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錐

    其實,雖然明湛有些跳脫,不過諸臣對他的印象都極不錯。
    鳳景南四子,明禮過柔,當然,明禮品性不錯,只是他缺少一種上位者獨斷專行的強勢。明義呢,過偽,他雖然自以為挺聰明,不過那些道行,在這些千年老狐狸們面前實在有些不夠看。明廉過莽,心眼兒不賴,就是有些少。
    只有明湛,能屈能伸,能硬能軟,一般二般的都不是他的對手,而且,出身最為尊貴。
    當然,侍奉這樣的主君絕對沒有侍奉明禮那樣的省心,不過,鎮南王府對於帝都是一個特別的存在。範文周等人考慮繼承人的第一準則是:這個人必須能使鎮南王府保持著先前的獨立性,他們這些巢中卵方有容身之地。
    這也是範文周等人在很早的時候便對明湛表現出好感的原因之一。
    明湛處理事情並不像鳳景南那樣,先由大臣票擬,然後,鳳景南再批,批過後,再分發下去。
    明湛是拿出來大家一道討論,討論後按明湛的意思由范維執筆寫上批文,然後,馮秩蓋大印。
    因此,明湛房的茶水消耗量極大。
    不過,明湛工作效率高,他基本上就上午處理政事,下午他喜歡到昆明城各處閒逛,然後,準備結婚。明湛常常會想,沒有鳳景南的日子,是何等的美妙哪。
    雖然明湛半點兒都不思念鳳景南,鳳景南卻挺想念明湛。
    鳳景乾遺憾道,「本來想著叫明湛一道去,只是可惜你府裡沒個頂事的人,你已經隨駕。明湛再不能離開,只得下次再換了他來透透氣。」再遺憾的一聲長歎,「真是委屈這孩子了。」
    鳳景乾的歎息讓鳳景南心裡直抽抽,忍不住建議道,「要不臣弟回去換了明湛來。」
    鳳景乾笑,「朕只隨口說一句,你吃哪門子醋。」沒等鳳景南的臉全黑,鳳景乾繼續懷念明湛道,「有明湛在,格外熱鬧,朕真有些想念他。」
    「皇兄怎麼沒點皇子隨駕?」鳳景南實在不想繼續有關明湛的話題。
    「沒合意的。」鳳景乾再歎,「真可惜,朕這輩子只這一樣不如你。」
    如果明湛在身畔,鳳景南肯定要拽過明湛將他從頭到腳、從骨頭到肉的研究一番,到底哪裡這樣惹人喜歡,不過聽鳳景乾這話,鳳景南隨口道,「既這樣,我將他送給皇兄。」
    鳳景乾看著鳳景南一笑,「罷了,你哪裡捨得,還不得把你心疼壞了。」
    「相貌一般,咱們鳳家人,長成他這樣的真不多。脾氣又臭又硬。」除了一肚子的壞水,不過這也算不上優點吧。鳳景南總結了一下明湛的特點,搖頭不解道,「真不知道皇兄是喜歡他什麼地方?」
    鳳景乾悠悠的喝著茶問,「你不喜歡他?」
    鳳景南挑眉,仿若兄長說了什麼絕世大笑話,他會喜歡那小子?!
    「唉~~」鳳景乾歎個沒完,「真是口是心非,自小的毛病。」
    鳳景乾跟兄弟坐在車裡,忍不住炫耀,低聲道,「景南,明湛沒親過你吧?」
    鳳景南大驚,不可思議的看向兄長,鳳景乾敲他一記,「別想歪了。是在明湛小時候。」意猶未盡的回憶了一回,鳳景乾笑,「又軟又香,像是飴糖。」
    鳳景南心裡的滋味兒,真是全了。他當然不稀罕明湛那張臭嘴親他,不過,這是什麼世道哪,他做人親爹的,為什麼要從別人嘴裡聽到關於他兒子的諸多事跡。
    而且,那人,還說起來沒完沒了,嘴碎的不行。
    關鍵是,鳳景南還不能強制那人閉嘴,也不能堵上耳朵不聽,只得忍受著某人嘀嘀咕咕,懷念了明湛整整一個下午。
    至晚上,鳳景南收到有關明湛行為的報告。
    鳳景乾也跟著瞧了一眼,看到明湛去效外看農田,還請了幾個商人、幾個工匠、幾個老農去參加自己的婚禮,又去院演講等等,行程真叫一個滿檔,忍不住笑,「明湛是活潑的性子,你出來也好,不然你總在雲南,明湛也貓不著這樣隨意的日子。」
    「我也沒綁著他的手腳。」鳳景南心道,這也忒會收買人心了。
    「錐處囊中,其末立見。」鳳景乾自然明白弟弟心中所想,笑道,「他起碼能挑起這攤來,也不知道你黑著個臉做甚!」
    明湛還給鳳景南來了封信,說了些公文上的大事小情,最後還說,「我可沒跟朝中大臣多聯繫,除了公事,我也不樂意對著他們那張老褶子臉。只是,我也不能天天悶在府裡裝嬌小姐吧,您老也沒把我生成女胎哪。我出去轉轉,你要覺得我收買人心,我也沒法子辯駁了,世上哪裡能少了冤死鬼呢。落款:祝旅途順利。
    鳳景南看了這些混帳無賴話,哪裡還有「順利」可言,不顧鳳景乾的悶笑聲,大罵明湛張狂。
    「行了,你就歇歇吧。」鳳景乾笑勸,「有這麼個人,千里之外還能哄你開懷,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明湛也難,他知道你忌諱,只是他原本就是個閒不住的性子,你也別太苛責了。」
    鳳景南也是一步步從世子走過來的,他倒不是特忌憚明湛,畢竟他在雲貴經營多年,遠不是明湛能比的,只是不忿明湛這種口氣:我就這麼著了,隨你怎麼想吧。
    當初,鳳景南是何等艱難何等小心,兄弟兩個真是歷經千難萬險、千山萬水才謀得大位,如今真是不比從前了,莫非這會兒都流行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方式來謀權了。
    鳳景南想著自己是不是OUT了,忍不住問兄長,「那個,你有沒有信來?」
    他得對比一下,是世道變了,還是獨明湛這樣沒個臉皮。
    鳳景乾從手邊的奏章中找出一件奏章,遞給鳳景南,歎道,「無趣的很。」
    鳳景南展開,迎面一手精美小楷,除去抬頭,第一句就是「聖恭安。」,瞧瞧,這才是規矩呢。明湛寫的是什麼,這些天雲南天氣不錯,我早上吃了三個蝦肉小籠包,喝了一碗蟹肉粥,一碗魚圓湯,還吃了兩個豆沙餡兒的饅頭,若幹點心。父王吃的什麼呢?唉,你跟著皇伯父,肯定比我吃的好吧?有享福的事兒沒一次記得我。
    不對比不知道,鳳景南頗覺丟臉,明湛那通篇對吃食的敘述和嚮往,好像上輩子是餓死鬼投的胎,一點大家氣派都沒有。
    鳳景南接著看信,下面就是對朝廷奏章的簡述,用語極其恭敬行文多麼謙謹,還免不了付一句「兒臣愚鈍,見識淺薄,若有不當之處,請皇父訓示」。
    明湛別提多自信了,用鳳景南的話說,簡直是信的過了頭,馬上就要自暴了。
    明湛信裡也會說一說雲貴二省軍政,他現在已經給範文周取了個外號叫「老范頭」,而且明湛啥都敢幹,譬如今年雲南微旱,金汁河的燕尾閘和銀汁河上的南壩閘數處,由於當地農田不斷增加,水源漸感不足,到了栽種季節,便時常發生缺水和爭水的事兒。雖然已經有「輪灌」的規矩,不過栽種季就那麼幾天,總有一部分人輪不到或是吃了虧。今年鬥毆規模不小,下面報上來,明湛先罰了發生鬥毆地的官員,再召集臣子們商量在此區域內新開闢人工渠道,增設堤閘的事。他腿腳快的不行,還跑去瞧了一瞧當地的情形,讓人寫了報告,研究如何開鑿人工渠道,要費多少人力,多少時日,多少銀錢。寫了份折子,給鳳景南商量,言下之意,你要沒事兒,我就要卷捲袖子開干了。
    這樣的大事,連鳳景乾看了都說,「河道之事,必要慎之。」
    鳳景南不知道明湛是無知者無畏呢,還是天生就膽子肥。
    雖鳳景南離開雲南沒幾日,卻給明湛鬧騰的無一日安寧,生怕明湛做出啥膽大包天的事來。
    如今一瞧三位皇子寫給皇兄的信,鳳景南真叫一個羨慕,說道,「皇兄你真是好福氣。」兒女省心,比什麼都強。
    鳳景乾笑著搖搖頭,「不比明湛信中情義深重。」
    鳳景南道,「那小子要是能學著幾位皇子這樣寫上一封信,我就知足了。」
    「那恐怕你得嚇的馬上回昆明去。」
    鳳景南最要臉面,寫了一封長信回去,先是讓明湛不要急著開渠鑿地,等他回去再說。其次,他要求明湛寫信一定要規矩些,勿必不能讓他在皇兄面前丟了面子。
    明湛接著來了兩封信,一封是給鳳景南的,一封是給鳳景乾的。
    鳳景南全都扣在手裡,先看自己那封,明湛先說現在正是春忙,的確不急著開渠鑿地,只是先把前期測量預算做好總是沒差的,還抱怨鳳景南選拔的官員十分不靠譜,譬如明湛有問,預計要開多少條水渠,官員答:約數十條。明湛再問,渠有多長;官員再答:百十丈長。明湛問,那開渠修閘要用多少人力土石;官員答曰:千萬人,千萬斤。最後明湛曰:聽說你老家就金汁河的,那你就哪兒來回哪兒去了,路途遙遠,我就不派人送你了。
    雖然把這人給攆了走,明湛仍在信中大篇幅的抱怨,這種無知無能的傢伙浪費了他一個下午的時間,當時真想賞他倆耳光之類云云,如何忍的辛苦,最後把人堵在巷子裡套上麻袋打了一頓出氣。
    鳳景南哭笑不得,明湛接著又寫了一個天才如何被埋沒,然後被人誤解沒有規矩的事,看到最後,鳳景南才發覺明湛信中那不被人理解的「天才」就是指的「明湛自己」,鳳景南張目結舌,他這才離開幾日,明湛的怎麼又長了一層臉皮不成?
    這要日後明湛做了王位,還不得蓋個廟,把自己當活神仙一樣供奉起來。這年頭,人們都講究謙慎,哪怕別人誇讚,你也不能認,哪有像明湛這個自己誇自己的,鳳景南給噁心的忍不住朝地上吐了兩口口水。太丟臉了。
    定一定神,鳳景南再打開明湛寫給鳳景乾的信,只有一句話,鳳景南虛虛一瞧,險些吐了血,明湛爛狗肉一樣的字清清楚楚的寫著:知道你要偷看,我啥都沒寫,上當了哈!上當了哈!後面還附了個得意忘形的小人鬼臉。
    鳳景南此時的感覺頗似練功練差了氣脈,摀住心口,忍不住上問蒼天:本王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東西,是老天在報復本王吧。
    不過也可以知道,沒有鳳景南的日子,明湛的確過的異常滋潤。
    明湛還偷偷的帶著衛王妃逛過集市,在茶館喝過茶,路邊買過果子。
    只是黎冰壓力山大,自從明湛在獵場遇險,黎冰挨了訓斥受了罰,自然更加注意明湛的安危。幸而明湛也並不喜出門,平常在府裡,並沒有什麼事。
    可自鳳景南一走,明湛立馬撒了歡兒,沒一天不出去的。
    只要他一出去,黎冰必要細細安排,提心吊膽。甚至,明湛打算參加四月中的潑水節。
《嫡子難為》