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話也許讓宋謙上了心,後來聽幾個小朋友現場表演時,他對於雷就格外關注了。問於雷的問題也多了一二,鄒南在一旁認真記錄下來。末了對宋謙說:「幾個小朋友裡,這個姓于的表現最好。」

「是一棵好苗子,不過另一個叫崔浩浩的也不錯,唱的沒他好,但是比他鎮定。」

回到公司開總結會,於正決定把幾個合適的孩子都選來進行訓練。

莫向晚回到家,莫非正捧著電話講的眉飛色舞。他神采飛揚的樣子頂好看,眼睛都能閃光。她是怎麼看都不會厭,就乾脆坐在莫非的對面,一邊疊衣服,一邊看著兒子。

可是越看,她越是發覺他長得像莫北,說話前會輕輕抿嘴,思索時候眼睛定定望住一個方向,替人開心時又揚起眉毛。

莫向晚會想,他再大一點,是不是會更像莫北?她以前是沒有細究過莫非同Mace之間到底有多像,也許這幾個月眼前總是晃著莫北,她都快要產生錯覺了。莫非的身上處處有他的影子,他的賣相,他的脾氣,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她要把莫非父親這個角色全然擦拭清楚,那簡直不可能。

莫非講完電話,跑過來問莫向晚:「媽媽,於雷說你們要選他到藝術節上去唱歌啊?」

「是啊,他表現很不錯。」

「那當然,於雷是唱歌天才,以後會做帕瓦羅蒂。」

「非非連帕瓦羅蒂都知道啦?」

莫非不喜歡被母親當小孩子對付的這種口氣,他糾正說:「媽媽你應該說,非非的知識很淵博。」

「淵博」大約是莫非新近學的詞彙,他會在日常生活中用一些最近學到的知識,包括詞彙。就像上一次用了「敷衍」,這一次是「淵博」。總歸是進步的,莫向晚就說:「非非在進步。」

莫非用力點頭,又說:「我已經跟四眼叔叔講了,我要把四件衣服放放好,今年穿一件,另外三件明後年穿。」

莫向晚笑,心下也釋然,說:「這是叔叔的好意,你就穿吧,明年非非會長得更高,衣服就穿不下了,會浪費。」

「叔叔這兩天很忙,好幾天都很晚回來。」

莫向晚問莫非:「你是怎麼知道的?」

「晚上上廁所時候聽到叔叔開門的聲音。」

莫向晚便說:「你知道叔叔很忙,就不要有事沒事纏著叔叔了。」

她想,她把禁區一開,莫北同莫非的感情一日千里,他將夾在他的雙親之間,早晚會有苦惱。這麼一想,就不知道是對是錯了。

就在莫向晚晚上倒垃圾時,她在樓房門口花壇邊遇見晚歸的莫北。他靠在車前講電話,莫向晚依稀聽到幾句。

「承他的好意,金融風暴來之前,我早跳上小舢板,目前回款足夠再買寶馬新出款,不需要勞駕錦上添花。這件事情我們本來就是公事公辦,我的委託人相當堅持,我受人之托,要把事情做到位。

「江老,我只是給他們做合同條款,其餘的有他們尋的投資對像過手,是不是想要同百達勤正面過招我也不知道。

「我的建議一直是百達勤購買市一的股份沒有問題,但合同附件上頭必須要明確所有的標的和項目進程。江老,你也是清楚的,許多國內的企業通過外方投資引進生產線,單單年折舊費就要達上億元,關鍵設備和配方還須向外方買,讓外資可以用核心配方和原料遏制本土企業的競爭。市一肯吸取教訓,提出把這部分條款同對方再談判,並不過分。

「百達勤如有誠意,不該學上海人搗漿糊這一套,實實在在談條款才是,而非去做外資委的工夫,這是你忽悠我,我忽悠你。」

莫北說到後來是克制的,但莫向晚能聽出他隱隱然的怒意。

他是一個幾乎讓人以為從來不發火的人,她都要以為他就是一個天生的老好人,她才能冷面孔過去,彷彿也是吃定他這一點。

可他一個人在月色下,講電話講到一隻手用力撐在車身上頭,幾乎要成拳。講完電話,他一個人在車旁站了一會。

莫向晚丟了垃圾回來,他還站在那裡,雙手插在口袋裡,靠在車身上閉目養神。

她走近幾步,在想是不是要打招呼,他已經睜開眼睛,看到了她。他說:「莫非媽媽,這麼晚還出來?」

她答的也家常:「倒垃圾呢!」

「嗯。」

他沒有要上樓的意思,莫向晚不由問:「你不上樓?」

莫北說:「我乘一歇風涼。」

這是快至十月的初秋,這個城市毫無秋色,但夜間已有秋風。他這天穿一件單薄T恤,站在風口裡,身體本來就是單薄的,莫向晚覺得有必要友情提醒:「站在這裡會著涼的。」

第48章

莫北就憑車站立,被烏雲掐了一半的月亮把明滅的光照下來,本該看不清晰。莫向晚卻能看清楚他的目光澄清如此月色。

他的身後是萬家燈火,點綴成黑夜裡的星辰。

莫向晚從來就喜歡看萬家燈火的熱鬧,可以掃落她的一身清寂。她一想,一恍惚,一流連,就被莫北捉到一個准。他是情不自禁說道:「莫非媽媽,你這幾年太辛苦了。」

語調輕緩謹然,如同秋風裡帶的一絲真誠的暖。

莫向晚從來不覺得自己的辛苦是辛苦,這麼些年,孤身上路,赤手空拳,讓自己學盤古給自己開天地。身邊的朋友個個有惋惜和體恤的意思,但他們並不能全懂她。她想要說自己是心甘情願,再寂寞冷清亦可承受。

但是眼前這麼個人,曾經與她共同用精血創造了一個孩子,彷彿因此就有了絲絲縷縷的關聯,斬之不斷。但他們又是陌生的,就算曾經最親密的那一刻,重疊的僅僅是身體,其餘則各自為政。

而他輕輕一句話,像是扭正了兩塊是同極相斥的吸鐵石,「卡噠」一下轉一個方向。莫向晚有實實在在的委屈,就要袒露出來。

她低一個頭,就要往後退一步,希冀此間的樹煙花霧遮蓋自己剎那的不自禁。

但已至秋,萬物即將□。第一張枯黃的葉落到她的肩頭,份量很輕,她卻因此微微戰慄。

莫北伸手過來,替她揀開了那片樹葉。他還想伸手握她的手,就怕這樣是唐突,只能頹然收了回來。他說:「莫非媽媽,我們上去吧!」

然後一步一步跟著她,默默地不與她同行。路燈在他們的身後把他們的影子射在他們身前。

莫向晚看著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是可合一的。這是奇怪的感受,還有她腦海裡會有奇怪的想法。

莫北問她:「非非說他們學校下個禮拜開運動會,老師建議父母一起列席參加,我能不能去?」

這件事情莫非並未同她提起,她想是前幾日對莫非提及男朋友一事稍微光火,把莫非的熱情嚇住了。心裡不免內疚,莫非是個熱情外向的孩子,但是敏感,曉得看大人的眼色行事。

這是因為生於單親家庭。

秦琴也勸過她重新考慮終身大事,有好幾回,其中一次,她就說道:「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胡打海摔生活至今,自己負自己的責。你不一樣,你要考慮非非。單親父母家庭的孩子再聰敏,也會有不安全感,他們心理感受幾何,你和我都會清楚。」

她怎能不清楚?但她會將自己與莫非做一個比較,想,非非和她不同,她會是非非的好媽媽。

秦琴把年少經歷袒露,父母離異,年少無依,跟隨母親生活,看到其他人雙親俱全,心裡的缺口越來越大。她說她念中學時,將同桌父母一起送她的施華洛世奇胸針挖走一顆小水晶。

「這是可怕的行動,不是嗎?」秦琴說。

莫向晚說:「我做過更可怕的事情。」

她徹夜不歸,泡吧,蹦迪,嗑藥,還賣身,以此換取幾萬塊錢買衣服。

她不能夠讓莫非重蹈覆車,她會一力承擔,讓莫非比雙親俱全的孩子做的更好。

誠然莫非聰慧、優秀、文體雙全,不輸任何一個同齡的孩子,可一到須父母雙親共同承擔的事體上,他退縮了,怯懦了。

這個她沒辦法做到,秦琴勸她說:「遇到合適的男人,也肯善待非非的,你必須要考慮。知道嗎?必須。」

這一晚,莫向晚望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已經不是她記憶裡的Mace,他叫莫北,是莫非的親生父親。他選擇溫和的相處方式,就像這個城市的秋天,不冷不熱,循序漸進。

她從自己害怕失去莫非的激越的心情中平復下來,才得空去研究他。

莫向晚問莫北:「工作上面的事情很煩?」

「有沒有人向你賄賂?」他問一個出其不意的問題。

莫向晚點頭。

這樣的情況很多,需要上好節目的藝人,想要拿內幕的記者,還有供應商。

「一個隱私問題,你拿過這些錢物嗎?」

莫向晚搖頭,她答:「當然,有一些是行業潛規則,但是一切看個人吧!」

莫北說:「莫非有一個好榜樣。」不過他又說,「莫非媽媽,做人該軟的時候,需要軟一點。」

這時間他的手機響起來,他同電話那一頭的人講:「好的,江老,明天在ARK97請你們喝酒。許多細節我也想和他們談談,未必沒有談的可能性。對嘛!搗搗漿糊。麻煩您了。」

他一路電話講到樓上,可還記得為莫向晚開了門,莫向晚進門前,看他一手拿著手機講話,一手做了一個安眠的動作。同莫非一樣怪動作許多,但她少有的沒有迴避,笑一笑,闔上門。

莫向晚終於同秦琴一起吃日本 料理時,把莫北的事情吐露出來。那之前,她沒有同管弦說,因為怕管弦再事無鉅細全部吐露給於正。

她有這個心,自覺愧對管弦對她的好。只是人心就是怪,一旦有一點防備,就會裝備起來。

秦琴聽了以後,反問她:「小莫,此君態度明確,他肯承擔責任,堪稱好男人。說一句大俗話,請你抓牢他,給非非一個原裝貨老爸,總比後爸強。」

莫向晚低頭吃北極貝,吃金槍魚,就是沒有吃海膽。她一直故步自封地認為海膽是苦的是腥氣的。秦琴偏把海膽推到她的面前:「你不可以以為但凡是膽,就是苦的,這輩子都不去嘗試。」

莫向晚回家後,檢查莫非作業時問他:「葛老師說你們下個禮拜有運動會,你怎麼沒有跟媽媽講呢?」

莫非的小臉漲得微微紅,鼓起勇氣才說:「有幾個比賽要小朋友帶爸爸媽媽一道參加的。」

莫向晚心內歎氣,兒子還是太聰明,就這麼打蛇隨棍上了。她給予一個鼓勵的眼神,莫非接收到訊息,又講:「媽媽,我們可以叫四眼叔叔哇?」

莫向晚摸一摸兒子的面孔,他的大眼睛裡裝滿渴盼。她問:「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四眼叔叔?」

莫非斜一斜唇角,很快就想好了:「他是很誠心地對我好啊!老師說別人對我們好,我們也要對別人好。」

第49章

莫向晚這一夜在床上稍稍反側,窗外雲朵散盡,一輪明月當空,微微銀光,傾瀉入室。

樓上有戶人家的女兒是酒吧駐唱的,父母都是愛唱歌的人,經常在家中卡拉OK自娛自樂。很多時刻是在唱老歌。

莫向晚隱隱約約聽他們在唱:「你從哪裡來?我的朋友。好像一直蝴蝶,飛進我的窗口。」

這首歌太老太老,唱歌的那位當年紅透半邊天的歌手也太久沒有出現。這樣的「久」就像莫向晚從未徘徊過的心。

她自生下莫非,整個的人生就開始一往無前,她甚至都沒有想過停駐思索。

有一句玩笑話叫做「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

莫向晚摸著自己的心,她罵自己,會讓上帝發笑。

翌日清晨,莫北沒有出現,但是早飯買了,他留了字條,說:「單位今晨有急會,抱歉。」

他抱歉什麼?因為不能送他們母子上班上學?可他又不虧欠他們什麼。

莫向晚和莫非各行其路,各自出發去目的地。

於雷和莫非在小花壇匯合時,還好奇地問:「今天某司機叔叔送啊?」他是因沾了莫非的光,好幾次蹭到莫北的車,減免許多腳力,故此念念不忘。

莫非解釋:「叔叔很忙的,是個大忙人,你不要這麼懶惰,不然比賽比不過人家。」

於雷爭辯:「我天天都練的,我是去學校大禮堂裡練的。」還問莫向晚,「莫非媽媽,我現在表現的很好的對吧?」

莫向晚笑:「是很好的。」

這些天幾個孩子都被宋謙請少年宮的老師安排單獨訓練,其中於雷的表現最為優異,這個孩子天生真是一副好嗓子,高亢嘹亮,最最難得是唱歌時感情豐富,不像其他幾個孩子,純粹一部童音發聲機。

莫非與有榮焉,常常問莫向晚:「於雷是不是要在很多外國人面前唱歌了?那麼他就要出名啦!」孩子是由衷高興,正如莫北所說,莫非是個肚量很大的孩子。

但不代表孩子個個如此。

莫向晚最近就對排練的另幾個孩子頗有微詞。

有一個叫崔浩浩的,也是莫非的同校同學,次次訓練都坐著奔馳來,帶許多零食,還有一部可愛的PSP。他分給其他孩子分享,除了於雷。

大人看一個清楚,這樣小的小孩,竟然知道於雷是他最大的競爭對手,利用自身天然優勢,對其實行強行孤立。

有的小孩仍純良,對於雷說:「崔浩浩不在的時候,我跟你玩。」

莫向晚正在一邊聽見,駭異不止。

這些孩子應該天真,但是並不,不知道他們從何處學來這些手腕。

鄒南在一邊聽見他們的話,也咋舌:「要死了,現在的小孩不得了,搞政治一套一套的。」

許淮敏正出來倒茶,聽見她們的話,插了一嘴:「小孩是有樣學樣,別以為天使面孔就有天使心腸。」

莫向晚並不接來話茬。

這一些天,她是不動聲色地同許淮敏劃開了一些界限。道理簡單,她是祝賀父親的舊下屬,梅范范的合同過她的手出去,其間的糾葛,她保留想像空間。

但一般說笑,她仍照常。莫北說的「該軟的時候軟一點」,她並不是做不到。

包括對待宋謙。宋謙如今態度又恢復如當初的普通同事,一切公事公辦,遇到一些問題也能同莫向晚有商有量。如今由鄒南跟進項目,他同鄒南的溝通也漸漸多了起來。

這是莫向晚放手鼓勵的,她可抽身同電視台等機構溝通近期藝人通告的檔期。接近十一,藝人的演出約請多了起來,有面向公眾的,也有私人派對的。她需要一一安排並判斷是否可行,再同經紀人核對,約請。這是一宗頂頭痛的事情,同級的藝人往往會爭著上最近收視率高的綜藝節目。

這一次的藝術節演出也有人躍躍欲試。

先來找莫向晚的是林湘。她之前的唱片賣的好,人氣聚攏了不少。經此一役,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有所改變,稍稍上妝就能容光煥發,美得囂張跋扈,但說話一點都不囂張跋扈。她向莫向晚申請:「我十一沒有檔期,聽說香港老天王也會來,我很想有這個機會見一見偶像。」

太迂迴了,莫向晚懂她的意思,朱迪晨的電話隨後過來,直接講:「Merry,你瞧著方便安排一下吧!湘湘最近特別上進,快要學劉德華做勞動模範了。」

莫向晚看一看林湘最近的通告表:「她當天上午在南京有簽售和歌迷見面會,當地電視台的訪談節目已經定了她。」

《怪你過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