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蔡導說:「錯,明珠不可暗投不是?」

莫北說:「可惜我不是獵頭啊!」

蔡導笑罵他:「你就給我繞腸子吧!實話說了,我對你的芳鄰一直心儀的很。」

「那你該三顧她的茅廬。」

「她是『奇麗』天字頭一號忠臣良將,我怕被白眼甩出來。於正這小子太運氣了,他多少行政雜事是Merry莫擋平的?一個藝管部收住所有經紀人,把藝人定位整理的絲毫不差。這種員工帶出去是公關經理,放公司裡是行政經理,誰不想要?」

「你想要一條老黃牛啊!那也不能把我當獵手啊!」

「我這是徵求家屬同意不是?你對人家抱都抱了,我這得尊重你。」

莫北並不糾正蔡導的錯誤結論,他只是說:「她在『奇麗』幹的好好的。」

「於正那小子,呵呵!」蔡導乾笑兩聲,再說,「反正你讓她離了於正總沒壞處。」

莫北不做正面回復了,他想起一宗事,問:「老蔡,你認識不認識這回市裡藝術節的主要負責人?」

「你算問到點子上了,多少年的交情了。」

「那麼我要請你幫個忙了,我親戚家有個孩子,想上個節目。」

蔡導答的爽快:「成,衝你上回幫我那麼大個忙,這個小忙我一定包你滿意。」但又說,「我是真覺得Merry莫是號人物,不單是她的能力,還有她的正直勤力。你給我上個心就是。」

莫北最後沒正面答應蔡導的要求,但是把他的話放進腦子裡想了一想。他想,還是先做好莫非的好爸爸,帶他參加好運動會再說。

那一間房間裡的莫向晚,想的也是莫非的運動會。

她問莫非:「你已經向葛老師報名了?」

莫非眼神閃爍,點點頭,又迅速低頭做作業。半晌後才抬頭,看見莫向晚正炯炯看住他,他囁嚅地講:「我跟葛老師說我爸爸從外國回來了。」說完又低頭寫作業。

室內安靜得只聽的到小風扇呼呼的聲音。莫非怕熱,一般在九十月還是要風扇來送涼。莫北也是怕熱的,她去他家裡的那幾回,他的空調都開著。這對父子不像她體質這樣涼。

莫向晚的一顆心在思量,莫北說,等她願意的時候,才告訴莫非真相。這是一種極大的尊重,她領情的。

但是怎麼同莫非說?他的出生其實不堪。

她問莫非:「你很想叫四眼叔叔爸爸嗎?」

莫非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就叫一天,好不好啦?媽媽——」又是童音上揚的撒嬌。

莫向晚不忍心去拒絕。

因為莫向晚的同意,讓莫非在運動開始前的好幾天都沒有睡好。他最近晚上常常泡在莫北那裡,莫北確實經常有幾個朋友過來開會討論正經事,莫非就乖乖坐在旁邊做作業。等客人走了,他就會拉著莫北說話。

莫北去買了一件和上一回給莫非買的同款式的耐克運動服,預備運動會上穿。兩個人在運動會前夜試穿好衣服,莫非開心得不得了,非要拉著莫北給莫向晚看。

莫向晚正在家裡做作業,近來莫非纏著莫北,讓她有了空閒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晚上也難得清淨了。以前莫非只要不在跟前,她的一顆心就不得安定,如今有莫北,她已學會漸漸放下一半的心。

當莫北莫非穿一樣的衣服站在她面前時,她差點沒嚇丟了手裡的簿子。

她從來以為莫非長得泰半像他,但是當莫非和莫北這樣出現,她才發覺,莫非身上莫北的痕跡在加重。任誰見到他們,都會說這是一對父子。

莫向晚千藏萬藏,還是拼不過血緣,不由苦笑。

莫北不明白莫向晚為何神情古怪,就怕她又要不高興,便說:「我想運動會上會合適的,事先沒有跟你打過招呼。」

他的口吻小心,神態謹慎,卻讓莫向晚微微發窘,馬上說:「沒關係的,你穿好了。這——只是一個運動會。」

莫非比一個V手勢,樂開了花,還問莫向晚:「媽媽,你要不要跟我們穿的一樣啊?」

莫向晚濃眉一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又窘了,說:「不用了,媽媽又沒有這種樣子的衣服的。」

可莫北只是望著她微笑,他這刻在失神,然,她不知道。

第52章

這一夜莫向晚也沒有睡好,莫非樂得飛飛的樣子牢牢佔據她的腦海。

她想起管弦的話,還有秦琴的話。她們都是為她好,都說的極有道理。再後來,她想到莫北。在她冷靜下來以後,稍一轉念,就能把她朋友們的意思聯想到莫北這個角色上。

最近樓房內還是多了些閒言碎語,都說403的租戶莫先生看上了402的單身媽媽莫向晚。

崔媽媽對她旁敲側擊:「向晚,莫先生人是不錯的,我老早看出來他對你有意思了。」她是一副洞悉內情的熱心樣子,莫向晚只好無奈笑對。

還有其他一些鄰居或多或少表現出類似的意思。

譬如樓下看車棚的麻哥前幾天跑來通知她:「莫非媽媽,莫先生的車位被40號501的客人停掉了,要麻煩你打一個電話給他讓他先停到車棚後面好來。我等一歇要幫朋友去吃飯。」

譬如樓下兩樓三樓的阿婆乘涼閒聊時,沒見莫北送莫非,就會截住莫非問:「非非啊!莫叔叔今朝沒送你啊?」

莫非天真地答:「叔叔很忙的。」

她都看在眼睛裡。

莫北在左鄰右里眼裡,已是同莫家母子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這是新的一頁,她單身女人獨善其身的日子沾上了點玫瑰色彩。她是應該感到頭痛的,但此種情緒並不明晰。

莫向晚發覺莫北真是對手。可他要什麼呢?同她結婚?

這是她想都不要想的。

他如果抱著愧疚同她結婚,這就是笑話。她莫向晚不需要一個男人這樣憐憫,她更不會忘記他當初只是她的嫖客。

但這想法也不對,她想到這個詞,會對他有抱歉的情緒跟著上來。他是善意的,她不可以用陰暗自私的心去度量別人的善意。

這是一種極不道德的揣測,不是嗎?她心裡的答案很肯定。

她可以選擇用一種平和的方式同他相處。

莫向晚半夜裡爬起來去廚房倒了一杯涼水給自己,她需要冷靜。

路過莫非房門口時,她聽見裡頭有點響動,就推門進去。

莫非竟然沒有睡覺,正抬著腿擱在床上做壓腿運動。扭頭看到母親進來,有點慌亂,一下收了腿,坐到床上去。

莫向晚斥他:「又作怪了!」

莫非抱住她的腰,突然撒嬌起來:「媽媽我愛你。」

莫向晚的心頃刻化作一團水。

莫非又說:「媽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我最最最最愛你。」

莫向晚抱住兒子,撫摸他的小臉。

這是她的救贖天使。

生下莫非那會兒,她承受巨大的生活壓力,從管弦和於正那裡借了錢,但總是不夠的。莫非得了新生兒黃疸病,差一點要並發肺炎。

她在爺爺奶奶家的弄堂口轉了一圈,看行人匆匆,看車如流水馬如龍,看到華燈初上,就要萬籟俱寂。最後把心一橫,走了進去。

爺爺沉默著聽完她簡短的敘述,回頭從五斗櫥的深處,捧了一個老舊的杏花樓月餅盒子。斑駁的鐵銹封住盒蓋,爺爺用力打開。

這不是一個潘多拉魔盒,這是一個普通的,裝載著老人樸素情感的魔盒,不是再度飛出冥界惡魔,飛出的是馬太福音。

爺爺給了她一個存折,裡面有五萬塊錢。

她跪下來,對著爺爺磕頭,足足三下。

她說:「阿爺,我是個混蛋孫女,對不住你。」

爺爺臉上的滄桑在黯淡的燈光下也無法掩蓋,他的聲音蒼老得如風吹過沙沙松柏。原來一切並非她心裡所想的那樣,她的荒唐擺在爺爺疲憊蒼老的面容之下,成為一樁滑天下之稽的笑話。

爺爺說:「晚晚,我們也對不起你。你爸爸要把我跟你阿娘接到美國去養老,他是不對的,我們也不對,沒有管好你。阿爺阿娘年紀大了,你要好好的,自己爭口氣。」

奶奶在一邊用手印著眼淚,她只反覆講:「晚晚,你做的老不好的,你以後怎麼辦?爹不管娘不管,還要管一個小娃娃。」

莫向晚在十六歲之後,頭一次淚流滿面。

她被刺了一下又一下,痛入骨髓。才知道自己是大錯特錯。

愛她的爺爺奶奶,曾經嘗試管過自己,但被自己生生掙脫,非要一路走到黑。

她說:「我是不識好歹。」咬住牙關,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爺爺仰著頭,老人不好意思把淚流下來,他也自責:「我管不住你爸爸,也管不住你。我老了不中用了。」

爺爺的五萬塊錢的存折,一直在她的床頭櫃裡放著,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拿出來過。過年過節時候她會寫信寄賀卡到大洋對岸的地址,但從未把莫非的照片寄過去。

爺爺奶奶的無奈,在於既沒有教好兒子,也沒有教好孫女。他們深深的內疚,埋葬在深紅如血的存折之下。

血濃於水,讓莫向晚學會體諒。

小小莫非有粉嫩的面頰,看上去脆弱和無依,躺在搖籃裡嗷嗷待哺。她抱起來孩子給他餵奶,看著他在她的懷中,給出人世間第一份依靠。

這一段愁難禁,心愴然的日子應當結束。

這個世界之上,大太陽之下,重新站立起來,並不困難。她要告別顏容蒼悴、雙目失神、無謂乏力。起碼做到每年的賀卡上,用光鮮挺拔的字跡讓遠方的老人安心。

莫向晚抱牢莫非,親吻他的發。

她問:「告訴媽媽,你為什麼睡不著?」

莫非老實回答:「我在想明天的運動會。」

莫向晚並不失意,莫非也許也在想莫北,他親近的一個給予他一半生命的男人。為了同他親近,孩子輾轉難眠。

這樣的快樂,她何忍剝奪?

但莫非已經不會再問母親,是不是願意和四眼叔叔談戀愛。他是知道這回令母親難堪的,一如他不問自己的父親在哪裡,卻自己向老師解釋,是去了國外。

莫向晚很不好受,她想要安慰兒子,又重複自己的不拒絕,說:「非非,如果你想叫四眼叔叔做爸爸,就叫吧!」

莫非猛地抬頭,眼睛一亮,充滿了期待的喜悅。

莫向晚已經把他推到床上去,對他柔聲說道:「非非,你既然要叫四眼叔叔做爸爸,就不可以讓爸爸丟臉對不對?明天比賽一定要努力,所以現在一定要睡覺。」

莫非迅速閉上眼睛,說:「媽媽,我會做一個很厲害的選手,讓爸爸媽媽都為我驕傲的。就像小林浩一樣。」

莫向晚輕輕拂開莫非的發,這孩子生性敏感,地震的那幾個月看電視,會跟著啪嗒啪嗒掉眼淚,會跟她說:「媽媽,很多小朋友沒有爸爸媽媽了。」

這個孩子比她更珍惜美好生活。

莫向晚對莫非說:「對,沒有錯,你要學習林浩小朋友的勇敢,正直,友愛,還有就是不要讓媽媽擔心。」

莫非說:「我這就睡覺。」還佯裝打起呼嚕來。

莫向晚起身,拉滅了燈。

這個明天將又是一個開始。

還是一個少見的艷陽天。

莫向晚難得起一個早,先把手頭跟進的一些工作羅列了一下,發了一封Email給鄒南,請她今日務必完成。又發一個短訊給於正,雖然前幾天就到人事部請了假,但對老總還是需要負責到位進行報備。

這樣忙好,莫非還沒醒。也許是昨晚太晚睡,現在終於起不來了。她也不及時叫莫非,學校的運動會要九點半開始,學生不需要像平時七點半就到學校,她可以讓莫非睡實。

現在的學生也真叫辛苦,小小年紀就要背著大書包朝七晚五的,她倒是鼓勵莫非多一些課餘愛好豐富生活。只是孩子時間被壓的緊張,她一直想如果買輛車,就能讓孩子更輕鬆。

這個問題在最近幾個月讓莫北給解決了。

他做的,真的是挺多的。

才一想到莫北,就聽見門鈴響起來。莫向晚開了門,門外的莫北顯然沒有想到是她,愣一愣。

因為莫向晚對他微笑:「早啊!」

莫北恢復溫文和藹的笑容,望住她,讓她無法再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心情和表情。

「我還沒有買早飯,我想運動前吃得清淡一點飽一點比較好。我記得你買了麵包放在櫥櫃裡,可以用下廚房嗎?」

「行。」

莫向晚的平和乾脆,讓莫北得了些鼓勵,他朝她點點頭,問:「你想吃什麼?」

「我昨晚燒了白木耳,加一片麵包就可以了。」

他說:「那不行,今天太陽會很大。」

「那麼你安排吧,我隨便。」

莫北想,女士說「隨便」真是件要人命的事情,「隨便」來「隨便」去,就沒辦法知道女士的心意。

他很熟絡地從她的廚房裡找出烘麵包機,從她的冰箱裡拿出麵包雞蛋和黃油,從她的櫥櫃裡翻出盤子叉子筷子。

莫向晚看著這景象,竟是在想,他倒是真把這裡當他自己家了。

《怪你過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