成親滿三年,她就會說一、兩句話給他聽了。

  「嗯,我知道了。」

《啞情一線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